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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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茹洛不知道在她和肖海岸決裂的這一天會遇到楊羽傑,柳茹洛也不知道這並不是她和楊羽傑人生中的第一次會晤。
早在二十五年前,從娘胎出生的第一天她就遇到了他,隻是那時候楊羽傑還隻是母親肚子裡剛剛成型的胚胎,而她――柳茹洛,是個一出生就失去母親的不祥的嬰兒。
她的二十五歲的人生充滿了宿命的陰影,她的命盤仿佛被人安了不可破解的詛咒,她時時都對那隻造化的手心存畏懼,她不知道下一刻鍾,那隻手會把怎樣的人生不幸安放於她腳邊。
她清楚地記得那個月圓如畫的夜晚,她坐在房間的窗子前等待爸給她買蛋糕回來。窗外風清月明,她房間裡粉紅色的紗質窗簾飄啊飄。
爸一直都沒有回來,直到深夜,迎著窗外吹進來的一絲涼風,她打了個寒噤,一股寒意從背脊冷颼颼地升起,客廳裡的座機驟然間發狂地叫起來,那鈴聲仿佛是悲劇的預警。
她驚魂甫定地接聽了那個公安局打來的電話,然後她就徹底成為一個孤兒。
趕到出事地點的時候,她看見柳方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那平日裡可以跳出無比美好舞步的雙腿已經血肉模糊。
爸的旁邊躺著一個破碎的沾滿鮮血的蛋糕。肇事的車子和爸的身體、蛋糕一起被圈在警戒線內,她幾次發瘋地想衝上前去,都被大人死死抱住,絕望和悲傷像凝固的水泥灌滿她的周身。
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她的生日是爸和媽的忌日,也是婚姻的忌日。
將離婚證放進手提袋,柳茹洛的腦子裡、心裡一片空蕩蕩的,茫然的前途令她理不出頭緒。拖著行李箱走出臥室的門,再回頭望一眼牆上大幅的婚紗攝影:潔白的禮服,金童玉女般的她和肖海岸,一切仿佛都像夢境一般。柳茹洛的眼裡升騰起潮濕的液體。
今夜之前,不堪回首;今夜之後,無力展望。
她――柳茹洛,在失去母親,失去父親之後,又失去了婚姻。
在失去婚姻之前,她先是失去了一顆愛她的心,而後才是這個愛她的人。
這時,肖海岸出現在她跟前,他手裡抓著一根鋼管,眼睛血紅,越過她,衝進臥室去,跳上那張漆著白漆考究雕花的空蕩蕩的雙人床,發瘋一樣砸著那幅婚紗照。
鋼化玻璃“哐哐當當”散落一床。
原來鋼化玻璃並不比玻璃牢靠。
金童玉女的笑容破成碎片。
柳茹洛沒有吃驚,肖海岸乾出什麽激烈的事情,她都不會吃驚,隻是有無限的感傷湧上心頭,而肖海岸因劇烈喘/息而一抖一抖的背影在她潮濕的視線裡變得曖/昧模糊。
他永遠都不能心平氣和地對待她,哪怕是分手,他也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她。
她拖著行李箱,蹣跚地轉身,蹣跚地邁開步子。從今往後,再不相乾。他和她隻是兩個漸行漸遠漸無書的背影。
踏出肖家的時候,柳茹洛抬頭看天,墨藍的天幕一輪分明的圓月。身後傳來肖海岸困獸一樣歇斯底裡吼叫的聲音。
一股悲愴從柳茹洛心底漫上胸口,她甩甩頭將那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甩回了體內,再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去哪兒?回桃李街3號去吧。盡管老爸已經不在,但那棟房子始終是她避風的港灣,所以她永遠都不會是一隻喪家犬!永遠都不會是!
柳茹洛的目光決絕起來,挺直背脊邁開了腳步。
出嫁三年,她都沒有回到這裡,因為她和別家出嫁的女兒不一樣,娘家人父死母亡的,她已經是片斷根的浮萍。這個房子也隻是一座空巢,要不是如今真的無處可去,她或許永遠都不會回到這裡來。
房子還是三年前的房子,一個鐵柵欄,一片寬闊的院子,院子裡的花木早就凋零,雜草叢生,蜘蛛網結得到處都是。草叢裡傳出昆蟲叫夜的聲音。
走進房子,打開燈,一股發霉的氣味撲鼻而來。再好的房子離開了居住的人,都是沒有意義的。
柳茹洛環視四周,雖然家具都按原來的擺設未曾動過,並不凌亂,但是三年無人居住,到處都落滿灰塵。如果不好好收拾,是沒法住人的。
柳茹洛給歐陽千月掛了電話,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和憂傷:“喂,千月,晚上得去你那裡湊合一晚了。”
歐陽千月的心立時提到了嗓子眼,她在電話那頭焦急地追問著:“怎麽,又吵架了?那個狼狗一樣的人又癲狂了,又打你了,是不是?打在哪兒了?要不要緊?你在哪裡?我要不要陪你去醫院!”
柳茹洛張了張口,她想告訴千月以後她再也不用挨肖海岸的拳頭了,那個人再也沒有權利打她,她終於逃脫了他的魔掌,因為他們離婚了。
這真是個歡欣鼓舞、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如果千月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狂樂得手舞足蹈,可是柳茹洛竟沒有說出來。 她像一隻頹敗的困獸,喃喃道:“千月,晚上我要去你那裡睡,你方便嗎?”
“方便方便。”柳茹洛幾乎看到千月因為歡笑而陷進去的深深的酒窩。
“那金宇風呢?”
“我這就把他趕回去。”
“這樣好嗎?你們正是熱戀期。”
“說什麽呢?我可從來沒有留他過夜過,再說不好也得好,難道還為了他舍了你不成?”
“那幫我跟他道歉吧,還有明天,你得幫我打掃衛生。”
“好的好的,什麽都依你,一切都沒問題。”
掛了電話,柳茹洛愣愣失神。她的可愛的快樂的小千月。想到千月,她的唇邊終於是綻出了一朵笑花,宛若急雨後剛剛結出的小花骨朵,在晚寒中怯弱地吐著苞。
放下行李箱,按掉燈,關上門,柳茹洛穿過院子,走向那扇鐵柵門。雜草已經長得有一人那麽高了,草叢裡的蟲子依舊唧唧啾啾的。
柳茹洛黯然地歎口氣。
她抬眼看天上的圓月。
月亮,好圓好圓啊。
“老爸,你和媽媽都在上面嗎?在月宮幫嫦娥編舞吧?”柳茹洛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乾癟的笑。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從手提袋裡拿出手機,手機屏幕閃爍著一串陌生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