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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輕彈男兒淚
“凡是被圈禁的宗室子弟,不奉皇上特旨,任何人都不能探視,外頭事的就算是一言片紙也進不了裡面去;裡頭就是吵翻了天,外頭也沒人知道,故此這趙吉不十分像十三爺,不是最要緊的——高牆一築,誰還知道?最要緊的是,王爺,此時此勢,十三爺還能去哪?近了,以十三爺的性子,必定藏不住;去得遠了,若是皇上突然釋放或召見,又當如何?內務府是四爺管的,十三爺在府裡頭也不會受半點委屈,就當是被小小禁足而已,身為愛新覺羅子孫,當受此挫磨,避無可避。”

 說著,鄔先生的拐杖在地上重重的跺了跺。

 “可是對於十三爺來說,就算風餐露宿、摸爬滾打也未必是苦吧?相反,雖錦衣玉食卻被禁錮於鬥室,於世隔絕,那才是苦。將鴻鵠縛之於囚籠,雖食物豐盛,生又何堪?

 至於皇上若突然召見或釋放,凌兒確實沒有想到過這一層,但凌兒認為,皇上既已下令圈禁,斷不會再將十三爺放出來——雖無法說出什麽理由,但鄔先生,幾年之前,凌兒就已預料到今天,因此才會有趙吉之事,不是嗎?”

 與鄔先生爭辯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我馬上就要去“流亡”,已經豁出去了,才不會為此發表意見呢——讓胤禛和胤祥自己決定便是。可既已開口,不好收回,又漸漸詞窮,我也開始泄氣的覺得最初幻想著找個人代替胤祥被圈禁是有點天真。

 胤禛大開著窗,雙手負在身後,背對我們站得筆直,望著書房外的假山池塘,對於我和鄔先生因為趙吉長相氣質並不十分像十三阿哥而引起的,關於十三阿哥需不需要這個替身的爭論,他至始至終一言不發。

 連日大雨過後,空氣清冽有涼意,在夏日裡長得濃密繁茂的樹冠上時不時滑落一兩滴殘留的雨水,激起水中一陣漣漪。今天早上,康熙召見了諸皇子和重要大臣,正式宣布廢黜太子,將其圈禁,讓眾人意外的是,同時被圈禁的還有十三阿哥胤祥。

 胤禛不願意和我細說這些事,據鄔先生前兩天對我含糊其詞的透露,十三阿哥一些不相關的行為被人聯系起來,在此基礎上捏造了很關鍵但很模糊的證據,給人一種此事明明與他有關,但他又隱藏得很好的感覺。這比證據確鑿更有殺傷力:證據太過清楚確鑿,有時候反而讓人生疑;隱隱約約、撲朔迷離的感覺才會分外讓精明的康熙警覺,寧願把他先關起來,杜絕一切未知的可能。這果然是八阿哥的高明手筆。

 “讓老十三自己決定吧……老大被圈了有四個年頭了,何曾有過什麽動靜?就是有什麽……報個正在臥病就是。鄔先生大概都還不知道,咱們天家有個規矩,諸皇子阿哥,封了號,開府辦差,與皇上就是君臣相稱了。臣子有病,只要不是病入膏盲,彌留之際,皇上是不能親臨探視的,真要有個什麽突然,‘臥病’一兩個月,也足夠老十三回來了。這些,我都擔待得起,哼……老八真以為從此就能騎到我頭上?”

 胤禛沉悶的歎口氣,終於轉過身來,看看我,低聲道:“只是,如果你和十三弟都走了……”

 他停了沒有往下說。我明白,近日來的風波對於他來說十分險惡——我被發現,他的軟肋暴露於敵人眼前,險些為人所製;太子被廢,他沒了可以放在前面的擋箭牌,胤祥被圈禁,他失去了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從此要孤身面對驚風密雨了。但我除了安慰和歎息什麽也做不了,這是他自己的路,是該由他自己的肩膀一力抗起的命運之爭。

 刑部滿漢兩位尚書鄭重投帖拜見,他們要奉旨去監督宗人府和內務府的人給十三貝勒府築起高牆了。胤禛前腳踏出門去,我後腳就和鄔先生一起由後門上了馬車出府。

 上馬車前,我忍不住回頭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個我最初由此進來,如今又要由此離開的雍親王府後門。世事無常,21世紀的某天,我離開家,卻掉進這個時空,回去的希望渺茫無期。誰知道今天我離開了這個地方,是不是還會回來?

