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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血色黃昏
“……那蒙古各旗旗主的權力和劄薩克的權力又是什麽關系呢?”

 “嗯……那和我大清各省各州的情況不是一樣的,剛才說了,大清朝廷不直接插手喀爾喀蒙古內部族務,劄薩克也都是從各旗旗主中任命的,所以劄薩克相當於蒙古各旗的盟主,直接為喀爾喀蒙古的事務向我朝廷負責,像收集貢物納貢,還有把我大清皇帝的旨意向喀爾喀蒙古蒙古各旗傳達,監督他們實施,諸如此類。”

 “哦——”我恍然大悟,“就是以納貢和稱臣這兩個條件,借大清朝廷的力量,在喀爾喀蒙古其他部落面前逞威風!”

 “這……怎麽被你一說就好象很難聽啊?凌兒,一張嘴恁的刻薄!”胤祥哭笑不得。

 我忙著把自己這幾天學到的蒙古知識在心裡盤算清楚,沒看他臉色,又問道:“十三爺的外公,如今的劄薩克,居然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孫呢!你居然是成吉思汗和努爾哈赤這兩個大英雄的後代!嘖嘖……”

 “那當然!不過凌兒,對我大清祖龍怎可直呼名號?你也太……太……”胤祥驕傲的挺挺胸,轉眼卻又想到不對,拿手指著我直瞪眼。

 “十三爺剛才說你的外公他老人家有八個子女,只有如今的台吉凌策還留在他身邊,那你這個小舅舅現在多大?有子女了嗎?”

 “呵……說起這個,和我是親上加親呢,康熙四十五年我們的十姐受封為和碩純愨公主,嫁與喀爾喀台吉策凌,他們有個兒子叫成袞劄布初,現在才幾歲呢……我說凌兒,你說你要了解蒙古的典故,我才跟你羅嗦的,要是你想打聽人家七姑八姨的我就不奉陪了!”胤祥一副受了騷擾的樣子。

 “真的?還有公主和親?真浪漫!”我一向認為王昭君離開漢宮是明智的,漢宮中多少紅顏等白了頭也見不到皇帝,受了寵幸的也在后宮鬥爭中擔驚受怕,甚至死得不明不白。在我的想象中,王昭君在草原上信馬由韁,協助匈奴單於治理草原民族,是那個時代女子盼都盼不到的好日子,所以對於和親這個詞一直還蠻有好感的。

 “浪漫?這是什麽意思?浪……慢……聽上去不是個好詞兒啊?”

 “呃……不是不是……這是南方一些小地方的方言,就是很美好的意思。”我低頭悄悄吐吐舌頭。

 “是麽?”胤祥懷疑的看看我,又轉頭望向窗外的遠方,因為草原上人煙稀少,經常數十裡遇不到人,而且地形平坦,有動靜遠遠就能看到,所以我們不但可以掀起馬車簾子透氣,還能時不時騎騎馬兜兜風。現在窗外仍然是一路上看得毫不意外的綠草連天,遠處一條水流銀帶子似的蜿蜒著,有雪白的羊群聚在水流那一邊的地平線上,乍一看還以為是天邊的雲朵。

 “美好不美好不好說,我們滿族與蒙古世代通婚,嫁到蒙古各部的公主也不比嫁到滿洲的蒙古郡主、公主少,看各人的命罷咧。”胤祥懶洋洋的說,似乎對話題已經失去了興趣。

 沒錯,康熙的妃子不少來自蒙古,比如胤祥的母親,屬於土謝圖汗部,而當年的孝莊太后也是喀爾喀蒙古草原上博爾濟吉持氏的。但是聽胤祥的語氣,這些公主好象過得不怎麽樣,好奇心一起,又是好一番追問,胤祥不耐煩了一陣,終於給我列舉了最近的幾個“和親公主”。

 五公主,於康熙三十一年受封為和碩端靜公主,同年十月嫁給喀喇沁部蒙古杜凌王之次子噶爾臧,康熙四十九年三月去世,時年37歲。

 十公主,就是剛才說的和碩純愨公主,康熙四十五年嫁給了策凌,康熙四十九年去世,時年26歲。

 十三公主,康熙四十五年20歲時受封為和碩溫恪公主,嫁與蒙古翁牛特部杜凌郡王倉津,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去世,時年23歲。

