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湖，位於飲馬橋南向五裡處，以朝暾挽翠煙，寒泉薦碧波而得名。周回十數裡，山泉從那重山疊翠之中蜿蜒而出，明明灩灩，推送著一葉小舟濯流泛波，徐徐往那岸邊駛去。

　長空之上雨雲漸攏，不多時，薄霧罩峰回嵐，雲蒸霞煥，絲絲雨簾映山而來，攜了秋寒將煙波湖細細綴灑。心瑤手持竹傘，一襲雪色深衣，靜靜守在沙洲，望著湖上越駛越近那抹身影，潮緒如湧。

　皇甫洛長身立於舟頭，天青色垂錦斕衫，瀟灑閑疏，秋雨濕潤了滿目寧靜，皓月明朗的臉上，絲毫不因淋了雨而影響分毫，似乎晴也罷，雨也罷，放在他身上都是最自然不過。

　小舟泊了岸，皇甫洛走近心瑤，傘沿一抬，雙星點眸帶著一些寒意迫入眼簾。他伸手取過翠玉瑩潤的傘柄，望向心瑤的雙眼綻放月華般的芒彩:“你找我?”

　這一幕，何其相似?

　她幾乎要錯把皇甫洛當成何宇，舉手投足間同樣的溫潤如玉，又同樣的魅力逼人。她醉在那一世他給的繁華，守著最後的過眼雲煙，直至他親手毀去一切，鳳凰涅盤，誰知道背後又是怎樣的支離破碎。

　“你喝酒了?”

　皇甫洛泯然一笑，因沾了酒氣，略帶些許風流。她近在咫尺的蘭麝芬馥，不比酒更醉人?“我喜歡一個人來這裡。每次我都有一種錯覺，好像不期然間，你就會出現。”

　心瑤輕睫微顫:“千日醉，為什麽會在洛王府出現?”

　皇甫洛目光一凝，集翠流青都化入他眼中那一抹幻影，探手拉起心瑤的左手，緩緩按在他的胸膛:“你信我嗎?”

　心瑤望著自己手掌，那柔軟下的節奏一趨一伏，竟是如此的熟悉，她恍忽了時空，喃喃道:“我不知道。”

　皇甫洛手中的傘柄滑落，慢慢擁她入懷，她水目中的慌亂無助，仿佛牽在了他的心上，他隻望見她眼中的一雙剪影，輕輕吻上她的香軟，是他情不能自禁的迷失。

　雨絲煙籠，晶瑩順著她的發稍滴上眼睫，她瞬時驚醒，猛然推開皇甫洛，愣愣望著他，不知為何，一點濕潤延途而下，直至心房。

　“對不起。”

　她搖搖頭，退了幾步，隻一個轉身，便已淚雨滂沱。

　不知怎麽走回府的，只是當她渾身濕透出現在府門口的時候，皇甫凌慍色如霾，抱了她回逸雲軒，親自為她凈身更衣。

　皇甫凌一言不發，但他緊斂的眉峰卻隱隱藏著銳利的怒氣，一點自然天成的威嚴不自覺的流露出來，讓心瑤略感不安。她如一隻溫順的貓兒倦在床上，帶點欲言又止的謙意，低低喚了一聲:“凌…”

　皇甫凌用眼神製止她，那無邊無際的深邃之中又帶出一點溫柔，他並不問她原因，隻生氣她沒有照顧好自己。

　心瑤握住他的手:“第三隻櫥櫃裡有一個檀木匣子，裡面那個錦囊，是大師兄留給你的。”皇甫凌將她的手放進被褥裡，隱隱有些命令的口吻:“不急，先放著吧。”

　她固執的推著他:“不行，你一定要看。”略帶許霸道的任性，皇甫凌寵溺的揉揉她的頭，起身去找那隻匣子。

　心瑤聽見他打開匣子，便問道:“找到了嗎?”只是久久沉寂沒有回音。

　她翻身下床，頭微微有些眩暈，定定神，走出內室，皇甫凌面前擺的正是那隻匣子，她笑道:“是什麽寶貝?”目光落在他手上那封石青色的字貼上，登時就怔住了。

　三月三兮，邂逅佳人，子兮子兮，綢繆我心，

　水目恬兮，煢煢而立，子兮子兮，輾轉我意。

　琴籟從兮，音鳴湑湑，子兮子兮，遐邇我思，

　念之夷兮，莫忘莫失，子兮子兮，不棄不離。

　皇甫洛的筆跡，木犀香還未散盡。皇甫凌將字貼合上，仍放在匣內，拿起那隻錦囊打開，是張泛黃的羊皮紙，粗略看了一遍收進懷中。一言不發就準備離開。

　心瑤疾步攔在他面前，反手扣住門，定定望著他:“我可以解釋。”

　皇甫凌微一低頭，移開目光:“沒關系。”

　她的心猛一陣酸楚，面前的他，不也正是自己受傷時的模樣?

