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甫凌早起去朝會，心瑤亦起床為他穿衣束冠。皇甫凌見她青絲挽霧，瞳影迷離，捉住她的手笑道:“巴巴的起來做這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心瑤抬眸睨他一眼，掙開雙手往後退了兩步，歪了頭審視他。但見皇甫凌冠蘇繡蟒，腰纏玉帶，瑩澈如白琉璃，極少見他穿白色，再往上移，正落入那一雙幽幽亮亮的深邃之中，一時心中愛極，竟看得癡了。

　皇甫凌對上她的目光，嘴角噙笑，探臂將她拉進懷裡，抬手理了理鬢邊烏絲，低低道:“你不是要與我弛騁九洲麽?等過了大哥齋七，我們就離開京城。”

　心瑤倦在他懷中，輕輕道:“二哥…”皇甫凌雙臂猛然一收:“叫我名字。”

　心早已醉了，她喃喃道:“凌…”未曾說完，皇捕凌將她打橫抱起來，大步往內室走去。羞得她側首藏在那有力的臂彎裡。

　耳邊一聲低呢，已落入一團輕柔中，衾褥香軟，余溫未涼。張開眼，皇甫凌歁身上來在她臉上輕啄一口，如偷糖般欣喜，她嗔責的話就留在了嘴邊。

　皇甫凌輕笑一聲，折身離開，心瑤淺淺微笑，翻身起來梳洗一番，亦出了府。

　按十三給的去處一路尋去，原來是一座醫館，醫客稀疏。抬腳進去，除了一個撿藥的醫僮，便再無一人。

　“看病還是抓藥?”小僮眼也不抬。心瑤道:“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找到這裡來了！出去！”小僮凶巴巴的吼道。

　心瑤見他五短身材，兩手叉了腰作窮凶極惡狀，又好氣又好笑。正要回話，內屋的簾布一掀，走出個人來:“掇兒，叫你說話不要這麽大聲，吵得像敲鑼。”

　來人皂色長衫，柳須兩分，細眼塌鼻，伸了個懶腰，軟聲軟氣道:“你要找誰呀?”

　心瑤欠了欠身，問道:“請問李勁松是不是在這裡?”

　那人問:“你要找李勁松?”心瑤點頭:“在下有要事相商。”

　那人點點頭，忽而道:“你走吧，沒這個人。”說罷轉身往裡走。

　心瑤大急，正要追去，那掇兒跳將出來攔在面前:“叫你走還不走！”心瑤無奈，隻好朝那人背影喊道:“麻煩你告訴他，若解千日醉，還須返魂香。他便知道了。”

　那背影稍稍一停，又繼續往裡走去。

　心瑤在醫館外徘徊片刻，見那掇兒叉了腰立在門口:“喂！”心瑤上前兩步，掇兒又叫道:“不要在門外走來走去的，人家還以為我們給你醫死了人呢！”

　心瑤怒氣湧起，作勢便要去教訓那掇兒，忽又停住腳，啞然自嘲，自己竟跟一小僮計較，真是關心則亂。忽聽得一個聲音:“王妃！”

　心瑤抬首一看，正是李勁松。

　李勁松神情激動，急步迎出來，心瑤緊上幾步道:“此處不宜多說，快進去。”

　二人進了內室，李勁松突然向心瑤跪下，痛哭流涕:“王妃，臣罪該萬死！”

　心瑤忙將他扶起來，李勁松道來原委，心瑤驚駭不已，原來皇甫渲確非舊疾至死，而是有人故意為之。李勁松驗屍當天，已發覺情形不對。但他又不敢確認，隻好說是太子咳疾所致。但私下裡他又秘密將皇甫渲的症侯記了下來。李勁松被貶出宮後，連續有人要奪他性命，還好被人所救，這才得已苟活。

　心瑤道:“那你為何不離開京城?留在這裡一天，危險就多一天。”李勁松道:“太子殿下待下官不薄，好歹，也要等王爺和王妃回來。”

　心瑤不語，拿過李勁松的秘密手記，看到最後，心底一脈冰涼，低低道:“是飛天散。”

　李勁松見她臉色漸漸蒼白，眸色清寒，也不由低了頭，又想起皇甫渲素日的恩德，心中悔恨，抹淚不止。

　心瑤良久收回心神，向李勁松道:“上次在洛王府用的返魂香，你還有剩麽?”

