“大夥使把勁,再挖兩坑今兒的活便算完了,回城就給你們發工錢,完了我再請大夥喝酒去!”
“胡二爺請咱們喝酒呢,大夥趕緊挖吧,早點完工早點喝酒!”
越秀山下的一處荒地裡,百多個民夫笑呵呵的拿著鐵鍬用力的挖掘著。他們的身後,堆著四五座高高的墳堆。那墳堆堆得特別大,比尋常百姓家的墳堆大了不知多少倍,好似一座座小山包一樣,也不知這墳堆下面埋了多少人。
胡二爺姓胡名德隆,是廣州城中專門做死人買賣的。所謂死人買賣就是扎花圈、做棺材、刨墓地,幫人抬屍出殯這種事,有時也假扮一下道士、和尚什麽的做做法事,說白了乾的就是借死人名頭賺活人錢的事。
這種人雖然地位不高,因為活計的關系讓人不敢親近,可也沒人敢得罪他們,因為任你是有錢的還是沒錢的,這家中都是要死人的。死了人就得操辦,人講個吉慶,要是平日有什麽得罪這幫發死人財的,到時候他們在棺材或者墓地裡動些什麽手腳,主家能不晦氣?
所以甭管什麽人,哪怕心裡再不待見這幫發死人財的,見著了也都客客氣氣,辦喪事的時候也是由著他們定,要多少給多少,只要不太過份就行。
胡德隆吃了一輩子死人飯,倒也沒乾過缺德的事,瞅著有錢就多要些,沒錢的也就弄個力氣錢。這回的買賣卻是他這輩子也沒遇到過的大買賣,也是想都沒想過的大買賣。
奉太平軍周大帥之命,新任廣州知府王章鈞替那些被殺的滿州小韃子收屍,他堂堂知府老爺自然不可能親自出面,衙門裡的那幫小吏也不可能跑到城外替這些小韃子挖墳,所以這買賣就落在了胡德隆這乾死人買賣的頭上。
知府衙門大方得很。直接定了400兩銀子的價,也不要胡德隆他們弄什麽棺材,做什麽法事。直接把人拖到城外越秀山,找處荒地埋了就行。
去除給民夫們的工錢。胡德隆一人就能落下七八十兩銀子進腰包,衙門裡那幫人還不過他這錢,你說,這好事往哪裡找?
胡德隆這兩天樂得不行,也賣力得很,不用衙門裡的人催,天不亮就帶人來乾活,太陽下山才收工。
尋思著眼前這兩坑挖好。這小韃子的買賣便算齊活了,為此胡德隆難得大方一回,要請這些民夫喝酒。百多人找家小店,弄上些下酒菜,整上幾壇酒,也花不了幾個銀子,可能把這幫民夫攏住,下回再有這麽大買賣,便能還跟著乾,省得他再來回找人。耽擱時間。
一眾民夫也都勁頭十足,胡德隆那裡給的工錢高,吃的也管飽。收了工就能拿錢,今兒完了還請酒喝,你說哪個不賣力氣!
大夥埋頭挖著,見日頭還高,衙門裡送屍的車還沒到,有人就問了:“二爺,這後頭還有多少個小韃子要埋,你得說個數啊,要不然咱們也不知這坑得挖多大。”
“小韃子沒多少了。倒是滿城裡又送來些女韃子,衙門交待了。也都埋這。”胡德隆想了想,又道:“也別挖多大。就和那幾個一樣就行。”
“行!”
問話的人笑著吐了口唾沫在手中,繼續賣力挖起來。
另有一人卻疑惑的抬頭問胡德隆:“昨女韃子也叫太平軍的軍爺們給殺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胡德隆沒好氣的回道。
那人笑笑,隨口道:“二爺,我聽說前街的宋老四昨天剛從衙門裡領回一個滿州婆娘,人家說那是個協領婆娘呢。”
“協領?”旁邊的人聽了很是好奇,“二爺,協領那是多大的官?”
