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風見千月一臉震驚,問道:“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謝天謝地,終於擺脫那個狼狗一樣的人了。”歐陽千月說著就擱了手機,去布櫥裡拿出一條白底黑圈的裙子。
金宇風不解:“什麽意思?”
“離婚了!”歐陽千月眉飛色舞著,“不知道那個狼狗一樣的人怎麽就突然大發善心,願意放我們家洛洛一條生路,受了三年的苦終於霧散雲開了。”
“可……你拿衣服幹什麽?”金宇風問話間,歐陽千月正拿了裙子進衛生間。
“拿衣服當然是穿啊,笨!”歐陽千月白了他一眼,便進了衛生間,再出來時就是一個穿戴整齊、梳著兩條長辮的亭亭玉立的漂亮女孩,她像一隻白色的粉蝶輕盈地旋到布櫥前,拿了件牛仔外套迅速套上。
金宇風在茶椅上揚著頭,緊張兮兮地看著已經背好挎包整裝待發的歐陽千月,道:“我是問你這麽晚換衣服乾嗎?”
“去找洛洛,我怕她出事。”
“不是說離婚是件霧散雲開的大喜事嗎?那還能出什麽事?”
“你不明白,兩件東西天天擺放在一起,就算是相斥,突然分開也會不習慣的。就像兩棵歪脖樹互相倚靠,突然,一棵被挖走了,另一棵就算可以被矯正,也有暫時的不適,因為它的脖子還是歪的。”千月的神情沉重而憂傷。
金宇風搖搖頭,“的確不明白,但是城市這麽大,上哪兒找啊!”
“沒有讓你陪著找啊!你趕緊回你的金家大宅去。”千月說著就往外走。金宇風趕緊從茶椅上起身,追上她,緊張地問道:“千月,你等等我,你生氣了?我陪你去找,這麽晚你一個人在街上亂逛出事怎麽辦?”
“這麽大一個成年人,怎麽會出事?這可是你說的喲!”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租屋,沿著河邊向市區走。河邊一溜煙的法國梧桐,在夜風中刷刷拉拉落著葉子。路燈在地上投了兩人一高一矮兩道影子。千月追著那影子跑,她跑影子也跑,她停影子也停,怎麽也追不上。
金宇風道:“千月,你真的生我的氣啦?你幹嘛不理我啊?”
歐陽千月回過身,嬌俏一笑,露出兩個圓圓的酒窩,令清新的面容更顯俏麗可人,甜潤的嗓音快節奏說道:“沒有生氣啦!”
“那我陪你去找洛洛。”金宇風道。
“是真的讓你回金家大宅,”千月解釋道,“你不是說洛洛可能和明曉哥在一起的嗎?那你回金家大宅等著去,如果明曉哥回來,你趕緊問他洛洛的下落啊,然後給我電話。”
“那你直接在租屋等不就行了嗎?幹嘛深夜了還上街啊?”金宇風小孩子氣地蹙著眉,一副沒有千月活不下去的樣子。千月最受不了他這樣依賴和離不開的神情,便道:“萬一洛洛沒和明曉哥在一起呢?”
