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千荑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著天空。幾淨的玻璃隔斷了外面的雨和風，鵝絨黃的窗簾隻好垂著不能動彈。空氣裡有些暖意，卻略微，更多的是水那樣的清寒。外面，依舊，雨。我站在病床邊，望著這副定格般的風景，忽生無奈。

　我們落下的那些功課是必定要補回來的。因為現在這些亂了的線，我們三個都不敢太專心於一物。的確，我們的最初目的只是為陪伴弦勳哥而來，卻不曾想過會發生這麽多的事，仿佛一踏入這個國度，所有的謎就撲面而來，如果早就在最初就安排好了的這一切，那麽……

　我不敢深想下去，真的很可怕。

　千荑保持那個姿勢沒有動，不知道她是否又進入了睡眠狀態。千荑的體質似乎從小就不好，特別是兩年前的低燒，以後臉色一直都泛白。所以我要更加照顧好這個妹妹，絕對不能讓媽媽失望。

　手機響了起來，我看看來電顯示，是弦勳哥。

　“是，弦勳哥，你忙完了?”

　“嗯，嬡沂。我在醫院打聽。”

　“那我這就下來。”掛斷電話。“千荑，姐姐先離開一會兒。”沒有回答。我於是就輕輕地走出了病房。

　車上

　坐在副駕駛座上，我小心地系好安全帶。車窗前放著我買的汽車香水，是亮藍色的油狀液體，不見減少，車內彌漫著一股恬淡清幽的神秘香味。後視鏡上系著我做的蝴蝶結。

　有些驚喜，“我們要去哪裡，弦勳哥?”

　他啟動車子，“去Rusata，景汝晞最喜歡的一家西式酒吧。浩湯在那兒。”

　“為什麽這麽肯定?而且Rusata不應該是日文發音嗎?怎麽會是西式酒吧的店名呢?”

　“我從景汝晞帶去給浩湯的那個小女傭口中得知的，她說浩湯每天要在那裡待到很晚，她的工作時間隻好往後延遲。至於Rusata這個音節，我就沒有過多的研究了，好象那兒的環境氛圍更安寧良好吧。想景汝晞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喜歡嘈雜的地方。”

　“那倒沒錯。”

　驅車半個小時，終於到了Rusata，傳說中名流薈萃的酒吧。我跟在弦勳哥的身後進入。酒吧的氛圍果真不錯，說不上安靜，卻有一番祥和之感。酒吧裡播放的是輕音樂，混合了丁點的黑管的樂聲，有種很特殊的感受。

　沒有人在意我們兩個的進入，讓我覺得即熟悉又陌生，是種很好的感覺。我環顧了一周，也沒有發現景汝晞和浩湯的影子。

　“他們人呢?”我拉拉他的衣角，小聲地問。

　“應該是在樓上。”弦勳哥指指大大的旋轉樓梯，“我們上去。”

　“可是這樣出現會不會很奇怪?”

　“那就當成約會吧。”

　“啊?……弦勳哥，這是什麽玩笑啊。”

　“…沒有開玩笑。我們上去吧。”說著，他拉住我的手腕，往樓梯走。

　有些雲裡霧裡的感覺。弄不明白。

　我看著他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思緒空白。階梯在腳下旋轉而下，似乎是一世紀的光陰，我撥開雲霧，重新見到光明。終於到了樓上。我四處尋覓浩湯的身影，終於在看了三圈之後，在暗紅色燈光所籠罩的吧台上看到了他。他背對著我們，左手邊是景汝晞。

　弦勳哥也看到了他們兩個，示意我不要講話，牽著我向他們慢慢走近。

　景汝晞手支撐著下巴，右手搖晃著高腳杯，裡面暗藍色的液體不斷晃悠打轉，長發披肩的她背影纖長細瘦，一改平常凌厲的氣質，變得我見猶憐。特別是身上那件紗質的長套衫，穿在她身上似乎別有韻味。浩湯的手放在頭上，右手扶著高腳杯的杯身，像一座雕塑般，如此疲倦。

