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延都帶了一隊兵士將心瑤押至鬱久閭的大營，鬱久閭正在與眾將商議楚渠被截一事，原來雲州城的水源均是從楚江而來，祥安年間修築成的楚渠正是雲州命脈，鬱久閭一入城，楚渠便被天朝軍截斷，城中缺水，鬱久閭暴怒。聽到木延都抓了凌王妃，不由大喜而出。

　心瑤被反剪了雙手，抹去粗眉，就那麽清清淡淡的一副模樣，鬱久閭奔到她面前，看了半晌，疑道:“這是凌王妃?”木延都垂手答道:“正是延都的師妹，凌王正妃，宋心瑤。”

　鬱久閭重複道:“宋心瑤，宋心瑤…”忽然湊近她的臉，獰笑道:“漢人有句話說，天無絕人之路，你這位凌王妃，就是上天給我的生機！”

　心瑤見他穿一件烏銀獸皮鱗甲，塌鼻梁卷唇嘴，面目粗野，又想起他一路攻城略地殺人無數的暴行，心中甚惡，稍稍別開臉道:“是麽?何以見得?”

　鬱久閭仰天長笑:“皇甫凌深得紀勳老匹夫三昧，生性狡詐，加之楚桑子詭計多端，二人竟以半壁江山引我入甕，倒是大手筆，我鬱久閭佩服！”又咬牙道:“可恨皇甫凌還寫信羞辱於我，說這雲州城，山川秀麗，做我的…”後面的話卻是說不出來，只是重重哼了一聲，邪笑道:“不過如果要凌王妃給本王陪葬，想必皇甫凌不會樂意的。”

　心瑤淡然道:“可汗想魂歸故裡，心瑤倒是有個建議。”

　鬱久閭見她神情自若，絲毫不見驚慌之態，與自己所見的天朝女子大有不同，不由心生好奇，道:“說！”心瑤道:“放了全城百姓，我可以讓凌王退軍。否則，我立刻死，可汗的四十萬大軍，也會給我陪葬。”

　鬱久閭大笑:“好！好！好！沒想到凌王妃還有如此氣魄，看來皇甫凌的口味並沒有變，想當年，那個女子陣前損命，還讓本王刮目相看，今天，又遇到一個宋心瑤…”他並沒有放過心瑤表情的變化，話音一轉:“不過，我怎麽知道你在皇甫凌心裡的位置，比半壁江山還重要呢?”心瑤心智急轉:“可汗不敢?”

　鬱久閭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明天，押凌王妃到陣前，要天朝軍後退三十裡。”

　木延都恭敬道:“屬下領命。”

　鬱久閭又道:“派人好好侍候凌王妃，要是她傷了一根頭髮，我就殺了你。”

　木延都垂頭道:“是。”

　鬱久閭率眾裨將轉身回屋，沒有看見木延都背後緊握的虎拳。

　且說皇甫凌準備趁夜潛入雲州城，在帳中準備了一番，忽聞紀將軍求見，心中奇怪，招他進來，卻也是一身夜行衣，紀無風道:“我也去。”

　皇甫凌道:“軍中不可無主帥，你不能去，我可以應付。”

　紀無風向前道:“心瑤此劫，全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去。”

　皇甫凌冷道:“她是凌王妃，與你何乾?”紀無風又向前兩步:“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要去。”

　皇甫凌見他表情絕決，卻眼神閃爍，不免生疑，不防紀無風突然發難，隻覺後頸一沉，已然昏倒。一則他對紀無風無戒心，二則心系心瑤生死，哪裡能全神專注?大意之下也著了他的道兒。

　帳簾掀開，卻是楚桑子和皇甫藍雨走進來，藍雨見她七哥癱倒在地，飛一般奔去，確定無礙後才瞪了紀無風一眼。

　楚桑子向紀無風道:“多謝將軍！”原來楚桑子聽了藍雨細稟，心生一計，將皇甫凌困在軍中，不讓他以身涉險，紀無風與他有師徒之誼，又是心腹紀太傅之子，定不會有防心，果然一舉中的。

　紀無風道:“只是，我還是要去探探心瑤消息。”

　楚桑子道:“鬱久閭已發覺中計，定會以城中百姓要挾，要救人，卻是難上加難，將軍冒然前去，說不定正中他下懷。不如等到天明，我軍佯作攻城，看他是何態度，再行定奪。”

　紀無風一想，心瑤聰慧百倍，現在城中又沒有傳出凌王妃消息，一時無虞，不如依軍師之計，說不定還能全策。當下答應下來。

　到了第二日天明，紀無風派將催鼓叫城，須庾，鬱久閭領著一乾軍將登上城門，但見極目盡是天朝兵士，旌旗輜重延綿數百裡，軍容齊整，列戟森森，金鼓響徹雲霄，震得城上眾人心膽俱顫，那領頭的便是威攝**的風雲騎。

　夏候川驅馬上前，大罵道:“好賊！你殄殺我朝百姓，圖我大好河山，想不到也有今日！快快開門獻降，爺可饒你一個全屍！”

　鬱久閭大怒:“跳梁小醜，也敢前來叫陣，先放你狗命，快叫皇甫凌出來！”

　夏候川氣得哇哇大叫，直罵個不停，陣中的紀無風聞言不由心一提，正要出陣，忽聽背後冷冷一聲:“本王在此，你想說什麽?”

