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已吹散了雨露，一場秋雨無痕，洗去纖塵幾許，星瀾湖上藕花疊豔，翠蓋離離，端的是雨過天晴，一派新景。從那遊闌上翩翩走來兩個妙齡少女，一個穿粉，一個著青，墨發蛾眉，頳唇皓齒，聽二人喁喁細語道:“王妃昨天受了涼，王爺一直陪著，現在都還沒起呢。”

　“好翠薇，如果不是公主有事，汐兒哪敢來打擾王妃呢。”

　兩人輕輕巧巧的腳步落在門口，卻已驚動了裡面的人“什麽事?”

　翠薇向汐兒吐吐舌頭:“啟稟王妃，是汐兒姑娘。”“進來吧。”

　推門走進裡間，卻見香幾妝奩旁，皇甫凌手持簪花木梳，正在為王妃綰青絲，笑語嫣然。皇甫凌看了一眼愣愣的兩個丫頭，眸底靜靜一波，按著心瑤的削肩，淡淡問道:“汐兒有事?”

　她猛的回過神來，不自覺的低下頭:“是…是公主…她…”

　心瑤見她手指亂絞，惴惴不安，便溫言道:“不要急，慢慢說。”

　汐兒聞言竟滴下淚來，惶惶跪在地上，翠薇忙扶住她，“王妃，請您快去看看公主吧，她關了自己一天一夜，滴水未進，現在…現在連娘娘都傷心得昏過去了…”

　心瑤大感詫異，望向皇甫凌，他略略不豫:“昨天父皇賜婚，把雨兒許給了無風…”

　她驚愕而立:“這怎麽可以?”皇甫凌無奈一歎:“還沒問你呢，雨兒跟著你去雲州做什麽?現在又鬧成這樣，別告訴我她只是想去看她七哥。”

　心瑤自知理虧，但仍微微挺胸:“這你不用管，反正這樁婚事就是不行。”

　皇甫凌好笑的看著她底氣不足的模樣，斜斜倚到榻上，劍眉微挑:“你說不行就不行?聖旨都送到了紀府，朝中上下都已知道紀少將軍就要娶皇上的愛女，召他回京的敕書已送出，你說，你要怎麽辦?”

　言詞之間步步為營，迫得心瑤再也藏不住，向汐兒道:“你先回宮，我隨後就來。”看著翠薇領了汐兒出去，這才惱歎一聲，將皇甫藍雨和木延都的事細細道來。

　皇甫凌聽完戲謔道:“所以我們的凌王妃就做了一回桂宮月老，牽線紅娘?”

　聽他語態甚是輕松，知他早已有了計較，心底便卸了口重氣，重新坐回椅中，學著他的語氣道:“是啊，所以凌王更不能袖手。”

　皇甫凌輕輕低笑:“你先進宮去看看她，再作打算。”

　心瑤因掛念皇甫藍雨，聞言點頭，匆匆出了凌王府。

　蘭若宮，華柱垂紗，雲母屏前映著半壁錦繡，翠羽明簾，斜風微動。宮娥內侍進進出出卻是半點聲息也無，怕一點動靜便驚嚇了裡面的人。

　早有夏晚和汐兒迎出內殿，遠遠便向心瑤行禮:“見過王妃，娘娘等您多時了。”

　心瑤問:“娘娘怎麽樣了?”夏晚道:“醒是醒了，只是公主不肯開門，娘娘便不肯進餐。”心瑤略一沉吟:“先帶我去見公主吧。”

　夏晚應諾，著汐兒領頭往內而去。曲徑回廊，花陰槎椏，遊廊盡處有異石軿軿補補堆成玲瓏假山，小沼流泉，拐過假山便是皇甫藍雨的寢殿。正門大匾上楷書大字，書著“逍遙居”，心瑤認得那是軒帝的手跡。

　汐兒輕輕扣了扣門，便聽得裡屋一個重物擊在門上，‘誇’一聲摔得粉碎。汐兒向心瑤無奈一笑，柔聲道:“公主，凌王妃來了。”門猛的拉開，藍雨淚痕猶在，漠然向汐兒道:“你們退下。”

　汐兒與翠薇並著一乾宮娥退下，心瑤攜了藍雨的手進門，但見歪列著幾陳寶鑒，地上碎散著玉珂金鉉，不由笑道:“這又是何苦?”