 十五公主,封和碩敦恪公主,嫁與蒙古科爾沁部博爾濟吉持氏台吉多爾濟,康熙四十八年去世,時年l9歲。①

 原本是為了讓自己振作精神面對即將到來的草原生活,更為了壓抑心中時不時蠢動的酒蟲,我才不停的向胤祥了解此時的蒙古,現在所有的興致都被這個我不能理解的現實打消了。

 留在京城的生活得不好,多數短命,嫁到蒙古的也這麽短命,愛新覺羅的公主們底怎麽了?草原的生活這麽可怕,這麽艱難,這麽折磨人麽?還是她們自己無知、恐慌、無所適從?婚後不久便死於青春年華,她們死去的時候恐怕都想不出來一生中有多少特別值得回憶的東西。我百思不得其解,一時沉默了。

 胤祥見我半天不說話,便打岔:“馬車裡悶悶的沒意思,出去騎騎馬罷。”

 於是招呼了大家休息,可我興衝衝的去要踏雲時,年羹堯卻不準我們再騎馬了。

 “十三爺你看,我們已經快看到阿爾泰山了,這一帶是中原向西北運糧以及進藏交通要道,地形又……”

 “馬賊?”胤祥已經脫口而出。年羹堯看上去並不以為然,但語氣是審慎的:

 “正是。這一帶在前明就是馬賊出沒之地,亂世時還好些,大多是沒處討生活的平民,好打發,如今是太平盛世,便只剩那些名副其實的亡命之徒了。”

 “這些我一直有所耳聞,但練兵時從未來過,每年跟皇阿瑪出巡就更沒得見,我倒想看看這些馬賊有什麽本事,陪我練練也不錯……真敢襲擊官兵?別被我們嚇走了才好——好久沒有活動腿腳了。”胤祥眼睛放光,摩拳擦掌,這家夥好象終於找到讓他來精神的事了——打架。

 “十三爺不可大意,我朝廷榆次糧庫調糧的官兵就多次被襲,他們連朝廷的軍糧都敢打主意,若是盯上咱們了,下手的可能性也極大。”年輕的阿都泰很謹慎。

 “哼……我年羹堯、武將軍、阿將軍、性音大師的高徒孫守一,就是連十三爺,哪個不是以一敵百的身手?還有我帶的這隊兵,也是多年跟著我真刀真槍血流成河殺出來的,他們不來,算他們逃過一劫,若是來了……”年羹堯用手指彈了彈腰上的刀,“我這寶刀又有許久沒喝到血了!”

 “哈哈……年將軍這話爽快!那些個縮頭縮腦的家夥就知道騷擾百姓,搶錢搶女人,能有什麽本事?早年聽西北奏報說因馬賊熟悉地形,在雪山間遊蕩,官兵數次圍剿不成,我老武就不相信……這次他們要來倒正好,給咱瞧瞧看他們到底有什麽料!”看來武世彪也是個好戰的。

 孫守一一直靜聽著,現在才開口:“從現在開始,只要十三爺和小姐一直留在馬車裡,不要離隊,有什麽都好應付。”說著目視我們。

 雖然我被他們說得也興致昂然起來,但安全問題不是兒戲,我安撫的拍拍嚇得畏縮起來四處張望的碧奴,點頭答道:“這個自然。”

 不再能自在的騎馬,路程又不好玩了,這一天傍晚,隊伍終於停下來時,我百無聊賴的先伸頭出去,卻看見遠遠藍天下真的矗立著一座雪山!藍天把雪山映得顯出淡淡的藍色,美得讓人窒息,馬兒們自在的吃著草,愜意的甩著尾巴,人們忙碌著搬氈幕扎起帳篷來,年羹堯正在和胤祥他們幾個商量著:“明日我們便可向北走,只要一和喀爾喀台吉策凌派來的馬隊會合,奴才就要向十三爺道別了……”

