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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江山》第5章
第五章

 益州。

 巡視大營的大將軍石寅,在大營內走了一回卻仍是沒見著爾岱的影子,眼見時辰已不早,他朝身後的副官彈彈指。

 「王爺人呢?」怎麽近來爾岱愈來愈少待在大營裡督練?

 副官拱手上稟,「回將軍,王爺仍在府裡。」

 「府裡?」不願任人說爾岱懶散怠惰的石寅,不悅地回首再問,「都什麽時辰了,怎沒派人去請王爺?」

 「派是派了,但……」不知該如何解釋的副官,一臉的欲言又止。

 「但王爺派人傳話,今日不離府。」早已對此深感不滿的左翼將軍,在副官回不上話時,不客氣地代他把話說出口。

 石寅攏緊了兩眉,「又不離府?」

 「是。」

 「王爺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或是府裡有何事絆著王爺?」一心一意全都忙於統整規劃大營的石寅,近來始終沒機會與爾岱見上什麽面,而素來相信爾岱的他,也一直都認為懂事的爾岱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麽,可數日未見,怎麽大營裡就出了個總是不在其位的治軍統帥?

 陪著石寅一塊巡視,站在副官身後的眾人,在他提及這個問題時,霎時全都噤聲不語,唯有敢言的左翼將軍,毫不忌憚王威地再抖出內幕。

 「不是有事,是有人。」為了那個人,近來益州大營裡的人可有話要說了。

 「人?」石寅不明他所指何謂,亦不明眾人眼底的那份不滿從何而來。

 「西南公主。」

 石寅登時變了臉色,「王爺不是早就奉聖諭將西南皇室之人貶離益州?」

 總覺得心裡有愧的副官,低著頭說出原委。

 「在起程之前,王爺見到了西南公主……」早知那日在逐皇室之人時,不要邀爾岱親臨監督就好了,不然爾岱也不會……

 「他違旨私自將公主收在府內?」心火暗生的石寅,隨即將來龍去脈推斷而出。

 「是。」勸過爾岱,卻反而遭爾岱數落一頓的左翼將軍,想到這事就有氣。

 捺著性子的石寅,反覆思索完事情的嚴重性後,慢條斯理地再問。

 「可還有他人知道此事?」這事要是在大營中傳揚開來,有損王威那倒罷,最要命的是,要是大營中有太子或是其他王爺所派之人滲入,後果恐就不堪設想。

 左翼將軍撇過臉,「大營之中,大抵都已知情了。」日日不臨營,日日留在府中芙蓉帳裡,這事教他們怎麽壓得下來?

 「速去我府中請來聖旨,隨後率小隊前往王府。」決意快刀斬亂麻,盡速處理此事不讓它擴大的石寅,即刻對左翼將軍發落。

 「是。」得令的左翼將軍,馬上朝身後揚手。

 石寅一手指向副官狠聲警告,「營中若有人膽敢拿此事嚼舌根,就割了他的舌!」

 「是!」

 當石寅率人親抵晉王府時,身在府中的爾岱,對這一切仍是不知情,而奉爾岱之命派人在府外攔著任何要見晉王之人的管家,在見著怒氣衝衝的石寅來到時,才想命下人盡快向王爺稟報,便遭石寅攔了下來。

 「大將軍……」在石寅一手推開他,並命左翼將軍率人入府,管家則慌張地跟在他的身後。

 石寅環首看向四下,「王爺人呢?」

 「王爺他……」趕緊攔擋在石寅面前的他,實在不願石寅在這不對的時機進去裡頭。

 當左翼將軍所派之兵,果然在府中搜出許多原應按期逐貶,卻仍留在此地的西南皇家奴仆婢女之後,石寅肝火大動地命人再搜,不過多久,已被貶為庶民的西南皇室中人,又再從另一個院內遭捆了出來。

