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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江山》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聖上。”深夜奉詔進宮的宰相閻翟光,在建羽裡帝摒退了四下後,獨跪在禦案前。

 “起來說活。”案上擱擺著各式軍圖的建羽,以姆指轉動套在指間的板指,漫不經心地應著。

 “謝聖上。”謝過恩後的閻翟光,拱著手,為他帶來他所想知道的消息,“啟稟聖上,光祿大夫上摺,戰船五千艘已造妥。”

 “糧草呢?”揚手摸了另一張軍圖觀看的建羽再問。

 “洛陽三處官倉,百座倉容已滿,長安官倉倉糧也已達定量。”奉旨秘密進行這一切的閻翟光,早已打點妥當。

 “兵器。”為求一戰即勝不留余患的建羽,沒有忽視任何一個細小的環節。

 “三年來,工部已製妥大軍所需之兵器。”

 他抬起銳眸,“軍員。”

 閻翟光隨即再稟,“懷化大將軍石寅,旗下西南大軍兵員二十萬。齊王玄玉所治河南府,兵員三十萬。宣王鳳翔太原府,兵員二十萬。信王德齡所治揚州,兵員十萬。”

 伸手撫著下頷覺思的建羽,再次轉首看了看於案上的軍圖一會,朝閻翟光勾了勾指,示意他繼續稟報。

 “此外,派至南國內間,已開始展開活動。”那些置在南國內已有三年的內奸們,按照指示,已在南國境內散播起種種謠言,包括堯光皇是知何耽溺女色,棄宗廟於不顧,而楊國國力又是如何日益強大。

 建羽以指輕敲著桌緣,“太子那方面昵?”

 “回聖上,太子保衛京畿無虞。”接獲建羽聖諭,早就在暗中調兵鞏固長安的太子靈恩,已將一切準備妥當。

 聽完了三年來的布置後,建羽有陣沉默。

 “聖上?”還等著他的閻翟光忍不住出聲提醒。

 “堯光……”那個始終都不把他楊國當一回事的對手,也不知現況如何了?

 “美人在懷,不知今夕何夕。”

 建羽不以為然地哼了口氣,半晌,他再說出心中惟一的猶豫,“這三年來,南國太子待素節如何?”

 “有若掌中珍珠。”說起那位南國太子玉權,閻翟光其實也有點意外。

 “掌中珍珠?”頗為訝然的建羽抬首看向他,“那小子真是堯光所生嗎?”堯光好女色,眾人皆知,可他卻生了個多情種的兒子?

 而更讓他不解的是,堯光與玉權這二者,雖是血親父子,可無論是行徑或是心性皆大相徑庭。堯光胸無城府、更無大志,但年少的太子玉權,卻是個不可多得的太子人選,在南國朝中舉賢納諫,整飭朝風、圖強軍力,這皆是堯光皇帝所辦不到的,南國若無玉權這名太子存在,只怕早被他楊國給滅了也說不定。

 因此在將素節嫁予玉權和親之時,他相信,玉權對於他們背後的目的早已知情,只是不明陰謀的堯光卻將這門親事應允了下來,故讓謹遵父命的玉權推脫不掉才勉為其難將曾與樂浪仳離的素節給迎進門來。或許,玉權之所以如此善待素節,八成就是為了不願落人口舌,或是被他楊國逮著任何可嫁罪興戰的把柄。

 嘖,若要說此番攻南惟一的阻礙,恐就要屬玉權這名南國下一任的皇帝。

 “南員狀況可清楚了?”南國三軍表面上雖是隸於堯光皇帝所有,但其實暗中的指揮調度,大權全都操在玉權之手,若是玉權早已警覺他楊國的野心,那……

 閻翟光不慌不忙地讓他安心,“回聖上,內間回報,軍員如常,無任何增兵之勢,也無嚴加戒備之狀。”

 是玉權尚未發現嗎?還是玉權早就已在暗中做好防備了?

 “依愛卿看,此戰我軍勝面多大?”不敢對玉權掉以輕心的建羽,一雙炯目微眯。

 “回聖上。”閻翟光卻是十足十的樂觀,“勢在必得。”就算他南國有個玉權在,那又如何?比起他楊國的軍隊,與如雲的猛將,玉權怎可能以一敵百?最重要的是,玉權不過只是名太子,尚未登基,再如何少年英雄,也不過只是堯光之下的一隻無法展翅的猛禽。

 遭兩國割裂的山河,在那一瞬間,隱隱浮現在建羽的眼前,只差一步,這片遭長江天險分隔已久的大好江山,就將再次合而為一,為一皇掌下所統……可在這時,素節的身影卻在其中一閃而逝。

 飛快甩去纏鎖住的心結後,建羽低首瞧著即將可以將天下一手掌握的掌心,開口朝閻翟光下令。

 “叫在南國的人動手。”

