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聲而去，冬館已被禁軍層層圍住，人聲嘈雜，搜了一回，連刺客的影子都沒摸到，加之無人受傷，只是柔姬公主說有刺客，她又醉了酒，讓人不免疑它。

　鬧了這一陣，已近醜時，紀無風下令加強守備，眾人散去。

　心瑤和藍雨回了飛雲閣，藍雨倒床便睡，還嘟嚷道:“不知這個柔姬搞什麽把戲，折騰一幫子人。”聲音漸漸低下去，原來已是入了夢。

　心瑤體質偏寒，方才喝了點酒，此時反倒作熱起來。攬鏡自照，見眉彎目秀，顧盼神飛，一種清豔之態令桃花也慚。耳邊一聲極輕的歎息，心瑤悚然道:“誰?”立耳聆聽，四下俱寂，放下銅鏡乍起膽子步出屋外，月華如練，樹影幢幢，分明沒有人。

　暗想可能是自己幻覺，正欲回屋，不防梁上落下一團黑影，驚得正要喚人，一隻大手已將她捂住。只聽一個低低的聲音道:“不要出聲我就放開你。”心瑤心電急轉，點點頭，口鼻一松，一個蒙面人從背後緩緩轉到她面前，心瑤微微一怔，那雙眼卻是如此熟悉，在何處見過?

　蒙面人忽然湊近她面前，心瑤蘧然後退，那雙眼聚成一彎明月，明凈澄澈，眸如點星，他輕輕一笑:“你真美！”

　心瑤問道:“你就是剛才那個刺客?”

　蒙面人並不否認，輕聲道:“不要告訴別人。”

　心瑤點頭，竟無法拒絕他眼中的懇切。那雙眼又是一彎，忽得迅速在她額上一吻，抽身一縱落到閣欄上，帶著些許得逞之意輕笑一聲，一翻身已消失在蒼蒼夜色中。

　心瑤呆立片刻，用手撫上額頭那抹殘留的余溫，暗想真是個怪人。一時困意襲來，回屋歇下。閣樓下的花影間站起一個人影，往閣樓看了看，又向方才蒙面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二日天明，拔隊回京，說起晚間刺客一事，無不當作談資一笑而過。

　皇甫凌策馬與心瑤並驅，見她神色恍忽，便問道:“心瑤昨夜休息得可好?”

　心瑤回神道:“好。”便沉默不語。皇甫凌心下奇怪，又不便深問，只是暗暗留意。

　皇甫藍雨趕上來向二人道:“看見沒?那個柔姬公主一直跟在三哥後面，估計這一路有的瞧的了。”

　十三在後面笑道:“回了京，指不定三嫂又要向母后嚼些什麽呢。”

　藍雨亦笑:“如果再多個三嫂，三哥的洛王府可就熱鬧了。”又見其余二人都不說話，不由奇道:“七哥不說話倒罷了，心瑤也不說話，就有點怪了，肯定有事！”

　心瑤望著前面不遠的皇甫洛和柔姬，淡淡道:“昨兒喝多了酒，頭還有些發昏呢。”

　藍雨和十三相視一笑，便撿些笑話說著，一路倒也不悶。

　回到京城，皇甫凌囑咐二人照顧心瑤，便徑直回了凌王府。王府總管袁翰早已迎出:“爺，顏都尉在神策堂候著呢。”

　皇甫凌嗯了一聲，大步往神策堂而去。路過星瀾湖時，發覺藕花已然開遍，淡紅濃翠梳織於柳堤蓼渚間，荷風徐來，波光漪瀲。想起那人笑靨，出神微笑，搖搖頭，才舉步往神策堂。驚得路過請安的侍女待他離開後一路狂奔，逢人便說“王爺對我笑了！”又引起一陣欣羨。

　顏烈放下手中茶杯，看見皇甫凌神采奕奕邁進門來:“顏烈，軍師有消息麽?”起身回道:“不出王爺所料，鬱久閭已經向下屬的部落征調騎兵，對外稱集權。軍師估計不久便會有所動作。”

　皇甫凌轉到案前坐下，沉吟道:“好一個暗渡陳倉，如我們真信了他和親的鬼話，便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通知軍師密切監察蠻子動向，他要玩，本王就陪他玩一次狠的。”

　顏烈肅然回道:“是！”想了一下又道:“還有，昨夜王爺讓屬下跟蹤的那個刺客果然有來頭。”皇甫凌鋪開一張箋紙，展墨馳筆道:“說。”

　“屬下一路跟蹤他回了京城，他在城中繞了一圈，最後溜進了皇宮。屬下不敢動用紀將軍的人，也偷偷溜了進去。沒想到他最後進了文德宮。”

　皇甫凌並不驚訝，頭也不抬道:“那不是卸樂班所在麽?”

