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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連紀》第19章 欲使無隱窺禪機
一匹失控的馬正極速衝向漢江溢口處,要知那裡是十數丈高的落崖,因江岸在此處收攏,所以水流愈發湍急,瀑布之下怒濤奔湧,f石密布,若摔下去必死無疑。而馬上之人正是心瑤。

 來不及與皇甫渲道明,皇甫凌猛轉馬髻,打馬狂奔,恨不能一步到她身邊,護著她遠離險境。

 心瑤此時卻鎮定異常,望著溢口越來越近,而對岸卻有數丈之遙。心中想起柔姬公主的話,玉牙一咬,從袖中抽出一支長約五寸的銀針,在離江邊幾步遠的地方深深扎入馬的後股之間,馬身微一痙攣,繼而四蹄發力如飛,在身後一乾人的驚呼中,一人一馬堪堪越過數丈寬的江面,落到對岸。還未等眾人回過神來,那馬卻不停步,又直直向虞嶺奔去,去的方向正是鶴唳崖。

 皇甫凌見她越過江面,一顆心陡然落下,但仍不停步,拍拍馬脖頸,在心瑤之後越江而過,向心系之人追去。

 心瑤取出馬身上的銀針松開韁繩,馬身頓時一松,引項嘶鳴,四蹄穩建行如流水。心瑤此時才發現內衫已被汗浸透,不由捶了馬脖一拳,那馬打了個響鼻,歡鳴一聲舉步若飛。

 皇甫凌騎馬趕到鶴唳崖時,便見到心瑤安然坐於馬上,青絲飛舞衣裾飄飄,離崖邊僅一步遠,仿佛她立時便要破碎虛空而去一般。當即放緩了馬蹄,柔聲道:“心瑤。”

 心瑤恍然回首,婉如清揚,展顏道:“二哥。”又輕撫馬頸道:“它叫馳月。”馳月聽她聲音喚自己,前蹄蹶起引聲高吭。

 皇甫凌駭然道:“心瑤別動!”直到那馬穩穩落下才長籲一口氣。

 馳月又打了個響鼻,很是得意。心瑤微微而笑:“二哥你過來看。”

 皇甫凌策馬走到崖邊臨風遠眺,極目平川數百裡,三江如帶,於漢江盡處匯於楚江,蜿蜒隱入八荒。時值陽烏將落,鶴唳長空,舞姿蹈碎藥玉般的青天,在如鏡的江面上投下淡淡光影,此情此景不由令人襟懷高曠。

 皇甫凌歎道:“如此江山。”

 心瑤側面望去,不知是否因為光線的緣故,他的輪廓愈顯俊毅,眼中明明白白寫著他扶遙萬丈的雄心,此時心瑤有一種錯覺,似乎這天下便在他手中,翻雲覆雨,指點江山,全在他談笑間。她輕聲問道:“二哥,你想要這江山麽?”

 皇甫凌不語。心瑤又道:“我隻問你,想不想?”

 皇甫凌望著她的雙眼,笑了笑,肯定道:“想。”

 心瑤得了答案,久懸的心轟然落下,卻仿佛失去一塊,空空不知所蹤。嫣然一笑:“我助你。”皇甫凌看著她認真的神態,不由微笑:“你將我束縛在那個位子上,如何能與你共閱河山?”

 聽他此語,心瑤平靜無波的心弦掠過一絲清音,余音瀲灩,帶著一點繾綣的情絲湧入眼底,亦微笑,但無語。

 皇甫凌跳下馬背,向她伸出手,如拔開那些輾轉糾結的過往,將九洲河山托到她面前,邀她策馬長川。把手放入他溫熱乾躁的掌心,他眉間一折:“怎麽這麽涼?”微微著力,她便輕躍下馬,與他比肩而立。

 “我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縱了坐騎徒步山徑,躡級而登。皇甫凌見她神情自若,絲毫不見力竭,掌心緊握的手軟尖滑膩,忽得她側首微微一笑,便有一種纏綿之態令人意消。

 皇甫凌輕笑一聲:“還沒問你,剛剛是怎麽回事?”

