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楠靜篇

　奔跑向走廊的瞬間看見了賀俊哥熟悉的身影，心莫名的安定。如同在溺水時看見了漂流的浮木……

　緊緊地拽住他，不願松手，不想放開，只因害怕那股恐懼、窒息的感覺……

　“賀、賀俊哥！爹、爹地呢?我爹地在、在哪?”因為害怕會有同樣的畫面、因為擔心出現同一個場景、因為驚恐那沒有一句話就離去的空洞、因為急促的喘息我連說話的聲音都在哆嗦、顫抖。

　“別急！不會有事的，叔叔正在裡面。”他沒有驚訝，仿佛早猜到了我的情緒。只是一邊輕聲安慰著我，一邊輕撫著幫我順氣。

　“你幹什麽?叔叔正在手術。”他拉住要衝進去的我。

　“我要進去，讓我進去。我要見他……我爸爸他怎麽了?到底怎麽了……”怎會突然暈倒?血壓怎會突然……

　“叔叔在做手術，他不會有事的，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手、手術?在做手術?又是手術……怎麽還要進行手術?不只是暈倒麽?難道……

　“不可能，你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見爹地啊！我要見他。”一個熟悉而陌生的畫面不斷地揪繞著我，心慌得令我我瘋狂的使勁捶打著他惱人的束縛。

　“你冷靜點！冷靜點啊！”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見爹地！我要見爹地啊！”

　身子突然的一緊，使我有瞬間的錯愕。

　“傻丫頭！相信我！真的不會有事的。”他溫柔憐惜的聲音仿佛真的有鎮定人心的魔力。

　慌亂、恐懼的心驟然冷卻。我，不再掙扎……只剩心慌、害怕……

　“真的不會有事的。相信我！相信我！”他輕拍我的背，喃喃道。聲音小得我幾乎忍不住斷定他是在說給自己聽。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推開他的懷抱，定定地看著他，“真的……不會……有事嗎?”

　心，突然間冰涼……

　如果真的不會有事，他怎會一直眉目深鎖?怎會不敢對視我?

　如果真的不會有事，他安慰我的話怎會說得如此乾澀、無力?

　如果真的不會有事，他輕撫著我的手怎會隱隱顫抖?怎會亂了節拍?

　如果真的不會有事，他怎會買來我孤獨、沮喪時愛抱的抱枕和娃娃?

　如果真的不會有事，他怎會……

　“不會有事的！相信我！”終於他看懂了我的茫然、我的空洞、我的驚慌……直視我，堅定道。那雙眼睛裡堆滿希望，裝滿真誠。

　是啊，賀俊哥說沒事就一定會沒事的！他不會騙我的，他從來就沒有騙過我。他說沒事就不會有事！我相信，相信他，一直都是相信他的。

　“嗯！”木然的點頭隻為驅走心頭那一片惶恐。

　靠在他的肩上好安心好安心……不會有事的……

　……

　燈，亮了許久，

　門，閉了很久……

　眼睛開始望得疼了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仍舊死死地盯著盯著……

　“吱！”門微開。

　我像觸電般從座椅上站起，“醫生！我爹地怎麽樣了?”

　“你是病人的家屬嗎?”

　“是、是，是我。我是他女兒。”

　“那就好，趕快簽字吧！”

　“啊?”簽字?簽什麽字?不是已經在做手術了嗎?

　“快簽字吧，不要耽誤時間了。”

　眼看著手上忽地就被塞進一張紙。拿起筆，低頭……

　病危通知書！

　眼猛然睜得老大……

　筆，掉落！

　身體軟癱……一雙溫暖的大手及時接住……

　心茫然得沒有一絲力氣……

　像被施咒般，手卻再也拿不起筆……

　只聽到“刷刷刷”的聲音，然後紙被從手中抽走……

　簽字的卻不是我……

　*****

　“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輕柔的撫慰走廊內回竄，莫名的安定人心，仿佛真的會沒事般……

　依稀記得他簽字時護士的話:“你是他女婿?快簽吧！”

　他，從容鎮定地在家屬欄中寫下了女婿兩個字……

　心，暖暖的！原來我還有一個親人……

　依偎在他的懷裡好堅定好堅定……不會有事的……

　……

　許久，燈泯滅，

　很久，門打開……

　“爹地！爹地！你怎麽樣了?爹地……”我焦急的上前。

　“病人現在需要安靜，小姐請讓一讓！”

　被賀俊哥拽住的我在看見那白大褂後又匆忙拽住疲憊的醫生，好像這樣就能拽住希望。“醫生我爹地怎麽樣了?”

　“哎……”

　“什、什麽意思?什麽意思?到底什麽意思?你、你搖什麽頭！你為什麽搖頭！你憑什麽搖頭?”

