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玩店裡做事的人,眼力都不差,林謙剛一進門,扎著馬尾辮的導購小姐就發現他雖然衣著不出眾,眼神卻很不一般。
貨架上的民國老仿隻是一掃而過,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博古架上最靠邊的一件蒜頭瓶。
蒜頭瓶是景德鎮窯常見的器型,仿造的是漢代青銅蒜頭壺,長頸、削肩、圓腹、圈足,因為瓶口像大蒜而出名,又叫虎頭瓶,源於宋朝,興盛於明清。
這件蒜頭瓶高36公分,器型飽滿,釉彩亮麗,瓶口繪回字紋,肩部和口沿繪對倒雲頭紋,畫片上是昆蟲花鳥,四季爭春,筆觸灑脫,意境樸華,觀之回味無窮。
“先生,您喜歡的話可以上手看看,我們店的精品瓷器都有專家鑒定證書,質量絕對保真,您看好的這件蒜頭瓶,照我看絕對夠到代。”
林謙點點頭,這女孩年齡不大,說話倒是滴水不漏,什麽保質保真,什麽鑒定證書,什麽看老到代,她卻不明說能到哪個代,說了半天其實啥都沒說,保了一大堆其實啥都不敢保證。
至於鑒定證書,雖然原則上如果發現專家和店家聯手欺詐,可以用欺詐罪起訴專家和古董商。但是普通百姓沒那時間,更沒那精力耗,鑒定古董真偽這種專業官司法院也會有所偏斜,除非是大開門的一眼假,瞎子都能看出是贗品。機會成本擺在那兒呢,有沒有專家證書基本沒意義。
“胎質粗糙,修胎很不規整,胎體明顯歪斜。”林謙沉吟片刻,努力與書中提到的知識對應,“釉面乳白色,但是不夠青白。釉彩對比華麗,繪畫的線條細致,花草枝葉繁密,繪畫以色彩華麗取勝,但是不夠嚴謹。”
幾句術語,外行聽起來都像是缺點,其實都是萬歷五彩的獨有特色,以大紅大綠著稱的萬歷五彩,和嘉靖五彩一樣,具有很高的經濟價值。
林謙的幾句話,立即讓馬尾辮連連點頭,“先生這麽年輕,沒想到是位古玩高手,麻煩您給這件蒜頭瓶斷下代吧。”
幾句拍馬屁恰恰搔到癢處,換做一般人早就心花怒放,但是林謙就不同了,他早就通過異能看出這件蒜頭瓶是明朝的東西,再去書裡反推,這就比常人顯得容易多了。要知道,明朝的蒜頭瓶,也就成化、萬歷、正德三個朝代有特色,三選一並不是難題。
“從青花發色、底足的痕跡來看,應該是件民國的老仿。嗯,也算是老民國的精品了。”林謙胡謅了兩句,然後很認真的問,“一萬塊賣不賣?”
開玩笑,我又不是電視台專家,怎麽能上你的當,到了古玩店裡,當然是來尋寶撿漏的,誰有功夫給你玩斷代?
“先生您開玩笑了,這件蒜頭瓶是我們店的鎮店之寶,已經經過東昌大學的楚彥君教授親自鑒定,屬於萬歷五彩精品瓷,售價三十五萬人民幣,概不還價。再說,您剛才點評的幾句專業術語來看,分明就是看好這件萬歷五彩的呀?”
