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愛莫能棄》五十禍端
次日爹下朝回來說,皇上欽點謝審言為尚書郎,但不在尚書台而是隨在皇帝身邊,旁聽皇上處理朝政,協助皇上閱讀批複奏章。“尚”是掌管之意,尚書,就是掌管殿中文書,有秘書的意思。尚書令是秘書長,尚書郎只是秘書中的末極。他官位雖小,但地位特殊,能在皇上左右,一下子就顯出了皇上對他的關注。爹說這明顯只是個過渡的官銜,皇上想好好了解熟悉謝審言,一旦信任了他之後,必會委以重任。

 爹的語氣沉重,我知道皇上已經著手安排讓爹退下,現在爹的大半公務已轉交給他手下皇上安插的三個人。爹在朝中謹小慎微,言語廖少。平素看皇上臉色,只求無過而去。如果皇上重用謝審言,謝審言要娶太傅之女,這無形之中就會加重了皇上對爹的忌諱並會對謝審言生出猜疑。如果皇上不重用謝審言,那謝審言希望以仕途成就得到獨立的經濟和社會地位、繞過謝禦史對我們的阻撓的努力,就不會成功。我心中歎息,無語而歸。

 過了好幾天,謝審言沒有來,但哥哥和錢眼回來了。我和杏花迎到門口,哥哥一身淺棕色平常裝束,我笑著說:“哥哥比預期的日子回來得晚好多,是不急著見我那位未來的嫂子了麽?”哥哥輕搖頭:“你的那位知音總要貨比三家,買和賣都如此,我攔都攔不住,結果用的時間比往年多很多。”

 錢眼正嬉皮笑臉地和杏花訴衷腸,聽言扭臉翻眼道:“比你往年多掙了幾倍的銀子你怎麽不說了?!”

 哥哥笑道:“也是實情。喔,妹妹,我又為你抱了一個孩子。”

 我大喜:“在哪裡?”

 哥哥從車上抱下了一個穿著皺巴巴淺色衣服的兩歲左右的男孩,靜靜的,黑黑的大眼睛,面容文秀,臉色極白。

 我說道:“像是好人家的子弟呀。”

 錢眼歎道:“他們遇見了劫匪,我們到時,人都殺死了,只有這孩子在他的娘懷裡護著,背上挨了一刀,但刀口不深,還有氣。你哥把他救了過來。”

 我聽了傷心,忙伸手接過他抱在了懷中,他看了我一會兒,把頭倚在了我肩上。我問:“有名字嗎?”

 哥哥搖頭說:“劫匪搶了所有的東西,這孩子也不說話。”

 我想起了那時謝審言的沉默,又一陣傷感,更抱緊了那孩子,對他輕聲說:“我們已經有了常語妹妹,我就管你叫常言,小名叫言言,日後你會能言善語的。”心中忽然感慨,我用了謝審言的名字。言言默默地在我懷中靠著我,讓我惜愛萬分。

 我們回府中,言言在我懷裡,每次我要放他下來時,他的眼裡都露出恐懼,我就又接著抱他。結果我一天都抱著他,自己吃飯,他吃飯或給那兩個嬰兒喂飯時都抱他在懷裡。晚上我和杏花給他洗了浴,想讓他和蓮蕊她們睡,可我要出門時,看他的眼睛死盯著我,也不哭,想起方才洗澡時看到的他背後的那道刀疤,他眼裡的懼意,我就又抱了他回我的閨房。我洗漱後把他抱到床上,讓他睡在我的身邊。他夜裡多次醒來,不哭不叫,隻一個勁兒地抱我的胳膊,往我懷裡鑽。我總得輕聲哄他,他才睡了。後面的一個多月我天天抱著他,晚上他睡在我身邊。慢慢地,他眼睛裡的懼色不是那麽重了,有時他看著常歡和常語還有我那能坐著的小弟弟一起玩耍時,臉上會露出向往的神情,可我剛要放他下來,他又依緊了我。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謝審言說的兩個月已經過去了,他一次也沒來過。但因為言言,我沒有時間感到難過。