 看著王府庭中這些不該出現在此的人們後,石寅眯細了眼,緩緩抬首望向府內,轉身大步邁向爾岱所居之處。

 逐步跟在身後的管家不禁苦苦哀求,「大將軍,王爺交待過,任何人都不許打擾他……」

 石寅厲目一瞪,「身為師徒,老夫要見他,還需他的允許?」

 「但將軍所站之地乃王爺封地,王爺更是益州之主。」鼓起全副勇氣的管家,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提醒他誰是主,誰是從。

 「好啊,抬身份?」石寅冷冷低哼,「老夫官居一品,晉王不過是老夫手中二品之將,論軍階,他見著了本大將軍還得向老夫躬身請安!」

 「將軍萬萬不可,王爺他……」攔不住石寅的管家,在石寅又再跨步朝裡頭走去時,才想要追上,就遭左翼將軍派人將他給架去一旁。

 大批凌亂的步伐聲傳抵爾岱院內之時,大約料到發生何事的爾岱,匆匆著衣,還未將房內的公主找個地方藏妥之時,不請自來的石寅已推門而入。

 不顧爾岱面上已風雲變色,石寅大剌剌地瞪看著宛如驚弓之鳥躲在爾岱身後的西南公主。

 「她為何在這?」

 爾岱反而先數落起他的不是,「大將軍不該擅闖府內,本王已交待過任何人皆不許入府打擾。」

 石寅朝東拱手以道:「按聖諭,西南皇室一族十日前就須遠貶至怒江以西。」

 爾岱護著身後的公主,揚高了下頷正色以對。

 「我要留下她。」

 「君無戲言,違旨即斬。」認為他盲目過頭的石寅,不禁要他想想後果,「王爺想抗旨?」

 「可暫將她藏於府內。」在身後的公主渾身發抖之時,爾岱不忍地將她摟至懷中,「西南一族早已向楊國臣首,不似西北膽敢挑戰聖上天威,更從無顛楊復國心態,日後本王會親自向父皇解釋此事。」

 「藏?」愈看他倆愈是火上心頭燒的石寅嘲弄地問:「此事人盡皆知,還需等到日後?王爺認為這事逃得過聖上眼下嗎?」

 看著石寅身後攜來的左翼將軍與眾部將,於情於理以及現實皆處於危地的爾岱,低首看了懷中柔弱多情的公主一眼,他頓了頓,不放棄地再次宣告。

 「無論如何,我要她。」看遍了朝野冷峻、世情冷暖後,總是孤身一人的他,只有一個小小的希望。

 白頭不相離。

 「不計代價?」氣得七竅生煙的石寅用力握緊了老拳。

 爾岱堂然以對,「是!」

 記憶中,那名總是跟在他身旁,聲聲喚著師傅、處處習著他的少年,在爾岱開口的?那間,登時在石寅的腦海裡消失不見,那個總是敬他如師如父的爾岱,在被愛情蒙了眼後,便再也不是他所知的懂事機巧,按著他的願望在軍中步步往上攀,終成統領一方的統帥,準備大展鴻翅的翔鷹。

