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等一個人”開業的日子,因為柴爺的來到而不可避免的推遲了。
第二天在將熊墨安頓給了趙初雪後,林白和柴爺一大早就出發了。
載著兩人的車在平緩的公路上朝著目的地前行著,車窗外面的風景急速後退。
不斷逝去的景物由鋼鐵水泥的城市森林,轉變成為一人高的莊稼物,
接著再轉變成為連綿不斷若隱若現的山巒。
見山跑死馬,看著眼前似乎沒有任何變化的驪山,林白想到。
驪山位於長安城以南,屬秦嶺山脈的一個支脈。
秦嶺山脈是橫貫中國中部的東西走向的一座巨型山脈,從地圖上來看仿佛一條盤臥著的龍。
由此秦嶺被尊為華夏文明的龍脈,其綿延千裡,支脈無算。
而驪山山脈則是秦嶺山脈中尤其特殊的一條山脈,
至於它特殊在什麽地方,無非就是被一個莽漢一把火燒了整整三個月罷了。
(注釋:項羽於公元前206年入鹹·陽,並焚燒阿房宮,大火三月不滅。當然有些誇張,另有一說阿房宮在歷史上根本沒有建。)
柴爺坐在副駕駛上,把座椅調得低了些然後躺在上面說道,
“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咱倆是倒了多少次的車,走了多少的路啊。
沒多久你這小車都買了,嘖嘖。”
林白笑了笑說道,
“你趕緊給我起來把安全帶系上,待會一個急刹車你就飛出去了,白癡。”
聽了林白的話柴爺非但沒有系上安全帶,
更是變本加厲的把腳抬起來架在了車前窗上悠悠地說道,
“上次我們來看胡辣是什麽時候?”
林白想了一下說道,“去年冬天。”
柴爺歎了一口氣,把頭扭向窗外說道,
“以後多來看看吧,欠他的我們已經還不起了。”
林白聽了柴爺的話,眼睛注視著前方無限延伸的路,以沉默來回應柴爺的話。
不但是還不起,而且也還不了了,林白想到。
胡辣出獄後的第四個月,當初的那個光膀大漢帶了三個人在一個月亮明晃晃的夜晚衝進了胡辣開的精品屋中。
林白從來沒有想象過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多麽慘烈的事情,或許不是沒有想,而是不敢想。
第二天林白路過看到一片狼藉的精品屋,明晃晃的黃色隔離膠帶,
和地上怎麽洗也洗不去的駭人血漬時,
直到這時林白才真的明白了五年前胡辣幫自己和柴爺擋下的是什麽。
當在醫院看到胡辣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串了起來,
為什麽胡辣要殘忍地將七根鐵簽穿過光膀子大漢的大腿,
又為什麽光膀大漢會同意和解的要求。
時間是**,埋在心中的仇恨與憤怒,經過五年時間的澆灌和培養,
在光膀男人心中開出了最毒的花。
胡辣身上貫穿的七刀成為過往一切被忽視原因最終的解釋,
一刀大腿,一刀臉,兩刀手臂,兩刀胸口,一刀鎖骨。
前日種下的因,在這一夜間凶猛而可怕的生長成為最殘酷的果。
胡辣,注定是一個像霍去病一樣當將軍的人。
七刀換了四條命,而胡辣也倒在了血泊中。
五人的鮮血流淌混合在一起,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洗刷積攢了五年的仇恨與憤怒。
桀驁不馴,堅毅勇敢,義氣無雙,
注定像霍去病一樣當將軍的胡辣,卻挺了過來,
依舊堅韌而不妥協的活著,並沒有如同霍去病一樣死在草原上。
胡辣,無期徒刑,終身監禁。
····························
約莫五個小時的車程後,林白和柴爺來到了胡辣服刑的地方。
由於經常來的原因,更別說林白好煙好酒的攻勢,手續之類的事情同第一次相比不知道簡單了多少。
與之前相比,監獄長更是大發慈悲的讓林白柴爺和胡辣能夠坐在一個桌子上說話。
林白和柴爺被獄警帶到了一個放著一個桌子的房間,坐下等候胡辣的到來。
林白率先坐了下來靜靜地等待著胡辣,柴爺想把椅子挪近些,卻發現無論是桌子還是凳子全都死死的焊接在地上。
鐵門應聲而開,一個對於林白和柴爺來說無比熟悉的聲音說道,
“傻小子,為了防止犯人們用桌椅當做武器,所以基本上監獄裡面的這些東西都是不能移動的。”
聞聲,林白和柴爺迅速地抬頭把目光投向發出聲音的那個人。
胡辣的頭髮剪得很短,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留成小馬哥一樣的頭型。
左臉從眉毛開始有一道恐怖的疤痕一直延伸到了嘴角。
穿著乾淨而樸素的監獄服,笑的時候眼睛仍舊是眯成一條縫。
減去了頭髮,換了囚服,卻依然改變不了胡辣眉宇之間的那種桀驁之氣,
只是浮腫的眼睛和蒼白的面孔和林白記憶中的那個人不同。
林白和柴爺看到胡辣的時候都站起身來。
胡辣身後的獄警幫胡辣解開手銬,隻留下了腳鐐。
被解開手銬的胡辣,使勁活動活動了手指發出“咯蹦,咯蹦”的聲音。
獄警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胡辣會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這座矗立在驪山腳下的監獄從來沒有離開過一個犯人。