 哥哥回來就籌備婚事。爹現在形勢不好,我們做得很低調,也就是翻修一間大房給他當新房,添置家具,準備喜帖,為大家做新衣等等。麗娘自稱是個中人物,當了裡裡外外的第一把手。有一天,我無意聽見哥哥低聲對麗娘說:“麗娘,不必這麽講究,明年,我們不知道還會不會在這裡住呢。”

 聽了哥哥的話,那天,我抱著言言在府中小徑上走了好久。

 爹說謝審言日日忙於朝務,早到晚離,是眾臣中最辛苦的一人。皇上每天都與他私談,有時長過一個時辰。上朝時,重要的奏章,皇上都會讓謝審言總結綱意,添加注腳。與大臣們討論政事時,皇上會時常讓他出語評價,並對他的見解公開首肯。大臣們都看出皇上對謝審言的偏愛,在朝堂上,對他格外支持擁戴。上朝時,許多人會在宮門相候他,與他同行上殿自我介紹以示交好。

 一日,爹似乎自言自語地說:“他不來我府,實際是好事。在朝上,他也極少和我答話,以此避嫌。他和謝禦史兩人各不理會,形如路人。有人說他狼子野心,可我知道是他想盡快取得皇上的信賴……他所用心不可謂不苦,只是……”爹不看我,輕歎。

 哥哥告訴我說,皇上的旨意一出加上隨後的舉止,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謝審言已是皇上的新寵,日後必受重用。每天到他府上拜訪的人蜂擁不散,有人等他到入夜回府見了他後才會離去。凌晨他出門時,外面已經聚了向他介紹自己的人。他日夜的行為都在大家眼裡。到他家提親的人已經數以百計。雖然他過去名聲狼藉,但現在他的地位特殊,人們稱他是京城最搶手的未娶之人。許多達官貴族,知他沒有妻妾,常贈美女佳人,名曰給他當丫鬟。據說謝審言一概拒之不納,結果大家對他好評如雲,說浪子回頭,前途無量。

 想到這些,我把言言緊抱在懷裡,心裡一陣酸楚,不是因為嫉妒,而是覺得他一定感到十分孤獨。

 我已經習慣了這種不思量自難忘的日子,並不傷感,心中十分穩定。過去,我覺得自己一輩子再不會有愛情和伴侶時,都把日子過得愉快,如今我心裡又有牽掛,生活質量上,實際上是一個升級。我自豪地對自己說:我現在是個有男朋友的人了!這句中的欣慰和得意,沒有經歷過我那樣覺得此生伴侶無望的人是無法體會的。我的心情比那時他定了親,我斷了情愛念頭的日子不知好多少。

 似乎忽然發現了生活中點點滴滴好的地方。在這裡,都是平房,雖然地上總有些濕意,但一出門就是外面,陽光天空,總是有泥土和花草的氣息。不必像我過去住的高樓,要進電梯,下樓梯,出了樓門,一片水泥地……井水是如此甘美,我這過去喝了成噸含了漂白劑的自來水的人,常歎好喝,杏花總忍不住地笑……沒有什麽塵土,白色的衣領,一天下來,不會成黑色……

 我回望那段我放棄了希望的日子,竟感到非常自豪。我走過了荒野,才如此感謝現在的生機。那是我學會了獨立的日子,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沒有伴侶依然活得下去,雖然我借助了我對孩子們的愛……我感慨生活中沒有虛度的光陰,我曾經歷過那樣靜寂的心境,現在就能這麽平心靜氣地等待謝審言。過去我那位,如果出差兩三天,每天沒有十幾個電話,我就覺得他肯定……其實就是有十幾個電話,他也一樣……

 憶起我沒來這裡以前的生活,發覺我那時好像從來沒有長大。我沒有選擇過什麽,大學,我跟著男友上的,同一個專業;工作,在他的公司裡,沒擔心過什麽。那麽容易,那麽簡單……來到這裡,我頭一次,真的選擇了追求和放棄。雖然,現在看來,兩者都有些幼稚,但那些畢竟是我的選擇。我真的思考了自己到底喜歡什麽,要什麽,再也沒有像以前那麽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我對謝審言許諾了一輩子,如此清醒而平靜,何嘗不是因為我曾放得下,今天才敢重新開始……

 有時想起麗娘那時對我說她曾等過十年,我嚇得大叫。但現在覺得,那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

