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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貓――血腥的胡子傳奇》第14回 農家院裡 3娘說
  看到老太太,啞巴和那兩個東家都站了起來。小三子和王鐵對視了一眼,也都站了起來。

  “哎呦,孩子,你腿腳不好快坐下”。老太太這一聲“孩子”竟讓小三子心裡溫暖起來。

  老太太步履蹣跚地走到裡邊空著的椅子邊,踩著椅子腿上的橫梁,坐了上去。小三子注意到那根橫梁都被磨得凹下月牙彎。她老人家的坐姿還和別人不一樣:她是盤腿坐在椅子上,而且,兩條腿是呈X型疊起來。而那兩隻腳沒有小耗子大,小三子確信他一隻手可以把她兩隻腳同時攥在手裡,還不會露出來空隙。小三子見過小腳女人,卻沒見過這麽小的腳。

  “俺知道你們今兒要來,所以略備粗茶淡飯,幾位不要嫌棄俺小戶人家飯菜寒酸”,家裡大人小孩忙著往桌子上端菜;這小腳老太太沒有牙的嘴在一張一癟之間倒是吐字清晰。小三子看到已經有熊掌、猴頭端上來。這熊掌咱不用說,這猴頭呢,是俺這山裡的一種蘑菇,形狀像是猴頭而得名,很是稀有名貴。小三子紅著臉顯得很局促,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不會、不會”。

  “俺知道你們要來,是俺讓啞巴請你們過來的。快把酒滿上啊,你看這些孩子就是不懂規矩”。那個六十多歲的東家連忙起身倒酒。

  “啞巴前些日子打死了你們兩個兄弟,這事兒俺過意不去。雖說那倆兄弟糟蹋了俺們家外甥媳婦,可罪不致死,對不對?人家也有當家的,你該跟人家當家的理論,才是個理兒,對不對?你憑啥把人家打死啊?對不對?再說,人命關天啊,哪能說打死就打死啊?對不對?”

  小三子後背開始浸出冷汗。

  “來、來、來為幾位英雄賞光寒舍乾一杯”老太太端起酒杯,“俺先乾為敬”一兩多的酒一口幹了。俺這地界的酒大多是高粱釀製的,俗稱“小燒”,土匪話叫“火山子”,那是很有勁頭的,按現在的話說,也得有五、六十度,甚至更高。

  “來、來、來,吃菜、吃菜,俺們家呀,也就二黑媳婦炒的菜能讓人咽下去,快嘗嘗”。

  看到大夥兒動起筷子吃了起來,她抹一下嘴,轉頭向地上“呲”的一下,射出一口吐沫,回過頭,接著說道:“啞巴這孩子剛來俺村兒的時候啊,也就這麽高,比現在還瘦,小眼睛吧嗒吧嗒地看著你,像那小貓、小狗似的,讓人揪心。”老太太撇著嘴搖了搖頭。

  剛才在門口跑出來的小女孩拿來一根一米多長的煙袋杆兒,老太太接過來,啞巴拿過火柴給點上。小三子發現啞巴點煙的動作很是熟練、配合頗為默契。

  老太太仰臉吹出一口煙,接著說,“可那會兒啊,年景不好,加上九彪那個王八犢子勒的厲害,誰家多張嘴都受不了啊;可這啞巴會來事兒,沒事兒就往人家院子裡撈柴禾、劈柴禾,你說,誰能狠心少了他一口吃的?啞巴呀,那會兒就是這麽地,吃百家飯兒過來的。可誰曾想啊?沒幾年這啞巴出息了,拉起來十幾個兄弟,開始為村裡人出頭了。那會兒他跟九彪打起來,俺這兒七、八個村子,都去幫他,誰家老爺們要是有槍不上去,家裡老婆孩子都不乾。就這麽地,他跟九彪來來回回打了兩三年,倒了(音liao),九彪被打服了,再就不敢招惹俺這幾個村子。可這啞巴呀,太護犢子,誰要是欺負了俺村子裡的人,他一準兒跟人家沒完。俺跟村裡人說過多少回,有啥事兒先別跟啞巴說,咱村裡人先商量商量,不行再告訴啞巴。可這些孩子不聽啊。俺家那個外甥媳婦,俺直接就罵她了,‘你那個逼就那麽值錢,非得搭上幾條人命才算拉倒?’‘我呸’!這些年死在啞巴手裡的人可是不少。每回俺都罵他,可他不是俺家孩子啊,俺不能打他呀。”

