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雨道:“那還是三年前,禦樂班有位姑娘叫雪翦,就是大司樂林重的妹妹。雪翦才藝雙絕,精通音律,又生性聰穎,比晴兮,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年九月,七哥大破匈奴鐵騎,奉旨率風雲騎回京。回來那天,尹天城從來沒有那麽熱鬧過,還是紀無風動用了一萬禁軍,才將圍觀的百姓阻於皇城畿道之外。那天晚上的慶功宴,雪翦為七哥獻舞,卻一眼就愛上七哥。”
“後來九哥他們起哄,要七哥賞賜,七哥便把隨身帶的一把寒金匕首賞給了雪翦。三哥見七哥很欣賞雪翦,就央求父皇,將雪翦送去了七哥宮中,她也是七哥惟一的一個侍妾。七哥離京之後,雪翦悄悄離宮,獨自北上去找七哥,半途卻被柔然蠻子掠去,發現她身上的匕首,知道是七哥的人,就把她押到兩軍陣前,以此要挾七哥。”
心瑤聽得一顆心直直提了起來,不由追問道:“然後呢?”
藍雨無限傷感的歎了歎:“誰知她竟是個烈性女子,見到七哥後,奪過脅持她的那把匕首,在陣前引項自刎了。七哥後來向父皇請旨,追封雪翦為凌王妃,自己也離了宮,在宮外開府。直到現在,七哥從來沒有提過立妃的事,就算父皇有意為他納妃,他也是淡淡帶過。不像五哥他們,府上妻妾成群,朝花晚柳,不知多少女子為此含怨呢。女子能如雪翦,也值了。”
說到這裡,又想到自己,不免興致缺缺,收了口不再說話。心瑤也存了心事,兩人呆坐無語。不覺日昝西移,有侍女來稟,說沁王獵了個稀奇物什,要二人去看。心瑤打起精神,勸慰了藍雨一番,相攜而出。
到了諸王所在的夏館,啟門便是一尊大石,藤蘿蔓延鑿痕全掩,繞過大石,兩條夾道回廊彎迂至園內,嬌紅稚綠綴點滿園,重複樓閣掩於濃翠中,極饒幽趣。
水榭內已圍了數人,洛王澤王都在,還有一乾宗室子弟,夾雜著笑語談聲。
心瑤與藍雨到時便聽得十三的聲音:“三哥看看給它取什麽名字才好?”
皇甫洛笑道:“急什麽?等藍雨來了讓她取。”
“什麽東西?”
眾人尋聲望去,見心瑤和皇甫藍雨從遊榭回廊緩緩步入,十三手中舉起一物,喜道:“藍雨快來!”
他手中卻是一隻松鼠,蓬松的長尾,身體隻手掌一般大小,奇的是周身如雪,唯獨兩隻眼睛如漆珠明亮。
藍雨緊走幾步接過松鼠,玩視片刻道:“莫不是成精了吧?”
眾人大笑,十三道:“說來也怪,我射了一隻獐子,正要去撿的時候它跑到我馬前,攆也不走,也不怕我,我就捉了它回來,莫非真的是精怪?”
皇甫澤嗤道:“怕它怎的?難道還降不住一隻鼠怪麽?”
心瑤從藍雨手中接過松鼠,疑道:“倒有些像狐。”
十三奇了:“哪有這麽小的狐?”
藍雨道:“管它是狐是鼠呢,就叫狐仙吧。”
適時軒帝傳洛王,皇甫洛離去,眾人又逗弄一陣孤仙,時臨晚宴,便四下散去。
心瑤和藍雨回飛雲閣換了衣裝,同往盛林苑。
甫入苑門便聞得撲鼻清香,二人穿過繁花樹影,此時花園內一處群芳濱已升起大如栲栳的絹燈,明火燭天,晃如白晝。坐席縱列兩行,眾人入座。中央有侍者架起烤爐,肉香陣陣,軒帝卻是設了一個野味宴。
心瑤與藍雨挨著十三坐下,碰巧蕭沅沅也來了,心瑤便招呼她同坐。
蕭沅沅見了十三有些羞怯,遲疑了一下,還是挨著他坐下,一雙眼卻不時瞟向他,惹得藍雨怪笑連連。正玩鬧時,聽典儀道:“柔姬公主到!”眾人扭頭望去,均是眼前一亮。
柔姬梳了兩條長辮,著火色錦織小袖袍,緊口褲,深雍靴,豐頰秀眉,顧盼之間秋波流媚,極具豔麗風情。
藍雨詫道:“她是來烤肉的還是來會郎君的?”
皇甫澤耳尖,隔座叫道:“藍雨何不去問問她?”
藍雨正要答話,一瞥眼又看見柔姬旁席的木延都,立時變了色,轉與心瑤說話去了。
皇甫澤睨了十三一眼,見他木木坐著,又戲道:“反正不是老十三。”
十三皺皺眉道:“九哥。”皇甫澤卻不理,拿眼掃著柔姬,歎道:“便宜老七了。”
皇甫浩見他越發沒規矩,沉聲道:“九弟。”皇甫澤見他臉色,心中一顫,斂聲不再言語。已有傳令黃門到席前喊道:“皇上駕到!”眾人又肅容跪迎道:“吾皇萬歲!”