 言言在我日夜的看護下,終於可以自己呆一會兒了,雖然只差不多二十分鍾左右,他就會再伸手要我抱,但我知道這是他痊愈的開始。常歡和常語都嫉妒我天天抱著言言,尤其常歡,一見我就要我背著她,常語就來抱我的大腿。我在小院裡,像個老黃牛,背著抱著,腿上還一個,艱難地走幾步,就大喊蓮蕊杏花救命,讓大家都笑得開心。

 錢眼忙得腳不著家,說什麽哥哥的親事把我們的銀子花了一半,他心裡不踏實,得多掙些。聽著把我們家已經當成了他的家。他的爹還是以前那樣,穿著樸素,假裝乞丐。因常出入我府,弄得我們門前老有一幫乞丐,動不動就問為什么那個乞丐可以進府,可他們不能。

 哥哥的親事訂在了十一月。他現在行醫出外時,沒有冬兒陪著,我想冬兒是不好意思了。也是,就快過門了,等著就是了。哥哥手裡常攥著那塊玉,那玉顯得瑩透潤滑,定是經了他無數把玩。

 離哥哥的親事還有半個月左右的一天,爹下了朝,我們全家正在廳中向爹匯報親事的最後準備,喜帖的回執等等,仆人突然來報說,陳家有人前來,說緊急事情,立刻要見老爺。

 爹忙讓陳家的人進來,那是個三十來歲的人,看著該是讀過書的。他一進門就跪下磕頭,說道:“太傅大人,快救我家小姐!”

 爹忙扶起他,問道:“有事請詳細述來。”

 那人言道:“小人名叫陳德,是陳家的管家。謝禦史已出面告了陳家,說陳家小姐不守閨行,與其子謝審言有婚約之時,在外勾引他人,同行同止。另訂鴛盟後,才退親謝家。如此辱沒謝家,該當嚴懲。他現在有人證,就是那媒婆張嫂,已經供了當初我家小姐在謝府見了你家公子後,反覆求她中間幫助,假充她的親戚,以丫鬟身份,介紹給你家公子,好與你家相公單獨相處。另外還有賈功唯公子作證,說當初他曾在一次廟會時見過我家小姐。他親眼見我家小姐退親之前單身與你家相公相處,行為親密。謝禦史為當朝高官,賈公子也是官宦之後,他們出言如山,證據確鑿,一定要官府定我家小姐傷風敗俗,不守婦道之罪。官府今日已到我家,枷了我家小姐押入了女牢。想我家小姐從小嬌養萬分,幾曾受過這樣的苦楚。聽人說,一旦定罪,還會遊街示眾,被施毒刑……”他失聲痛哭起來。

 哥哥一下站了起來,跪在爹的面前說道:“爹,請容我立刻去官府自首,擔下一切罪名!”

 麗娘眼含著淚說:“老爺,您快去見那官府,以太傅之威,救救冬兒吧!”

 爹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說道:“這不是這麽簡單的事。表面上是謝禦史忍不下當初退親之辱,回來要陳家好看。可實際上,是因大家都看出了皇上有退我之意,想推波助瀾。陳家小姐是我家行將過門的兒媳,我怎能袖手不管。清兒出面,我家名聲受損,我一插手,就是受人以柄……”他輕搖頭,說道:“你們都快起來吧,我自然會去。何時是公堂之日?”

 那陳德叩頭道:“後天早上升堂公審。”爹點頭說道:“你回去告訴你家老爺夫人,陳家小姐是我家已定的媳婦,我家一定全力護她。”陳德哭著謝了,匆忙離開。哥哥起身,低頭坐在了椅子上。

 我聽著爹的話,心中憂慮。爹沒說我們能護住冬兒,隻說是全力,那麽是有護不住的可能了?

 麗娘氣憤地說道:“老爺助謝禦史複官,可他為何如此糾纏不休?!”

 爹歎息道:“就是因為我為他複官,他才恨我入骨啊!”

 麗娘問道:“為何?!知恩圖報,江湖上的道理,他這麽高的官竟然不懂?!”

