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幘帶束發，濃眉深眼，一身月白直綴，含笑道:“凌王妃別來無恙?”不是十三又是誰?心瑤沒好氣道:“要我來直說便好了，弄得這麽神秘。”

　十三陪笑道:“事關重大，小王不敢驕恣。”

　見他雖是笑面相對，但眼波深處卻帶著很難察覺的遲疑和憂慮，與之前清灑大不相同，心瑤肅容道:“到底何事?”十三向翠薇道:“你先出去，我有話跟心瑤說。”

　翠薇望了望心瑤，躬身退出屋外。十三走到呈列著卷冊的書架旁，打開一個小木盒，探手動了動，那書架就‘霍霍’移開，竟是間密室。

　心瑤拿眼相詢，十三並不解釋，徑直往裡走去。心瑤無法，隻得跟在後面。

　甫入了暗門，一陣寒氣襲來，侵人骨髓，心瑤微微一顫，緊上兩步靠近十三。下了台階，左拐十數步，十三又打開一扇石門，寒氣更甚。

　心瑤隱約已猜到幾分，不敢確認，待走進石門後，不由怔在原處。

　屋內別無一物，如琉璃砌成，光潔如晝，正中央放著一具冰棺，冷霧騰騰煙絲醉軟延了滿室。心瑤正要詢問十三，但聽他低低道:“如果還有人來尋她，也只有你了。”

　心瑤走到十三身邊，看著冰棺中安眠的晴兮，想起與她的過往，也不由黯然。

　此刻的晴兮白衣素裹，褪盡鉛華，絕世風華沉澱後的清雅脫俗，恰如一支銜雨芙蓉，美麗自裡而外，高潔如斯。

　十三在棺邊坐下，望著晴兮，輕聲道:“知道我為什麽帶你來?”不等心瑤回答又接著道:“我猜到一些事情，卻對誰都不能說，不說，又救不了她……”

　心瑤見晴兮的屍身並無之象，膚色與常人無異，早就生疑，聽十三一說，哪裡還按奈得住?探手取下晴兮的繡鞋，看清她腳心那一團紅暈，呆立當場。

　十三道:“七哥要回來的前一天，宮中突然傳來消息，說大哥因病薨逝了，我趕去晟陽宮，卻見幾個宮人運著晴兮的屍體出宮，我們交好一場，不忍見她暴屍荒野，就命人悄悄移了回來。可是，在宮裡卻無意中聽到幾個太醫說，大哥……大哥本來……早該入斂了，是父皇秘不發喪，那時，我還不知道父皇的意思，直到後來看到三軍帶孝回京……心瑤，我……”

　心瑤低低道:“這件事你跟誰都不要說，否則晴兮就很危險。我想辦法把返魂香弄來。”

　十三點點頭:“你放心，還有一個人你該見一見。”

　心瑤道:“誰?”十三深吸了口氣，良久才道:“李大人。”

　心瑤一愣，心底驀然湧上一陣暖流，直直望著十三雙眼，卻無言以對。又見他眉目舉止間沉穩堅定，往日那個神采風揚的懵懂少年再也不在，想起皇甫藍雨，心底大是難過。

　十三將李勁松藏身之處告訴心瑤，又語中帶乞道:“心瑤，如果，如果……”

　心瑤索然苦笑，他到底還是問出來了。出聲截斷他的話:“有任何問題，我會馬上知會你，十三……你要保護好她。”說完不再停留，疾步離開。

　回到偏閣，心瑤終是沒有撐住，癱在椅中。十三的猶豫又何嘗不是她的為難?如皇甫渲真是中毒而亡，那下毒之人必是晴兮無疑，這也可以解釋成她接近皇甫渲的原因。而只有在洛王府才出現過的千日醉，便是對幕後主使的有力控訴，是他?不是他?愁緒如麻，隻覺心中從未有過的沉重。靜了一陣，才慢慢踱出偏閣，與翠薇回了凌王府。

　此時凌王府神策堂內，上下兩分，危襟正坐，但聽楚桑子道:“如此看來，王爺的處境，確實不妙啊。”