　紀無風回頭正對上微微搖頭的楚桑子，不敢接皇甫凌目光，退到一邊。

　鬱久閭見風雲騎旌旗稍動，分作兩隊，動作整齊劃一，玄色讓出一條黃塵大道，皇甫凌縱馬而出，身披雁領紫微銀甲，腰上扣了一條饒玉雙螭帶，風姿凜凜，身後的隊伍又迅速歸位，不見半分絮亂，與自己先前攻下的天朝軍全然不同。心中既是殷羨又是懊恨，高聲道:“皇甫凌！…”想要痛罵的話盤旋半晌，最終恨恨一笑:“你看看這是誰?”

　皇甫凌抬眼望去，兩人押了一人站在城垛高處，日思夜念的那人面容清減，一身天青直綴，青絲迎風而舞，纏繞雙眸，如天人遺世，不是心瑤又是誰?這一幕如此熟悉，幾乎要成為他永久的夢魘，只是他絕對不會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

　鬱久閭大笑:“皇甫凌！凌王妃便在此處，你可認得?”

　皇甫凌淡淡道:“她是。你想怎樣?”

　鬱久閭冷哼一聲:“我要你退軍三十裡。開放楚渠，不得攻城！”

　皇甫凌道:“好。”

　鬱久閭微微有些詫意，但也知道皇甫凌向來是言出必行之人，只是沒想到他會如此乾脆，看來與那女子的交易使得。

　心瑤聽得那一個好字，眸子一酸，險些跌下淚來。他竟待她如此！來不及再細看那人身姿，已被押下城牆。

　當天天朝軍便後移三十裡，如潮退去。鬱久閭本是想借此步步為營，退回先前已經佔領的城池，再作打算。他哪裡知道，皇甫凌已派軍作合圍之勢，風掃殘風般奪回失去的城池，鬱久閭只是籠中鳥，網中魚，想取他，實在容易不過。加之柔然騎兵的長處被山地丘陵製住，只是徒然掙扎罷了，如果不是因為心瑤，這一戰，無任何懸念。

　鬱久閭見敵軍如潮通去，心中大快，下了城牆直奔心瑤的囚處。見她好端端坐在屋裡，正悠然飲茶，哈哈一笑:“凌王妃，我還看走眼了。”

　心瑤道:“可以履行你的諾言了?”

　鬱久閭道:“當然，王妃如此大義，我又豈能落於人後。”向傳令兵道:“馬上將城中漢人放出城外。”心瑤道:“慢，我要親自看著他們出城。”

　鬱久閭暗想，你一弱流女子，量也飛不出我手心，不怕你耍花樣，當下道:“好！我便倍王妃一起送送他們。”心瑤含笑點頭:“有勞了。”

　此時被囚百姓均知是凌王妃救了他們，不由感恩戴德，暗祈垂淚，沐兒由芝舒領著最後一個出城，走出數丈，回頭見心瑤臨風立於城牆之上，大呼:“是哥哥！”

　芝舒忍淚道:“沐兒快走，不要讓哥哥擔心。”沐兒只是扭身道:“我要跟哥哥一起走！”早有前來接應的天朝兵士護著眾人離開，均是一步三回頭，哭泣不止。

　皇甫凌率了一隊風雲騎遠遠望著，目光從來沒有離開過那抹天青色身影。心瑤在城牆高處，早看見遠處的玄甲騎兵，向木延都打個眼色，木延都了然，向鬱久閭道:“可汗，不如盡早出城，免生不測。”

　鬱久閭斜他一眼:“哼！要不是看你帶軍有方，還有點用處，早就將你和那庸材軍師一起砍了，什麽天朝內訌，還陪上了柔姬。你最好給我閉嘴。”

　木延都低頭道:“是。”

　心瑤往前走了一步，衣袂迎風，鬱久閭大驚，想起前塵舊事，難不成她想自盡?急道:“凌王妃！”心瑤回首嫣然道:“多謝可汗這幾日的厚待，心瑤該走了。”

　鬱久閭急道:“拉住她！”誰曾想會有這變故?幾個兵士蜂湧上來，隻撲了個空。

　心瑤已墜下城牆，如一片輕羽飄落，忽又凌風而起，翩若驚鴻， 這一幕直將城上城下的眾人驚得目瞪口呆，凌王妃竟是身懷絕技！

　皇甫凌眼底登時一熱，策馬奔向那抹青色身影。隨後的風雲騎忙踏痕跟上。

　鬱久閭見失去唯一的籌碼，自是驚怒，操起長弓瞄著心瑤身影，余光見皇甫凌漸行漸近，猙獰一笑，將箭弩轉向皇甫凌。

　木延都見勢不對，也忙將手中長弓拉了個滿圓，數箭齊發，挾著鬱久閭那箭齊齊往皇甫凌射去。

　皇甫凌唇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忽得騰空而起，乘風驟然發力，如電閃過，箭網沒入黃土。皇甫凌卻正好接住心瑤，二人落於乘風背上，如風般掠過城上眾人視線，瞬時已遠在箭程之外。

　心瑤感覺他在背後緊緊摟著自己，心中那塊柔軟的地方被溫情罩住，低低喚了一聲:“二哥。”皇甫凌將臉埋在她背上，甕聲甕氣道:“以後不準這樣。”心瑤柔聲道:“你也不準這樣。”

　皇甫凌環在她腰上的雙臂加了力道，只有她能跟他討價還價。心瑤無聲一笑，伸手覆上他的勁掌，被他反手握住，再也掙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