 他們對雪山的美景完全不感冒,我悻悻的收回準備大驚小怪一番的雪山讚美詞,獨自往高處走去,想看看雪山的全貌。

 沒說幾句話,年羹堯就像往常一樣派兵去四周巡視,武世彪和阿都泰也站到營地外圍察看起來。他們選的宿營地自然是不會有錯,這是這一帶最高的高處,可攻可守,唯一不足的是,這幾座山丘連綿起伏,地形比空闊的大草原複雜多了,因為已靠近雪山,海拔漸漸上升,遠近方圓都是這樣的地形,所以隻好將就選了這麽一個地方。胤祥路上開玩笑說他要是馬賊就會藏在山麓之間的凹地,年羹堯也謹慎的多派了一隊人馬去近處的山間巡視。我沒關心那些問題,倒是看見不遠處一隻火紅的狐狸正賊頭賊腦的要開溜,再走幾步就要從西邊山麓下去了,眼看自己追不上,我轉頭想尋找支援。

 其他人都在忙著各自的事,連碧奴都在和孫守一準備食物,只有胤祥悠閑的坐在下面草地上,嘴裡還無聊的銜著一根草。但他和那些武將們一樣,都是見慣了這些景色的,記得上次我看見一隻兔子便興奮的騎馬狂追,還被他們嘲笑了一通。

 隻好一個人又躡手躡腳追上去,奇怪的是那狐狸立在最高處一叢草裡也不再動彈,轉頭看看我,又向下看看,似有猶豫,我怕嚇走了它,也在離它不遠處猶豫起來。

 這沒水平的對峙很快被打破了,誰也沒注意的夕陽西沉到某個角度,遠處雪山一脊突然發出耀眼金光,從西面兩座小山間的豁口處直投向我們的營地,冰雪居然化為天地間的一面大鏡子,反射著夕陽光芒,從未見過這種景象的我被震撼得僵立原地,眼前只剩一片金光,眼淚汪汪——這光線太刺眼了。

 “不對!”武世彪在離我很遠的地方大叫一聲,“瞧著點那邊!”

 “列隊戒備!”年羹堯斷然喝道。

 只聽我下方身後一陣金屬撞擊聲,年羹堯的手下們動作一向很快。

 “亮工,你有沒有派人去瞧瞧我們這山背後?”胤祥突然問道。

 “一隊兄弟剛去了那邊巡視……”

 “凌兒!一眨眼你就跑那麽遠?快回來!”胤祥轉身叫我,他踏著草的腳步聲也向

 我這邊而來。

 被那光照得腦袋發漲,朦朧中看見那隻狐狸回頭看我,眼睛鎮定的睜得一眨不眨,神情狡黠。我以為自己產生幻覺了,勉強後退幾步,揉揉眼睛,那家夥趁這當兒竟回身直衝我跑來,耀眼的金光中像一團茸茸火焰似的從我腳邊擦過,轉眼不見。

 我心中一動,知道不好,隻來得及叫了一聲“胤祥”。

 胤祥一邊走一邊還在調侃:“那些馬賊蠻子可沒見過長得你這樣的,凌兒,你站在那麽高的地方,他們還以為是雪山上的仙女兒呢……唔?這是什麽?……”

 腳下好象突然震動起來,我能分辨那其實是一大群人的吼叫在山間回蕩造成的非凡聲勢。朦朧中第一個人影從剛才狐狸滯留不動的那個地方躥了出來,我看不清他,但他背對強光照來的方向,顯然能看清我。

 不止一個人從那方向躥了出來,一些含義不明或者語種根本不同的吼聲從西面整個山麓下響起,一道黑影撲到我前面,近得能看到他貪婪凶惡、興奮得發光的渾濁雙眼。我被一股極大的力量往後一拉,滾倒在草地上,胤祥已經衝上去和那個人打鬥起來。

 聽聲音,混戰幾乎是立刻開始了,年羹堯一邊大聲發布著什麽命令一邊策馬向我們這邊奔來,我來不及注意其他——圍攻胤祥的兩個人手中明晃晃翻滾的刀光閃花了我的眼,胤祥卻手無寸鐵。

 “保護少爺和小姐!”年羹堯奔得近了,我聽見他在這樣叫,空氣中響過一種奇怪的撕裂聲然後是液體的噴濺聲,一個東西重重的跌落在我腳前,一顆人頭。他瘋狂的眼神凝結在眼眶內,身體躺倒在幾尺之外,脖頸斷裂處正往外大量的噴濺出暗紅粘稠的液體。一小股血蜿蜒到了鞋子前面,我被它逼得步步後退,仿佛它是活的,立刻就能順著我的腳爬上我的身體。