 她報赧道:“不過是逞一時口快,遭來禍事。”

 皇甫凌見她不願說,也不再問,隻是暗暗記下。以她的性格,如果不是對方太過份,怎會做出這樣強烈的反應?不管是誰,都不能原諒。

 原來馳月是幾年前突厥進獻的貢馬,以詭捷著稱,當年能降服它的唯寧斯涯耳。因京中無人能駕馭,便在檀谷圍場建成之時將它遷到此處。

 方才皇甫藍雨帶著柔姬公主等人練鞠球,無意中看到馳月,得知此馬還未認主,言語中就不免帶出些許嘲諷之意。

 本來此事與心瑤無關,只因洛王妃曹婉說了一句‘區區蠕馬,何足道哉。心瑤是寧先生的高徒,要製服它還不是易如反掌?’

 這番言語辱及柔然一族,柔姬如何肯善罷?當即便要心瑤一試,心瑤見洛王妃提及先師,便知推卻不得,自然答應下來。

 馳月性情狡詐,本想在瀑布口處將心瑤甩下馬,卻被心瑤用銀針製住,不得已全力躍過瀑布,一番試探,已知遇到能人,隨即乖覺認主。

 此時已走到山徑盡頭,回首望去,二人已然立在綦山深處,有浮雲纏腰,澗流汩汩。夕陽已掛盡頭,紅霞染天光韜雲棲,讓人如臨仙境。

 皇甫凌又牽著她轉入林中一條羊腸小道,路積莓苔,葛M羅紈,心瑤勉強跟在他身後,但比之方才,已經很辛苦了。正小心對付腳下頑石時,聽得皇甫凌一句:“到了。”

 心瑤抬目望去,卻是一座古寺。想來是林深地僻,所以山門寂靜,牆繞薜荔,略有些坍頹之態。待走得近些,可以看見門扁上寫著‘無隱禪院’四個字。

 皇甫凌道:“心瑤以為這四個字如何?”

 心瑤道:“書法雖草,但行文走墨之間倒有一種超脫塵世的感覺,題書者定是個高人。”

 皇甫凌微笑不語,探手推開虛掩的寺門,正對佛面,院內空無一人,樹雜陰密,庭階積了淺淺青苔。

 心瑤正在疑惑間,一個小沙彌自正殿而出,向二人合掌道:“貴客請隨小僧來。”

 皇甫凌道:“敢問法號?”小沙彌答道:“小僧空明。”

 皇甫凌攜了心瑤隨空明拾階而上,穿過正殿循欄向西。僧房三楹圍列而建,院中細竹稀植,高隻七尺許。盡處有大石阻路,石下有一小池清泉流泓,荇藻交錯。

 有間僧房未掩,皇甫凌與心瑤步入房中,入目上下光潔纖塵不染。待看清持珠誦經之人,心瑤不由一驚,原來此人正是法顯大師。

 皇甫凌見她神色,問道:“心瑤見過大師?”

 心瑤見法顯隻是望著自己微笑,便恭敬的行了一禮,卻不回答皇甫凌。

 皇甫凌又道:“看來大師早已見過心瑤了。”

 法顯聽出他話中的意思,但笑不語,示意二人坐下,才道:“隻是這回才算真的見了面。”

 皇甫凌笑道:“最怕大師跟小子打禪語的,不聽也罷。”

 心瑤知他二人塵緣極深,便不言語,靜坐聆聽。卻聽皇甫凌道:“心瑤方才不是問寺門題書之人麽?就是大師。”

 心瑤一笑:“我已猜到了。心瑤想,隻有大師這等修為才能寫出‘無隱’二字吧。”

 法顯頷首微笑。皇甫凌不解道:“何解?”

 心瑤向法顯道:“心瑤早已聽聞尹天城天羲路ㄏ源笫Ω噦駁攏廊司囪觶講諾諞謊劭吹醬笫κ保湫鬧寫嬉桑此亢撩揮型回V小A氳剿旅摶閎琿嘍ィ榍隙倏S詿笫此擔羲掠胛摶海隻蚴翹煜氯魏我淮Φ胤劍薅歟藪Σ豢梢治藪δ芤!

 法顯面無訝色,隻是雙目探究,心瑤含笑望著他,微微頷首。

 皇甫凌道:“聽你前面說我還有一點明白,聽你後面一說,我又不明白了。其實小子是想,大師為何常常到無隱禪院來理佛,天羲虜皇歉眯┟矗俊

 心瑤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法顯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施主慧心,老衲卻有一事不明,望施主賜教。”

 心瑤正色道:“大師請說。”

 法顯道:“施主曾在太后處報出的生辰,是否屬實?”

 皇甫凌聞言一驚,心瑤亦是奇怪,先前看法顯的意思似乎不想讓皇甫凌知道此事,但這時他又突然說出來,倒不明白他的意思了。當下鄭重道:“實不相瞞,那並不是心瑤的生辰。”

 法顯釋然點頭,心瑤又道:“因為我並不是心瑤。”

 法顯雙目精光閃過,追問道:“那施主又是誰?”

