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昭的讚譽,林謙覺得有些慚愧,畢竟他是靠作弊反推出的模糊結論。反而是楚教授笑著點點頭,把三足樽往桌沿處靠了靠,說道,“宋瓷有兩大體系,官窯和民窯。官窯就是老百姓常說的五大名窯,民窯則以長江為線,共分為八大窯系。
汝窯,作為五大名窯之魁,名氣也最大。南宋人葉音置曾在《坦齋筆記》中有過記載:本朝以定州白瓷漆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瓷器,汝窯為魁。明人王世懋在《二委酉譚》中,也說過類似汝窯天下第一,名氣超過其他官窯。”
林謙明白,這是楚教授在給自己普及古玩常識,他對於這件三足樽,本來就充滿了疑問,楚教授這些原本枯燥無味的理論知識,在林謙聽來卻甘之如飴。對於鑒賞文物來說,基礎理論的重要性,就像《指環王》裡面,阿拉貢手中的伊蘭迪爾聖劍,聖劍燃燒著烈焰,劈斬向魔族的皇者。
楚教授講完這段話後,有意無意的,把三足樽又往桌沿處推了推,“汝窯燒製的時間,一共隻有20來年,所以非常珍貴。清宮《造辦處活計清檔》記載,雍正七年的時候,胤G曾命太監劉希文整理宮中所有的汝窯瓷器,偌大的皇宮,一共才發現31件汝窯,而且還是在汝鈞不分的年代,這31件恐怕也大有水分。”
楚教授頓了頓,又把三足樽往桌邊推了推,現在三足樽已經在桌沿處,隻要楚彥君手裡稍微一用力,這件身份尚模糊的老物件,就要被他摔在地上了。
“汝窯珍如拱璧,十分稀少,所以一旦在拍賣場露面,一定會拍到天價。今年3月的台灣怡寶國際拍賣行,在舉辦的迎春精品拍賣中,一件宋代汝窯的天青釉三足樽,起拍價為1億新台幣,最終的競拍價商家雖然選擇了保密,但絕對是遠超兩億的天價無疑。
汝窯以名貴瑪瑙入釉,燒製出青如天、面如玉、蟬翼紋、辰星稀、芝麻支釘、釉滿足的絕世經典。汝窯釉面滋潤柔和,純淨如玉,有明顯的酥油感覺,稍透亮,多呈乳濁或者結晶狀。用放大鏡觀察,可見到釉下寥若晨星的稀疏氣泡,撫之如絹,如堆脂,溫潤古樸,素靜典雅,紋片晶瑩多變為主要特征。
汝瓷釉料有紅瑪瑙成份在內,所以汝瓷的釉面才能反映淡淡的紅色,這是真假汝瓷重要標志。後世仿品,盡管釉中也加了瑪瑙成份,但就是產生不了淡淡的紅色。”
“教授,那您說我吃的這件三足樽,到底是不是真的?”
孔昭搓著手,一臉的焦急。
“是不是真東西,你孔老板自己最有數。”楚彥君面色一寒,按住三足樽的右手猛一使勁,那三足樽已經有一條支足懸在空中,眼看著這物件就要被楚教推下桌子。
孔昭搖頭苦笑,忙著給楚彥君作揖賠禮,“得,得,真是什麽都逃不過楚教授的火眼金睛。”
“就你們古玩商那點微末伎倆,還能瞞得過我?”楚彥君像個孩子似的,露出不無得意的狡黠笑意。
“教授,你們兩位這是打得什麽啞謎?這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的?”林謙搔頭問。
“半真半假吧!造假的人搜羅一堆汝窯殘片,之後進行拚貼,這個用行話說叫做‘補貨’。這種造假的方法,就算是常規的科學檢測,都可以蒙騙過關。另外,它外面這條足,有明顯修補過的痕跡,應該是用石灰粉、雞蛋清和米湯粘好以後,再進行打磨,外面又燙了層白蠟。”
楚教授指著那條懸在空中的支足,笑著說道,“這個孔大經理,一定早就知道自己吃了回補貨,他知道我老頭子路子廣,想來我這裡渾水摸魚。剛才我佯裝往外推,就是要試試他的反應,要是我不小心打了眼,說不定,還真能給咱們孔老板介紹一位冤大頭呢。”
楚教授看著林謙,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古玩這一行的水很深,你記住,不要迷信任何專家的結論,因為他們很可能和商家狼狽為奸,合夥詐騙,這種事情在業內的竄貨會上常常見到。”