  老太太一抬頭,伸手招呼:“三盛子你過來”,那個更老的東家離開凳子,顫顫巍巍地走到老太太跟前,蹲下。老太太伸手摟過他的頭,“俺啊,生了七個兒子、三個閨女,現在就剩這一個了。”老太太像翻弄著自家寶貝似的在那兒翻弄著他的頭髮,很快,有一處錢幣大小環形疤痕顯露出來。“這是他二十七歲那年,大黑剛滿月,跟村裡人一起出去買馬,回來的路上耍錢把人家的馬贏來了,回來還舔臉跟俺說是買的,俺覺著不對勁,一打聽才知道,這給俺氣的,俺第一次用煙袋鍋刨了他。”老太太接著翻,又找到一處,“這是他三十一歲那年,三黑子剛生下來,就是他,”她指了一下那個六十多的少東家,“人家老薑家來借牛車,他想佔人家便宜,可他這點心思能瞞得了俺?”

  那個少東家,三黑子,忍不住叫了一聲,“奶~”,乞求的眼神想要阻止老太太繼續說下去。

  “怎了?自己做的醜事兒怕人家說呀?怕人家說你別做呀?”老太太嚴厲的眼神射向三黑子,三黑子低下頭。

  老太太繼續翻弄三盛子的頭,又翻出一處,“這是他四十九那年,大黑子娶媳婦兒,他嫌人家親家要彩禮要的多了,心裡不痛快,喝點酒跟親家吵起來了,你說,人家把閨女養那麽大,要多少是多?你能娶得起你就娶,娶不起你別娶呀?”

  小三子感覺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後背已經濕透了。

  “快吃啊,別光聽俺說話,你們吃”,老太太轉過臉看著小三子,眼神溫暖了許多。看到小三子想要說話,她又說道:“俺啊,都有人叫俺太曾奶奶了,俺不願意聽,以後啊,你們就叫俺三娘,啊?”

  小三子點頭,“嗯,三娘”。

  小三子心底卻冒出這樣一句話,在罵他自己: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在小三子之後的人生歷程中,每當他覺得做錯事兒的時候,這句話總會冒出來折磨他,讓他寢食難安,而這時候他總會想起――三娘。

  回來的路上,王鐵說了一句,“這~老太太是成精了,是~純、純、純粹的老~妖精”。小三子一路上沒說話,王鐵、趙亮倒是頗為興奮的樣子。

  回來後,四爺、王鐵、趙亮他們就開始張羅明天拜把子的事兒,小三子沒摻合,隨他們張羅。他到馬廄裡陪著小紅去了。他坐在馬槽子裡,就是馬吃草的槽子,一寸多厚的木板做的,兩尺多寬,十來米長,離地近一米高,每隔兩米左右是拴馬的樁子。小三子歪著腦袋坐在槽子裡摟著小紅碩大的馬頭,就那麽坐著,也不說話。馬廄裡彌漫著馬糞的味道。

  第二天,老房子內外是真熱鬧:屋裡屋外、院裡院外打掃的乾乾淨淨;裡裡外外都是人,有三三倆倆站著聊天的,也有追打摔跤取樂的,還有忙忙活活乾活兒的。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看著他們崇敬的眼神,小三子的心情也開朗起來。小三子不知道,他收服啞巴的過程已經成為神話傳播開來。各種版本都有,有說小三子練過鐵砂掌的,有說小三子會劈雷神功的,等等、等等,越傳越玄。

