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再讓自己矜持下去了,她其實也不想讓自己矜持。之所以那樣都是來自於她那傳統的道德觀和不值一提的自尊心。她無法抗拒他,在他面前,她那點兒已婚婦女的可憐的羞恥心顯得是那麽的渺小和不堪一擊。她再次投入了他的懷抱,象數年前一樣,把身心都交給了他。而他,似乎也如從前那樣,對她的溫柔體貼不減當年甚至更甚。
他們頻繁約會。在他那套父母留給他的屋子裡,在那張鋪著花格子床單的床上。他們一直,就像多年前那樣,她很投入,近乎瘋狂。整整一天他們都在床上,隻喝水,不吃任何東西。直到她的丈夫給她打電話,他們才從床上起來。
女人停了下來,抬起頭看著我。“抱抱我好麽?”女人的聲音很輕,但卻使我無法拒絕,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麽的順從她。我把她抱在懷裡。女人的臉埋在我的脖子裡面,很用力地摟著我,她哭了起來,象一個剛剛失戀的小女孩嚶嚶喋泣。身子緊緊地貼在我身上,兩個肩膀聳動得很厲害。後來,她似乎是哭累了,聲音漸漸地小了下來,但身子仍在我懷裡顫抖。她的胳膊很有力,一直緊抱著我,即使哭聲減弱也絲毫沒有要松開的跡象。
時間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不前了,屋子裡的空氣也仿佛凝固了。除了她呼出的熱氣在我脖子那裡能夠感覺到外,我的知覺和思維都已經完全停頓了。摟著她身子的胳膊也變得機械僵硬,粗暴地緊緊箍著她。她似乎並沒有感覺到我的粗暴抑或說她其實感覺到了但她卻很希望這樣並以更大的力氣施以回報。那一刻,與其說是她那對豐挺圓碩的莫如說是我的廉恥心阻擋了她的身體融化於我的內心。
她漸漸地松開了我,重新坐回椅子上。她的臉很紅,眼簾低垂著。雖然哭聲已經停止了,但依然在不住地凝咽。床頭上的燈光灑在她的額前,使她的臉龐看上去很柔美。她抬起頭望著我,眼眶被淚水浸得有些紅腫,但眸子依然純淨如水,並沒有一絲的哀怨。她的眼睛是那麽的明亮瑩澈,純淨無瑕。她坐在椅子上面對著我,雙腿並得很齊,裙擺剛好遮住她的膝蓋。她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我,仿佛剛才那一幕從來沒有發生過。除了從她的眼睛裡能夠窺視一絲的端倪我卻覺得此時的她竟如楚伶般的O。
“謝謝你。”她說,“其實我本應該找一個年齡稍大一些或比我年齡大的男人訴說這些的,但我卻願意跟你說。”她換了個姿勢,把左腿架在了右腿上面,“其實也隻能跟你說,沒有人會聽我說的,我也不願意跟別人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願意跟你說這些事,我一直感覺你能夠讓我信任,不是麽?我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說到這裡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對自己的話不禁莞爾,“真可笑,現在我竟然還會說這樣的話,我的感覺似乎沒有那麽準。”當她說完這些話之後又突然接著說:“你看我是怎麽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並不是說你不值得信任,而是我對自己的感覺不信任了,你瞧,我是否有些語無倫次了呢?”