 心瑤黯然一歎,遂將自己穿越一事細細道來,末了又道:“大師信便信,不信便當心瑤癡語罷。”

 法顯聽罷霍然長笑,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蒼生之幸啊,蒼生之幸!”

 心瑤與皇甫凌對視一眼,都有不解之意。

 法顯又道:“天機不可泄漏,日後爾等自能明白。天色已晚,二位可以寺中歇下,天明再走。恕老衲不送了,阿彌陀佛。”

 二人辭出門外,空明又來將二人帶到客房,原來寺中隻有他二人而已。用齋之後分房歇下,一夜無話。

 第二日天明,並不見法顯,據空明說大師已閉關了。皇甫凌與心瑤辭了空明,珊珊往山下而回。到了山徑處回首,樹大參天,鳥獸無蹤,哪裡還看得到無隱禪院?

 皇甫凌道:“無隱二字當真妙極,我今日才覺出其中竟境來。隻怕心瑤一早就猜到的吧?”師父與法顯大師深交,藏書中定不會少了大師的鈔經,她怎會連法顯的字跡都認不出來?

 心瑤果道:“然。”二人相視大笑。

 皇甫凌道:“那為何又累述一番?心瑤並不是慣長阿諛之人。”

 心瑤嫣然:“隻為求一個答案。”

 皇甫凌含笑道:“然?”

 心瑤亦笑:“大師給了,又沒給。”

 見他神情鬱鬱,又忍笑道:“‘戒急戒躁’,便是那天太后昭我前去,得遇大師。於是心瑤問他,那天他要心瑤的生辰有何結果?無處不可隱,無處能隱,其實就是同般若心經中受想行識,亦複如是的道理。大師反問我生辰的事情,便是說他並沒有看出我的‘空相’,然後,就是你聽到的,‘天機不可泄漏’了。”

 皇甫凌了然,微微而笑,忽牽了她的手,低低說了一句:“我何其幸運。”

 心瑤的手那麽涼,被他溫暖的手緊緊握著,卻異常貼熨,從他掌心傳來的溫度,直抵心間。猛然間品度出他那句話的意思,便覺腦中惺然響了一聲,心目失聰,不知今夕何夕,此身是誰,隻能隨著他的節奏一步一趨,如雲端漫步,周圍一草一木都化作虛幻,只希望這條路一直走下去,無所謂過去,亦不需要未來。

 心瑤還在恍然間,便已聽得馬鳴之聲。皇甫凌打了個響哨,便見一黑一白一雙俊馬飛奔過來,見到二人均是歡鳴不已。

 皇甫凌向心瑤道:“怎樣?我說了有乘風在它們不會亂跑的。”

 心瑤微笑不語,摸了摸馳月的頸脖,翻身登上馬背:“何不來比試一下馳月和乘風誰跑得快些?”那馳月竟也拿眼睨著皇甫凌和乘風,一副挑釁模樣。

 皇甫凌啞然,縱身上馬,響鞭道:“那有何難?讓你先行。”

 心瑤也不推辭,一縱韁繩,馳月得了命令,引蹄長嘶一聲, 驟然發力,眨眼已經數丈開外了。

 皇甫凌向乘風道:“走吧。”

 乘風這才舉步,行縱之間輕快如未負長物,待追到馳月丈遠的地方,便穩穩的縋著,不落分毫亦不超半步。

 心瑤回頭向皇甫凌促狹一笑,皇甫凌輕夾馬肚,笑罵道:“你也會有克星麽?”

 乘風漸漸與馳月並行,二人自嶺上而下,不過半盞茶功夫,便已到了嶺下。遠遠望見一隊人馬向二人奔來,走得近了,看清是羽林軍,打頭的正是皇甫洛。

 皇甫凌微一收韁繩,乘風會意,放慢了速度。心瑤早已看見皇甫洛後面的皇甫藍雨,打馬向她奔去。

 皇甫洛見心瑤神采奕奕,想來並無大礙,一顆心也隨放下來。反是皇甫藍雨高聲問道:“心瑤,你和七哥昨天去哪裡了?三哥找了你們一夜。”

 心瑤見他雙眼已熬出了血絲,不由歉然,正要回答,卻聽皇甫凌在身後答道:“林深地僻,一時沒有找到路,露宿了一夜,教三哥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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