馬尾辮說話的時候帶著職業性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林謙耍滑頭,撿漏都撿到人家古玩店了。
“原來楚教授已經鑒定過了。”林謙暗暗苦笑,不過看著小姑娘似笑非笑的表情就來氣,孔昭的員工不是職業素養高嗎,乾脆戲弄一下。
“你看你這件青瓷筆洗,釉面都開裂成啥樣了?你們店不是保真嗎,這種不合格產品怎麽也賣?”林謙一心一意耍起了光棍。
馬尾辮差點昏倒,剛才還以為這位是高手,原來啥都不懂。
“先生,這個叫冰裂紋,是龍泉窯青瓷的一種,因為紋片如冰破裂,裂片層疊著名,素有‘哥窯風格,紋取冰裂為上’的美譽,因其燒製中的獨特開裂,與青瓷獨有的青峰翠色呼應,傳達出我國宋代獨特的自然審美觀,可惜的是,在蒙古鐵蹄帶來的連年戰火下,不幸失傳了。
您手裡這件青瓷水洗,是當代美術大師葉小春先生的作品,葉先生一生躬耕青瓷胎釉藝術,成功研製出梅子青、粉青、天目金滴釉、珍珠釉等,2001年更是將失傳千年的冰裂紋重現於世。”
林謙開始嫉妒孔昭了,隨便一個女導購就這麽有素質,他不服氣,決心將搗蛋進行到底,指著一件雙耳尊問,“這件瓷器怎麽回事,釉色跟泥巴似的,又黑又黃,醜死了,古人審美這麽差嗎?肯定是件臆造品。”
馬尾辮感覺不妙,她仔細打量了下林謙,衣服挺乾淨,肩上的挎包也是正牌,皮鞋擦得也挺亮,就是人長得嘛,尖鼻方臉,濃眉大眼,越看越像《創世紀》裡面古天樂扮演的小混子張自力!
“先生,這個是醬釉,又叫紫金釉,北宋定窯和耀州窯都有燒製,明代曹昭在《格物要論》中有過明確記載。”馬尾辮一邊耐心解釋,一邊悄悄按下了櫃台下面的紅色按鈕。
一聲爽朗的大笑從裡面雅間傳來,氣度翩翩的孔昭滿臉笑意的走了出來,“我還以為哪位江湖好漢來鬧事,原來是林老弟大駕光臨,老弟肯定是給孔某送好東西了吧?”
馬尾辮一臉愧疚的看著林謙,“對不起林先生,原來您是經理的朋友,我還以為您是別的店裡來搗亂的呢。”
林謙倒是不好意思了,“沒關系,我跟您學了不少東西,再說,我又不是來買古玩的,您也不用這麽熱心。”
古玩一行,玩的就是買進賣出的遊戲,有些店聲稱自己隻賣不買,不是看不上人家那東西,就是資金周轉不靈要倒閉。林謙第一次賣古玩,總覺得開古玩店的都跟二手市場的那幫家夥似的,見了買家長得都像親爹,見了賣家長得都像城管。
瘦馬圖緩緩展開,幾位閑逛的顧客也圍了過來,懂不懂的嘴裡都發出陣陣讚歎聲,一個全身掛滿金鏈子的哥們讚歎完後小聲嘀咕:“不知道畫驢的這位教授多大年紀了,明天出錢也讓他給我畫幾張自畫像, 客廳牆上可都還空著呢。”
沒人理會金鏈子的外行話,更多的人屏住呼吸,圍在外面欣賞千古禦使的大作。
一株枯枝老樹,樹上綠意全無,入眼處滿紙荒涼。枯樹下有一匹瘦馬,垂首躑躅,瘦可見骨。瘦馬雖然疲憊不堪,但它仍在艱難的低頭覓食,它要吃完樹下青草,填補饑腸轆轆的身體,它的身體已經枯瘦難支,全憑一股信念,頑強的活著。
它的身邊有一匹小馬駒,馬駒倒是膘肥體壯,兩馬眼神互望,神態耐人尋味。錢灃用瘦馬歌頌“瘠一身而肥一國”的清官,更用肥胖的小馬駒來諷刺“肥一己而萬民饑”的所謂大清盛世。
“南園先生以擅長駿馬著稱當世,他筆下的瘦馬沈俊靈奇,極盡磊落騰驤之致,所以南園先生的畫,多為後世君子珍藏。”
孔昭拿著放大鏡仔細觀摩半天,然後端起紫砂杯,喝口茶慢悠悠說道,也不知道他鑒定出什麽結果。
“再看題首的正楷,結體嚴整,氣勢雄渾,筆力剛勁沉雄,穩健挺拔,通篇端穆整肅,隱隱有清嚴不可侵犯之勢!陽剛之美,流露期間,自具風骨,萬古稱雄!”
店裡靜悄悄的,每一處角落都在回蕩著孔昭鏗鏘有力的話,無論懂字畫的,還是林謙這樣的半吊子,全都忘記了鼓掌,大家腦海中隻記得孔昭昂揚清拔的讚譽
“自具風骨,萬古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