 往昔走得太快太遠,血淋淋的現實則是來得太急太突然。

 他得了斷。

 即使爾岱將會有恨,即使日後將會形同陌路,他還是得在爾岱失足跌向萬丈深淵之前拉爾岱一把。

 石寅驀然朝身後一吼,「來人!」

 「你想做什麽?」爾岱氣急敗壞地看著在他下令之後,那些立即闖進房內的下屬們,抱緊了懷中的公主後,猛然抬首問向此刻面無表情的石寅。

 請來聖旨的石寅,一手高舉左翼將軍遞上的聖旨,屋內除了執旨的石寅與爾岱外,其余人等皆見旨跪下。

 「奉聖命,西南皇室不願就貶者,斬立決!」

 「王爺……」淚流滿面,藏不住眼中驚悸的公主直捉緊爾岱的衣襟,「王爺救命、王爺……」

 「誰敢?」爾岱在左翼將軍等人欲上前捉人時狠狠一喝。

 「拖出去!」手拿聖旨的石寅在他們身後無情地下令,軍令如山。

 「王爺──」硬生生遭拉開的公主,在被拉出門外時猶帶淚地回頭切喚。

 「石寅!」同樣也遭人架開的爾岱,在石寅無動於衷地轉過身去時,忙不迭地向房內的人恐懼地疾喝,「住手,快叫他們住手!」

 淒婉的叫聲,在他的話落之後,刺痛他心扉地自外頭傳來,爾岱楞張著眼,難以置信地停止了掙扎,在石寅命人全都退出屋內關上門時,他緩緩跪坐在地。

 「為什麽……」哀痛得難以成言的爾岱,顫抖著身子,喃喃地問,「為什麽要殺她……」

 站在他面前的石寅沒有回答。

 「她沒有錯,是我愛上她的!」他忿恨地抬首嘶聲大喊,不明白為何要將罪過推至她的身上讓她來承擔。

 「她非死不可。」石寅冷眸一瞥,「遭你愛上即是她之過。」

 「你……」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眼中的恨意是石寅從無見過的。

 石寅現實地問:「若不殺她,一旦太子得知此事,定以此事借機打壓或借口削你兵權,倘若聖上因你抗旨動怒,到時你該如何?」

 「我不在乎!」爾岱忿忿地揮著手。

 「為了一個女人,你要葬送前程?你想人頭落地?」石寅氣得漲紅了臉,「集西北、西南軍員之大成的益州,已成為我國最強的兵武之地,你要將手中所有的一切賠在一個女人身上?何時起你變得如此目光短淺,你還想不想回到長安?你究竟想不想打下你的兄弟?」

 爾岱的吼聲隨即蓋過他的,「在權勢之外,我也是個有血肉的凡夫!」

 「凡夫?這凡夫,是你說當就能當的嗎?」面對與他針鋒相對的爾岱,石寅既是生忿更是心痛,「誰說你有資格當個凡夫?自你生在冉家起,你命中就注定只能高站在廟堂之上!」

 「站在廟堂之上就得像你一般毫無人性冷血無情嗎?」爾岱不領情地看著這個總想將他往上推的師傅,「別將你的夢想硬加在我身上,我要什麽,我自會拿下,不需你總是自以為是的來為我著想!」

 一席話,說出爾岱多年來窩藏在心底的心聲,石寅在聽見之余,亦聽見了,他自個兒胸口所傳來的那陣心碎之音。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後悔的石寅,用力壓下喉際的哽咽,「老夫不能任你自毀前程!」

 「出去。」不想再聽任何字句,更不想在這當頭又聽石寅拿師徒二字來壓他,爾岱不留情地開口。

 「王爺。」

 他忿指向門扉,「滾!」

 站守在門外,將門內所言皆聽進耳裡的左翼將軍,在難掩心痛的石寅步出門外之時,不忍地看向他。

 「大將軍……」

 石寅只是抬起一掌,示意他什麽都不必多說,看著石寅獨自步下房階,一步步走向外頭的身影,左翼將軍難過地皺緊了兩眉,感覺石寅在一夕之間,似是蒼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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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絳陽。

 送走前來巡視軒轅營的玄玉後,與留下來的袁天印一塊待在帳中的余丹波,命人奉上茶水,同時令左右退下。他靜坐在袁天印的身旁等待著,並揣想特意來找他的袁天印想對他說些什麽。

 「可聽過狄萬歲這人?」開口就提重點的袁天印,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他是為了何人而來。