 “你沒事吧?”年羹堯匆忙問我一句,還不忘往地上捅了一刀,剛剛被胤祥打倒在地的一個人發出一聲慘叫,血漿噴泉般往上湧出,年羹堯遞給胤祥一把刀,大聲笑道:“十三爺就不要‘活動腿腳’了,把凌主子照看好,這些小嘍羅交給奴才就是。”說著轉身又衝殺向人群。

 “凌兒你可被嚇到了?不要看!”胤祥一腳踢飛了那顆人頭,同時捂住我的眼睛。

 我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害怕,但也沒力氣表示反對,隻好就這麽眼前一抹黑的站著。

 兵刃劇烈的碰撞聲在空氣中錚錚回響,正在激烈打鬥中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一下,打鬥聲又分外劇烈起來,我連忙扳開胤祥的手一看究竟。正好胤祥也眯著眼睛望向遠遠一個山頭,突然臉色興奮的把雙手圍成筒狀喊了幾句什麽。

 我聽不懂,便也看向那山頭,突然發現從雪山上反射的陽光早已過去了,此時只剩半個太陽掛在雪山山腰,紅通通的染得半個天都是赤緋色,而雪山也從方才的清冷的藍變成了激烈的紅,一聲長號角“嗚嗚”吹響,回響在紅色的天地間,叫人沒來由就沸騰了熱血。那沐浴著殘陽余暉立在山頭的竟是一隊蒙古騎兵!

 賊匪們顯然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情況,頓時慌了手腳,四處逃散,只有一個表情異常悍頑的男人還在和年羹堯死拚。這人在地上,年羹堯在馬上,居然也隻戰了個平手,兩人都殺得雙眼通紅,那人哇哇怪叫起來,一手從靴間一摸,一把亮閃閃的匕首就滑向踏雲的前腿,我忍不住心疼的驚叫一聲。踏雲吃痛,悲鳴一聲翻倒在地,年羹堯就地打個滾站了起來,但畢竟讓人佔了先機,也惱怒起來,大喝一聲,把上衣一剝,手中大刀舞得呼呼生風攻上去。

 “不可害我馬兒!快!去給我救回來!好!好漢子!”那隊蒙古騎兵已經衝到我們不遠處,正在捉拿砍殺四下逃竄或負隅頑抗的殘匪,喝彩的男子顯然是首領。他三十歲左右的樣子,隨便掠過一眼看他,覺得他的臉長得特別像一隻鷹,他身上的服裝都以珍貴毛皮鑲邊,大拇指上隨意帶一塊沉甸甸的和田藍玉扳指,帽子上更飾了一顆東珠。他指揮著幾個騎兵去看踏雲的傷勢,又見年羹堯一刀險險劃過那人胸前,鮮血淋漓削掉一大塊皮,看似嚇人,但那薄薄一層絕不致命——刀口穩穩停在那人脖子上,一眾士兵立刻湧上來把他反手疊腳捆得粽子似的,便呵呵笑著伸出套玉扳指的大拇指大聲叫起好來。

 年羹堯廝殺得滿身是血,但看上去並未有絲毫受傷。我慌忙尋找胤祥,見他也滿身是血,與一個蒙古騎兵大聲說笑著,互相用力拍打著對方的肩膀,見他也不像受了傷的樣子,才放下心來,又轉身去看歪倒在一邊被人檢查傷口的踏雲。

 戰鬥顯然以全勝結束了,士兵們已經開始收拾戰場,胤祥興奮的與這為首的蒙古人以各種禮節行禮,用蒙語大聲說起話來,這個長得鷹一樣的男子居然就是策凌本人,怪不得會有這麽豪華的一隊騎兵陣容跟隨。一時間年羹堯、武世彪、阿都泰等人也紛紛見禮,男人們用滿、蒙、漢語熱鬧的喧嘩起來。

 "王爺原來早已注意到馬賊的異動了?"

 "……他們也曾流竄到我草原掠奪牧人的牛羊,被趕走了,如今若是還打起了胤祥

 的主意,我豈能饒他?"

