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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莫能棄》四十八入情
第二天早上,我喂了常語早飯後,就提著常歡的一雙小手,在院子裡教她走路。她穿著一雙紅紅的小鞋,雙臂高舉,像個小猩猩。她急不可耐地交錯著小腿兒,隻腳尖著地,幾乎是在飛跑。我提領著她,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她尖聲歡笑,我也樂不可支,蓮蕊抱著常語在旁邊一個勁地嚷著:“看,快看,歡兒走路了!大姨領著歡兒走路了。”跑到常歡腿蹬不動了,我一把把她抱起來,使勁一口一口地親著她,她的頭仰望著天空,聲嘶力竭地笑個不停。她的笑聲減了些,我才聽到蓮蕊的聲音說:“小姐,謝公子來了。”我轉頭,看見謝審言在院門處站著看著我,神情蕭索。

 我抱著常歡走過去說:“這是常歡,那是常語。”他閉上眼睛,點了下頭。我看他對此不像有興趣的樣子,就說:“等我一下。”轉身把常歡交給了奶娘,又到蓮蕊的手裡親了一下常語,囑咐說:“今天一定要再給她喂三次粥,吃一杓也好。”蓮蕊笑著說:“小姐每天都說一次。”我歎氣:“我是個嘮叨的雞婆了!”蓮蕊和奶娘都笑了。

 走到門邊,看著謝審言說:“我要先去換下衣服。”我的衣服上滿是常歡的口水和早上常語喝了粥之後又吐在我肩頭的痕跡。他又點了點頭,不說話。我們默默地走回我的閨房,杏花迎出來,笑著叫了一聲謝公子,謝審言施禮,還是沒說話。我進了屋,謝審言等在屋外。杏花幫我換衣時輕問道:“謝公子好像不高興?”我也覺得是,但沒講什麽。

 換了一身淺菊藍色的單服,我走出來,見謝審言背手看著一處花草,臉色還是落落然。我注意到他還是穿了一件粗布白衣,可不是昨天那件。我詫異地問:“你買了別的粗布白衣?”他抬眼看了我一下,點了下頭。

 我起步走向花園小湖邊,謝審言沉默地跟在後面。我問道:“怎麽不高興了?”他依然沒說話,我扭頭看他,他眼睛看著地上,我心裡一陣酸,停下來,轉身對著他:“爹和我說了。”他低了頭。我沒話可講了,又接著慢慢向前走,他跟著我。

 到了花園,一片繁花,我走向一處樹蔭,站住,謝審言也停下,像個木偶,我微笑:“到底怎麽了?”

 他垂著眼睛輕聲說:“昨天,我都說了……我們……可一夜之間,你為何,又淡了心意?”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怎麽看出來的?是因為我對那些孩子太投入?還是因為我對他平靜自然,不再像昨日路上那樣激動?

 我們都沉默無語,我忽然意識到,我沒有否認,就是同意了他的話。也許為了不讓他傷心,我該說些什麽……

 他還是不看我,輕聲說道:“你曾引‘子在川上曰’,你曾對你的兄長感慨世間的莫測,我都明白……你別怕,我不會……就是為了我們,我才……”

 接著,他輕歎著說:“我也明白,我怎麽說,你都不信。”

 我也歎了口氣,說道:“不是你的事,是我自己。那次旅程之後,我怎麽也感覺不到……”

 他低聲說:“我知道。那時你為了讓我換衣,說……現在,你再也不講那樣的話了。”

 我咬了嘴唇,半晌後,輕聲問道:“你那時真的不怨我嗎?”

 他又歎了一下:“昨天你就問過,我說了……”他停了一瞬,突然抬眼看向我,眼中明銳但似有悲傷:“難怪你要忘了我們,你竟然,連我那時……都不信。”

 我回避開他的眼睛,說道:“我知道你會說什麽,不會怨我,感激我。可是你連她都不怨,都感激……”

 他打斷道:“不一樣的!”他垂了頭,好久不說話。

 我終於看清了我心中的一道屏障,原來,我不曾相信他那時愛上了我,我自己的羞愧自卑和對他情感的懷疑猜忌從來沒有消失過。我是不相信他?還是不相信他的情感?或是根本不相信愛情?……

 他看著地上輕聲說道:“怎麽能是一樣的?你難道不懂,如果我不願意,怎麽可能去做你讓我做的事情……”我一下子想起來他被打死也不開口的倔強,對應著在李伯的父母家,凡是我說的他都會去做的順從,知道他必也有相似的思緒,不想讓他想起從前,就忙問道:“你那時,到底喜歡我哪裡?”這是個俗到底的問題,在宿舍時,被公認成白癡級別,所有問這問題的人,都該被踹一腳。這問題明擺著逼著人說自己的好話,顯示出自己又沒自信又厚顏無恥,我急中生錯問了,趕快得扳回來:“別回答!你說了我也不信!”