我沒有說話,隻是一直看著她。我真的太喜歡看她的眼睛了。那裡究竟隱藏著什麽竟讓我如此著迷。這時我有些明白了,也許就是因為她的清澈,那個男人才會肆意地洞穿她的內心。那是一雙無法隱藏任何東西的眼睛,澄澈見底,任何人都可以一覽無余地觸摸到她的內心。但也許不是那樣,那隻是一個表象而已。隻是一雙讓一般人看起來很容易懂的眼睛――比如我。因為它太純淨明晰了,所以感覺有些不真實。一個有如此經歷的女人的眼睛還能象嬰兒般的稚純,我開始覺得我的感覺也有些不可信任了。
對於我的沉默她似乎有些不安,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她的目光在期待著我說些什麽,無論什麽。是的,我看得出來,哪怕是一句勸慰或是其他的什麽話,都能令她感到舒服,令她知道我是理解她的。
“你的故事似乎還沒有講完。”我終於開口說話了。她聽到我的話之後有些激動,雙手捂在臉上,而後又放下來。眼睛從我的目光裡移到我的腳尖。
“你是否認為我是一個壞女人或者是一個沒有廉恥心得水性楊花?”她重新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轉而淒然一笑,“即使你真的這麽認為,我也能夠理解,不是麽?我的確是做了一些有悖於倫理道德為很多人所不齒的事情,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為了能夠取得你的理解或是對自己的所做之事自怨自艾。其實恰恰相反,我從沒有後悔過,直到現在,乃至以後的日子裡我都不會後悔,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其實是想告訴你我隻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敏感、脆弱甚至有些神經質。你可能會說,這些都不能成為你不守婦道的理由,是的,你可以這樣認為,但誰又能懂得象我這樣的女人真正需要什麽呢?我不在乎別人說什麽,別人怎麽說我都可以,但我……卻很想聽聽你對我的評價,我不知道今天晚上來跟你說這些是不是犯了一個錯誤,但正如我剛才說為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從不後悔一樣,我依然不會後悔。”
她看著我,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十指交疊在腿上,但又很快分開,擺弄著裙邊。“難道你不想把你的故事講完麽?但如果你不想再講下去的話也未嘗不可,而你真的很需要我的看法我依然會說的。”
“你真的還願意接著聽下去麽?”她看著我,“如果你不覺得無聊的話。”我點了點頭,“是的,我很希望聽到一個完整的故事,雖然它已經不能左右我對這件事的真實想法,但我還是很願意聽下去的。”
她衝著我翹了一下嘴角,接著把頭低了下去,“是的,正如我剛才說的那樣。”她的情緒倏地有些激動起來,“他再次欺騙了我。”“他又再一次離開了你?”我問。“是的。”她點了點頭,“這一次是永遠的離開了,他又一次說是為了我,不想我痛苦。”
“他出國了還是……還是去了別的地方或者有了別的女人?”
“都不是,他死了。”她抬起頭看著我,淚水再次湧出。我吃驚地望著她,竟然忘了遞給她拭淚的紙巾。“死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的聲音有些急促。
“他自殺了,在他父母留給他的那棟房子裡。他死得很平靜,似乎這世上再沒有可讓他留戀的東西了,包括我好像也已經不值得他再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了。至少在我剛得知這個消息跑去見他的那一刻我是這麽認為的。但後來,事情不是這樣的,他留下了一封遺書,足足寫了十幾頁。信紙上的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的淚痕,他是多麽不舍得離開這個世界喲!多麽不舍得離開我。