 多年前早就聽聞此人名聲的余丹波,回想起他所知道的那個狄萬歲之後,在袁天印的面前刻意裝作雲淡風輕。

 他淡淡輕述,「狄萬歲是揚州守將,趙奔將軍的得意門生。」

 「現下狄萬歲還是丹陽伏羲營的領頭人物,他一手打造了個全新的伏羲營。」隻消一眼就看透他想隱瞞什麽的袁天印,也配合地裝作沒看到,不急著拆穿他。

 余丹波偏首看向他,「袁師傅擔心伏羲營日後將會對軒轅營造成威脅?」

 「我擔心的是狄萬歲這個人。」伏羲營在日後是龍是虎,全都靠狄萬歲一人。

 「袁師傅認為他會對我造成威脅?」總覺得自己被看輕的余丹波,不是滋味地問。

 認為他這些年來,無往不利得太過習慣的袁天印,索性直接拆他的台。

 「滅南之戰中,狄萬歲若是參戰,今日元麾將軍之職,未必會是你的。」在朝為官,除了功名之外,得要有管道往上爬,得要有官運,同理,武人亦是如此,狄萬歲之所以只能屈就為一名揚州守將,是因他無沙場可戰,是因他時運不濟,所以才錯過了揚名天下的機會。

 霎時沉默的余丹波,緊抿著嘴不置一詞。

 「我知道你視他為頭號大敵。」舉扇輕搖的袁天印再揪出他想藏的一個心結,「因他曾經打敗過令尊。」

 提及先父曾經敗給年紀與他差不多的狄萬歲一事,余丹波面容不禁變得森峻,但他沒有出聲反駁,只因袁天印所說確是事實,而他也是自那時起,就一直將狄萬歲這人放在心底至今,對於狄萬歲,恐怕就連趙奔也沒他那般了若指掌,也無人似他那般看重狄萬歲。狄萬歲之所以敬趙奔,是因趙奔為師,但他知道,狄萬歲早就已經青出於藍。

 「丹波,你得要有個念頭。」為免余丹波將會意氣用事,或是逃避狄萬歲,袁天印不得不推他一把,「只要非軒轅營之人,只要非王爺之人,日後,都將可能是你之敵。」

 他深吐出一口氣,「我知道。」

 公事公辦的袁天印,再端出嚴肅的神色,「與辛渡相比,你認為狄萬歲如何?」

 「勝於辛渡。」論戰技,看起來辛渡是與狄萬歲不相上下,可那是因為陰險的辛渡在戰場上可不計犧牲代價,而狄萬歲卻與之恰恰相反,作法與他相似的狄萬歲,不但可勝得堂堂正正,且還面面俱到。

 袁天印挑高一眉,「與你相比呢?」

 頭一回,總是自信無比的余丹波無言,而袁天印,也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沒把握。

 「日後還早,你尚有時間準備。」袁天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頭。

 「袁師傅。」他緊握著雙拳,「對於狄萬歲,我該如何?」

 袁天印合起了紙扇,「日後信王若願與王爺聯手,你只須小心,但若信王在日後成了敵方,你就得要有與狄萬歲一決生死的準備。」

 「樂浪呢?」只要有樂浪與他並肩,狄萬歲或許就不會那般棘手。

 「狄萬歲要找的是你不是樂浪, 樂浪在日後,必須全心對付另一人。」他不輕松,樂浪亦然,而樂浪除了要對付戰技高竿的敵方外,尚得歷經親情的考驗。

 他不解地皺著眉,「何人?」

 「晉王爾岱。」若是消息沒錯,聽說晉王與大將軍石寅這對師徒已翻了臉,日後晉王單打獨鬥,恐將是必然。

 余丹波訝異地看著他,同時心房亦重重緊縮著。

 袁天印笑了笑,「當然,以上只是袁某的猜測,能否成真,尚待後證。」

 「閔祿與辛渡呢?」不敢把他之言當作玩笑話聽的余丹波,緊張地再問。

 「山水有相逢。」袁天印聳著肩,「時候到了,你會知道的。」

 送走不願再多說的袁天印後,余丹波走至外頭,來到校場外的一隅,遠望著校場上,曾經是敵我分明,但現下卻全都同處一處、效忠同一人的那些兵將,這讓他想到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沒有永遠的朋友,亦無永遠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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