 他依然低著頭,長歎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低聲說:“你何止不信,你還把我說的都忘了……其實,是因為你覺得,那時,你沒動真心……”

 他的話如雷貫耳,我嚇得忙低了頭。我自己的情感不是真正的愛情,自然不會相信那時他的情感。我對他那樣熱情,日後都有絕情之時,他那時不聲不語,又怎麽能是真情?!

 他又說道:“我說過,我聽懂了你的話。那時,我知道你雖然在和錢眼說話,實際,是在對我講……我每天早上一醒來就想著,又能聽到你的話語。你說的,靈魂,苦難,身份……我都聽明白了。我最不喜夜晚到時,看著你和杏花走開……械鬥時,你對我抱歉……後來,我們在一起,你想讓我好起來,對我說的那些話,給我講有趣的事情,你的事……你讓我喂你吃東西,你看我舞劍時的神情……你說願意和我走一路……我們分開後,我回想過多少次……”他的聲音非常小,語氣像是在背書,可已如巨錘定音,擊散了那自他告別我後就籠罩住了我的心的羞愧的低音,但同時又讓我生了一層新的歉意……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麽,又輕聲說:“我不會怨你的,那時不會,現在也不會。你別擔心。要怨,只能怨我……”

 我急忙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成了逼著他向我道歉了。

 我們兩個沉默著,我忽然心有所悟,皺眉想了一下,悚然一驚道:“我突然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我那時常感歎世事無常,人心變幻,可今天看來,我自己的心就是這樣的!一日相歡,可遇到阻遏,就一日相棄,像河水一樣不可依托!淺嘗輒止,喜怨無常,輕重不分!難道說,我們看著不快,心感厭惡的人和事,實際上是我們自己的一部分?!批評別人冷漠的人,其實自己就非常冷漠。抱怨人心無常的人,其實自己就沒有始終如一的心!?”說完,我好一會兒不能從這震驚中醒來。難道我所有的怨意,其實都是因為我的心沒有定力?我之所以恐懼變化和莫測,其實都是因為我自己的心本就是如此變化和莫測?!

 原來所謂怯懦或懶惰,都不過是表象,就像發燒是疾病的征兆。真正的原因是我的心,無能少力,頹廢不起,沒有過信念和忠誠。我總能看到不安,總是注目莫測,是不是因為我的心看見了我自己……

 我不敢看他,出著冷汗,低聲說道:“你說我無恆心,就是指這吧。我那時對你信誓旦旦,後來卻冷淡無情……也許不是因為畏懼,也許我的心本來如此啊……”

 他靜默了許久,終於說道:“若是真的那樣,你就不會那麽喜愛那些孩子了……”

 我忽然十分感觸,忙仔細看身邊的花朵,如此自然樸實,卻是如此美好精致。

 他輕聲說:“你不曾信我,自然就沒有對我們的恆心……你把心,放在了那些孩子身上。”

 我們又好長時間不說話。他知道我沒有把心放在他身上,他知道我沒有動真心,他這麽傲的人,會不會……我低著頭問:“你是不是後悔了?”說完我提心吊膽。

 他歎息:“你現在還是這麽不信我!我真的都是白說了!”他停住,大概是氣得說不出話了,可我卻感到非常歡喜,不禁抬頭看他,見他依然低著頭不看我。

 我環顧四周,蝴蝶紛飛在花間,蜻蜓在空中飛飛停停,夏日的晴空,萬裡無雲。一時間,我心中雀躍,幾乎想跳來跳去,大聲呼喊,可又不想喜形於色,就做垂頭喪氣狀說:“我完了!沒人要了!生來沒有恆心,無情無義,畏縮不前,什麽也不信,誰也不會喜歡我!你別理我了!我不想活了……”

 謝審言輕哼了下。我強掩笑意,假裝悲傷地問道:“你哼什麽?為何不安慰安慰我?”

