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連續下了多日,纏纏綿綿的,舒凝洛有些惱人地坐在公車上,突然,車上的乘客齊齊身體向前傾,大叫了一聲:“啊――”
舒凝洛驚魂甫定,原來是公車與一輛猴急的小車相撞了。已經到城郊,來往的車輛都堵在大雨中。舒凝洛隻好起身,撐開那把雪底撒著粉紅色圓點的小傘慵懶地走入嘩啦啦的雨中。路面上積水重重,坑坑窪窪,舒凝洛越走越覺著失神和感傷,她抬眼望沿著公路旁栽種成一溜的綠色小樹,此刻被雨水衝刷得那麽乾淨,心終於慢慢變朗潤起來。
唉,又下雨了呀!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是師兄。
“洛神,晚上在華鑫小酒樓,你去嗎?”
“又要喝酒啊?”舒凝洛一驚,上次夜宴一別,師兄就再沒讓她去撐什麽場子了,“今晚又是要奉承些什麽領導啊?”舒凝洛懶懶的,歎了一口氣。
“是大大的領導。”師兄裝神秘。
舒凝洛轉念一想,不對啊,如果是大大的領導怎麽會在華鑫小酒樓呢?華鑫小酒樓是個群眾的地方,適合小老百姓們歡聚一堂,而大領導應該先去汪家酒店的排場打打野味,再去翡翠鑽石之類的地方K一K,扭一扭,華鑫小酒樓實在不適合。
“師兄,你涮我的,哪有可能?”
“是南溪水庫的大大的領導。”
“哦!”舒凝洛恍然大悟,原來是幽靈。今天是幽靈的生日,昨晚問過幽靈今天是否要擺上一桌讓師兄率領一眾人等陪她小酌幾杯?這個女人,嘴巴說不要不要,今兒個又擺上了。果真是個女人啊!
“待會兒看看。”舒凝洛有些百無聊賴。
“不行,你必須得去。你這個人,你怎麽能不去呢?你現在看到我總是扭頭就走,別人還真以為我們倆有什麽呢!”師兄喋喋不休
舒凝洛心想我看到你扭頭就走,不是害怕別人誤以為我們倆有什麽,而是害怕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師兄撐什麽場子,那場夜宴讓她的身體垮塌了幾個星期呢。於是她不耐煩地說道:“知道了,我會去的。”
臨掛電話前,師兄又急急地問道:“洛神,你說我們要送什麽禮物呢?送蛋糕好不好?”
舒凝洛想起入夏了天氣逐漸悶熱,而幽靈還沒有添置電風扇,如果送一台電風扇,又實用又省了幽靈的開支,這樣是一舉兩得的事情,況電風扇不過百來塊也不貴,符合師兄工薪階層的經濟狀況。於是她說道:“送一台電風扇吧!”
掛斷電話,舒凝洛繼續沿著江濱壓馬路。春末夏初的雨帶來寒冷的風,她不禁有些瑟縮。
幽靈,這是個傳奇的女子。前一刻鍾還在為舒凝洛生活的不如意而淚流滿面,後一刻鍾自己的家就遭遇了火災。有些人從未見過,卻早已進駐心靈。舒凝洛一直這樣覺得。當她在網絡上一遍遍地看著幽靈給她的留言,眼前竟勾勒出模模糊糊的幽靈的形象:一個高挑的有著一頭金發的女子。去見幽靈的那個晚上,舒凝洛格外忐忑,像洞房夜馬上就要被揭開紅紗的新嫁娘。初會幽靈,她站在一桌的男女之間,殷勤地招呼著酒菜。舒凝洛十分地震驚,眼前的女子高挑,一臉率性的笑,一頭長發披泄肩頭如金色的落英,竟和自己幻想中的幽靈的形象不謀而合。或許這就叫心有靈犀吧!再後來,幽靈遭遇了一場火災,是在年關將近的時候,家家團圓,幸福洋溢,幽靈卻在大火中倉惶地撿回性命,面對著大火過後還殘留著熱度的灰燼驚魂甫定。舒凝洛是在網絡上看到這個消息的,她急迫地撥打著幽靈的電話,可是幽靈的手機一遍遍地不在服務區。舒凝洛有些抓狂,她為那個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在這個寒風刺骨的夜晚,幽靈將入宿何處,她不知道幽靈在大火中是否受傷,情急之下,她想起了師兄也是幽靈的熟識,於是撥打了師兄的電話。師兄告訴她幽靈無礙,已經住到了親戚家,電話打不通可能是因為沒電了。舒凝洛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她開始去衣櫃裡翻出一件件的大衣打包,她想幽靈是需要這些衣物的,可是剛把皮箱的拉鏈拉上,她又想到幽靈是那樣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而自己有些嬌小,她們穿的衣服根本就不是一個碼數。就這樣惶惶不安地過了一夜。次日一大早,舒凝洛就到租屋樓下的海公公那裡詢問幽靈的情況,海公公告訴她網友們給幽靈捐了款,可是幽靈並沒有接受,幽靈覺得自己尚有父母親戚可以依靠,這個世界上比她更需要幫助的人還很多。第一批善款被退了回來。聽了海公公的講述,舒凝洛對幽靈肅然起敬。一個多麽正氣凜然的女子啊!