　藍雨愁霧結眉，從矮柱上拈起一個碾玉轉枝蓮葉盤，鬱歎道:“碎玉結丁…”手一松，摔成了數瓣“這才是碎玉結丁。”萎萎往床上一倒:“心瑤，我實在是沒法子了。鬧得這麽大，父皇連問都不問一句，他怎麽這麽狠心?”

　心瑤在她旁邊坐下，眼底深處如桂華生彩:“藍雨，我問你一句，你是真的愛上木延都了麽?”藍雨輕咬下唇，良久才道:“何謂愛?我只知道除了他，皇甫藍雨不願再嫁第二人。”

　抬手為她捊順流瀑青絲，心瑤悠悠道:“那他呢?”

　藍雨忽的玉容之上染了一層紅霞，起身轉入檀木雕花屏風內，不久取出一樣東西，遞到心瑤面前，卻是一柄彎刀，鞘上系著紫絲絛，甚是眼熟。抽出一看，面鑲狼首，柄列七星，鐫了冰鏤二字，寒芒攝人。

　心瑤暗歎，將刀還給皇甫藍雨:“父皇知道嗎?”

　藍雨默然搖頭:“我哪裡敢告訴父皇，母妃也不知道。”自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軒帝從來沒有拂過她的意，話語中的失落顯而易見。

　心瑤拍拍她的手:“你真的想清楚了?那片天地遼闊便如他的心，裝的是千裡疆土，萬眾臣民。他不只屬於你一個人。”

　藍雨緊緊撰著手中的彎刀，低頭沉思，抬眸時已是熠彩流光:“心瑤，如果七哥做了皇帝，你是不是會一直陪在他身邊，即使要和母妃一樣，不得不跟其它女人分享他?”

　心瑤不想她會說出這句話，一時怔在那裡，許久才緩緩道:“不管他站在哪裡，我都會跟他並肩，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磬石蒲葦，堅定不移。”

　藍雨釋然微笑:“磬石蒲葦，並肩而立，原是一般女子想也不敢想的，心瑤，我皇甫藍雨若不能嫁夫如此，寧願終生不嫁！”

　心瑤握過她的手，點點頭:“我信你。走吧，跟我去見母妃，不會有事的。”

　藍雨想了想，放回彎刀，隨心瑤一起出了逍遙居。到得大殿，直將蘭貴妃喜得方寸俱失，又是喚茶又是傳膳，宮娥內侍往來穿梭，就差沒將她捧在手心裡疼愛了。

　蘭貴妃抹了抹淚，歎道:“你這孩子，我該拿你怎麽辦?”

　藍雨啜了一口參湯，低低道:“孩兒心志已定，父皇若還是苦苦相逼，大不了和玉妃一樣，一杯酒的事兒。”

　一句話驚得蘭貴妃陡然起立，玉容煞白，怒道:“胡說！什麽玉妃不玉妃的！哪個賤婢在公主面前亂嚼舌頭?”慌得一堆人跪了一地，屏息斂目，一動也不敢動。

　藍雨冷冷一笑:“母妃還當雨兒是小孩子麽?這宮裡勾心鬥角暗箭傷人的事雨兒知道的不比母妃少，若真的是想護雨兒一輩子，您就放我出宮吧，離得遠遠的，到一個父皇管不著的地方，那才叫乾凈！”

　蘭貴妃愣愣看著她，似是從來不認識這個女兒一樣。心瑤向夏晚使了個眼色，夏晚和汐兒屏退了眾人，闔了門在殿外候著。

　心瑤因勸道:“娘娘不必動怒，公主正在氣頭上，說些耍性的話本不是有心的，這其中緣故，娘娘還是聽公主慢慢說來吧。”

　藍雨突然起身，淚流滿面朝著蘭貴妃直直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蘭貴妃手足無措，蹲下擁住她:“好孩子，有話就說，這是做什麽?”