 按照之前的安排,康熙一回京,我就要離開,因為這是胤禛敢冒險拖延的最長時間。但現在因為胤祥的事出突然,他讓我先到京郊的一座小寺院稍做等待,鄔先生便送我到那裡。

 寺院地處荒野,還很小,但裡面布置得整齊潔淨,幾個樸素的僧人幾乎把我們安排在廂房,就回到佛堂念經去了。

 直等到入夜時分,才聽到馬蹄得得聲從京城方向而來,直到寺院門前停下。只有一匹馬的聲音?我忍不住站起來往窗外看,不一時,一名武將模樣、二十來歲的男子神情機警的穿過院子,與前去接引的僧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在佛堂外面的石凳上坐了下來,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什麽。

 沒過多久,這樣的情況又出現了。這次是個中年人,看樣子,他本來想打扮得像個普通農戶,但遠遠就能感覺到他通身上下有騰騰的煞氣逼人。他和第一個出現的男子默契的低語幾句,也坐下來等著,看那磐石般巋然不動的坐姿,顯然是在軍中多年養成的。

 這寺院地處空曠,夜越來越深了之後,安靜得只剩下零星的蛙鳴,我最後窺了一眼坐在外頭,比佛堂裡安放的菩薩雕像還筆直穩當的兩個人,回到床榻上蜷縮著打起了瞌睡,鄔先生整天都很少說話,此時仍然安靜的在燈下看著書,只是眉頭皺得比平時深。

 直到敏感的聽到有馬車的聲音從地面傳來,我被驚醒,騰的坐起。快步走到窗前一看,那兩個男子仍然保持著和我睡前一樣的坐姿,雙目炯炯,可能時間還沒過多久吧。聽著有些沉重的馬車聲直往寺門而來,我胡亂理理儀容,就踏出門去。

 一位僧人拉開大門,兩輛外表普通的馬車直駛入了院子才停下來,馬兒中,踏雲和小棗紅親熱的趨前來聞聞我撫摸它們的手。僧人又嚴嚴的關好了門,胤禛和胤祥一前一後的踏了出來,看到我,胤禛仿佛看到什麽會刺傷眼的東西,皺眉別開目光,胤祥則像沒睡醒似的一臉茫然。

 “啪啪”兩聲,那兩名武將模樣的男子跪了下來,胤祥指著他們正要說話。馬車後卻又繞出兩個人來,正是碧奴和孫守一。

 “小姐!”碧奴和孫守一雙雙向我磕下頭來,我見碧奴穿一身鮮亮的新衣,頭髮也一絲不亂全都挽成發髻,神色比以前羞怯中帶了歡喜和滿足的紅暈,驚喜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隻好幾步上前把她拉了起來。

 “阿都泰!武世彪!你們怎麽來了?”胤祥一手一個,拉起了那兩名男子。

 “阿都泰和武世彪都是一直跟著你的可靠人,他們隨你一起去。凌兒,你身邊不能少了得用的丫鬟,我已經安排碧奴和孫守一完婚,他們隨你一起去。——走,到屋裡頭說。”

 胤禛聲音雖低,但一開口便是全場肅靜,人們自覺按照身份順序悄然進了廂房。鄔先生站在門口目光灼灼的看著進門的每一個人,關好門,然後才問:“王爺,為何事耽誤到四更天?”

 已經是四更天了?!我不由得向那被叫做阿都泰和武世彪的兩個人投去一個驚訝的注目禮,因為他們居然石頭似的就那麽坐了幾乎是一夜。

 胤禛沒有回答,擔憂的看了一眼胤祥。

 我從沒見過胤祥這樣,像個霜打了的茄子,囁嚅一陣,仿佛自己跟自己掙扎了半天,才呐呐道:“四哥,我,我不鬧了,你真的就不能再見皇阿瑪一面麽?他……他老人家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每次秋狩都帶我護駕,他還誇我是咱們愛新覺羅家的千裡駒……”

 “十三爺糊塗了……”鄔先生搖頭歎息,“要走就趕緊走吧,走遠了,看清楚了,慢慢兒能明白過來的。”

 胤祥的目光絕望得像兩口枯井,對他的同情甚至讓我忘記了自己和他一樣的處境。

 “我,我走,但是……”胤祥深吸一口氣,“阿都泰和武世彪不能跟我走,他們都正是掙功名的年紀,還都有家人……”

 “十三爺,我阿瑪說,我們一家子的命都是您親手搭救出來的,我們有三兄弟,他老人家恨不得能送一條命替十三爺去死,還怕不能報答您呢!”那個年輕人跪得筆直,大聲說完又磕了個頭。