　顏烈仍面有疑色:“屬下也是這麽想的，沒想到卸樂班也是臥虎藏龍之地，這個刺客身手頗不凡…”

　皇甫凌截道:“撿緊要的說。”

　顏烈灰灰的摸了摸鼻子，又道:“他先是進了大司樂林縱的房間，後來又從窗子出來，拐進了龜茲樂師的房門。屬下怕他又是使詐，悄悄候了半個時辰才離開。”

　皇甫凌停了筆饒有興味道:“是了，果然是他。”

　顏烈不解道:“誰?”

　皇甫凌睨他一眼，笑道:“蘇莫。”

　顏烈道:“蘇尼王的幼子，蘇莫?”

　皇甫凌點點頭，繼續疾書道:“清明晚宴上我就注意到他了。”又輕笑一聲:“白莫，蘇莫，他還真有點膽色呢。”

　顏烈恍然道:“洛王爺黑了人家一隊樂師，沒料到混了一條大魚在裡面，那宮裡不被他摸個一清二楚?”

　皇甫凌讚許的看他一眼:“接著說。”

　顏烈精神一振，邊想邊道:“他混在宮裡刺探情報，明顯龜茲對天朝有二心，行刺柔姬公主，是想加劇鬱久閭與天朝的矛盾，來個坐山觀虎鬥，最後撿便宜…只是區區一個龜茲，吃得下這兩隻大虎麽?”

　見他認真思考的模樣，皇甫凌不由失笑:“別忘了蘇尼王背後是整個西域。”

　顏烈道:“可是西域諸國就像一團散沙，而且向來對龜茲有微言，怎麽可能支持他?”

　皇甫凌歎道:“對西域來講，天朝才是最大的敵人啊。巨利面前，你能保證沒人動心?”

　顏烈一拍前額:“是呀！天朝如畫江山，閬山瑤水，想想就讓人動心。”

　皇甫凌沒好氣道:“你先下去吧，本王會處理這件事。”

　顏烈領命，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遲疑道:“王爺，還有一事…”

　皇甫凌笑罵道:“有屁快放。”

　顏烈嘿然一笑，遂將蘇莫躲在飛雲閣一事稟來，待說到蘇莫輕薄心瑤時，皇甫凌筆峰一滯，一滴濃墨聚到筆尖，那一捺就走了形。

　顏烈不覺，又道:“王爺看要不要調查一下宋書女?”

　皇甫凌瞳孔一冷:“不用了，你下去吧。”想了一下又叫道:“回來。不要告訴其它人。”顏烈領命，莫名摸著頭離開了。

　也是合該有事，且說心瑤回了棠院，易清塵不在，想是在紫微宮當值。自顧在屋中呆了半晌，心思紊亂，便出門往玥湖邊上去。

　見扁舟停在蓮叢中，四顧無人，捊了裙襬登舟搖槳，往湖心望月亭悠然劃去。才搖幾丈遠，就覺烈日難耐，一時興起，摘了幾張荷葉篷於舟內，刹時清涼。

　不經意間見岸邊匆匆走過一人，細細一看，原來是洛王妃曹婉，看模樣要往熙寧宮而去，因想起藍雨和十三的話，心瑤不覺微笑。搖槳到湖心越覺涼爽，心中喜歡。待泊了舟，獨坐舟頭，褪去鞋襪赤腳伸入水中玩耍，心髓皆暢。仰視長空有飛雲過天，變態萬狀，不由輕輕哼起歌謠，怡然自樂。

　耳邊忽然一聲:“誰在那裡?”

　心瑤頓時大驚，她見扁舟在岸邊，哪曾料想亭中有人?聽見是軒帝的聲音，心神俱慌，正要起身行禮，不妨腳下沾了水，木板打滑，一個趄趔‘卜嗵’栽進湖裡。

　湖水甚涼， 心瑤方才搖槳已然力竭，越掙扎越往下沉，加上胸口空氣不繼，像要生生炸開一般。不得已喝了幾口水，誰知鼻中嗆了水，大腦陡然一窒，神識俱失。

　冥冥中她好像一片流雲脫離了這片天地，朦朧裡又見到那張熟悉的臉，帶著春輝也不及半分的笑容，眼眸深處濺出一片入髓般深刻的溫柔，‘人間芳菲，盡屬我心。’

　心瑤急急的尋過去，那張臉卻消失了，四顧茫茫，再無人影，不由心中淒惶。突然間眼前出現羅琳的臉，只聽她冷哼一聲，鄙夷的看著她。

　心瑤追過去抓住她的手:“何宇呢?何宇去了哪裡?”她憤怒的衝心瑤吼了一句，心瑤沒聽清，她又伸手推了心瑤一把，腳下一空，頓時墜入無底深淵。羅琳的臉在眼前放大，再放大。心瑤不停的向上掙扎，她要問她何宇去了哪裡。

　影影綽綽間又看到一個背影，心瑤大喊何宇，他轉過身來，卻是皇甫洛的臉，漠然的看著她，‘你去了哪裡?我找了你一夜。’

　心瑤漸漸沒了力氣，眼睜睜看著皇甫洛的身影變淡。眼前一暗，什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