軒帝在石階高台上坐定,含笑道:“都起吧。今日君臣同樂,就不必那麽拘禮了。”
眾人謝恩入坐,方坐定,才見洛王與凌王連袂而來。一個氣度高華,舉手投足翩然自若,一個清越瀟灑,談笑間威儀天成,若說風流,各佔半分。
軒帝向皇甫凌道:“凌王熟知漠北民風,柔姬懼生,就坐在她旁邊吧。”
心瑤聽了軒帝此語,又聯想到剛才皇甫澤的話,再看看皇甫凌與柔姬,當真男才女貌,一雙璧人。心中泛酸,澀然不知其味。
誰知柔姬卻道:“皇帝陛下,聽聞洛王爺最擅音律,柔姬仰慕已久,正想跟洛王請教,還請陛下成全。”坐下嘩然,軒帝亦有訝色,但仍道:“如此,就讓洛王陪公主吧。”
皇甫洛推辭不得,隻好坐在柔姬旁邊。皇甫凌淡淡一笑,在心瑤左邊尋了個位子坐下,皇甫澤若有所思:“沒想到…”又偷偷看了一眼皇甫浩,咽下後面的話,舉了酒杯作樣子。
軒帝吩咐開宴,又隻嘗了一口烤肉便離了席,意思卻是將晚宴交給這群年輕人。
太子亦尋個由頭離開了,席間氣氛陡然一松。起先還有些顧忌凌王威名,見他只是飲酒,便漸漸放下心來。舞拳拇戰,傾爵為飲,好不快哉。
皇甫藍雨最喜湊熱鬧,命侍者將席位圈列成一個大圓,玩起行酒令來。
十三道:“今躺又怎麽個玩法?”藍雨冥思道:“連句枯燥,猜謎無趣,覆射又太難…”
心瑤笑道:“我倒有個法子。”眾人索之,心瑤道:“擊盞傳令,得令者被罰,主令者寫下命令,被罰者以肢體動作演示,其余觀者猜之,如猜三次未中的,被罰者飲一大觥。”
眾人道好,皆推紀無風擊盞,又令侍者到園中摘來牡丹一朵,名曰花魁,又有筆墨伺候,一時喧喧嚷嚷開始擊盞傳令。
由皇甫凌起,‘當當’之聲不絕,牡丹傳至皇甫澤手中聲音立止,皇甫澤大呼倒霉,到藍雨處接過命令,又笑逐顏開:“這個容易!”
走到圈內作勢斟酒飲盡,眾人大笑:“飲酒!”皇甫澤得意而回。
複又傳令,得令者是曹丞相之子曹威。
皇甫澤高聲道:“莫輸了飲酒,被夫人知道了要罰你跪瓦磚的!”
曹威生得眉清目秀,一副弱不禁風之態,聞皇甫澤此言,早已紅了臉。唯唯走到藍雨旁邊領命。看清紙上的字,頓時松了口氣,依樣畫葫蘆走到圈中做了個拉弓的動作。
皇甫澤搶曰:“是晚起伸懶腰!”眾人笑啐,紛紛道“射箭!”曹威遂過。
又令,卻是蕭沅沅的堂兄蕭定方。蕭定方身材魁偉,生性豪爽,人緣極好。此時也不多話,領了令,利利索索走到圈內,突然臥倒在地,俯面全身抽搐不已。
十三道:“是地震?”皇甫澤又道:“哪裡,像是在抽風。”
眾人狂笑,心瑤口中的茶悉數噴到地上,伏案笑倒。柔姬笑得歪到皇甫洛懷中,不肯起來。蕭沅沅漲紅了臉,想笑又不敢笑,只是緊緊咬了丹唇,忍得辛苦。再看其余諸人,沒一個坐得穩得,都笑翻在地。
藍雨好容易才緩了氣,忍笑道:“猜一官刑。 ”眾人這才齊聲笑道:“廷杖!”
蕭定方土著臉,低頭回到坐中,好在平素都是一起玩鬧慣的,很快就回復如常。
令起,木延都得了令,十三向藍雨打了個眼色,她眨一眨眼,會意而笑。木延都看了命令,微微皺了皺眉,走到圈中。想了想,突然仰天長笑,眾人如墜霧裡,又見他沉下臉做了個哭相,紛紛猜曰:“樂極生悲?”
藍雨搖頭,木延都撓撓頭,又奮力將臉擠到一處,忽而咧嘴忽而吊眉,旁人看來便像擠眉弄眼一般,滑稽得讓人捧腹。
十三道:“莫非這才是抽風?”上下嘩笑。木延都無奈,自顧走到案邊,端起酒一飲而盡。眾人紛紛向藍雨索要謎面,藍雨嘿然一笑,舉而示之,原來是‘哭笑不得’四字,不免又笑一回。
傳了數圈,皇甫洛和紀無風也被罰喝了酒,夜色已深,眾人撤案歸臥。柔姬公主酒醉酩酊,皇甫洛隻得扶了她回冬館。
此時銀蟾高上,夜色頗佳,心瑤和藍雨踏月而回,轉入春館時忽聽有人大呼“有刺客!”,均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