　搖頭?！搖頭?！搖頭是什麽意思?他搖頭是什麽意思?他搖頭！他憑什麽搖頭?憑什麽?憑什麽?

　心，開始一點一點跌落……一點一點冰冷……

　“不會！不會！不會！”爹地他答應過我，他不會像媽咪一樣，不會一句話不說就獨自離去，丟下隻懂得喊媽咪卻不明白含義的我，他答應過我不論將來怎樣都會陪伴在我身邊的！他答應過我……他答應過我……他不會他不會他不會！“你騙人你騙人！騙人！”

　“熊楠靜！你冷靜點！冷靜點啊！”拽住我胡亂拍打的手，他吼道。“不好意思醫生！”

　冷靜?叫我冷靜?我怎麽冷靜?是誰告訴我沒事的?是誰讓我相信他?是誰還在叫我冷靜?騙了我還讓我冷靜?是誰?

　“是你！是你！”為什麽連你也要騙我?為什麽連你都要騙我?我不信我不信！

　“對不起！對不起！”他將我拚命搖晃的腦袋按在胸口。

　他顫抖的、微弱的心跳莫名的安定了我失控的情緒。心絞痛著……

　“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住口！”不備的他被我猛然推開。

　不會有事的！之前你也是這樣告訴我的，結果呢?

　我收到一張病危通知單……

　不會有事的！你還是這樣告訴我的，結果呢?

　得到的是醫生一口深深的歎氣聲……

　現在，你還和我說不會有事的，然後呢?然後等待我的將會是什麽?是什麽?是……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瘋狂翻攪的情緒中，他眼裡的痛楚狠狠鞭笞醒我的心……愧疚、悲傷……

　卻喚不回我漸漸跌落、漂浮的沒有著落的心……

　“病人是因心血管疾病所引起的腎髒的病發症。由於突然的腎缺血、缺氧而造成了急性腎功能衰竭。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已經被轉入重病房了，你們現在可以去看他。”

　心，顫抖、雀躍！爹地果然沒有騙我……

　淚，悄然滑落……

　“但是由於送來得不及時所以……”

　心，再次顫抖、窒息……

　“我、我……去看爹地！”木然地轉身離去，不願停留……

　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

　蒼白的留有歲月輪痕的臉在潔白的床單下更顯蒼白，烏紫發黑的唇緊抿著以及緊閉的雙眸都在昭示著他忍受的是多大的痛苦。心，好痛好痛！那時我卻沒陪伴在你的身邊！

　“你先陪叔叔，我去醫生那裡一趟順便買點吃的回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好，我明白。”

　看著賀俊哥那抹熟悉的粉紅消失後，我將他剛剛買來的抱枕豎立在床尾，懷抱著娃娃坐在病床前……

　“爹地，對不起！我來遲了。女兒是不是很不孝。”伸手撫上他緊閉的雙眸，輕柔地生怕弄疼了他。“爹地要放輕松哦，那樣才能快快好起來，中午打電話給你，你還答應我說要陪我定居法國的。不要食言哦！

　還有哦……”

　又是一個無眠之夜……

　*****

　“小不點！”

　尋聲望去，一個高大消瘦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安傑?！沒看見一口潔白透亮的牙齒，我不敢確定是不是他，因為這次他失去了往日燦爛的笑容，換上的是一臉的焦慮。

　但在他看清我後，我又重新看見了從他嘴裡微微的白亮，在幾縷不聽話的陽光下泛出透亮的銀白。

　好暖人的笑！即使是壓抑的、從焦慮中蹦出細小的微笑。

　心，驟然輕松。

　“噓！”食指放在唇邊我示意。

　他輕聲走近。將我按在他懷裡，喃喃道:“嚇死我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感覺到他的緊張我放棄掙扎，任他的緊張慢慢消失……

　他還是像哥哥般那樣疼我，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會把我在沮喪總要豎放的抱枕緩緩放平，然後輕輕抽走我懷裡的娃娃。

　因為只有他知道我豎著抱枕是代表不讓人靠近，但內心卻極度想讓人靠近……所以他幫我放平抱枕然後一直陪伴著我……

　也只有他知道我總抱著娃娃是因為害怕孤獨，想驅趕寂寞，所以他每每都會很輕柔地將它抽走，一定不讓我感覺到失去了什麽……

　而他和他卻從來不曾知曉……

　他只會幫我買很多的抱枕和娃娃，卻從來不曾想過讓自己走近……

　他永遠只會霸道地搶走抱枕和娃娃，然後命令、威脅我不能獨處不可以不理他……

　而他，從頭到尾都懂，一直不曾變過……

　心，某個角落被觸動……

　“嗯！不會有事的！”像賀俊哥一樣，說給自己聽的同時也堅定著他。

　“小不點，對不起我應該第一時間來陪你的！”

　對不起?這就是他焦急、內疚的原因麽?