　李勁松忙點頭:“有，下官這就去拿。”他雖被逐出宮，但還是改不了口。

　心瑤拿了返魂香，囑咐李勁松盡快離京。這才悄悄繞到後街，往十三的那處小園而去。

　等十三聞訊趕到時，心瑤已在偏閣喂晴兮喝下解藥，她腳心那團紅氳正在慢慢散去。十三感激的望了心瑤一眼，在晴兮旁邊坐下。心瑤審他神色，心中一動，問道:“李大人是你救的?”十三稍一遲疑，點點頭:“是。但我並不知道要殺他的是何人。”

　心瑤不再說話，二人一齊望向晴兮，那紅氳已然褪盡了。須臾，晴兮低吟一聲漸漸轉醒，星眼微睜，待看清面前的兩人，登時臉色一白，猛然起身緊緊抓住心瑤袖袂，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兩行清淚已如璃珠滾落。

　心瑤明白她的意思，難過的握了她的手，微微點頭，晴兮雙手頓時一松，軟軟倒在枕上，淚流不止。雖不知其中曲折，但看她如此哀傷，確是情之所至，另人不忍苛責。心瑤與十三對望一眼，都垂了頭，無語沉默。

　晴兮偏頭望向窗外，一簾芭蕉煙霞濃翠，色結桂影，暗香淡淡款款，忽得她輕輕一笑，燦若明霞流水，攝人心魂。

　“那天的海棠花，落了很多呢，殿下說可惜了，就命人拾起來埋在了樹下。那天的月亮也很圓，殿下說七郎就要回來了…”

　心瑤心中大痛，草草抹了抹淚，仍是握住晴兮的手，隻發覺彼此都在不住的顫抖。十三哽咽了一聲，雙目通紅，別開臉死死望著窗外，手握成拳。

　晴兮像沒發覺，自顧低語道:“那天我穿了第一次見到殿下時那套裙裳，殿下說，晴兮啊，你若願意，就為我舞一曲吧。其實殿下他不知道，晴兮最希望的就是給殿下跳一支舞，雖然他從來沒有開口過，晴兮又怎麽會不願意?殿下說，七郎最喜歡那支曲子，叫明月幾時有，我吹給你聽聽。晴兮第一次聽殿下吹笛子，宮裡的人都說，殿下的笛聲是天底下最動聽的，只是從凌王出宮以後，就很少再聽到他吹笛子。明月幾時有，那支曲子，叫明月幾時有…”

　那是他最後一次吹笛子，亦是她最後一次跳舞，她要留給他最美的容顏，卻不想，命運錯換了時光。晴兮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良久緩緩回過頭，直直望著心瑤，木然道:“毒是我下的。飛天散，殺人無形，無藥可救。你說，那提煉毒藥之人豈不是比飛天散更毒?為什麽這樣的人不死?”

　晴兮別過臉，絞綃幔前環佩輕響，更襯得滿室清幽。“千日醉，西域奇藥，只要殿下服下，心瑤便能救他。那是我跳得最好的一支舞，殿下一直看著我，一直那樣溫柔的笑著，我想如果就這樣，他會永遠記得我罷。只是我猜錯了他，料錯了結局，誰又能告訴我，殿下為什麽要換那隻酒杯?”

　十三見她神色淒迷， 枕邊已濕了大半，忍不出聲道:“或許大哥知道你是…”晴兮激動的撐起身，大聲道:“我知道，只是已經晚了。”

　心瑤冷聲道:“你當然知道，那千日醉，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不是麽?”十三阻道:“心瑤…”

　晴兮一愣，看著心瑤明眸流光，眼角虛弱一笑:“是啊，他的計劃永遠都是那麽完美。京城花魁，殿前獻藝，接近太子，一起中毒…真是天衣無縫。”頓了頓又道:“只是他卻少算了一個宋心瑤，或許，他根本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吧。”

　心瑤緊緊盯著她，追問道:“他是誰?”

　晴兮嫣然，如水清淡溫柔的低語:“你早知道是他了，還問什麽?”心瑤定定望著她，那一灣新月異彩流影，卻又帶著十分篤定，教人辨不出真假。

　驀的心瑤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衝了出去。十三憂慮道:“真的是三哥麽?”

　情兮低頭，星眸漸冷:“沁王爺，晴兮要告訴你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