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怎麽還,拿什麽還?
這話說起來倒是輕巧,要做,只怕沒那麽容易啊……
葉連翹輕輕歎了口氣:“我腦子笨,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法子能讓湯老先生消氣了。道歉我道過了,還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坦然承認那張方子的確是湯老先生所有,就連薑掌櫃也當場承諾,往後絕不再在鋪子上售賣那如意香,我是真不知道,還能如何……”
蘇時煥終究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方才在外頭與衛策那番對話,雖然令他吃驚不小,但很快,他便收斂心神,將事情考慮得一清二楚。
“葉姑娘莫慌。”
他微微笑了一下,柔聲道:“此事確然棘手,然我心中已有計較,況且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從不曾與湯老相處,面對他那樣古怪的老先生,無計可施,實在再正常也沒有了。”
聽到他說有了法子,一旁的薑掌櫃和曹師傅都振奮起來,葉冬葵更是耐不住,使勁擠到前頭,揚聲急吼吼道:“是什麽法子?蘇四公子您可有把握?”
“冬葵真是事事替妹子著想,葉姑娘有你這麽個親哥哥,實是她的福分。”
蘇時煥讚了他一聲,仍舊不緊不慢地道:“湯老年輕時便是個執拗的性子,人都說老小孩老小孩,這上了歲數後,便愈發乖張不循常理,尋常的處事方法對他只怕起不了作用,因此,還是要另辟蹊徑才好。在我看來……啊,葉姑娘別惱——在我看來,湯老之所以對此事反應這樣大,說一千到一萬,還是因為對於葉姑娘這美容的行當瞧不上,覺得它並非醫藥正統,是坑蒙拐騙的營生,自己正經的藥方居然被用來替人美容,他自然氣不過,便卯足了勁兒要鬧上一場,不知各位,可認同我這般想法?”
葉連翹早知道湯景亭多半是這樣想,現下蘇時煥不過是說了實話而已,她自然不會覺得被冒犯,隻撇了撇嘴,沒做聲。
葉冬葵卻是直腸直肚,不滿地嚷嚷道:“那湯老先生也真是頑固,是不是所謂正統,又有甚麽打緊?橫豎能派得上用場,醫好人的毛病不就行了嗎?”
“說這些有啥用?”曹師傅緊跟著瞟他一眼,“現下連翹丫頭便是擺明了擰不過湯老先生那條大腿,你發兩句牢騷,就好使了?”
唯獨那薑掌櫃,最是擅長直奔主題,望著蘇時煥問:“四公子若真有了法子,便快告訴我們吧。說到底,連翹丫頭也的確是有些冤枉,叫人瞧著不落忍。”
“我正要說。”
蘇時煥略一頷首:“湯老的想法,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代表了這城裡所有正統醫藥行當中人的想法,既然他們心中猜疑,我便索性讓葉姑娘立於人前,有沒有真材實料,一試便知。”
見眾人沒明白他的意思,他便又詳細解釋道:“過兩日,我便牽頭組個局,將清南縣中包括湯老在內的所有行醫製藥之人都請來,讓葉姑娘當著他們的面展示自己本事,他們都是內行,輕易就能曉得葉姑娘是不是在哄神騙鬼。倘若葉姑娘是有真本領的,湯老的疑慮便自然不攻而破,到那時,我再請他將那張方子當眾贈予葉姑娘,此事不就圓滿解決?”
“你的意思,是要讓他們考校我?”
葉連翹不由得皺起眉:“可……我是半罐子水,對醫藥之事懂得並不多,這一點我向來是承認的,一旦我被他們考住,豈不……況且,你怎知到那時湯老先生便會就坡下驢?若他仍舊不肯松口……”
蘇時煥顯得很有把握,勾唇道:“其一,這考題的難易,我自會把關,若艱深到為難人的地步,我必不會聽之任之;其二,至於湯老先生那邊,我也有法子說服他,葉姑娘無需為此憂心。這兩日若得空,你便多翻看些醫藥書,或是同葉郎中請教一二,我雖對你有信心,到底還是需要你自己準備周全才是。”
“如此……”
薑掌櫃有些猶豫,仿佛頗為意外地看了曹師傅一眼:“如此會不會太過大費周章?”
清南縣不大,行醫者製藥人卻委實算不得少,將他們一並全請了來,那是怎樣的排場啊!
