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十分納悶,介休是如何與曾敢走到一起的呢?很快,曾敢對介休的怒斥解答了他疑問。
“大和尚,別以為有盧大人的手書,本官就不敢收拾你!”
介休收起笑容,“大人此言差矣,小僧不過隨行而已,又沒作奸犯科,您收拾何來啊?難不成仗著官威還想欺壓良善不成?”
“休懲口舌之利,若再大放厥詞,本官決不輕饒!”曾敢的嘴皮子絲毫不遜於介休,盡管兩人平分秋色,介休終還是見好就收,畢竟他還是怕年紀輕輕就身居地方高官的曾敢把他扔在這黑燈瞎火的野外。
盧大人?莫不是盧象升?他還活著?曾敢穿了官袍一身官氣到水漲船高,說起話來不怒自威!李信急於想知道盧象升和虎大威等人的情況於是一把將大和尚拉了過來。
“大和尚快說說,我走以後盧尚書和虎總兵如何了?”
介休臉上原本已經消失的笑意又湧了上來,“哎呀,小僧可算找到施主了,這回定然不會再讓你跑了!與這黃口小兒同行無趣的緊,不如便與施主同行……”
介休囉裡囉嗦的將李信走後事情的發展詳細的複述了一遍。原來,李信走後不久盧象升便醒了過來,巨鹿一戰竟然大難不死,他從此也絕了再度赴死的念頭,但皇帝的雷霆震怒遲早會落下來,所以便做好了隨時被個職查辦的準備。
山東軍沒有隨李信北上的一乾參將生怕盧象升以總督天下勤王兵馬的名義調動他們去與韃子死戰,於是連夜偷偷開拔。盧象升知道以後,立即果斷采取措施,擊殺帶頭的參將,將其余各營將領都震住了,山東軍諸將從此便絕口不提返回山東之事。不過,只要一說起北上抗擊韃子,各部之間便推諉不前。
盧象升身為敗軍之統帥,威信自然大不如前,能夠將這些人約束於此已經實屬不易,便也隻好聽之任之。幾日之後,虎大威竟然退燒了,也順利的脫離了生命危險,但無論如何一條胳膊算是廢掉了。
直到一個人於幾日後突然來到巨鹿,這個人就是孫承宗。
介休說到此處,特意抬高了音調,眼睛瞄著著曾敢大聲說道:“孫閣老不愧是三朝老臣,那麽大的官,不但一點架子都沒有,還拉著俺大和尚的手說了好一陣子話,不想某些小人得志的家夥。”介休右手握拳,獨伸出小拇指在面前晃了兩晃。“不過才當了個芝麻大的六品官就找不到北在哪裡,尾巴能翹到天上去……”
曾敢狠狠瞪了介休一眼,索性不與他們在一起,吩咐手下護兵四下搜索是否還有敵人藏於暗處,同時整理場院,準備在此安營扎寨,等天亮了再起行上路。
“孫閣老是如何找到你們的?”
李信一句話又將跑偏的話題拉了回來,介休咳嗽一聲又繼續他的講述。孫承宗領著百十騎兵,不顧花甲高齡與戰士們曉行夜宿,反正便於某日清晨抵達巨鹿,與盧象升和虎大威密議了許久,最後登壇當眾宣讀聖旨,山東軍即可北上勤王。
別看那些參將們敢對盧象升陽奉陰違,在孫承宗面前還是選擇了乖乖從命,事急從權,當日午時便開拔走新河縣與安平縣一線,再經由高陽直奔北京。
“說來可惜,虎總兵重傷未愈不能隨軍作戰,盧大人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考慮也沒有隨大軍北上,咱大和尚自然也不能跟著去了。便跟著大部隊的腳步在後邊緩緩而行,等到京師之時,大戰都已經結束,韃子也已經撤圍出關,情況就是這個情況!”
說完介休神秘兮兮的靠近了李信貼耳說道:“那小僧夜觀天象,那姓曾的芝麻官是個掃把星,離他百裡之內的人都會倒霉,咱們不如趁夜便走,離他遠遠的!”
李信看著曾敢忙碌的背影,感到陌生之極,皇帝讓他去大同府當這個山西行都司經歷司的經歷,未必不是存了找個熟人幫襯自己的心思,可如今看來他的如意算盤應是落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了上來,到了山西以後曾敢不找自己的麻煩恐怕就該謝天謝地了。
李信忽然又想起皇帝還說過,要派周瑾來大同府做通判,通判是知府的屬官,權力比之行都司的經歷大了不知一點半點,尤其是地方事務,自己在大同府做總兵,雖然管的是軍事,但邊地軍政一體,山不轉水還轉,哪一樣都離不開地方政府的支持啊。就算皇帝給了邊牆衛所極大的自主權,可若真想難為你,做不成糖,還釀不成醋嗎?