 “我老武是個粗人,自從內子被惡賊逼得冤死,我早就沒了什麽功名的心思,十三爺替我報了內子的仇,我老武無以為報,一條賤命橫豎是十三爺的!家中就剩下我那小子,有四爺照顧還有什麽好說的?只有拚了一條命護得十三爺周全罷了!”長相彪悍的武世彪這番話更是說得讓人放心。

 “你們這一去,些許是耽誤了些功名,但我雍親王豈是寡恩的人?他日回來,我還有極大的功名要給你們,怕是你們推也推不掉。但若十三爺有事,你們也沒臉回來見我。”

 胤祥還在咕噥“不能耽誤了你們”,胤禛已經在一邊斬釘截鐵的森然道,目光冷冷的掃過連碧奴和孫守一在內的幾個人。

 我估量的看著他們幾個,碧奴惶恐,三個男人都是一臉坦然。這幾個人原本就受過他們的大恩,現在家中又有老人孩子在胤禛手中,一面是極大的恩澤利誘,一面是沒有後路的威迫,且不論他們本來的忠心,也應該很可靠了。

 “四哥……”眼見事情已成定局,胤祥在膝上握緊了拳頭,臉都痛苦得變了形。

 但胤禛暫時沒有理他,自顧接著說道:“還有,這是你們凌主子,在十三弟面前,我有句話要先吩咐你們——凌兒頗有些識見,這一出去,有什麽事你們也大可與她商議。”

 這短短幾句話讓我從心裡直酸到鼻尖——他總是什麽都不肯讓我知道,嚴嚴的把我護起來,恨不得讓我活在童話世界,如今卻這樣說,可見我們要去的路途,連他也覺得無法完全掌控了。

 武世彪有些驚異不解的掃過我一眼,好象直到現在才看見我這個人。那個年輕的阿都泰也迅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胤禛和胤祥,好象在估量我與他們兄弟的關系。這些懷疑的目光讓我強壓下了又要不爭氣湧出的眼淚。

 胤禛留下我、胤祥和鄔先生,沉默了一陣,才對胤祥低聲道:“好兄弟,你自小這個脾氣就沒改過,好是好,可在如今京城這個地方,還那般灑脫不拘,就是太吃虧了——連凌兒都講過你的。你就是草原上的千裡駒,去蒙古不強過被拘在這裡?不要再讓我擔心了,你這一去,我也放心把凌兒托付給你——你可不要再孩子氣了。”

 胤祥愣愣的聽完,一副才驚覺自己居然還肩負了責任的樣子,轉頭看著我,今晚第一次挺直了胸膛,目光也不自覺的聚焦起來,多少恢復了一些以前的神氣。

 胤禛抓住機會說:“走,我還有話囑咐你。”拉了胤祥出去和武世彪他們幾個細細商議起來。

 我推開窗戶透氣,屋子裡只剩下鄔先生對我說:“你們要先往西,再往北,繞過科爾沁草原,從烏珠穆沁草原往北到喀爾喀,進了土謝圖汗部,喀爾喀台吉策凌會有騎兵去接你們。”凌晨的寒意從窗外撲面而來,冷得我心中都是一涼,腦子清醒了些,聽著鄔先生說的地名,對比著記在心裡的地圖,默默點頭。這樣走好象是繞了些,但不用過內蒙古與外蒙古之間的那道沙漠了,而且既然要刻意繞過科爾沁草原,胤禛與科爾沁草原的關系想必不怎麽樣。

 良久,胤禛獨自推門進來,鄔先生從容站起來道:“我也有話要囑咐十三爺……”便出去了。看著他轉身掩上門,胤禛突然垮下臉,疲態盡顯:“凌兒,這會子風多涼?你還在那吹著做什麽?過來。”

 關上窗,走到他面前,我忍不住伸手撫摩他突然蒼老了好幾歲的臉。

 “凌兒,我本以為今夜可以讓你好好陪我的,誰知被十三弟鬧過去了……現在連說個話兒都沒時間了……這個給你。”

 他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明黃臥龍香囊,那精細繁複的繡樣在燈光下放射著質地不凡的流光。這是皇室至親才有的禦用之物——胤祥曾經說過,他小時侯受兄弟們欺負,連一個這樣的明黃臥龍袋都不敢戴。這個要給我?