“不妨事。”
蘇時煥低低一笑:“這清南縣城的醫藥行當,說起來都是同行,關系卻未必好,偏偏每年總要聚會那麽幾回。從前我總騰不出時間參加,說起來,湯老還埋怨過我好幾回,此番也該我做一回東了。”
葉連翹很曉得這或許真是個解決問題的法子,但與此同時,心裡總覺有點不對勁,回頭看了看葉冬葵。
蘇時煥出此計策,不啻於賣了個大人情給她,他這樣做,或許是為了等她離開松年堂之後,還能繼續合作,又或者還有別的什麽原因,她現下暫且沒工夫考慮,此時此刻,她只是覺得十分奇怪。
從蘇時煥的言談中,可知他對此事胸有成竹,仿佛一定能令得那湯老先生言聽計從。然而,他若真的如此篤定,昨日卻又為何做出那般一籌莫展的情狀來?
她抬頭不自覺地往門外張望一眼。
雖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總覺得,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好像發生了什麽啊……
“葉姑娘?”
蘇時煥喚了她兩聲,見她隻管發呆,便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她肩頭:“此舉可謂兵行險著,若你在全城的內行人面前被考住,一問三不知,不止丟臉,還很可能令城中人對你的信任大打折扣,你可願一試?”
說實在的,葉連翹真真兒覺得壓力山大,肩膀仿佛都一下子酸痛起來,但她更明白的是,現在的自己,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我會盡力的。”
她衝蘇時煥點了點頭,自己偷偷地攥了攥拳。
“如此便好,姑娘就盡力準備,等日子定下來,我會再讓薑掌櫃告知於你。”
蘇時煥好似十分欣慰地一點頭,立刻將薑掌櫃叫到一邊,與他吩咐起來。
……
無論如何,事情總算是有了進展,葉連翹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同時卻又揣著疑問。再三思慮,終究是憋不住,待得蘇時煥和薑掌櫃走了開去,便指了指大門外頭,試探著對曹師傅道:“曹大伯,我能不能出去一趟?”
曹師傅當然曉得她是要去幹嘛,心下暗笑這小男女果真如膠似漆,片刻離不得,面上卻是正經得很,點點頭:“唔,那你快去快回,鋪子上還好多事,且四公子的法子雖好,也得你自個兒努力,我有些話要吩咐你。”
葉連翹忙應了,拽著葉冬葵便跑了出去,奔進對面的茶寮之中,一眼便見衛策仍舊坐在窗邊的小桌旁,桌上兩樣茶點,竟像是一點沒動過。
瞧見二人,他也沒起身,隻招了招手將葉連翹喚至近前,淡淡道:“如何,可有了說法?”
葉連翹滿心狐疑地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先不忙著答他,反而問道:“你方才一直在這裡,沒離開過?”
衛策百無聊賴地活動了一下手腳:“本來我是坐不住的,可這清南縣城裡,認識我的人太多,瞧見了,便少不得要寒暄兩句,再百般探問我如今在府衙是何情形。我嫌煩,索性便一直坐在這兒沒動。”
“別顯擺!”
葉連翹別他一眼,伸手毫不客氣地從桌上拈了兩塊點心,還招呼葉冬葵一起吃,這才將頭先蘇時煥的提議與他說了一回。
衛策靜靜聽完,唇邊便浮出一抹笑容:“果然是個聰明人,這一舉三得的法子,甚好。”
“什麽一舉三得?”葉冬葵方才只顧著著急,在松年堂裡連口水也沒來得及喝,早渴得受不了,也不計較,端起他的茶碗便一飲而盡,一面出聲問道。
“第一,可化解葉連翹與那湯老先生的乾戈,其二,能為葉連翹正名,使她獲得正統醫藥行當的認同,其三,也不忘了抬高一下他自己。”
蘇時煥見葉冬葵吃得飛快,便皺了皺眉,伸手拿了幾塊點心,一股兒腦塞進葉連翹手裡:“蘇四公子向來是清南縣中最有名的大善人,如今人人都知,三月過後,葉連翹便要離開松年堂,對於一個將要離開的人,他尚能如此盡心盡力為其操持,這等義氣與善心,哪是尋常人能有的?”
他語氣裡透著股嘲諷之意, 葉連翹便愈加覺得蹊蹺,只是此刻沒心思追問,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裡的糕點,抿唇道:“那你覺得,這事兒能成嗎?”
“你大可放心,他既告訴你一定能說服湯老先生,這事便是十拿九穩。這幾天,你便塌下心思來多鑽研,準備得充足些,總沒壞處。”
衛策說著,便站起身:“事情有了說法,我也便不在這呆著了,這就去瞧瞧宋捕快,謝他一聲,晚間多半要與他們吃上兩杯,我的馬便暫且留在你家,你替我照應好。”
他那語氣神態,頗有種丈夫叮嚀妻子之感,葉連翹有點不適應,卻也並不覺得抗拒,伸手捏捏自己耳垂,應了聲“哦”。
“我也得去彰義橋,咱爹還等著信兒呢!”
葉冬葵忙不迭將最後一塊點心填進嘴裡,催著葉連翹趕緊回松年堂,追在衛策身後,也跑了出去。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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