 “這便是那朝廷通緝十五年不得的馬賊匪首?呵呵,怪不得這麽大膽子……”

 “只可惜撞到咱們手裡頭了……逃不了一身剮。”

 “年將軍這次又立了大功了!……”

 “都是台吉大人及時相救,年某險些保護不力,有罪有罪……”

 眾人謙虛一陣,又互相吹捧一陣,甚是親熱。

 我跪坐在草地上,輕輕撫著踏雲的鬃毛,一個看上去有四十多歲年紀的蒙古漢子從隨身口袋裡掏出一種草,放在口中嚼了嚼,敷在踏雲的傷口上,踏雲看上去相當忍耐,隻用大眼睛委屈的看著我。

 “這馬,你的?”蒙古漢子用生硬的漢語問我。

 我點頭。他突然向我笑了,滄桑的皮膚上堆滿了皺紋:“美麗的姑娘、美麗的馬兒——不要發愁,它會好的。”

 “報年將軍,我方之前出去巡視的兄弟都折損了,其他兄弟只有少數輕傷。馬賊戰俘十五名、死了的有一百零五名,請問怎麽處置?”

 “好家夥,糾集了不少人嘛,快趕上我們兩百人的隊伍了。”年羹堯笑笑,把還插在地上的長刀拔起來隨手往褲子上蹭了蹭血跡,臉色嚴肅起來,“把兄弟們好生安葬了,遺物收拾好回去交還親人,朝廷和我老年都會有優厚撫恤。馬賊按老規矩,那些死的把腦袋給我割下來帶回去,論功行賞,活的就把腦袋運回京城再割!娘的!還好天涼了,不然一車人頭運回去又臭了。”

 所有的人一起轟然大笑起來,士兵們手腳極快,在清點屍體的地方即刻動起手來,一個個揮舞大刀“蹭蹭”埋頭痛割。

 不仔細看,會以為他們在割草,他們一手拽著亂草樣的頭髮,另一隻手揮刀下去,手腳利落的把整個人頭拎起來扔到旁邊堆成一堆,飛舞在空中的人頭還睜著眼,從脖腔往外滴滴瀝瀝的淌血。

 到了現在,我已經確定我是真的不害怕,隻沒想到,在現代太多恐怕片居然會起到這麽意想不到的作用。可那空氣中的血腥味太濃重了,熏得頭一陣陣發暈,在這種場合,我應該裝做受驚暈倒更符合“時代禮儀”呢?還是使勁逞強以博取初次見面的蒙古人好感呢?

 低頭摘掉粘在身上的一根草,還猶豫著,胤祥一個箭步衝到我眼前來,寬闊的胸膛正好擋住我視線,“凌兒!閉上眼睛!不要看!”但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兒這麽近的撲面而來,反而害我不得不難過的捂住鼻子,只聽見胤祥在焦急向旁人解釋的說:“對不起,凌兒今天受驚了……”

 天,他還真可愛,這麽說來我應該順著他的語氣裝柔弱,可惜晚了,我已經自保的站到安全距離外關心起他來了:“我沒事,就是有點暈。你受傷了嗎?一身的血。”

 “是嗎?”他瞪眼看了我幾秒鍾,“……營帳是現成的,我們過去邊休息邊談。”胤祥一邊招呼著眾人,一邊懷疑的扶著我。“……呵呵,我好著呢,可惜王爺來得太快了,沒打過癮!——來,見見我早就跟你說過的,我的舅舅,成吉思汗二十世孫,多羅郡王策凌台吉,還有她——我表姐阿依朵,我寶依珂雲娜姨媽的大女兒。這是赫舍裡氏蘿馥,小名喚做凌兒。”

 那個與胤祥大聲說笑,互相男子一樣打招呼的蒙古騎兵居然是個女人!此時她驕傲

 的挺著健碩的身姿,上上下下打量著我,那目光讓我覺得自己是隻待出售的羊。

 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男人們建立了戰鬥情誼,立刻就好打交道了,而我就比較吃虧——趁行禮時低頭一看,滿身草屑。敷衍敷衍行了個禮,策凌寬容的點頭要拉我免禮。