　在離他們五米遠的地方立定，不再走近。

　景汝晞的聲音隱隱約約能聽到。

　“不跟我回Canada嗎，浩湯?”令人迷醉的語氣。

　“…我回。”浩湯回答，喝了一口杯子裡的東西。

　景汝晞似乎微笑地搖搖頭，也喝了一口，輕輕地把杯子放回到吧台上，頭斜在了浩湯的手臂上，動作不是很流暢。雖然如此，但也不能判別是否喝醉了。“我們是朋友吧?……”

　浩湯伸出右手，揉揉她的頭髮，“當然了……”然後又去拿杯子，一飲而盡後，便趴在了吧台上。

　景汝晞緩緩地直起身子來，默默地看著杯子裡剩余的液體，最後喝光了它。

　他們算是什麽關系呢?我有些疑惑，雖然知道浩湯和她是小學校友沒錯，也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各自都有未婚夫和未婚妻，但是這種場面……我看著弦勳哥，“怎麽辦現在?要找他們問清楚嗎?”

　“…千荑現在正在恢復吧?看來這段時間她估計暫時會忘卻浩湯的，我們現在只要弄清楚景汝晞為什麽要在浩湯和千荑之間插足，所以和浩湯也沒有什麽關系。但是要提醒他絕對不能離開千荑。”弦勳哥低頭看著我。“不能因為景汝晞，所有原定的一切都脫軌了。“

　“嗯，我明白了。”

　“我想，前幾天你通知浩湯的那個電話，他應該還不知道。”

　“景汝晞不會告訴他嗎?”

　“可能性很大。現在不是時候，我們先離開這裡。”

　“嗯。”

　“但是，真的好想在這裡喝幾杯啊。”他忽然微笑道。

　是不是睡覺也容易被傳染呢?如果不是的話，那為什麽我會像海綿一樣軟在車座上動彈不得，全身無力呢?對了……我喝了兩杯高度的雞尾酒呐，可是才僅僅兩杯，我怎麽會醉得渾身像散了架，癱瘓了一般?只有意識還清醒，還在工作。

　看來酒精這東西真的好厲害啊……連扭個頭的力氣都沒有。

　“嬡沂?……”

　是弦勳哥的聲音?我張了張嘴，想答應，卻覺得又乾又渴，發不出聲音，末了只能不作聲。

　“醉了嗎?……我們要到家了。”

　哦……到家了啊。為什麽弦勳哥會沒有喝醉呢?他好象比我喝得多呀?……多好幾杯呐……那種乳白色的東西……啊……不行，思緒開始遊離，不行不行，精神！精神！我要振作！我使勁地掙扎了一下，卻不知怎地歪在了弦勳哥的肩上。

　都是酒精在作怪……我努力地抬了抬頭，卻反而枕在了他的手臂上。

　然後車子連忙被停下來

　“嬡沂?……我們已經在社區門口了，你怎麽了?”有些慌亂地幫我扶起。

　好象第一次看到他這麽慌，似乎也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和他面對面吧……可是身體仍然不由自主地朝他身上要歪過去。可是安全帶卻勒得肩膀生疼。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把我重新扶正在副駕駛座上。車子重新啟動，沒有多久，車子又重新停了下來。

　我睜開眼睛，自己不知在什麽時候又歪在了弦勳哥的肩上。我迷迷糊糊地就這樣軟在他的肩上，車窗外的天是黑的，玻璃上有雨痕，現在進行時，啪啦啦地響著。似乎是注意到了什麽，他低下頭來。而我卻最終難擋酒精的威懾力，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來時，已然記不得晚上發生的事情了。頭有些微微的疼痛。我揉著太陽穴坐在梳妝鏡前。裡面的那個人面容疲憊，眼神茫然。深呼吸了一下，閉上眼睛定一下心，卻仍然找不到感覺。罷了，下次再也不喝酒了。

　梳了兩三下頭髮，發現手機有異樣。拿過來一看，三個未接來電，而且是來自媽媽。我的腦袋“哄”地脹大，萬一媽媽問起千荑的情況，我該怎樣回答?來電時間是昨晚的八點鍾。那個時候自己好象是在……在……在哪裡呢?怎麽記不起來了?