“他的遺書我看了,因為上面大多數都是說給我聽的。他得了絕症,已經時日無多了,他放棄了治療,堅持要回國。他說他不能就這樣死去,他要回來請求我的原諒。他做到了,他非常的興奮,再次擁有了我全部的愛。他在最後的日子裡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地方都是我們兩個曾經去過的,他在每一個我們去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字跡。他的記性很好,在我曾經觸摸過的每一處他都刻下了‘我愛你’三個字。他說他欠我的太多,無以回報,他要把他最後的時間留給我。他錯了一次,他不能再錯下去。他把他所有的錢,大概有一萬八千多美金和他父母留給他的那棟房子都遺贈給了我,他說他欠我的太多了,雖然這些遠不足以彌補他對我帶來的傷害,但他覺得他能夠把他所有的東西都交給我是對他最大的安慰。他說他知道我不在乎這些,但他說他能給予我的也隻有這些了。他希望我不要生他的氣,不要覺得他這樣做是對我對他的愛的褻瀆,為此他還說了一個理由來證明他並不是要以物質來彌補於我精神上的虧欠。他說他有一些親戚,但他說他的那些親戚都是一些鄙俗不堪的市井小人,在得知他回國後都紛至遝來,卑諂足恭地對他噓寒問暖,並一致認為他在國外發了大財而衣錦還鄉,一個個充滿覬覦的醜惡嘴臉讓他提起來覺得齒冷。當他告訴他的那些親戚他在國外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並且是因為沒有錢治病而被迫回國時,那些親戚們的臉上隨即表現出了一種愛莫能助的無奈,並貌似不失人性的安慰他幾句之後就再也不見了蹤影。
“他說他希望我能接受這些東西,並且懇求我在他臨死之前再對自己自私一回,讓他能夠少一些的遺憾離開這個世界。他的這個理由很充分,而我也真的相信了他所說的,我接受了他的所有遺贈,並把這些妥善保管。我不知道當有一天我也將要離開人世的時候把這些東西如何處理,但至少我會在我的有生之年珍藏這些東西,於我來說他所能留給我的也隻有這些了。都說精神是永恆的,但我隻有看到那棟房子那些他的遺物才能夠使我有一種悲戚的親切感。是的,我有一段時期真的願意讓自己偶爾陷入到那種狀態中去,毋寧說是溫婉的感傷而非痛苦。並且我一直在這樣做,在他的那套房子裡,感受著他留給我的一切,他的衣物,他的照片,他的剃須刀甚至於是煙灰缸裡那些雜亂的煙蒂,都讓我覺得溫暖。我躺在那張床上,躺在那張我們曾經做了無數次愛的床上。我甚至有時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把我摟在懷裡或者分開我的雙腿進入我的身體。他依然是那麽的強壯,強壯得像一頭有著優良基因的公牛,在我身體裡有力的抽動。有時卻又像一個有戀母傾向的大孩子,躺在我的懷裡,輕柔地撫摸我的頭髮,貪婪地吮吸我的,在我的枕邊唧噥耳語。
“我不是變態狂,我很正常。”女人說完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但是我無法控制我自己,無法讓自己躺在那張床上不在臆想中自瀆。他離我是如此的近,屋子裡的空氣中都充滿了他的氣味,他那雙眼睛,那雙能洞穿我心底的眼睛,正在默默地諦視著我,使我的靈魂無法藏匿於任何一個陰暗的角落,一如我的,裸地暴露在他的身體之下,被他有力的臂膀所桎梏而像羔羊般的馴服。 ”
女人用手捋了捋散落在額前的幾綹頭髮,伸出手對我說:“能給我支煙麽?”她的手指纖長白淨,瑩亮的指甲在燈光下閃著飽滿的光澤。歲月並沒有在這雙手上留下太多的痕跡,掌紋清晰而深刻,單純得如同她那雙透明的眼睛。隻有那手指關節處多出的些許微茫褶皺能讓人感知到她曾經過的寒暑。我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遞給她,她把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煙在她的手中微微顫動著。我掏出打火機為她點著了手裡的煙,女人接連吸了幾口,淡藍色的煙霧便在我和她之間彌漫開來。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不想永遠活在他的影子之下。”女人吸了一口手裡的煙,而後仰起臉從嘴裡緩緩吐出,“我開始厭倦這樣的方式了,我這樣說並不是要忘了他,我忘不了他,永遠也忘不了。我隻是對自己這樣一種近乎畸形的對他不舍的厭倦。他已經死了,他的靈魂也隨之而去。他留給我的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多,往事並非如煙,我會記得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但我不能永遠困囿於那我一直認為令我切膚而卻遠非如此的虛無的幻像之中。如若再此,我真的會發瘋的。但我卻一直希望能找到一種足以令我這種想法付諸行為的解釋,這種解釋絕不是來自於我本身,而應該是一個毫不相乾的人,一種能夠站在客觀角度來看待這件事的不刊之論,如果讓我再說清楚一些的話,那個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