 “呵呵!好!聽說在中原的南方,女子長得像帶著露珠的花瓣一樣嬌小美麗,果然、果然,我可是老遠就看到這位姑娘和那匹馬兒了。這些該死的馬賊!嚇壞了這白雲朵兒似的姑娘,還傷了馬兒!”策凌說著,鷹一樣銳利的眼神卻漫不經心的掠過我,笑咪咪的望向被簡單包扎了一下,跛著腿走在我們後面的踏雲,“馬兒可是我們草原人的寶啊,這匹馬不是草原的種,嘖嘖,卻也這般神駿,要是能和咱們草原上的良種戰馬配種……”

 說著也不聽胤祥“凌兒是咱滿族姑娘呢”的分辯,停下來熟練的掰開踏雲的嘴看看牙口,又翻起蹄子打量一番,連聲讚好。

 我松了一口氣,看樣子策凌是個好相處的草原人,倒是那個阿依朵,一直盯著我,眼神裡雖無惡意,卻看得我全身不自在。

 “您還是這麽愛馬!王爺看馬還有什麽說的?踏雲是滇馬,千挑萬選的千裡駒,和我草原上的馬兒相比,耐力更好,善跑長途,腿腳關節也不易生病……王爺是伯樂,不過這踏雲卻是凌兒的,王爺要是喜歡,就看凌兒舍不舍得了,哈哈……”

 “哦?踏雲?是個好名字,配得上這馬!姑娘,我出三百兩黃金!”

 ……

 好不容易告了聲失禮,撇開胤祥獨自進了之前剛搭好的營帳裡坐下來,看見碧奴臉色蒼白的躺在一塊地毯上,還昏迷不醒呢。

 看見碧奴這樣,又忍不住笑了——我還是不會像她這樣差勁的。一股極其難聞的焦臭味隱隱傳來,這是在燒那些已經被割下頭顱的屍體了。我剛把沉重的頭埋進毯子裡,就疲倦的盹著了。

 在一陣歌聲中驚醒,靜靜聽了一會,是蒙古騎兵和士兵們各自在用蒙語和漢語唱著戰歌,但那慷慨激昂聲音在空闊中回蕩無著,叫人心裡好象落下了什麽似的。

 胤祥探頭進來,見我睜眼,笑道:“我一會就來看你一眼,可算醒了——真怕你嚇病了。”

 我沒動,看著他走進來——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服,身上的血也都洗乾淨了——走到我面前,彎下腰詢問的看著我:“凌兒,怎麽了?”

 “我……”剛才做夢,夢回21世紀,我和媽媽到草原旅行,曾經借住在一個和善的老牧民家的帳篷裡,長得就像剛才為踏雲療傷的大叔。猛一睜眼,夜晚的草原,佇立千萬年的雪山,繁華的現代都市,胡同深深的清時北京城,在還屬於冷兵器時代的戰歌裡,時間和空間混亂了。

 “我……”我屬於哪裡?為什麽要身不由己的來來去去?這簡直讓我暈眩,只有在胤禛堅定溫暖的懷抱裡,我才能暫時忘記那些思考。還好,在我正上方溫和俯視的,胤祥溫厚明朗英氣勃勃的面孔是真實的,我以一個古代女子最大的勇氣,拉住他的手。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裡……”

 胤祥像是了然的笑了笑,握緊我的手。

 “走吧,我們在設宴呢!出來喝杯酒壓壓驚!”

 只因為舍不得這手上最真實的一點點溫度,我隨他走出帳篷。

 大半個月亮溫柔的從幽藍的天幕上看著我,遠處,雪山依舊靜默無語,草地上人們一群群圍著篝火喝酒、烤肉、唱著歌。“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說的就是這樣子吧?怪不得,在這樣的景色中,無論唱什麽樣的歌都能平白多出一陣蒼茫來。

 華麗的蒙古包裡,策凌和阿依朵坐在上首,年羹堯等人分坐兩旁,個個都已喝得滿面紅光。見我到來,眾人客氣了一下,讓胤祥帶著我坐了上首,便繼續附和著策凌高聲談笑,他們說的仍然是方才戲劇性的一戰。原來那幫馬賊前幾個月一直在更北方的草原一帶活動,幾天前策凌帶領自己的騎兵南下時,卻聽一些牧民說馬賊們也紛紛南下,還糾集了更多人,策凌便帶著自己的衛隊裝做牧民,與一群遷徙的牧民趕著牛羊拉著車,不露痕跡的遠遠逡巡在後,然後就有了今天的一幕。