 爹又歎了一聲。我輕聲說道:“麗娘,爹與謝禦史一向不和,就是沒有謝公子的事,爹助他複官,也是損了他的顏面。誰願意受人的施舍,何況是自己不喜之人。後來,他又知道謝公子曾在我府遭了毒手,更覺得爹的幫助只是為了掩蓋我家的惡行……謝禦史沒有為謝公子求得到公正,就又多了一層羞恥。後來謝公子乾的事,也一定讓他遷怒我家。現在,又有了這麽回事,他說不定覺得,我家奪了他的媳婦,又是故意羞辱他……”

 麗娘突然想起來似地說:“老爺,當初張嫂提親時,您就說謝禦史會恨我們家……”

 爹歎息著打斷道:“這兩日,你們一定要小心。我知你們肯定想去看陳家小姐,可一旦花錢買通去探視,就有串供之嫌。他們一定在旁邊等著呢。如果不去看她,人會說我們情意涼薄,也傷了那小姐的心。”

 麗娘說道:“你們隻請陳家人帶話,不要親自去。”

 爹點頭。大家靜默了一會兒,爹歎道:“讓錢管家開始變賣土地和多余財產,早做些準備。我若能保得性命,我們就離開這裡,隱居鄉下吧。”我聽出了爹話中的傷感,這十年來,他忠心輔佐皇上,今天皇上羽翼豐滿,他就要擔憂性命。臨要退避之際,竟沒有把握護住自己的兒媳。

 麗娘帶著哭音說:“老爺不要擔心,不會有事。”

 爹又輕歎著對麗娘說道:“你沒有享到我的福分,日後,怕只有苦處。”

 麗娘哭出來說:“老爺說何言語!我能與老爺在一起,心願已償,洪福齊天了。我此生隻想追隨老爺,無論老爺去哪裡……”

 爹歎道:“不要老爺老爺的了……”

 麗娘哇地大哭起來:“老爺!我不會離開你一天……”

 爹伸手拍著麗娘的手說:“還沒到哭的時候……”我和哥哥對看了一眼,起身告退,爹點了下頭。

 我們出了屋,哥哥的手緊握著那塊玉說道:“我現在就去陳家。”我點頭,囑咐說:“一定要坐車,別騎馬惹人注意。”他點頭,突然說道:“妹妹,爹沒說能……”我咬住嘴唇,知道哥哥也聽出了爹話中的無奈。他不看我,低聲道:“可我,一定會與她共存亡的。”說完他立刻走開了。他身著絳紫色夾衣的修美背影,在秋天金黃色的紛紛落葉之間,無聲地遠去。

 哥哥一夜未歸,次日也是在黃昏時分才回來。我們和爹與麗娘晚餐時誰都沒說什麽,也沒怎麽吃飯。哥哥晚餐後和錢眼去談話去了。

 我與孩子們在蓮蕊處呆到了掌燈時分。給孩子們洗了澡,我懷抱著言言和杏花走回閨房。我心中沉重。上一次,我去公堂,知道有爹的蔭護,我不會有事,頂多被人罵幾句。這一次,我覺得形式不妙。

 陳家雖然是富豪,但沒有官宦背景。民不與官鬥,只能官與官鬥,這是自古的真理。即使爹出面,也不能代替陳家的被告的位置……我突然感慨為何陳家一定要追著和官宦結親,以貴重嫁妝為補償。在以人治世的環境裡,沒有政治地位的富足,就沒有保護,不可能長久。若是爹的權勢依然如日中天,就應該沒有問題,但是現在……我慶幸我上公堂時,爹的危位還沒有像現在這麽明顯。如果是放在今天,我不知我還敢不敢出面認下罪行……

 我在思想中說道:“杏花,你的戶籍都辦好了。如果我們家出事,你和錢眼能不能把這幾個孩子養大?”杏花一下子就哭了:“小姐不要說這樣的話,怎麽會出事?老爺是當朝的太傅啊……”

 我不再說什麽,心中感歎,就是因為是朝中的太傅,才會出大事。那些羨慕高官顯耀的人怎麽能明白,一切都有風險。高的回報,必含著高的風險。在那樣的高位,有那樣的特權,就要擔常人不知的風險和責任……

 我與低聲哭泣的杏花默默地走著,天暗了,小徑旁的山石都成了咚咚黑影。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