  來到大堂屋,香案都已經擺好了。王鐵、四爺等人坐在那兒說笑,還有一個陌生人在屋子裡。看到小三子進來,都站了起來。

  “說啥呢?這麽高興?”小三子問

  “大當家的這回可是名聲在外了,今早就收了兩張賀貼”趙亮答道,“聽著啊,俺給你念,這是亮子河大馬棒送來的:恭喜三爺、賀喜三爺,江湖路上鐵蹄踏,妖什麽鬼怪全拿下,這字兒念啥?”趙亮問四爺,四爺笑答:“魔”。

  “啊,魔,還有這個,上城子王地炮來的,拜賀劉首領,旗開得勝、楊帆千裡。日後若有差遣,願效犬馬之勞。”

  小三子苦笑著,眼睛裡卻滿是疑問,似乎在問:這麽快?他們就得到消息了?他看到王鐵在那裡點頭,說:“這些人不、不、不能小瞧啊”。

  四爺過來,向小三子介紹,“這是九彪那會兒翻垛的,薛大嘴,這張臭嘴靈驗著那”。

  “拜見大當家的”,那個人抱拳躬身施禮。

  “高人多禮了,請坐”從小三子嘴裡說出這麽文縐縐的話,讓王鐵和四爺對視了一眼,都有點憋不住想笑。他們想到,這一定是遵命教給小三子的。

  外邊鞭炮聲大作,啞巴來了。

  小三子等人魚貫而出,門前一字排開。等到啞巴到院門口的時候,這邊竟然響起了敲鑼打鼓的聲音“嗵嗵嚨嗵嗆、,嗵嗵嚨嗵嗆”,以豁牙子為首的幾個人腰扎彩帶扭起來秧歌!四爺轉頭笑著對小三子說,“這都是趙亮張羅的”。

  小三子回答,“啊,挺好,熱熱鬧鬧的,多好”。

  趙亮臉紅了,美個滋兒的。

  拜把子儀式在薛大嘴念念有詞的主持下,倒是顯得頗為莊重、神聖。什麽“吾等敬謹焚香拜請,禱告盤古開天,皇天后土,奉六合之道,一片丹心,”薛大嘴轉頭看小三子,小三子接過,報上自己名號:“俺,劉山”;四爺:“俺趙陽坤”;“俺王鐵”;“俺趙亮”;輪到啞巴,這啞巴也知道輪到自己了,“呀呀”叫了兩聲,小三子差點笑出聲來。

  薛大嘴繼續:“立誓永結兄弟,萬年同心,今此,焚香禱告”。這還沒完,還有什麽,“皇天玉皇上帝,日月三先,五星七政,五鬥神君,太上老君,西方如來佛祖……”小三子聽過的,沒聽過的神明都搬出來了。

  儀式結束。大設筵席。大堂屋裡,小三子居中當家的位置,左手邊四爺、趙亮;右手邊啞巴、王鐵。薛大嘴因為四爺的面子也坐上了上席――感激涕零地坐在王鐵下邊。這樣的座次安排,還是王鐵主動向小三子建議的,他把自己原來的位置讓給了啞巴。席間,這個薛大嘴拍馬溜須的功夫也很了得,引得大夥兒歡聲笑語,氣氛融洽。吃著、喝著,王鐵對啞巴身後立著的槍產生了興趣,打手勢比劃,想要看看啞巴的槍。啞巴示意:可以。王鐵拿過槍說了一句,“這是德國造”,說完他就後悔了,別說對啞巴,就算對小三子,他都說不明白“德國”是個什麽概念。看著大夥兒納悶的眼神看著他,王鐵臉憋的通紅。還是四爺救了他,“這德國很遠,在老毛子另一頭,問問那個大喇叭知不知道”。於是,傳話下去,大喇叭被叫了上來。王鐵一問,大喇叭點頭回答:“俺知道,德國產的”。輪到王鐵一愣,好奇地看著大喇叭,大喇叭臉一紅,解釋道:“俺在奉軍當過兵”。難怪啞巴的人有點軍人風范。小三子大度地一揮手,安排大喇叭坐在趙亮下邊,“以後吃飯你就坐那兒”,這樣,他可以隨時向對面的啞巴比劃。這讓啞巴也很是高興。

  看著王鐵小心翼翼地把槍放回原處,小三子眼睛一亮。他對大喇叭說道:“你問問啞巴,俺想和他比比槍法,問他乾不乾?”