 “這個給你,若有什麽意外,或許用得上——沒有人敢傷你。但鄔先生說得不錯,此物也可能招禍,所以平日裡要小心藏好,凌兒……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先聽我說完——今後不能寫信,太危險,但我會去看你,沒有意外的話每年都可以去,有十三弟在,我也放心許多,他去那裡還不是駿馬回了草原?但你要幫我看著他,他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或許煩躁鬱悶了,誰都不知道會發什麽瘋,你一向伶俐,要多勸著他。”

 他扳正我,看著我的眼睛:“還有,好好照顧自己,我要你和十三弟都完好無缺的回來。知道嗎?”

 隻來得及點點頭,便已被他揉進懷裡。但我心中有個疑竇,好奇這些天一直在累積……

 “王爺……胤禛,八阿哥他們,究竟是怎麽發現我的?”

 我仰頭看他,他的臉色陰情不定的變得可怕起來。

 “……你是在責怪我沒有保護好你嗎?”

 “不是的!……”除了否認,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一個可怕起來的胤禛。

 還好他臉色很快緩和了下來:“我說過,不會再讓你受苦的,你不是一直嫌悶,想要到處去玩嗎?草原上風光是極好的,那邊兒也有人照顧你,你可以去騎馬,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勉強的擠出一個笑,他問我:“……你還是可以開開心心的,相信我嗎?我能保護你!”

 他在急切的尋找我的嘴唇,一時不再需要言語,但我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如果是最初的我,能去美麗的草原遠遊,多麽自由逍遙,我不是應該欣喜若狂嗎?可現在卻為了別離而心痛難抑,為什麽?

 真可怕。我變了。

 改變我的,是胤禛,還是所謂的愛情?這不重要,但我不能忘了自己……

 我覺得自己不自覺的挺直了身子,稍微振作了些精神,就像胤祥剛才一樣。

 外面人們低低的忙亂腳步聲早就漸漸安靜了下來,大概都已經準備好了,但沒有人來打擾我和胤禛。還是胤禛自己打破沉默:“今早皇上要在宮裡叫‘大起’,昨天囑咐我今早五更先去見他。”

 “啊?現在怕是已經五更了,王爺!”我忙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讓我再抱你一下,就一下……”

 等胤禛終於攜了我的手出得門去,東方遠遠的天幕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胤禛示意僧人打開寺院大門,門口竟然坐著一個人!他背靠門檻盤腿席地而坐,雙手放在膝上,身子保持著一種警覺的姿勢,所以當門剛開了一條縫,他就一躍而起,轉身面對寺內站定,手按在腰間一把長刀上。

 “年羹堯?”胤祥吃驚道,“四哥,他一個堂堂四川提督將軍,怎能就這麽跟我們跑了?”

 “我給他討了趟差使,正好可以送你們到烏珠穆沁草原,這一路我才放心——亮工回來就是四川巡撫了。”

 “謝主子提拔!奴才定將十三爺和凌主子平安交到喀爾喀台吉手中。”年羹堯頭也不抬,跪在原地恭肅磕頭答到。

 “去吧,等你帶回來的平安信兒……”

 胤禛輕輕把我的手送向馬車邊的碧奴,我隻好由著自己僵硬的被扶上了馬車。胤禛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長我心上的羈鎖,讓我心甘情願不自由?我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想這個問題……

 馬車簾外,人們早已換好了馬——有些適合拉車,有些適合騎乘。年羹堯騎上了踏雲,胤祥一掀簾子也要上馬車來,胤禛突然叫到:“胤祥!”

 “四哥?”胤祥連忙轉身。

 “……胤祥,替我照顧凌兒。”

 沉默。

 “凌兒,替我照顧十三弟。”

 他聲音悶悶的,我突然就淚盈於睫。

 年羹堯在前帶路,兩輛馬車一輛坐著我和碧奴、胤祥,一輛裝了滿滿的不知什麽東西,孫守一、阿都泰和武世彪騎馬跟在後面,因為此行是以年羹堯的差使為幌子,後面還光明正大的跟了年羹堯的大隊親兵。

 我從馬車旁的窗戶伸出頭去,看見寺門前胤禛的身影漸漸變小,卻以一種堅定的姿態佇立,我們背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而去,胤禛身後的天空,已經染起了霞光萬道,看樣子,多日的陰雨選在今天結束了,風卷起他的衣角,我的視線已經模糊得不能看清他最後一眼。

 白花花的蘆葦在道路兩旁搖曳,遠處天空清淡的藍著,蘆葦叢中掩了冰涼水波的寒影,我甩下簾子,不想再看這喪氣的風景。蜷縮著腿坐在我對面馬車地面上的胤祥卻突然說:“別放!讓我看看!”