 “臣遵旨。”閻霍光深深一揖領命,兩腳直往後退,直退到門邊才轉身走出殿外。

 退出殿疾走的閻翟光,在下了官階後,不意抬首朝天際一望,夜空上漫的星宿,像是上蒼遍鋪在天際的江山版圖,南北星辰各自燦爛輝耀,橫越天際的星河,則是人間的長江屏障,他笑了笑,舉步往前跨出。

 也抬首仰望著星辰的袁天印,在這夜深時刻,獨站在齊王府中觀星,當西風攜來的一陣冷意令他感到微涼時,雙目在星海中眺望的他,忽地張大了眼。

 “熒惑……”

 他怔看著那顆不該在這個季節閃爍的星子,低首推究思索了一會後,飛快地轉首看向府內玄玉院落的方向,而後不得不握緊了拳,快步回房搭了件外衫,轉身離府。

 *

 南國太子府。

 夜色未深,由一名自長安帶來的婢女伴著,在等候身為太子的玉權返府的這個時分,坐在燭下扮演著太子妃的角色,舉針為夫君玉權細心地縫製著秋衣。

 “公主。”另一名婢女在掩門進入房內後,神色略帶神秘地來到她的身旁,悄悄自袖中取出一張紙條將它遞給素節。

 停針的素節,不語地將它取來,攤開紙條看了一會後,原本寧靜的神態恍然一變,在唇畔露出一絲苦笑後,她拈來紙條,置在燭焰上頭,看它經火舌一舔,轉眼間灰飛煙滅。

 “公主,裡頭……寫了些什麽?”忐忑不安的婢女們,緊張地凝望著素節那副過於冷靜的模樣。

 她輕聲一歎,“是今夜了。”

 知道她話意為何的兩名婢女,自伴著素節南嫁後也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的她們,不約而同地垂下了眼,沒有開口說些什麽,也不想掙扎抵抗些什麽。

 “公主?”當素節走至繡台前取來她平日用來絞剪繡線的金剪時,她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的舉動。

 將身後的長發拉至胸前,取來一繒細心將它梳齊束好後,她舉起金剪絞下它,金色的流光,在燭下燦燦生輝。

 “將它交給樂浪。”素節走至其中一名婢女面而,將方離身的發放在她的掌心裡。

 “公主,你這是……”手握著發束的婢女,在紊節二話不說地拉著她來到房裡巨大的漆櫃前,並示意她彎身躲進裡頭時,忍不住拉住素節的衣袖問。

 “記得,你不能死。”素節在將她推躲至櫃中時,殷殷對她交待。

 淚意迅速充滿眼眶的婢女不斷向她搖首,“奴婢不能……”

 “躲好,千萬別出聲。”在幫她關上櫃門前,素節使勁地將還想出來的她按回櫃裡。

 “公主……”不忍見素節將遭殺身之禍,而她卻得苟且偷生的婢女,緊握著素節的手不肯放。

 另一名早已做好準備的婢女,卻幫素節扳開她的手,微笑地安慰她,"放心,一路上,我會好好服侍著公主的。”

 “公——”不待她把話說完,櫃外的兩人已合力將櫃子關上,並在外頭置了鎖。

 臧匿在西風中的腳步聲,在踩著外頭一地落葉時透露出端倪,足音愈來愈近,卻在來至寢房外後突告消失,她兩人相視了一眼,轉首看著在遭風吹揚起的紗幔後頭,隱隱透霹出一抹黑色的身影。

 下一刻,面覆黑巾、一襲黑色快衣的刺客,以劍破幔而出,手中利劍直指素節喉際,伴在素節身旁的婢女見了,立即舉步上前擋站在素節的前頭,卻遭來者一劍封喉。

 眼睜睜看著貼心的婢女倒下,素節的目光降至橫倒在她腳畔的婢女身上,當前來殺她的刺客再次舉劍時,她面帶威嚴,冷目朝他一瞪。

 “身為楊國長公主,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得有尊嚴。”

 黑巾覆面的男子舉劍的手頓了頓,在接觸到素節已然準備就死的雙目後,他恭敬回稟。

 “卑職遵命。”

 白亮的劍光劃過素節的眼,遭一劍刺穿胸口的她僵站著身子沒有動,在沾著血的劍尖抽離了她的胸口時,她合上了眼在唇邊低語。

 “樂浪……”

 淒厲的尖叫聲,在過不久後傳遍幽靜的宮苑。

 厲吹的西風中,太子府明燈晃晃,接獲通報的南國太子玉權火速自東宮趕返府中,兩腳才踏進寢房中,—室的鮮紅頓時映入他無止境張大的眼瞳中。

 “不……”隻覺天地驀然四暗再無光彩,眼中僅有那怵目驚心的豔紅,玉權不願置信地不斷搖首想要抵抗所見的一切。

 四下斷斷續續的哭聲,卻仍是不顧他所願地鑽進他的耳鼓,一下又一下地,刺痛著他。

 難掩傷痛的玉權,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踱至素節的面前,低首看著靜躺在血泊中的她,他深深倒吸口氣,兩膝頹然朝下頓跪,顫著手,將身子已失去溫熱的素節給攬進懷中,抬手拂去落在她面容上的發。