“你知道去哪兒找洛洛?”金宇風還是不放心千月的安危。
“我試試看,憑我和洛洛的姐妹情深、心有靈犀。”歐陽千月邊說邊向後倒退著走,她衝金宇風揮揮手,一轉身快速溜走。她想如果柳茹洛沒有和金明曉在一起的話,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桐江邊。但凡有不開心的時候她就一個人在桐江邊靜坐,白天黑夜,都會去。看雲霞,看霓虹,買一袋光餅喂錦鯉。
此時此刻,柳茹洛的確在桐江邊。桐江東岸新建了噴泉景觀,七彩的霓虹映照著噴泉和石壁上的瀑布,蔚為壯觀。柳茹洛和楊羽傑就坐在噴泉旁,他們身邊是躺倒一地的啤酒罐。楊羽傑正仰著脖子“咕嚕咕嚕”將一聽啤酒灌進肚子,喉結一上一下快速移動。
“我現在比你領先了一瓶,還要比試嗎?”楊羽傑喝完,便問柳茹洛道。話音未落,柳茹洛已經拉開了易拉罐的拉環,“哧”的一聲,罐內的氣體就像被封印千年的老妖好不容易解除符咒迫不及待一溜煙逃出生天。柳茹洛恣意地笑起來,然後學著楊羽傑的架勢一仰脖將最後一聽啤酒喝了下去,空罐子隨手一扔,撞在其他空罐子上,發出沉悶的碰撞聲。柳茹洛配合著那碰撞聲嘴裡也發出“咚”的聲音,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醉醺醺笑著道:“沒酒了,打成平手,沒意思,一定要分出個勝負來,所以我去買酒,你在這裡等著。”說著她就脫了腳上的鞋子,扔給楊羽傑,快速向前跑,白色的身影從霓虹間掠過去,像一道白煙。
楊羽傑也很醉了,他將柳茹洛的手提袋掛在脖子上,拾了鞋子便去追柳茹洛,邊追邊喊:“要穿鞋子啊,赤著腳危險。”柳茹洛見身後有人追來,便加快了速度,慌裡慌張跑著。她只顧跑,沒留神腳下,江邊的水泥地面粗糙硌腳,沒跑幾步就摔倒了,楊羽傑見她摔趴在岸邊,怕她會不小心滾進江裡去,便趕緊追上前,問道:“你沒事吧?”
柳茹洛突然抬起頭,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然後露出一抹醉意深深又很神秘的笑,用手指了指江裡。楊羽傑也趴下身子,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江裡望去,江裡一片黑黝黝,陰森森的夜風灌滿整個江面。
“什麽啊?魚啊?”楊羽傑小聲問,臉上同是醉醺醺的笑容。
柳茹洛的頭隨高高立起的手指左右擺了擺,道:“除了魚,還有爸和媽。”
楊羽傑瞪大了雙眼,問道:“爸和媽?誰的?”
柳茹洛用手指了指自己,得意地說:“我的。骨灰全撒在這江裡。”柳茹洛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悲傷,而是目光飄忽,笑容真切。
楊羽傑卻漸漸收斂了笑容,“你的爸媽全死了?”
柳茹洛又一個勁衝他搖頭,“不是死,是被老天爺收回去了。舞蹈團的叔叔阿姨們說,老天爺會給每個孩子分配一對爸媽,因為孩子都是需要父母操心的,而我,因為我太乖了,不需要父母操心,絲毫都不需要,所以老天爺又把分配給我的爸媽全都收回去了,送給那些需要父母管束的問題孩子,我不是,所以我不需要爸媽……”柳茹洛再側過頭看楊羽傑時,臉上淌滿眼淚,雙肩因為努力克制哭泣而劇烈抖動,整個身子一抽一抽,掛在下巴的淚珠就在那一抽一抽裡成顆成顆向地上落去。但她始終微笑著。
楊羽傑抓起她的身子,右手握拳敲敲左邊肩頭,目光清澈,笑容真切,道:“今晚,這個地方是你的。”
柳茹洛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哭得聲嘶力竭,邊哭邊喃喃自語著:“如果爸和媽還在,就不會,就不會發生這一切……”
楊羽傑柔腸百結著,此時此刻懷抱哭成淚人的柳茹洛,他的心痛得無法言喻。他想給她溫暖,她是個孤獨而絕望的人,他不知道她的人生遭遇了怎樣的悲劇,他隻想撫平她所有的創傷。從今往後,有我,柳茹洛。他在心裡說。
歐陽千月沿著桐江西岸一直往上遊走,平時柳茹洛可能逗留的地方她都找過了,可是不見柳茹洛的身影。站在西岸望東岸璀璨一片的霓虹,忽見色彩斑斕間一道白色的影子,她頓時一震:依稀是柳茹洛。她趕緊上了石梯,穿過步行橋,向東岸奔去。奔到東岸的噴泉景觀處,哪有柳茹洛的影子,隻有潺潺的水幕從石壁上反覆滑落。
“洛洛――”歐陽千月大聲呼喚,空蕩蕩的桐江聽不見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