“謝謝楚教授,我記住了。”林謙知道學習的機會很難得,生怕自己忘記了,楚教授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用手機上的記事本功能,把教授話裡的意思盡量保存下來。
關於專家和古玩商聯合炒作的事情,林謙並不是一無所知。2013年底,在南方某衛視的一檔收藏類節目裡,國內如雷貫耳的著名收藏大家,對一位藏友帶來的象牙雕象棋大為讚賞,並斷定為清宮收藏的珍品。三個月後,林謙無意中瀏覽雅昌藝術網,發現一模一樣的象牙雕象棋赫然出現在嘉寶國際春拍上。
究竟是巧合,還是電視台和拍賣公司的聯合炒作?林謙當時沒覺得什麽,今天聽完楚教授的叮囑,更堅定自己不迷信任何權威的信念。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要是像這位小兄弟一樣認真,何至於此啊。”孔昭感慨道。
被楚彥君當面拆穿,孔昭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好意思,假借鑒定專家的手,把貨物倒賣到下家,本來就是圈內的正常規則,隻是楚教授一直想潔身自好罷了。孔昭是個生意人,對楚彥君這種純粹的文人,他是又尊敬又無奈。
“小孔,你也別失望,雖然你拿來的東西不對,可你也是不虛此行。”楚彥君說完,笑呵呵的把林謙正式介紹給孔昭認識。
寒暄之後,孔昭從林謙的手裡接過陳修尺牘,仔細看了看,隨即倒吸口冷氣,“教授,這不會就是台北博物館花下重金,一直在尋購的《致元珍學士尺牘》吧?”
楚彥君笑著點點頭,“我這位小老弟,花了兩萬塊從鼓樓街買的,怎麽樣,眼光比你不差吧?”
“豈止是不差.......”孔昭趕緊點點頭,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一個重大疑問,“教授,隻是這封尺牘的紙質是毛邊紙,可是據我所知,毛邊紙的由來,是因為明代晚期的藏書家毛晉。毛晉嗜書如命,派人往JX大量采購厚竹紙,用來印刷古籍,因為毛晉喜歡在紙邊蓋上一個篆書的‘毛’字印章,所以習慣上稱呼這種紙為毛邊紙。”
“然後呢,你想說什麽?”楚彥君不緊不慢的喝了口水,問道。
“這還不明顯嗎?根據史料記載,毛晉三十歲之後才開始印書,也就是公元1630年即崇禎三年,可那時候已經是明末了。”孔昭原本興奮的臉色跟著黯淡下來,“既然毛邊紙很明顯是明末的產物,但是陳修卻是朱元璋洪武朝的吏部尚書,他寫的尺牘怎麽會出現在毛邊紙上呢?這不很矛盾嗎?”
林謙輕輕點頭, 他想到小攤上的白襯衫,也有過類似的疑問。
對於孔昭的疑問,楚教授顯得非常淡定,“1960年的時候,我工作的AH博物館,曾經收過一本毛邊紙本的《洪氏謄契簿》,此書共收錄了明代房屋田產等契約227件,從洪武二十二年,到萬歷三十三年。”
孔昭眼神頓時一亮,“教授,您的意思是說,坊間關於毛邊紙起源於明末的說法,隻是坊間的以訛傳訛?”
楚彥君點了點頭,“實際上,明代隆慶年間的文人沈榜在其著作《宛署雜記》第十五卷中,明確記載過毛邊紙的稱謂,我國最早的毛邊紙,應該是FJ龍棲山的西山毛邊紙,它最早可上溯到北宋時期。
西山毛邊紙是采用山中嫩毛竹,經過28道嚴格工序,歷時一年製成。上世紀七十年代出版的線裝版《主席詩詞》、《主席選集》,就是用了640多噸的西山毛邊紙。”
孔昭聽完楚彥君關於毛邊紙的考證,輕聲呼了口氣,馬上換了副彌勒佛的笑臉,衝著林謙道,“小兄弟,我有意收購陳修的這封尺牘,我可以給你三萬塊,你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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