  大喇叭一頓比劃。

  啞巴笑了,歪著腦袋、眯著眼睛看著小三子。小三子的眼睛裡是興奮、期待。啞巴一歪腦袋――同意了,走!

  等到小三子他們從屋裡一出來,嚇了一跳,好像炸了營一樣,所有兄弟都離開了酒席爭先恐後地往院子裡跑,鬧鬧哄哄的,誰都不想錯過這一場熱鬧。小三子也很興奮,向前走了一步,就把拐並到一隻手上,就坐在了那條寬寬的、長長的台階上。看到小三子坐下,啞巴也坐下了:他也是盤腿坐著,還點上了煙袋鍋子。啞巴的煙袋鍋和四爺的一樣,是銅鍋、玉嘴,棕色煙杆,半尺長。小三子有些緊張,伸手從大鍘刀手裡接過槍。而啞巴的槍已經放在他腿上。

  小三子和啞巴謙讓起來,小三子讓啞巴先打,啞巴讓小三子先打。最後,還是小三子先打。那邊在院子中央,離小三子大約三十多米的地方,早已經有兄弟準備好了一個簸萁。這簸萁也是用柳條編的,一頭寬、一頭窄,寬的那面近一米、是敞口,窄的那面像臉盆一樣兜起來。而簸萁裡邊裝著都是拳頭一般大的土豆,共五個。地上還放著五個同樣大小的土豆。他們這是比的快搶,不僅要比誰打的準,還要看誰的槍快、打的多。可能有人不解,啞巴這是單筒獵槍,怎麽比槍快啊?客官您別急,聽俺慢慢道來。

  王鐵站了出來,告訴那邊的兄弟,他喊一二三,那邊就向上拋土豆。一切就緒,就看小三子:端槍、拉動大栓、眯著眼睛、槍托沒有靠在肩上。這邊王鐵“三”字落地,那邊土豆衝天拋起,並在空中分散開來。小三子,“R”,“嘩啦”,“R”,“嘩啦”,“R”,三槍,打中了兩個。第三槍沒打到,那兩個被打中的土豆明顯在空中一晃,並在空中碎裂。

  “好!”傳來眾兄弟叫好聲。

  再看啞巴, 他的右手每個手指之間都夾著一個彈殼,也就是說,拇指和食指之間夾著一個,食指和中指之間又夾著一個,以此類推,他的右手上共夾著四個彈殼,加上槍膛裡一個。不僅如此,他還要用他這隻右手勾動扳機。說到這兒,老打獵的人可能也就明白了。對於那些外行,咱鋁驕洌赫飧齙ネ擦鄖梗看蛞磺梗家錕固牛順齙牽倩簧閑碌牡恰U飧齬蹋雜諞話閿芯櫚牧允忠駁檬疵氳郊甘氳氖奔洌饣共凰憧塹那榭觥H綣嗆玫牡ネ睬梗銼叨嘁桓齙桑誥錕固諾氖焙蠐鋅贍馨牙銼叩牡塹鋈ァ饣溝每殼故值木椋Χ取⑺俁榷家〉膠麽Γ趴贍馨訓塹隼礎

  就看啞巴,這邊一聲令下,那邊土豆衝天飛起,啞巴的右手前後穿梭,“R、R、R”,竟然打出去五槍,打中四個土豆。而且每個土豆都是在空中像炸開了一樣,煞是好看。

  “嗷”的一聲,兄弟們歡聲雷動。

  小三子更是興奮無比,像撿到寶貝一樣,一手摟著啞巴,一手伸出拇指,捶打啞巴胸膛。而啞巴依然處於興奮狀態,歪著腦袋、依然咬著煙袋鍋子、伸著舌頭、喘著出氣、眼睛直勾勾的發出狼一樣的光芒。

  小三子知道啞巴這樣的槍法在戰場上意味著什麽。他就是在戰場上失去了一條腿。如果當年劉黑子手裡有一個啞巴,他們斷不會被日本人追的那麽慘,就憑啞巴這槍法,他一個人就能壓住一面子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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