 “你不能死……”他聲調哽澀地一口,輕輕搖晃著她,“素節,你不能死在這……”

 不能的,她不能死在這的……她這一死,同時也代表了她這顆被楊國派來,埋在他南國始終未被點燃的戰事火種,就將因此點燃兩國間的戰火。早在三年前,楊國皇帝提出和親之議,將與駙馬樂浪仳離的素節下嫁於他時,他即知道,素節此番和親的真正目的為何,即使,父皇對於楊國皇帝建羽欲保兩國和平之說深信不疑。

 因此這二年來,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著素節,為的就是不想造成任何會讓楊國興罪的戰端,他知道,惟有讓素節的性命無虞,他們兩國間的這等和平假象,才能夠繼續再圖幾個春秋。

 可她還是死了。

 修長的指尖走過她蒼白的臉龐,心中盛滿悲淒的玉權,不忍地看著她那看似平靜的面容,眼眶發紅刺痛,面對著這個一顆芳心始終都不在他身上的結發妻,他不知,她的死,對心中只有另一人的她來說是否是個解脫,他只知道,她這一走,除了親手摧毀了他亟欲想維持的和平外,也狠狠將他的心搗碎。

 他顫抖地將她攬得更緊些,面頰抵靠在她的額上對她低語,“素節,你不能如此待我……”

 在難喻的心痛間,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該犯這個錯的,明知她只是顆遭命運左右的棋,只是在政治權術下,被派來南國等死的犧牲者,可他還是犯了錯,他錯就錯在他不該將這個少有言語、不歡不笑的公主視為發妻,更甚者,他還愚昧地愛上了她。

 三年來,他努力為她打造一個新家園,極力想讓她忘卻她曾在楊國所擁有的一切,他總認為,只要時間久了,日子長了,那些她該忘記的,終會被他一手抹去,可到了底,她怎能這般殘忍?不給他機會,轉身撒手就走,獨留他在心中日夜面對著那名永遠也無法與他較量,也不能公平競爭的情敵,這教他,情何以堪?

 “殿下!”同樣也是收到消息急忙趕至太子府的宰相司馬晃,不顧眾人的攔阻,一股勁地直闖入寢房內。

 聆聽著司馬晃的呼聲,玉權緊閉著眼,強迫自己放開素節,沾滿血債的雙手,緩緩撤離她的身上。

 下一刻,他站起身來正色地吩咐,“立刻封鎖太子府與宮城,絕不能讓太子妃已死之事傳出半點風聲!”

 “是!”接獲指示的司馬晃,一如來時,又再十萬火急地離府。

 微弱的敲打聲,在西風與哭聲間悄悄傳來,雖是細微得令人幾乎難以聽見,但獨立在房中的玉權卻仍是聽見了。他旋即回首,兩目定止在一旁的漆櫃上,上前抽出佩劍一劍劈開櫃鎖,打開漆櫃後,自裡頭拖出未遭下手殺害的婢女來。

 “是誰殺了太子妃?”一見是跟在素節身邊服侍的婢女,一心隻想追根究柢的玉權扯著她的衣襟大喝,“是不是建羽皇帝派人殺她的?殺了素節的刺客現下在哪?”

 在他急欲泄恨的目光下,婢女驀地使勁掙脫了他鉗握的雙掌,轉身飛撲至置放在角落用來取暖的火盆旁,飛快地自盆裡取來炭塊將它塞進嘴裡,閉眼猛然用力咽下。

 “你……”來不及阻止她的玉權,趕至她的身旁拉開她沾滿煤灰的兩手,難以相信她競用這法子將自己給弄啞。

 身負國命重任、更想成成素節的婢女,忍著喉際劇烈的疼,護著胸口直往角落裡縮。察覺她舉動有異的玉權,眼尖地在她襟前發現了絲絲黑發,他猛然回首看了素節一眼,接著馬上探出手自婢女的衣襟裡強行取出一束曲發繩緊束著的發,婢女見了,死命地將它護住不肯給他。

 玉權怔看了她半晌,突有所悟。

 “這是她……”他壓抑的聲調,勉強自口中擠出,“要留給樂浪的?”

 無法再出聲的婢女沒有回答他,只是厲瞪著兩眼,悍衛地將那一束發緊握在胸前。

 像是受了甚重難療的創傷般,玉權再次瞧了瞧靜躺在血泊中的素節一眼,不語地用力掉過頭去,黨得胸口緊窒得就快窒息的他,大步奔出寢門直至廊上。

 不知哀傷的西風拂過他的面頰,抬首看向廊外的夜空,密雲重重,遍鋪天際。這原是個不該有星辰的夜晚,可在這夜,玉權卻在烏黑的雲朵間,瞧見了一顆在流竄不定的雲隙中,熒熒閃爍著紅豔光芒的裡]裡子,一顆……

 血色的妖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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