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婉到了熙寧宮，不待宮婢稟報就往內殿衝去，一路直喊:“姑姑！”

　皇后自寢殿屏風內轉出，見曹婉步履匆忙，不由蹙眉道:“蟹蟹鼇鼇成什麽體統?”

　曹婉斂了步姿，委屈道:“姑姑要給婉兒作主。”

　皇后屏退左右，端了茶慢慢啜飲:“又怎麽了?”

　曹婉挨到皇后身邊，嬌聲道:“那個柔姬公主總粘著王爺不放，聽父皇的意思，是要王爺收了她作側妃，姑姑，你可要給婉兒作主啊！”

　皇后道:“你是正妃，還怕她一個側室不成?”

　曹婉急道:“可是…可是婉兒不想王爺納側妃，婉兒…”

　皇后斥止道:“洛王妃！皇上的決定不是誰能左右的。”

　曹婉變了色:“姑姑！”皇后放下茶杯，痛心歎道:“你何時才能懂事?”

　曹婉低了頭，手中絹帕已被繳得不成形，一如她現在亂如葛麻的心情。看皇后的意思，竟是要她容納這個柔姬公主，怎麽辦?她不願，不願與人分享他的溫柔，他的笑容。以前只要皇上有意為洛王納側妃，皇后肯定是站在她這邊的，可是這次是怎麽了?

　皇后見她神色惶然，心下不忍，勸道:“柔姬公主不同旁人，現在天朝與柔然的關系極其微妙，若這們親事成了，兩國和好，百姓就免於戰亂之苦，那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說了良久又話峰一轉:“何況柔姬眼界甚高，能看上洛兒也是他的福分…”

　曹婉道:“想她公主之尊，做人側室未必願意。凌王不是還沒有納妃麽?不如讓父皇…”

　皇后見自己說了半日她竟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心中來氣，怒道:“洛王妃！你也為自己夫君考慮一下吧！”

　曹婉眼中一亮，忙道:“王爺他也不願意的，他親口告訴婉兒的，他隻喜歡婉兒，姑姑就幫他推掉這門親事吧！”

　皇后大怒，氣極反笑，冷視曹婉道:“是麽?那為何你們成親三年，一個子嗣也無?”

　曹婉聞言如遭電擊，臉色陡然蒼白，呆呆道:“姑姑…”

　皇后素來疼她，見狀略略不忍，但仍硬起心腸道:“洛王妃不想想，王爺成親三年沒有子嗣，旁人會如何看他?你要他如何在世人前立足?”

　曹婉喃喃道:“王爺說他不在乎。”

　皇后一時忍下的怒氣又騰起:“糊塗！天子後人豈能絕嗣?若任由這樣胡鬧下去，連本宮也護不了你！”

　曹婉垂了頭，一言不發。皇后緩了氣，淡淡道:“你回去好好想想罷。她雖是公主，一進了府自然就要守府裡的規矩，聽你的話。而且不管怎樣，洛兒總是疼你多一些，姑姑也會護著你，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呢?”

　曹婉卻像木雕一般，半晌才低低道:“因為姑姑恨的那個女人，婉兒已經被父皇罵了，父皇向來不喜歡婉兒，多罵幾次也無妨的…”

　皇后見她說得可憐，探手輕撫她的後背，正要勸解，又聽曹婉道:“只是姑姑放心，婉兒並沒有說是姑姑讓婉兒做的…”

　皇后頓時驚怒而立，冷笑三聲道:“洛王妃真是好手段！本宮管不了你們了，隨你們去鬧吧。不送了！”

　曹婉默然起立，皇后望著她頹薄的背影，跌坐在椅中，低低道:“傻孩子！我又怎能告訴你，柔然一和，凌王就不成威脅，將來，你是要做皇后的呀…”

　曹婉離了熙寧宮，如失魂魄，木然走了一陣，忽然一個宮婢急忙忙跑來，沒注意到她，兩人碰了個滿懷。

　那宮婢見是洛王妃，嚇得叩頭直求饒，曹婉呆了一陣，見一個宮婢只是磕頭，便問:“你怎麽了?”

　宮婢見她並無怒色，小心回道:“宋書女落了水，被皇上救了，陳公公讓奴婢去宣太醫。沒看到王妃，衝撞了王妃，請王妃饒恕。”

　曹婉道:“我不是王妃，柔姬公主才是。”宮婢怯道:“王妃?”

　曹婉稍稍清醒了一下，又問:“你剛才說什麽?”

　宮婢又將話說了一遍，曹婉道:“宋書女落水了?在哪裡?”“玥湖。”

　曹婉呆了呆:“你走吧。”宮婢如獲大赦，急急離去。

　曹婉回頭往熙寧宮的方向看了看，忽而冷冷一笑，轉身離開。

　到第二日，心瑤落水一事已在宮裡宮外傳遍了。眾妃嬪給皇后請安時亦比往常熱鬧許多。

　“她運氣怎麽那麽好?偏偏就在皇上跟前兒落水?”

　“姐姐這就不知道了，這叫無心插柳，我們姐妹日盼夜盼，不如人家輕輕一絆。”

　“她也真夠狠的，要是皇上不去救她呢?”

　“聽說還光著腳唱歌呢，這一出叫什麽來著?”

　“不是踏歌行麽?”

　……

　班婕妤因著上次查宮中流言的事，最近在皇后面前很是得寵。此時見這漫天飛醋，偷偷瞟了皇后一眼，見她只是啜茶不語，便向眾人道:“姐姐們安靜些吧，人家還昏迷不醒呢。”

　眾人漸漸安靜下來，不知誰輕輕說了一句:“小人。”又都掩口而笑。

　班婕妤怒目而視，正要發話，又聽皇后道:“蘭貴妃怎麽沒來?”