 他抬頭,臉色開朗無霽,看向我,眼中明顯含著笑,低聲說:“你對我耍賴,一向有用。”

 我嘿嘿笑著呼出了一口氣:我們終於回到了從前。

 我們對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他出聲說:“去書房吧。”我點了頭,轉身帶路,他跟在我後面。一路上,我們隨便地談笑著。

 他說:“日後,我可以來給你那些孩子教教書法繪畫。”

 我笑:“你這麽大的才乾,日後大概連我們家的門都不會進了。”

 他問:“你怕了?”那話中飽含著挑釁。

 我哼道:“怕什麽?”

 他悄聲說:“聽著,是怕我以後不來了。”

 我輕咬牙:“誰怕?!”

 他說:“別怕,我肯定來。”我剛要反駁,他接著說:“我知道你怕,你說什麽我也不信。”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

 我愕然回頭,他清俊的臉上,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笑:“你好厲害呀!”他瞥了我一下,目光閃亮,低語道:“迫不得已。”我哈哈笑出了聲。

 一進書房,他直接坐到案前,挽起些袖子,倒了些水在硯台上,開始研墨。我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和那帶著傷痕的優美手腕,一時失神,忙轉頭看周圍的書。聽他輕聲說:“我的全身你都已經擦過了,還怕。”我剛要說話,他又道:“別又說‘誰怕’,就是你怕。”我笑起來:“你是在激我!”他依然研著墨淡然地說:“激你又怎麽樣?你也乾不了什麽。”我大笑:“還接著激我!”我湊到他的臉前笑著細聲說:“我不上當!”

 他看著我,突然低了眼眉,呼吸輕淺起來。我忙站直了身,心跳,轉頭又看著壁上的書籍。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等了一會兒,他把墨放在硯台邊,那輕微的啪嗒一聲響,在這靜寂的書房裡,像山寺裡的晨鍾暮鼓。我從癡想中醒來,暗暗歎息,我們之間結局未知,他成不成朝臣,他的父親都不會讓他娶我進門。他若為官,我爹說的話……突然蒙醒,我怎麽是這麽消極?!

 有一次,一位女友向我討教她新交的男友的品性,我當時說,他是個消極的人,大概成不了。那位女友不以為然,說她的男友非常成功,怎麽能是消極。半年後,她來見我,說早該聽我的。她實在受不了了。他們去了海邊風景勝地,深藍色的山頭覆蓋著白雪,海水碧藍,與之相映……她的男友大罵路邊的狗屎和垃圾。他們去了高級的餐館,燈光曖昧,氣氛浪漫。她的男友抱憾餐巾沒有燙金字樣,侍者的態度不夠謙恭……我是不是也成了那樣的人

 生活裡哪裡有十全十美,一切都只是著眼的地方。看到美好,自然快樂,看到不足,自然煩惱……

 謝審言輕聲說:“你來。”我轉身,他舉著一隻已經蘸了墨的毛筆看著我,我一笑,走過去,他把筆遞到了我手裡。我在他面前的紙上,隨便地畫了幾個豎道,又亂畫了幾個圓圈,還覺得不夠,大點了幾個點。毛筆尖端都叉開了,我把筆遞還給他。他輕歎道:“成事不足者,敗事必然有余。”我作勢要推他,他忙說:“奇思妙想,出人意料。”我出聲地笑了,他臉上沒有笑容,隻眉梢輕挑了一下。

 他重蘸了墨,把豎條當成竹子杆部的陰面,畫出了幾隻從底到頂的修竹,把那幾個圓圈,畫成了怪石上的孔。那幾個大墨點一個塗得更黑,畫了個沒有尾巴睡貓,另外幾個畫了沒有什麽毛的幾隻鴨子,最後的一個畫成了一隻沒有觸角的大蝴蝶。他畫得十分精心,都畫完,又蘸了些墨,不出聲地把筆遞向我。我接了筆,看著那竹子畫得秀挺有節,睡貓十分可愛,拿著筆有些哆嗦,擔心畫壞了怎麽辦,他低聲說:“你隨便下筆,我還能再畫一千張。”我笑了,給貓加畫了一隻老鼠尾巴,給鴨子們畫了一身亂亂的厚毛,給蝴蝶畫了兩隻粗壯的胡須。畫完了,我歪頭說:“我畫得實在不好看。”他言道:“看不出來。”我又笑。他從我手中拿了筆,蘸墨寫了個鴨字,又遞給我,我驚訝道:“還是一樣的名字?”他淡漠地說道:“別的字你也不會寫。”我笑得前仰後合,寫了蝶字,歪七扭八,他寫了十分難寫的戲字,我寫了貓字,亂成一團,我們一人一筆寫了圖字。