　肖力接口道:“軍師此言差矣，王爺功蓋，將士神之，舉國百姓無不瞻奉，誰敢言王爺半點訐語?便是洛王得政，王爺是敬淑皇后嫡出，庶子安敢欺嫡?天理亦不容！”

　夏候川大搖其頭:“不妥不妥，皇上在時還好說，萬一……，洛王向來跟咱不合，依老夏看，王爺也不必等了，不如……”

　話未出口，皇甫凌劍眉一斂，阻道:“夏將軍！此處不比北關，言語舉止需得有個裁量，稍有不慎便是殺身之禍，不是爾等擔得起的。”

　楚桑子與紀勻對望一眼，向眾人搖搖頭，百裡戰心性聰達，見狀正容道:“王爺初返京城，事務夙勞，我等還是先行退下，此事擇日再議，不知王爺以為如何?”

　皇甫凌點點頭:“本王正有此意，諸將軍退安吧。”

　眾人散去，只剩楚桑子和紀勻，皇甫凌淡淡瞥了二人一眼，闔上雙目道:“軍師和太傅不用休息麽?”

　紀勻道:“王爺，臣以為軍師之言確有道理，太子一事，皇上分明就是起了弑犢之心，若不是早得到消息，只怕王爺現在已經……，既是這樣，具戈自保，又有何不可?臣實在不明白王爺眊智懷仁是為哪般?”

　楚桑子道:“依本朝祖例，現東宮雖懸，但洛王冊太子，已是不爭之事，曹黨虎視王爺兵權已久，若讓他們得了勢，這天下，恐怕再無我等立錐之地。”

　二人見皇甫凌只是修指扣案，不發一言，紀勻急道:“王爺……”

　“太傅，軍師，都在呵。”一抹雪色身影移進門來，心瑤端了一碗燕窩，盈盈道:“心瑤燉了燕窩粥，百裡將軍他們都在前廳，軍師和太傅也去一起嘗嘗吧。”

　紀勻撐起身，渭歎一聲，拂袖而去。楚桑子向皇甫凌微微一禮，看了一眼桌上的燕窩粥，朝心瑤了然一笑，告辭出去。

　心瑤在旁邊坐下，皇甫凌端起粥碗，卻只是用瓷杓在碗中打轉，心瑤道:“怎麽?擔心凌王妃廚藝羞人?”

　皇甫凌掀掀嘴角，嘗了一口:“真甜。”

　心瑤一愣，隻覺眼中漸濕，忙側開臉，陪笑道:“你向來喜歡吃甜的，不好麽?”

　皇甫凌搖搖頭，放下粥碗:“從小我就喜歡吃鹹的，大哥才喜歡吃甜的，不過每次我都要跟他爭，隻為逗他生氣。”

　心瑤輕輕道:“是麽?”皇甫凌點點頭:“有一次我搶了他的蓮蓉糕又不吃， 一個一個捏碎了扔到水裡喂魚。大哥氣得急了，拿著戒尺要教訓我，卻只是往椅子上打，不舍得動我一下。”

　心瑤垂了頭，忽然想起一事，起身拉過皇甫凌的手:“你隨我來。”

　星瀾湖上陽烏將盡，皎月初升。花葉扶疏間如罩了層金紗，深藍的蒼穹之上星子未明，獨一顆明星芒彩奪人，與日爭輝。

　心瑤裙紗如輕霞籠瀉，玉容勝雪，與皇甫凌一身淡藍深衣，兩人攜手從湖上的白玉遊闌漫步而來，如雙雙翩躚於藕花蓮葉間的凌波仙子，直教人如入畫境。連湖邊經過的侍女，都忍不住駐足仰望，王妃的清雋高潔，王爺的冷俊瀟灑，令人驚歎，這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

　皇甫凌緊了緊手中的纖柔修指，她的意思，他何嘗不明白?隻對視一眼，那雙水眸沉浮中的光影瀲灩，便是對他最深的關切與期待。

　無需再言語，他與她並肩而立，暗香浮動的黃昏，已不會再被孤寂替代，便是青天之上那顆明星，也因這一幕，愈加璀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