　“在你回來之前…”“不要說。”

　他啞著聲音，清晰而決絕。門在身後打開又合上，她跌坐在地，淚痕染濕了衣襟，涼了他留下的余溫。

　翠薇推門進來，心疼的扶起她:“小姐，這是怎麽了?”

　心瑤推開她的手:“王爺呢。”“出府去了。”

　她點點頭:“收拾東西，我們去水月居。”

　翠薇詫道:“小姐…”

　心瑤擺擺手，推門而出，雨已停了，遊廊兩側的嬌紅淺綠上，玉石階下探生草上，都流動著晶瑩純淨的露滴，柱盡煙沉，寒意漸濃。

　或許是因著淋了雨的緣故，到了傍晚，心瑤竟有些頭昏發熱，脈象浮緊。知是感染了風寒，便讓翠薇去熬了薑湯，喝了後自己裹一層緞褥歪在無憂榻上，愣愣望著窗棱上不斷滴下的水珠，一粒，兩粒，漸漸那水珠密了起來，不多時便串成了線，雨又大了。

　窗外天色已然暗下，花影蓮葉層層疊疊，那細細的落雨聲，恰如春蠶食桑，沙沙動人。窗棱上的水痕成湧，沾了些冷冽的水氣落到檣簷下的蓮葉上，‘卜卜’作響，催人入眠。

　突然外間的門被人砰然撞開，心瑤迷糊間問道:“翠薇?”

　鏘鏘腳步聲過後，垂掛的珠簾被人猛然掀開，皇甫凌薄唇緊抿，那雙眼瞳深處明顯燃起慍怒的星火，大力而又小心的和著被褥將心瑤抱起準備離開。

　翠薇和袁翰幾乎是小跑著跟進門，袁翰道:“王爺，現在在下雨，當心王妃淋壞了身子。”皇甫凌聞言一頓，放下心瑤，向袁翰道:“本王今晚在這裡睡，去拿幾幅被褥來。”

　二人對望一眼，屏息退下。

　心瑤已醒過來，冰涼的雙手被他暖熱的大掌緊緊撰住，怎麽也抽不開。皇甫凌看著她倔強側開的臉，低歎一聲，語中帶乞道:“對不起。”

　鳳眸一酸，簌簌掉下淚來。原來自己還是這樣在乎。

　皇甫凌從懷中掏出一方絹帕，替她攢去淚水，唇角輕佻起一個弧度:“我比他先。”

　心瑤搶過絹帕，玉白本色，角上一朵血色海棠，斜瞟他一眼，又忍不住無聲低笑起來。

　皇甫凌正想探身上榻，幾個侍女抱了被褥玉枕等物進來，正好撞見。慌慌忙忙低頭行禮:“王爺，王妃。”看著他進退不得的怔在那裡，少有的尷尬，心瑤狡黠的望他一眼，忍住笑往椅上一指:“放那裡吧。”

　等侍女退下，心瑤這才笑出聲來，帶點病態的柔弱，清淡如菊。

　皇甫凌衝出去反拴上門，蹬掉鞋子欺身上床， 狠狠擁住她，力氣大得讓她差點窒息。

　稍一停，他又將頭埋在她的胸前，惱歎而止。心瑤抬起手撫弄他黑漆深幽的頭髮:“怎麽了?”

　他悶聲道:“你在生病。”

　心瑤啞然失笑，輕輕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皇甫凌深眸一亮，問道:“真的?”心瑤點點頭，略帶羞赧又大膽的直視著他，星目迷離，瀲灩的華彩如絲如媚，蠱惑著他的心，理智丟裝卸甲。

　“心瑤…”

　回應他的，卻是更熱情的深吻。他輕撫她流瀑般的長發，勝若霜雪的肌膚，看著她在他的疼惜下微微輕顫，如帶露清蓮，嬌柔靈潤，身心陷在其中，流連沉醉，不知歸路。

　這一刻，她已完全被他主宰。無止無盡，浩若汪洋的幸福，湮埋了彼此。鋪天蓋地而來的愛憐頓時將她吸沒，他在她的靈魂深處攻城略地，攝去了全部。

　君心我心從此證，此生隻為一人來。她穿越千年時光，在這熙熙攘攘的紅塵流連，只是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