　藍雨並不起來，任蘭貴妃抬袖為她拭去臉上的清淚，定定道:“母妃，雨兒知道您辛苦，因為雨兒也受了不少委屈，若雨兒能報答萬一，死又何妨。只是一件，孩兒心裡的人不是紀無風，父皇若硬要將孩兒推給他，恕孩兒不能答應。但若這樣，母妃又何其難過?所以雨兒不如一死，還能兩全，要真嫁了紀無風，於他於我，都是不公。”

　蘭貴妃面上一滯，呆望著她:“你是說，你已經有心上人了?”

　藍雨瞟了一眼心瑤，見她微微點頭，當下也不隱瞞，細細將木延都的事一一道來，聽得蘭貴妃臉色忽暗忽晴，晦明難辨。心瑤悄悄退出殿來，見夏晚汐兒和翠薇三個守在門外，低聲說著什麽，輕輕咳了一聲，嚇得三人行禮不迭。

　心瑤微微一笑，向裡面作了個手勢，夏晚和汐兒點點頭，心瑤遂帶著翠薇離了蘭若宮。

　才走出宮門不久，便見遠遠行來一個麗人，碧色宮裝，纖窈嫋嫋蓮步生香，身後跟著一縱侍女，分花拂柳，正是易清塵。

　心瑤上前見禮:“姑姑，這是往哪裡去?”

　清塵見是心瑤，甚是驚喜:“心瑤，怎麽今日有空進宮來?”

　心瑤笑道:“藍雨鬧脾氣，我來看看。”

　清塵點頭:“我也聽說了，正要去看她，現在怎樣了?”

　心瑤見她衣裝未換，明明是從紫微宮來，必是軒帝的意思，也不點破，回道:“肯出門了，現在貴妃娘娘陪著在用膳呢。”

　清塵聽罷拉過她的手，折身往回走，邊走邊道:“既是這樣我就不去打擾了。正好很久沒見到你，一起走走。”

　心瑤順從的由她牽了自己的手，踏著花影繁複的香徑，聽清塵絮絮著宮中的鎖事，也不言語。清塵見她只是低頭淺笑，暗暗一歎，低低道:“渲兒等齋七過後，就要出殯。”

　心瑤隻應了一句:“但憑父皇作主，早日讓大哥入土為安。 ”

　清塵審她神色，朝身后宮娥揮揮手，立時眾人散去，清塵攜了心瑤的手在路邊涼亭坐下，凝重道:“今早光祿丞劉存免遞了一份奏章，彈劾洛王監管禁軍不力，致使天文閣被盜，遺失國寶，皇上震怒，立即傳見洛王和曹丞相，現還在紫微宮，不知結果如何。”

　心瑤想起晨間皇甫凌的反應，他終於還是動手了，只是不知以後的路，要怎麽個走法。清塵接著道:“想那劉存免只是個從六品，這樣重大的事情他如何得悉?必是有人背後指使，故意挑起朝堂爭端。”

　心瑤淡淡道:“姑姑說的是，只是不知丟了什麽國寶，皇上怒成這樣?”

　清塵鳳眉微挑，一語帶過:“奏章我倒不曾看過，想來定是極重要的。對了，凌兒身體怎樣?”心瑤心念電閃，回道:“王爺舊傷未愈，氣血稍弱，需要好好調養才能無虞。”

　清塵點頭:“那辛苦你了，皇上已經準了他閉門養病的奏章，要他好好將養。”

　心瑤含笑答應，與清塵分手後著翠薇又去了一趟蘭若宮，自己先行回了凌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