皇帝派周瑾來又是何意?難道他不知道自己與周瑾之間的過節嗎?還是說皇帝有意派個熟悉自己又與自己有過節的人來監視自己?
“施主?施主?”
介休見李信愣愣的出神,便出言喚他。李信這才驚覺失神,忽而想起曾敢說的盧象升手書。
“大和尚,盧大人在京城可好?”
介休目光一陣黯然,看起來似極為惋惜一般。
“雖然不似劉宇亮那老賊一般下了詔獄,但時刻都被東廠的探子監視,行動並不自由,如同軟禁一般。”這也在意料之中,既然沒下詔獄就說明皇帝對盧象升還留著情面,至於處理意見可能便要與朝臣內閣商量以後再做決定。但自劉宇亮離京之後,內閣由楊嗣昌一人把持,而楊嗣昌與盧象升又勢同水火,他定然不會輕而易舉的就放過盧象升,革職查辦恐怕在所難免。
隨即李信不由得失笑,自己雖然已經領三品總兵銜,但在朝廷上終究還是無足輕重的小卒子。盧象升的前途他沒有能力去操這個心,能將他的命從鬼門關拉回來便已經是實屬難得的了。為今之計還是好好盤算一下自身的安慰吧。
想起這連日來接二連三的暗算,李信既惱怒又無能為力,畢竟人家在暗,而自己在明,想安排應對之策都無從下手。
陸九很快清點了當夜傷亡人數來向李信匯報。
“十三哥,今夜一戰,陣亡十七人,傷二十一人,其中重傷六人。”
傷亡數字比起大軍作戰來,簡直是九牛一毛,但卻聽的李信心頭滴血,這些人都是從高陽起甚至還在大牢中時便一直追隨他的,死一個便少一個,三百人到了現在只剩下一百出頭,按照這個速度打下去,恐怕不出一年,就得死個乾乾淨淨。
“傷患明日一早都送回京師救治養傷,能繼續隨軍開拔的有多少人?”
陸九黯然道:“一百三十七人!”
這就是他最後的人馬了,一百三十七人,他能靠這些人安全的抵達大同府鎮虜衛嗎?不遠處,隱在黑暗中的曾敢默然看著那位在高陽保衛戰中大放異彩的明裝教習,今夜一戰若不是自己的出現,他似乎便有全軍傾覆之危機。難道是自己高估了他嗎?
一旁的介休拍了一下已經長出寸許長黑發的腦袋,再一次貼近李信,神秘兮兮的道:“小僧在京師的時候,也聽到了一些事,那姓曾的似乎極受那姓楊的看重,一連幾天都招他前去問話!”
“姓楊的?”
“就是專與盧大人作對的那個,叫楊什麽來著?”
介休一時之間似乎想不起名姓。一旁陸九插道:“法師可是說內閣大學士楊嗣昌?”
“對,對,對,就是他!楊嗣昌與盧大人不和,而施主和盧大人有過命的交情,他說不定也會為難施主。姓曾的又已經投靠姓楊的, 沒準會和姓楊的一個鼻孔眼裡出氣,到時候……”
一想起大明朝廷內部的明爭暗鬥,李信便大有無力之感,大明朝的國力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但這愈演愈烈的內鬥卻正在一步步將昔日的煌煌大明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明朝的官場生態很不健康,搞起黨爭來,不問是非對錯,隻問親疏遠近。凡是政敵支持的,便一概反對。凡是政敵反對的,便一概支持。在施政意見時刻相左的同時還不惜一切代價,用盡一切手段將對方從精神上到肉體上全部消滅掉。
而在朝廷中文官的身份便帶著天然的政治正確性。反觀他李信,雖然出身於孫承宗一系的高陽民壯,但先與曹化淳合作,自己的部下又曾經是東廠提督太監方正化的部下,這種與宦官扯不清的千絲萬縷的關系,已經在他身上貼了一個明晃晃的標簽。
更何況還有皇帝超乎常理的賞識與提拔,一個身上沒有任何功名的人初入官場便被加封了職同正三品武官的總兵,雖然隻管三個衛所,和鎮總兵還比之不及,但卻也是一步登天。以這種速度躥升的武官,在文官眼裡他李信身上必然又貼上了一個迷惑皇帝的幸臣標簽。
再者,楊嗣昌把孫承宗當做潛在的競爭對手,而李信出身與高陽,身上自然還有著孫系人馬的烙印。如此種種因素匯集到一起,掌握朝堂的楊嗣昌又如何會放過自己這個出頭的椽子呢?
李信很鬱悶,高調不是他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