 胤祥這幾天都沉靜得不像他,此時的專注倒像是想起了什麽,我疑問的看著他,他已經在大聲問道:“孫守一,現在到哪兒了?”

 馬蹄聲從後面趕到馬車旁邊來,孫守一謹慎的答道:“十三爺,咱們還有十幾裡就到仡山鎮了。”

 “什麽!為何不走熱河?!”胤祥勃然怒道。

 “回十三爺,年將軍說這是四爺吩咐的路線,從熱河方向就太往北繞了。”

 胤祥猛的一躍就要掀簾子出去,我早知他又不對勁了,一直在盯著他,見他這樣,眼明手快已經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但他一躍的力量何其大,我被拖得從舒服的座位上猛然跌落,又被拖得在地上滑了一下,胤祥似乎才感覺到,詫異的回頭,連忙又放下簾子來扶我。

 “凌兒你這是做什麽?”

 “十三爺你這又是做什麽?”我覺得自己的樣子很狼狽,揉揉摔痛的腰,撣撣身上的灰,重新坐好,笑道。

 “我……”胤祥泄氣的坐下來,想了一想,複又叫到:“年羹堯!叫大家停下來休息,你進來,我有話說!”

 年羹堯非常有禮的只在馬車外磕了頭低聲詢問。

 胤祥固執得近乎無理,年羹堯態度恭順,以理曉之,但也絲毫不肯讓步——爭論的便是要不要去熱河的問題。

 我聽得不耐煩,見胤祥氣得鼓起嘴,年羹堯也沒有松口的跡象,少不得要插個嘴:“十三爺,這大隊人馬停在路中間不成樣子,要去熱河也不急在這一時。年將軍,聽說沒多遠就到一個小鎮了?”

 “是!”

 “十三爺,天色不早了,不要耽誤了行程,不如先到前面小鎮上讓大家休息了,慢慢才好商議,要去哪邊,明天再走就是。”

 胤祥頹然不語,馬車很快又走動起來,到小鎮上的時候,前方平原上正好只剩下半個太陽,漲得通紅了臉,努力支撐在地平線以上。

 小鎮太小,沒有設驛站,年羹堯大手一揮包下了鎮上最大的客棧,見是一群“兵爺”,客棧裡的人點頭哈腰誠惶誠恐供瘟神般忙亂起來。我和胤祥不能露臉見生人,但熱水飲食很快就由碧奴周全的送進了房間。

 吃過晚飯,男人們聚在一起商議,我自覺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院子不大,我隱隱聽到胤祥的咆哮聲,想笑,又歎氣,手裡拿著書只是出神。

 胤禛貼心的給我帶上了好多日常喜歡的東西和用具,鄔先生的琴在琴盒裡,旁邊還有我喜歡讀的書,小錦盒裡還藏著我寫字時習慣捏在左手裡的一方小小羊脂玉鎮紙,平日裡愛用的一套琺琅彩嵌銀餐具也包得妥妥帖帖……那輛裝得滿滿的馬車簡直是個小寶庫。想到胤禛細心的記掛著我每個小嗜好,為我選好這每樣東西,又板著臉囑咐人怎樣把它放好的樣子,嘴角不由得甜蜜的直往上揚。

 碧奴正在燈下出神的繡著什麽,隔著院子,爭論的聲音好象已經沒有了。物過剛而易折,胤祥受此挫折,也真是命定的,現在,他會有很長時間的空閑去吸取、研究這個教訓,從中成長——和我一樣。

 “小姐!”

 是孫守一,他和碧奴一樣,習慣叫我小姐。我腦中電光火石間迸出一個疑問,但眼前沒有時間,碧奴已經迫不及待的開了門,卻又立刻羞紅了臉側身避到一邊。

 孫守一神色尷尬,行了個禮道:“小姐,十三爺命我來請小姐商議。”

 我想了一想,問他:“去熱河的事怎麽說?”