　媽媽現在是在Germany吧，我恍惚地意識到，如果回撥過去，媽媽那兒……我看一下時間，現在是七點多一些時候——媽媽那兒應該是深夜，應該休息了。不過，我思考了好一會兒，還是打電話過去了。

　國際長途啊……反應應該是慢了一些。

　五聲嘟聲之後，我正準備掛電話，那頭忽然有動靜了。

　“媽媽，晚上好，我是嬡沂。”久違的韓語。

　“嗯，晚上……你們那兒應該是早上吧，該是早上好了。”媽媽一向很有感覺的聲音。

　“是，媽媽。”

　“你們在中國過得怎麽樣?”媽媽的背景音聽起來很空曠。

　“……”我於是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好在媽媽忽然把這個問題帶過了。

　“我們在花園裡看流星。你爸還沒等到流星出現就喝醉了，只能被抬回臥室。現在花園裡只有我一個人。對了，你們那兒有流星嗎?”媽媽的心情好象相當不錯。

　“沒有，爸爸也在德國?”

　“嗯，他到來辦事，順便過來看他姑姑了。啊……怎麽還是沒有流星呀?真是過分，又欺騙我感情了……”

　“那媽媽有什麽重要的事嗎?”聽得我有些鬱悶。

　“重要的事?……(似乎還在找流星)其實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只是想知道你們三個日子過得怎麽樣，弦勳有沒有把-sth整破產，僅此而已吧……而且我在這裡也待得有些煩了，想回看看。好久沒有找人好好說話了啊！嬡沂也是知道的，你的小奶奶她也不是那種特別喜歡講話的人啊，所以我快悶壞了。好不容易你爸過來了，現在喝醉了。唉……真是荒涼啊。”

　“哦……”我只能在這裡賠笑。

　“對了，你今天不用去學校嗎?還是現在正在去學校的路上?”

　“哦……起得有些晚，也不用去學校的。”

　“嬡沂就是做事太認真了，有些時候應該嘻嘻哈哈一點，這樣才可以活得更開心。”

　“哦，我知道了，媽媽。”

　“…怎麽還是沒有流星啊?！怎麽回事——不會真的在欺騙我感情吧?……啊，不要……不能這樣子的呀……”

　“那個…媽媽……”真的好象只有千荑那麽大的媽媽，經常和千荑穿同種款式的衣服和鞋子，戴同種款式的飾物，但是看上去真的只有我們姐姐的感覺。很神奇，似乎是永遠的二十三歲。

　“嗯?”

　“還有什麽事情嗎?”

　“嬡沂是想說電話費很貴嗎?放心放心啦，我會給你報銷的！不過，你似乎還沒有睡醒的樣子，媽媽也不折騰你了。那，嬡沂，再見哦。”

　“哦，媽媽晚安。”

　掛斷電話，不禁打了個寒顫，繼續梳頭。

　客廳

　弦勳哥還坐在沙發上整理資料。今天不是星期一嗎?為什麽還不去學校?有些疑惑，但沒有問出口。注意到我，弦勳哥抬頭微微一笑， “嬡沂下來了啊。”

　“嗯，早上好，弦勳哥。”

　“早餐在餐桌上，娜筱出去采購食物了。如果東西冷的話，就自己熱熱。”

　“嗯，謝謝。我知道了。”我走到餐廳，在餐桌邊坐下，開始咬甜甜圈。

　“昨晚我想了想，覺得吳雅矜那兒，千荑去問是最妥當的，當然雙胞胎那裡也是一樣的。可是，我擔心千荑的病，她可以嗎?”弦勳哥的聲音傳來，

　喝了一口牛奶。“這種事時間很緊迫嗎?”

　“嗯，早些時候弄明白是最好的，我們不能擔保接下去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所以再點結束掉最好。”

　“明白了。可是千荑那兒不能把握，而且我們不能確定，讓她精神不穩定的究竟是那本日記本還是浩湯，或者兩者皆有，這風險很大。我們不能拿千荑的安全來當鑰匙啊。”

　“所以……還是緩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