 他這次沒署“歡言”,而是用極小的字寫下了日期及“審玉言潔”。我歎息:“你是又想上公堂不成?”他沒說話,垂了眼睛,把筆慢慢地放在了硯台邊。

 氣氛突然有些尷尬。我手足無措起來,忙走開,到書架前,看那些一疊疊的書籍。耳聽他起身,走到我的身後停下。兩個人都不出聲,我的心咚咚亂跳。昨天吻他,是因和他鬥法握了他的雙臂,結果騎虎難下……一吻之後,我已失魂心燥,再這麽糾纏下去,我就真的離不開他了。我們的前途莫明,日後如何收場?……不許這麽往壞處想!看到好處……他的手那麽優雅好看,手腕秀至,身材頎美,雙腿修長……我猛搖頭,因色起意,十分不堪!

 我咬牙皺眉,想著脫身之計。他隻靜靜地在我身後站著。我知道他那時能那麽長時間一言不發,一定是早已習慣了沉默。我決定和他抗爭到底,也不說什麽。

 可我的心很快就柔軟下來,方才在那花園的談話,讓我感到無比的溫暖快樂。加上他的無言,他在我身後那種熟悉的感覺,我們剛剛畫完的畫,我覺得回到了那些他總在我的身旁護著我的日子,回到了我對他悉心關懷的日子。我想起了杏花鄭四所說他受的苦,他被吊在床前的樣子,他的身體上的傷疤……那時我為了他,說了那麽多的話,他都聽進去了。現在,如果他要我吻他,讓他快樂些,又有什麽不好。我也喜歡吻他,他那麽好……日後就是真的不在一起了,給他留一份溫柔,也比讓他總想著以前要強……

 我轉了身,他看著我,我覺得那神情和常歡要我把她抱起來時的表情是一樣的,我微笑了。看著他的粗布白衣,我那被埋葬的溫情柔腸再次蘇醒,我慢慢地把手搭上他的肩,他馬上閉了眼睛,還是哆嗦了一下。我停住,他極輕地點了下頭。我環抱了他的雙肩,閉眼吻上他的唇,他立刻開啟了雙唇……他的唇溫暖清香,他的舌甘甜如蜜。我們吻得很深,我的每一次探觸都得到他的回應……後來,我們相互追逐,在對方的口中徜徉無返……他微低著頭依著我,雙臂不抬起,我用力抱著他,兩臂都微微發酸。

 對未來的隱隱憂慮和此時的旖旎攪在一起,讓我不辨方向。如果我放縱情感,我們再也不能相見時,我將被這溫馨的回憶洞穿……不!美好的記憶,像那嬰兒的笑容,日後也會照亮我的心……

 我在這纏綿的吻中一遍遍告訴自己,享受現在吧。讓我把這吻當成禮物獻給他,撫慰他的心,讓我仔細體會這樣的甜美,這樣的……先不要去想將來……

 我們分開時,我的心又狂跳不已,放了手,馬上轉身重新對著書架。他站在我身後沒有動,我這次可以心安理得地不說話了。我們又站了會兒,他輕聲說:“我說到,做到。你信我……別怕,不會太久的……”

 我回嘴:“誰怕?你說什麽呢?”

 他輕聲說:“你裝不懂也沒關系,我知道,你懂。”

 我回道:“不懂!”

 他不再答言, 轉身走回桌前,我也回身,見他拿起了那幅畫,檢查墨跡幹了,折了放在了他的懷中。他低聲說:“陪我到門口吧。”我點了下頭,感覺有些奇妙:他與我接吻時,那樣柔弱,讓我心生愛憐,可然後他馬上長成了一個大人,還對我指使頤氣,我有點不敢看他的臉。

 一路走出去,他似是無意聊天般告訴我他的母親在他十歲時過世,迄今已經十年。人們說他像他的母親,他的哥哥像他的父親。他父親從小深愛他的兄長,總指責他的母親對他溺愛無度……他說得輕松平常,好像只是在打發這短短的一段路徑。到門口,他牽了馬,馬上掛著他的戴面紗的鬥笠。他看著我說:“我會再來的。”我點頭。等他完全轉了身,我才對著他的背影說道:“以後,像這麽傷心的事,你可以在我抱著你的時候說。”他身體一僵,我贏了!他慢慢回頭,看著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還是有些苦澀,但十分自然,清淺之中,別有種動人的溫情。我慌了下神,忙對著他也笑了笑,說道:“別怕,我懂。”我也失去了我的父母。

 他輕聲說:“我知道。”停了一下,又說:“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說完返身,牽著馬,出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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