 因為馬賊也是廣大草原牧民的心腹大患,按他的說法,又有驚無險的接到了胤祥,說到高興處,策凌和幾個蒙古漢子樂得拍著胸脯一氣灌下三碗酒,笑聲簡直能把帳篷掀翻。策凌的漢語不甚標準,總帶著高亢雄渾的蒙古腔,用詞頗有“後現代”的感覺,配上他手舞足蹈的肢體語言,怎麽看怎麽好笑。而年羹堯顯然正全力奉承這位蒙古王公,也努力湊趣。就著他們的熱鬧勁,我悄悄灌下幾口酒,要讓自己忘記了今夕何夕,卻不甚在乎的看到阿依朵正興趣盎然的打量我。

 薄酒微醺,嘴角帶著笑聽那外頭戰士和蒙古漢子們擾人清夢的呼喝哄笑在四處回響,在雪山俯視下的華麗氈幕中酣然入睡,夜晚就這樣輕易的過去了。

 第二天的告別,比我想象中安靜得多,男人們昨晚好象都醉得物我兩忘,如今卻個個一本正經。走出好遠,我回頭還看見年羹堯無聲跪伏在遠遠山頭上,他手下士兵列隊整齊,押著他們那幾車或死或活的“戰利品”,漸漸淡出了我們的視線。沿著雪山腳下往北,我們與蒙古人一起,向喀爾喀草原深處而去。

 與蒙古人在一起,我理直氣壯的騎馬走在隊伍中間。

 天邊是冷峻的雪山,腳下是兼具山脈斷層、草原、谷地,生長奇異高海拔植物的異域土地,被一群威武的蒙古騎兵簇擁而行,我小小的心飄然了一陣:古人出塞征戰的詩為何既雄壯且悲涼,既豪邁且悵惘?非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不能體會。

 在這些蒙古騎兵中,最吸引我目光的是阿依朵,她信馬由韁,瀟灑自如,雖然有著草原兒女的野性,但儀態氣度比胤祥也毫不遜色,有時興起,他們姐弟兩個縱馬飛奔一陣,來去間雄姿英發,讓我忍不住悄悄嫉妒了一下他們家族的優良基因,甚至由此遙想當年成吉思汗能夠馳騁歐亞兩個大陸,絕非偶然。

 阿拉巴圖是讓我驚訝的第二個人,也就是給踏雲治傷的那位蒙古大叔,他自幼就是策凌家的奴隸,沒有名字, 人們叫他“阿拉巴圖”,就是蒙語“奴隸”。他也是騎兵,也能打仗,但他的生活就是時時跟在策凌身後等待召喚。因為我們沿著一個巨大的“泡子”西岸走了整整一天,阿拉巴圖告訴我,在漠南沙漠,人們管鹹水湖叫“海子”,而漠北沙漠,人們叫鹹水湖“泡子”,走過這個雪山下的聖湖,還有兩天就到大劄薩克的宮殿了。

 這時的蒙古還是奴隸製;蒙古王公原來不是和以前我知道的所有蒙古人那樣住“敖包”,居然也有自己的宮殿。忙於消化這些新了解到的事實,眼前還有讓我只顧著傻眼的美景,而愛馬如命的策凌,似乎也有著另外一面。

 當時,遠處水面上一群大雁大概是被馬蹄聲驚動,撲簌簌飛起。人都說“驚鴻”,又說“雁鳴如歌”,那叫聲當真莫名的牽扯人心。策凌佇馬顧盼良久,舉起手中的馬鞭向遠方漫無目的的指了指,對我說:“姑娘,你到來的時候正好,草原上最美的季節就是秋天了。胤祥知道,等鴻嘎魯都飛去了南方,雪山便連泡子一起凍住了,天和地都會凍在一起。”說著,慢悠悠唱起了一首歌,我聽不懂蒙語,但那一轉三折,竟如雁鳴,身邊所有的蒙古人,連胤祥也一起唱了起來。

 我記住了這首歌。後來,我知道“鴻嘎魯”就是鴻雁,這首蒙古民歌,就叫做《鴻嘎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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