 “大家都說萬萬不可,熱河現在已是市集重鎮,蒙古各旗的人都有到那裡買賣東西的,京城的商販也時常來往,人口雜亂,十三爺又是想去祭奠敏妃娘娘,那塔古寺附近有市集和人家,要去那裡,就是在深夜也難掩行蹤。況且,年將軍的差使應當直接往西去,也沒理由去熱河,這一路人馬有意招搖而去,掩飾十三爺與小姐的行蹤本是最妙不過,若突然折轉路途就太過顯眼了……”

 我已經明白了,胤祥想去“見”他的額娘。難過了還想著找媽媽?我不由得失笑,他在精神上原來是個還沒有完全自立的大男孩。叫我去也沒用,這種做法不值得支持。

 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了,我轉身對碧奴笑道:“你晚上不用陪我了,你們小夫妻才新婚不久,我怎麽好拆散?四周都是他們幾個的房間,還有年將軍的人,我不會有事。”

 碧奴的臉霎時紅得像傍晚看到的那個夕陽,我一邊踏出門來,一邊問:“十三爺在哪?”

 孫守一說了什麽我沒聽見,因為一出門,就感到一種強烈視線的注視——就在不遠的對面,這目光的主人面無表情,但那種帶著貪婪、算計的打量眼神讓我聯想到野獸。

 只有一瞬間,當我也看到他之後,年羹堯的表情恢復成正常的沉肅恭順。

 心中又凜了凜,隨著孫守一走向年羹堯身後的房間。

 年羹堯在身後關上了門,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處境有些微妙。見我進來,神情焦躁的胤祥立刻把手中的酒瓶停在半空,期待的看著我。但我注意到武世彪站在牆邊,雖低著頭,卻毫不掩飾懷疑和不滿的瞥我一眼,阿都泰安靜的低頭站在他旁邊,連身後的孫守一和年羹堯一起,他們向我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但我能明顯感受到那完全是出於胤禛的面子。

 “凌兒……”

 不等胤祥說完,我先一把奪走了他的酒瓶,在他抗議之前斬釘截鐵的說:“不能去熱河!敏妃娘娘在天有靈,也不會許你這樣任性的!”

 胤祥一下子泄了氣,但其他人都明顯松了一口氣。武世彪猛的抬起頭,倒最先開口:“十三爺,凌主子說得沒錯!我老武不是惜了自己這條命——王爺把您交給我們幾個,奴才們幾個赴湯蹈火不算什麽,可您要是拿自己去冒險,怎麽對得起敏妃娘娘和雍親王啊!”

 我讚賞的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粗人雖說話不好聽,心地卻率直得可愛。

 胤祥的神情由煩躁變得悲苦起來,他心裡顯然都明白的,只是感情上一時還接受不了。歎氣,從桌上拿了一個茶杯,給自己斟滿一杯,仰頭喝了一口,辣辣的勁兒過去,一種熱烈的醇香在唇齒間回味無窮,我由衷歎到:“嘖嘖,十三爺剛才那樣牛飲,真是糟蹋這好酒了。”

 見大家沒有話要說,胤祥也放棄了堅持的樣子,我笑道:“十三爺,早些歇息吧,大家都辛苦一天了,明天還要趕路呢。”說著便退了出來。

 回到房間,碧奴還在,我直接向她提出我心裡那個疑問:“碧奴,我問你,當日我被八阿哥帶走後,莊子上的人怎樣了?”

 碧奴手裡還捏著針,猝不及防聽到我這麽問,神色驚慌起來:“小姐,我……我不知道,我醒來之後,人已經在王府了。”

 “你不會一點不知道的,你爹老黑頭和你娘李氏呢?”

 “他們那幾天都到下面村子收租子去了,不在莊上,我成親時他們也在……”

 “那他們有沒有告訴你,當日在我住的地方的侍從小廝和護衛都怎樣了?王爺必定罰他們了?”

 “沒……沒有,不……小姐,我真的不知道……”

 “罷了,不為難你,你向來不會說謊的。”

 “小姐……”

 碧奴怯怯的低著頭:“小姐,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娘說,她後來再也沒有見到在那天當值的那些人……”

 又牽連了這麽多無辜的人命,我連感慨都麻木了。

 “……你去吧,說了不用陪我的,早點休息。去吧。”見碧奴猶豫,我又擠出一個笑臉。

 關上門,一個人在窗前坐下來,人們都已經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小小的、簡陋的客棧院子中間灑滿安靜的月光,若不是怕打擾了其他人,我一定會彈彈琴。

 年羹堯的身影從小天井裡匆匆閃過,奇怪,我立刻推開門跟了上去。

 我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行蹤,年羹堯也是。

 地方很小,年羹堯顯然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卻反而停在原地躊躇起來,他低頭似乎想了想,乾脆退到一邊站著。