驪山監獄只收押兩種犯人,一種是死囚,一種是永遠也不可能出去的犯人。
獄警解開了胡辣的手銬後,留下一句“三十分鍾”後就伴隨著鑰匙串的碰撞聲離去。
胡辣步子很大,兩步就走到桌子前然後坐了下來。
林白從懷中摸出一個扁平的金屬酒瓶,擰開遞給胡辣。
柴爺抽出一根金黃色過濾嘴的九五至尊遞給胡辣,並幫胡辣點上。
林白發過誓,會讓胡辣喝上每一種沒有喝過的酒。
柴爺發過誓,會讓胡辣抽上每一種沒有抽過的煙。
只是因為胡辣或許這輩子真的都沒有辦法走出去了。
胡辣接過泛銀光的酒壺,喝了一口,
似乎不過癮,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然後又連喝三口。
喝過酒深深吸了一口煙,煙氣從胡辣的鼻子中噴出長長的軌跡。
胡辣很享受的說道,
“煙是好煙,酒是好酒,你們怎麽帶進來的。”
林白笑了笑說道,做出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挲的動作。
胡辣會意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舉起手中的煙說道,
“怎麽,發大財了啊,你們倆個是搶劫哪家銀行了。”
柴爺指著林白說道,“這家夥彩票中了大獎,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胡辣吃驚的說道,“真的?這運氣你都能碰上,真是,,,,,”
林白撓撓頭說道,“狗屎運,狗屎運啊。”
胡辣又喝了一口酒說道,“狗屎運也是運道啊。”
柴爺看著胡辣蒼白的面孔說道,
“胡辣,你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
聽到柴爺的話,胡辣嘴角向上揚起,那道疤痕顯得更是慘烈。
語調是目中無人,說的是跋扈囂張,
胡辣說道,
“不是我辣辣給你們吹,這裡除了那幫披著皮的人以外,就屬我說了算。
雖說有個新來的家夥有點棘手,但這兩天我打算辦了他。
我胡辣是誰?我就是死了,在地底下都是旌旗試玩斬閻羅的角兒。
早生個幾百年········”
林白打斷了胡辣的話說道,
“我們都知道你放在古代肯定是要當大將軍的人,我們想知道的是你怎麽了。”
胡辣頓了一下,然後裂開嘴笑了起來。
蒼白的面孔,沒有血色的嘴唇和浮腫的眼睛都太過於刺眼。
胡辣笑著說道,
“你們想哪兒去了,我辣辣是那種會被欺負的人麽?”
林白和柴爺盯著胡辣等他說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胡辣一臉無所謂的說道,
“就是前段時間生了個小病,動了個小手術。”
柴爺皺著眉頭問道,“什麽病?”
胡辣笑著說道,“他們只不過是切了我三分之一的肝而已。”
聽了胡辣的話林白一邊說道,“那你還喝酒,拿過來!”
一邊奪向胡辣手中的酒壺。
胡辣向後一退,帶動了腳上的鐵鏈發出一陣聲響。
胡辣無賴的說道,“我一年也就喝這麽幾口,而且馬上是我生日了,你好意思要回去麽?”
林白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胡辣抿了一口酒後把蓋子擰緊,然後同拆開的那包九五至尊一同揣入懷中,
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像一個拿到自己心愛玩具的孩子。
看到胡辣的樣子,林白突然想哭。
收好了煙酒後,胡辣翹著二郎腿說道,
“你們兩個呢?過得怎樣?”
柴爺說自己成了大學生, 現在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
林白說自己順利畢業了,然後開了一家小店,現在和一個警花談戀愛。
然後林白和柴爺絮絮叨叨的和胡辣聊著天。
又有哪個漂亮女明星出道,又有哪個知名男明星吸毒被抓。
發哥又拍了什麽好的電影,又有哪個熟知的明星離世。
啤酒烤肉青菜大米水果汽車和房子現在都是什麽價錢。
原來生活的那條街又建了幾座大樓。
世界上,哪裡在打仗,哪裡鬧饑荒,哪裡換了總統,哪裡又盛世太平,風景無雙。
半個小時哪裡夠說這麽多事情,大多數都是一兩句帶過,可胡辣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獄警再次給胡辣帶上手銬的時候,胡辣還在追問,“那後來怎麽樣了。”
林白笑著說道,“下次來的時候再告訴你。”
胡辣被獄警扶著走出門口的時候,背朝著林白和柴爺說道,
“以後少來看我些,你們都是大學生,對你們影響不好,
如果有時間的話,就多去全國各地看看,我這輩子是出不去了。
所以幫我個忙,喝最貴的酒,吃最好的肉,抽最香的煙,然後玩最漂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