　皇后旁邊一個宮婢秋露回道:“已經派人回過話了，說是太后宣貴妃去抄佛經，所以不能來請安。”皇后點點頭，微有倦意，向眾人道:“本宮乏了，妹妹們也散了吧。”

　眾人行了禮，魚貫而出，隱隱又聽得幾句:

　“蘭貴妃近來總是吃齋念佛，是什麽意思?”

　“誰知道！皇上不去蘭苑，覺得寂寞吧。”

　“如此說來那我們豈不是要寂寞死了?”

　“什麽我們，明明就是你自己在思春…”

　“哎呀，把你這小蹄子…”

　……

　方才回話的秋露無奈搖搖頭，向皇后道:“娘娘…”

　皇后低低道:“沒事。再過兩日便是皇上生辰，吩咐下去好生侍候著，千萬別出什麽差錯，授人把柄。”

　秋露領命稱是，心中卻歎，在這宮裡哪一天不是小心翼翼?又有哪一天不是風霜相逼?便是你，貴為皇后，這位子就真的坐得安穩麽?又歎一回，暗暗搖頭而已。

　而此時，禧祥宮裡太后正聽著蕭嬤嬤的稟報，待說到心瑤已被太醫救醒時，手中的佛珠頓時一停:“她沒死?”

　蕭嬤嬤道:“四位太醫連夜守在棠院，硬是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太后陰沉道:“看來，是留不得她了。不知以後還要生出多少事端。”又重重哼了一聲:“我不能讓瑱兒的一生毀在這個女人身上。”

　蕭嬤嬤道:“主子，奴婢倒有個主意。既不讓她迷惑皇上，又不會讓皇上因此跟主子產生嫌鬩。”

　太后淡淡看她一眼:“你也跟了我這麽多年了，還不明白我的心思麽?”

　蕭嬤嬤一個激凌，小心回道:“奴婢不為別的，只要對主子好，奴婢就認為是對的。”

　良久太后才歎一口氣:“如此，說說看吧。”

　蕭嬤嬤湊到太后耳邊低語一番，太后不由動容，重新看她一眼，點點頭，不再說話。

　心瑤歇了兩日也大好了。時值軒帝生辰，因有旨一切從簡，所以就在禦花園設了幾桌酒宴，隻幾個親王，妃嬪，宮中司職而已。

　清塵原是要她在棠院休養，但心瑤想著這樣一來又不知有多少蜚短流長，便道無事，換了衣裝與清塵一道給軒帝賀壽。

　半路上她忽然想到，自己是真的想怕那些蜚短流長，還是期待在那裡看到或聽到什麽?

　清塵見她總是走神，問道:“要不還是回去算了吧?”

　心瑤報之一笑:“沒事，姑姑不要擔心。”

　清塵點頭，與她一道步入禦花園。

　此時月華初上，園中絹燈明火綴點其中，花光樹影，寶鼎浮香，映著眾佳麗翠袖紅妝，仙姿嫋嫋，如王母瑤宴一般，氣氛熙然。

　二人撿了位子坐下，眾妃本不喜心瑤，都沒人過來搭理，故意冷落二人。清塵早已習慣此等嘴臉，心瑤更志不在此，所以反樂得清靜。

　隻靜坐片刻，幾位親王俱已到齊。太子位首，皇甫凌卻正好在心瑤對面。見清塵也在，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過來請安:“姑姑，近日身體可好?”

　清塵早已打量到他猶豫，戲道:“臣受不起凌王的大禮，還是讓臣給凌王請安吧。”

　皇甫凌無奈一笑:“姑姑折煞凌兒了。”

　清塵亦笑，又向心瑤道:“心瑤，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凌王。”又裝作恍然道:“瞧我這記性，你們不是師兄妹麽?我又多嘴了。”

　心瑤少見清塵這樣說話，心中奇怪，但還是向皇甫凌行禮道:“王爺。”

　皇甫凌順勢看了看她，只是臉色蒼白些，精神還好，應該沒有大礙了，回道:“心瑤身體可好些了?”

　心瑤垂首答道:“謝王爺關心，好多了。”

　皇甫凌劍眉微微一折，點頭向清塵道:“凌兒先過去了，得了空再去棠院看望姑姑。”

　清塵察覺到二人的微妙氣氛，也不多留，皇甫凌折身離開。

　軒帝隨太后珊珊而來，免不了又是一番禮跪之辭。

　待眾人入了座，軒帝吩咐開宴，環視一周， 又向皇后下首的蘭貴妃道:“藍雨怎麽沒來?”蘭貴妃道:“雨兒說要給皇上一個驚喜，連妾也瞞了。”

　軒帝微微一笑，偏頭跟太后說話去了。

　絲樂始響，七個衣著明豔的少女舞進席間來。均是無數細細的長辮，紗巾蒙面，大紅的短背心､;低腰長褲，手上腳上系了銀色小鈴，隨著舞姿叮當介響，清脆入耳。

　宮中舞樂大多嚴謹，少見這樣輕快明朗的異域舞曲，一時席間的氣氛頓時活潑起來，連太后都看得連連點頭，讚賞不已。

　清塵見心瑤看得入神，便問:“心瑤沒見過這樣的舞蹈?”

　心瑤莞爾道:“姑姑有所不知，舞不稀奇，難得的是跳舞的人。”

　清塵正要詳問，樂聲已停。那七個少女一字擺開，手中憑空多出一張字貼，齊齊拉開，卻是鬥大的‘祝父皇萬壽金安’七個字。

　當頭的少女揭開臉上面紗，正是皇甫藍雨。喜吟吟的向軒帝道:“雨兒祝父皇壽與天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