 這客棧的後院已經是小鎮的邊緣了,齊腰高的粗糙土牆後面是一大片菜園子,月光下一列士兵成什麽隊形站在外面幾個不同的方向值夜守衛,投下的影子和身板一樣筆直。胤祥靠在牆角一顆矮樹上,背對著我去的方向,時不時仰頭“咕嘟”一聲。

 又在喝酒?一路踢到地上扔著的好幾個空酒瓶,才走到他身邊,卻發現他臉上亮晶晶的一片淚光。

 他在哭?我是不是不該來看他的?也許讓他哭一哭就好了?我把手縮回來,第一次在胤祥面前手足無措起來。

 “凌兒?還不回去休息?你也睡不著麽?你說說,我額娘真的在天有靈麽?我倒要問問她,為何我她拋下我先走了,看著皇阿瑪也不要我了,連親兄弟都恨不得我死?!”

 他原本撐在樹上的手在空中順勢握成一個拳頭:“凌兒,你說這是為什麽?”

 他說的沒錯,但這些問題原本也沒法回答,他喝醉了,我倒擔心起他揮舞的拳頭來——要是被胤祥的拳頭“誤砸”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回頭想尋找支援,年羹堯就站在遠遠的一處角落,身影藏在黑糊糊的的陰影裡,只有一雙眼睛閃著幽光,像在夜晚覓食的狼。

 真不知道哪一個更可怕些,隻好回頭再看胤祥時,他的拳頭一下一下狠狠落在樹上。

 這也不算輕彈男兒淚了吧?——這淚全都是他胸中的鬱悒和悲憤化成,不必再勸解,我隻站在一邊默默陪著,心情也不可抑止的被他影響得躁亂起來。胤祥總之還是成了正果的,可我呢?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向何處而去,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直到年羹堯叫了阿都泰一起跑來,不由分說把他往回架,我才跟著他們回去了。

 看著人們把胤祥架回床上,想著要避嫌,才忙忙離開,轉身前瞥見剛才喝了一口的那種酒還有幾瓶在桌上,順手拿了一瓶,剛走出屋子,身後不知從哪裡又鑽出一個聲音。

 “這紹興陳釀女兒紅,最是後勁綿長的,凌主子,小心醉了。”

 年羹堯的聲音在身後低聲笑著,我遲疑了一下,沒有回頭看,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院子太小,在對面傳來的胤祥含糊的醉話呢喃聲中,我自斟自飲了幾杯,喝得太急,腦中果然昏昏然起來。

 怪不得那麽多人喜歡把自己灌醉,醉了就是這點好,什麽都不用想,輕飄飄一夜好睡。

 黑甜一覺醒來,日頭已到正午,擔心大家都在等著我上路,心想這下可出醜了,匆忙梳洗好出來,正好見胤祥也剛剛醒來的樣子,站在他房間門口,由著一個親兵給他扎靴帶,一隻裹得粽子似的手胡亂揉著眼睛——可不是昨天他自己砸傷的?

 見他神情委靡一如受傷的頑童,不由得瞧著他“撲哧”一聲笑出來。我才不同情他——難道我不比他更值得同情?胤祥大概也想到自己昨夜的失態,用那隻沒受傷的的手尷尬的撓撓頭,也笑了。

 這日之後,胤祥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不但不再鬧脾氣,還變得異常的好說話起來。年羹堯軍紀森嚴,部隊整肅非常,做事效率極高,所以一路上行進順利,除了景色日異,再也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不到十天,我們已經深入到一片草原腹地,連天空都開闊起來,在廣袤的綠色上方,天藍得透明。

 草原中的城鎮只和中原地方的村子差不多大,這一天,我們扎營的地方因為靠近一片湖泊而形成一個小小的聚居地,偶爾會有四處遷徙的牧民來這裡進行最簡單的交易,以物易物,換取生活用品。

 這麽寧靜的地方,我卻依然睡不安穩,天還沒亮就輾轉醒來,悄悄拎起一壺酒,往湖邊走去。

 正是日出前最黑暗的時候,寒氣逼人,我開始後悔沒有多穿件衣服,還好帶了有酒,幾口香冽的竹葉青入腹,全身才舒服起來。抱膝席地而坐,望著東邊的天空顏色漸漸變淺,啟明星燦爛的閃耀,輕薄的雲一朵朵卷過天空,隨意舒展成各種形狀……

 “凌兒。”胤祥遠遠叫我,靴子一路悉悉索索踩著草走過來,“這時候外頭露水重,你怎麽坐在地上?著涼了可怎麽好?”