　“你不是已經來了麽?”我苦笑。不想看到嘴角總上揚的他會失去燦爛的微笑。

　“嗯……”他將下巴抵在我頭頂，許久“對不起！”

　我想掙脫開卻被他阻止住……

　“小不點！對不起！”

　“安傑?！”

　“對不起，叔叔入院都怪我和爸爸。對不起！”

　感覺到他深深的愧疚不想像是假，我疑惑，“你?”

　他將我松開，帶到房間外，按在椅子上，深呼吸道:“對不起！都是因為我，請你不要怪爸爸。都是因為爸爸太關心我，所以才……”

　“安、安傑……你、你在說什麽?”

　“對不起！今天爸爸來找叔叔，說希望我們兩家關系能更進一步。但是遭到了叔叔的回絕。叔叔說你已經心有所屬了，他不可能拿你的幸福做買賣的。後來怎麽談著談著叔叔就……對不起！”

　“你、我……”一句話卡在喉嚨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此刻的心情我無法自知。

　“這些也是我事後才從爸爸那知道的。對不起！如果早知道我會阻止的！可是……對不起……”深深的、濃濃的自責。

　“後、後來談什麽了?”聲音是顫抖的，擔憂的。

　半晌，他緩緩道:“爸爸好像要撤回股資。對不起！”眼裡滿是內疚。

　“撤股?”撤股不就意味著龍澤集團將要面臨經濟癱瘓的危機嗎?難道馬叔叔忍心看著他和爹地一輩子的心血付之東流麽?難道爹地即使知道也不願意委屈我麽?

　心，好痛好自責！

　“如果……如果當初爹地答應了呢?就不撤了嗎?”漠然的……

　為什麽不早點讓我知道，為什麽現在才讓我知道?現在我還有選擇的余地麽?我答應了，爹地就能回到以前麽?

　“我知道你不願意，所以我不會勉強你！對不起！”

　明明想在他身上發泄，明明想憎恨他，卻被他的左一句對不起，右一句對不起弄得不知所措……

　良久……

　“你走吧！”漠然的、飄渺的……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啊?有用嗎?能讓爹地醒過來嗎?”我暴怒的指責在看到他的內疚後消停。

　“對不起！我想一個然靜靜！你走吧！”丟下怔鄂的他我轉身進入病房……

　門鎖上……我想一個人靜靜……

　……

　“爹地……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爹地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嗚……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嗚嗚……對不起……如果不是我馬叔叔就不會撤股，如果不是我，你一生的心血就不會將要付之東流……對不起爹地……”

　……

　兄弟啊！看來你的擔心是多余的哦！……

　靜丫頭啊，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好福氣啊……

　聽說是一家新開張的賓館，名氣好像不是大……躍達……

　我還沒來得及和你爸爸說呢，康叔叔也難做啊！也有難言之隱啊……

　……

　一幕幕突然上演，我頓然恍悟……

　“原來如此！”原來一切都是他！原來……他打著婚姻的幌子想要得到的更多，甚至不惜賠上自己優秀的兒子！

　原來安傑也是同我一樣被蒙在鼓裡的人！

　可明明不是他的錯，明明不用他來道歉，他卻左一句對不起，右一句對不起……

　之前我稍稍的怨怒頓然間消失，突然很同情他很同情他……那個總帶著燦爛微笑露出潔白牙齒的他……

　要不是爸爸我們可能就淪為了犧牲品麽?

　*****

　“靜！你在裡面嗎?開門我是賀俊！靜！”是賀俊哥刻意壓低的聲音。

　“爹地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血被毀的！”

　擦乾眼淚，我上前打開門，“幫我照顧一下爹地。”

　“什麽?”顯然他沒弄明白我的意思。

　“我回家把爹地的東西拿來。 ”我故意說得簡單。

　“東西不都有了嗎?”他打量著我。

　我閃躲開，“爹地習慣用自己的東西！我回去拿！”

　“等等！”他拽住我。“我去拿！”

　“不用。”我斷然拒絕，“你、你不知道他習慣用哪些東西。”

　“那我陪你去。”他沒有松手的意思。

　“那誰陪爹地?”我反問，“現在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放心吧，我不會有事。”我只是去找一個人談談而已！

　“可是……”

　“沒有可是。我保證完好無損的回來！”送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我奪步出門……毅然、倔強……

　卻忽略了他仍舊穿著昨天的衣服帶著滿臉的倦容，眼中布滿的血絲，手中拎著的正散發熱氣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