胡德隆搖搖頭:“不知道,不過怎麽也得比知府老爺大得多吧。”
“嘖嘖,那宋老四還真是走了狗.屎運,竟能領個知府夫人回家做婆娘,嘿,他宋家真是祖上積了大德嘍。”
“有什麽好羨慕的,宋老四領的那個滿州婆娘也不知被多少軍爺折騰過,說殘花敗柳都是輕的,他領回家不好生養上幾個月,能伺弄得了他?”想到宋老四養個滿州女人卻乾瞪眼,不能辦事,胡德隆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
“呵呵,那倒也是。”那說話的民夫也笑了起來,順便也替宋老四操起心來,他笑道:“宋老四窮得都揭不開鍋,哪有糧食喂那滿州婆娘,別把人領回來給活活餓死了。”
“餓不死,衙門裡給發了些,說是領滿州婆娘回去的都有,要是那滿州婆娘肯安生過日子,有了身孕還能再去領些錢糧。”邊上有個知道情況的張口說了。
一聽還有這好事,那民夫頓時上了心,問這人:“那我回頭也能去領不?不圖那滿州女人,就圖衙門給些吃的。”
“你要樂意看那滿州女人在家,就去領唄,放家裡當老媽子伺候你也行啊。”那人笑了起來。
胡德隆也笑著看了眼那想領滿州婆娘的民夫,打趣道:“那些個滿州婆娘長得醜死了,一口黃牙,嘴一張臭得很,你小子把人弄回去,小心熏死你。”
眾人聽了這話,都笑了起來,一邊埋頭乾活,一邊七吲八舌的議論起來。
“我聽衙門裡的人說,就是因為滿州娘們長得太醜,所以才便宜了宋老四他們那幫光棍漢的。”
“就是,我也聽說了,太平軍的周大帥要把滿州娘們分配給下面的人,結果下面的軍爺根本不領情,周大帥沒辦法,這才叫衙門想辦法,把人發給咱廣州的光棍漢們。就這也沒分多少,聽說過兩天要把人往香山送呢。”
“周大帥這也是德政,你們不曉得,那三天滿城裡可是真嚇人得很,我聽說有好多女韃子都是軍爺們脫光了在城中拖著走的,也不知弄死了多少。”一個年紀大些的民夫有些心軟,覺得太平軍在滿城乾的事情太過份,便在那搖了搖頭。
“再慘,能有咱漢人慘?”
胡德隆瞪了眼這民夫,朝烏龍岡那邊一指,“真修大師領人在烏龍岡那埋的都是什麽人?...還不是咱們廣州人!那死人可是多得去了,好幾十萬呢!周大帥這才殺了多少,咱們也才埋了多少?你倒慈悲心了,怎麽著,你三妹全家白死了不成?你那還沒滿月的小外甥也是該死不成!”
“我...”
心軟的民夫歎了口氣,沒敢再說話。其他民夫們也都沉默了。
烏龍岡那邊可真是埋了好多人,墳堆子一眼望過去都看不到頭,好些死人骨頭都直接暴在荒地裡,一到晚上,那地方的鬼火能嚇死人。
胡德隆這個乾死人買賣的晚上也不敢去烏龍岡,那地主讓他也是磣得慌,死人骨頭一層堆一層,一排連一排,前些年那地方的野狗吃人.肉都吃瘋了。就現在,真修大和尚天天還帶人在烏龍岡撿骨,可怎麽也撿不完。
“咱廣州死了那麽多人,就不許咱殺他些韃子?不瞞大夥說,我把官府送來那些小韃子往坑裡扔時,心裡別提有多痛快!”有民夫一臉恨意的將鐵鍬猛的鏟進土中。
“行了,都少說話,抓緊乾活吧,衙門的人來了。”
胡德隆看到有幾輛馬車馳了過來,忙吩咐幾句,帶著幾人迎了過去。
“誰是領頭的?”
幾輛大馬車停在不遠處的道上,十來個當兵的從馬車上跳下,為首的軍官張嘴問道。
胡德隆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道:“軍爺,小的是領頭的。”
那軍官是個太平軍的小旗,他看了眼胡德隆,點了點頭,吩咐他道:“叫你的人把這些屍體都搬下來埋了吧。”
胡德隆朝車上看去,有小韃子,也有女韃子,一個個趴在那,看不到臉。他朝跟來的民夫打了個手勢,民夫們忙上前將韃子屍體往下拖,然後也不忌諱,就那麽一人扛著一具往挖好的坑那邊去。坑那邊又跑來幾十個民夫過來幫忙。
待前面幾輛車上的屍體都搬過去後,那個太平軍小旗又指著最後一輛馬車對胡德隆道:“這車上的韃子女人你單獨挖個坑埋。”
胡德隆好奇的看了眼那輛馬車,問了句:“軍爺,那韃子女人是什麽人,昨要單獨埋的?”
“是個滿州人的格格,韃子兩廣總督的婆娘。”
“公主啊!”
胡德隆一驚,他可是知道大清那邊的格格就是大明這邊公主的意思。從前他老聽人說,廣州城住著個大清公主,沒想今兒卻在這看到了。
那小旗哧笑一聲,不屑道:“什麽狗屁公主,韃子也配稱公主嗎!”說完揮了揮手,“別愣著了,趕緊做事,我還要回去交差呢。”
“哎,好,小的這就去!”
那車上可是韃子的公主,又是總督大人的婆娘,胡德隆可不用別人去搬,自個就奔了過去,掀起馬車一看,車上上的韃子公主竟然一絲不掛,模樣倒是不錯,不過嘴角有鮮血流出。他伸手去捏了這公主的嘴巴,發現是咬舌自盡的。
可惜了。
胡德隆搖了搖頭,惜香憐玉的把這韃子公主扛在肩上,他要親自為這公主挖墳下葬。
這邊,那太平軍小旗徑直帶著兩名手下從一輛車上搬下一塊石碑,尋了處高地把碑給豎了起來。
不遠處的林邊,一個小和尚仰頭問他身邊的老和尚:“師父,那碑上寫的什麽?”
“格格墳,韃子墓。”
老和尚雙手合什,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良久,他轉過身拉著小和尚往山上走去。
“師父,我們不去烏龍岡拾骨了麽?”
“不去了,明日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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