 我笑而不答,向他晃晃手中的酒瓶。

 胤祥皺眉看了我一陣,也在我旁邊的草地上坐下來,拿過酒瓶一仰脖子,“咕嘟”幾聲……

 “哎,你把我的酒都喝光了!”

 “竹葉青?你可真會挑。”胤祥咂咂嘴,把瓶底倒過來晃晃,連最後幾滴也沒有放過。

 “四哥把他府裡頭窖藏的茅台全給我們帶上了,夠喝一陣的,不過凌兒,那都是給我的。”

 “你是說我搶了你的酒喝?”

 胤祥打量我一陣,突然嚴肅起來:“這些日子大家都在擔心我,我明白,不過我卻在瞧著你呢,凌兒,你雖看上去好好的,也安靜,可我知道你心裡頭也不比我好過。”

 “哪有?……沒那回事!”

 “你可知道你這些日子喝了多少酒?年羹堯說那幾壇女兒紅已經被你喝完了,還有幾瓶五糧液,你自己想想,最近有沒有覺得不喝酒便全身不自在,心中煩躁?”

 我瞪了他半晌,轉頭看著泛起暗暗紅霞的天空,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不錯,比如剛才一醒來就很想喝酒……原來嗜酒這麽容易上癮,趁人心中空虛,迅速佔領了人的血脈……

 “凌兒,你看看,便是我,最壞哭一場也就罷了,記得以前你就是這樣,總是不哭也不說話,叫人看了心裡發慌。如今不是不給你酒喝,但人若是要靠了酒才能安穩,便會從此頹唐下去了。”

 晨曦慢慢擴散開來,睡夢中的湖泊還靜靜的躺在草原的懷抱中。胤祥轉身看著我:“凌兒,記得最初見你,自有爽朗豪氣,風骨卓絕,叫人稱奇,怪我們兄弟不好,叫你受了這許多苦,可你也不能就這樣頹廢了,四哥是怎麽待你的?你可不要讓他傷心。”

 “還有,你不是和四哥一樣,喜歡念佛麽?我只知道,佛法最講究一個心,一切看開了就是佛,你若是把什麽都放在心裡頭念念不忘,怎麽也成不了成果的。你可知道?太子出事前幾日,九哥在路上悄悄攔著四哥,叫四哥快些把你送走,說晚了便怕來不及了。記得小時候兒在南書房,師傅責罵二哥老是寫那些豔靡的情詩,皇阿瑪對我們說,那是因為他還不懂真正的情,情之為物,最能移人性情,絕非淫綺蠢物所能懂。現在看看四哥和九哥,我才算明白了那個話,拋開我們兄弟那些恩怨不提,我現在相信九哥真的用了心的。凌兒,四哥和九哥都能這樣,你還有什麽怨恨放不下的?”

 說話間,陽光一點一滴悄悄溢出遠處的地平線,呈放射狀撒向雲層,薄薄的雲朵全都被染成紅色,鑲著金邊,映亮了遠處的天空。

 “凌兒你看!”

 當陽光的勢力延伸到面前的湖面,湖好象突然被喚醒了,水波金光瀲灩,光斑輕盈的跳躍閃爍,美得我嗓子發乾,眼睛發酸。

 草原的早晨到來了,陽光中,我勉強對胤祥笑道:“今日輪到你來教我了?”

 胤祥認真的看著我:“我答應了四哥, 要替他照顧你。我已經想明白了,終有一日,我還要好好回京城去,助四哥成大業,凌兒,你也是。”

 一隻蒼鷹從遠遠的高天上盤旋而來,牧民嘹亮的歌聲縈繞在露珠尚未完全消散的草原上,我感覺到有什麽東西遠離了塵囂迷霧,漸漸貼近心靈。

 “你看,草原不是你想象的那麽壞吧?”胤祥笑道,伸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

 人們已經在整裝待發,年羹堯和碧奴來叫我們了。我渴望的看看馬車後的行李箱,強壓下喉頭想再喝一口酒的,突然不想再窩在馬車裡,而是走向踏雲,用我能做到的最好姿態飛身上馬,策馬揚鞭。

 踏雲興奮的發出一聲長嘶,帶著我奔跑起來。我聽見身後響起人們的驚呼,瞥見胤祥也打馬追來,不但沒有停下,反而夾夾馬腹,催促踏雲快跑。

 露珠剛剛被陽光蒸發到空氣中,濕濕的帶著青草味兒,好聞的隨著呼呼風聲從我臉上掠過,我為這清新自由的空氣笑著,向那好象永遠也跑不到頭的草原深處疾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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