過了年關,網友們又給幽靈送去了第二批善款,因為盛情難卻,幽靈收下了一部分,又把另一部分捐給海公公負責的愛心小組。為了這個善舉,師兄還邀了地區電視台的記者很是采訪了幽靈一番。春節的時候,幽靈一邊修整生息,一邊準備租房,開始新一年的生活。舒凝洛熱情地邀請幽靈,幽靈欣然應允,於是此刻在這個大雨如注的薄暮黃昏,她們已經是一對拚租數月的房客。
一輛摩托車飛馳而過,水花濺到舒凝洛裸露在袖子外的手臂上,好一陣寒意。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該死的幽靈,衝著她和自己現在隔三差五同床共枕的關系,今晚這麽重要的聚會也不提前通知自己。看今晚自己怎麽收拾她,非得把她喝趴下不可。這樣想著,舒凝洛慵懶的心緒略略解了些。
終於繞回了租屋,海公公看見她立馬從店鋪寫字台裡走出來,說道:“洛神,剛才小汪買了台電風扇說是送給幽靈的生日禮物,等下你告訴幽靈,讓她搬回家去。”
海公公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清瘦而慈善的模樣,博學多才,在網絡上總能說些文言古詞,給人很敬慕很崇拜的感覺。
“你準備送什麽?”舒凝洛一邊同海公公笑著,一邊心想師兄倒是出手快速。
“我要送也送空調,不學你師兄送電風扇。”剛說完,海公公就哈哈大笑起來。
舒凝洛也笑得不可遏製。這樣轉身,準備回租屋打扮齊整,發現天空還是灰蒙蒙的,滴滴答答地落著的雨。
幽靈的電話終於姍姍來遲,在舒凝洛洗了個澡,穿戴整齊,塗脂抹粉完畢之後。
“洛神,”幽靈在電話裡十分忙碌的樣子,“我現在正在點菜,麻煩你叫一下海公公,我沒有他電話,你讓他一定要來給我過生日啊!”
舒凝洛一聲“得令”,那邊廂幽靈“啪”的掛斷了電話。
快速地走到樓下,舒凝洛看見海公公正把身子藏在寫字台後面埋頭上網,孜孜不倦的樣子,一臉對因特網的虔誠和對寬帶的感激之情。真有點不忍心打擾他,這個玩具店的小老板除了乾好他的營生之外,還是一位愛心人士,但是今晚是幽靈的生日,現在天色已晚,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還是抓緊時間吧!這樣想著,舒凝洛咳了咳嗓子,說道:“海公公,幽靈打電話來讓你去參加她的生日宴。因為她沒有你的手機號,所以讓我帶著你去。”
話剛說完,還沒等海公公抬頭,隻聽後面傳來海公公太太的聲音:“我們吃過了,不去了。”海太太咂巴著嘴巴,仿佛還在回味晚餐時吃的山珍海味。
海公公大抵懼內,因為海太太比海公公年輕了將近十歲,因為佔了老牛吃嫩草的便宜,海公公不得不賣乖,一臉迷戀地看著海太太金黃色的長發直直地散在肩上,嘴裡不肯輕易吐露一點兒聲音,看海太太與舒凝洛如何周旋。
“吃過了呀!”舒凝洛感到為難,幽靈交代的任務完成不了,自己臉上的面子很是掛不住,她隻好硬著頭皮耍起了無賴,“好吧,我待會兒告訴幽靈你們不去參加她的生日宴是因為不想給她送禮物。”
話剛說完,三人笑得肩頭都顫動起來。
海太太趕忙對海公公示意,說道:“我吃過了就不去了,你去吧!”
說時遲那時快,海公公仿佛聽到了倫音佛旨將軍令,騰地一下站起身,眉飛色舞地走出他的小店,套上雨衣發動了他的黑色電力二輪寶馬,等舒凝洛坐上車子後座,顫巍巍地撐開那把粉色小傘,只見海公公回頭十分地看了海太太一眼,這一眼叫舒凝洛想起瓊瑤的“情深深,雨蒙蒙”。
海公公的駕車技術就像他的為人處世一般沉穩端正,一路無話十分安全地抵達了華鑫小酒樓。華鑫小酒樓是網友蔡醫生剛剛開業的大排檔,酒樓前花籃羅列,食物的香氣嫋嫋撲鼻。隻是潮濕的天氣!惱人的雨!食客們來來往往的腳把蔡醫生剛剛裝修好的瓷磚地板和木質樓板踩踏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但是恐怕蔡醫生此刻是唯恐地板乾淨的,不淨說明盆滿缽滿嘛!他大抵恨不得地板是越髒越好,最好髒過滿清的官場。
到了二樓包間,舒凝洛嚇了一跳,華鑫小酒樓最大的包間已被眾人圍擠得水泄不通,幽靈的人緣真是好得冒泡。大團圓的桌上幽靈坐在門正對面的靠窗位子上,擺出一副我是壽星我老大的姿態,席上依次落座的除了師兄夫婦、偉公公與皇后夫婦之外,就是幽靈的幾個遠道而來的女友,以及平日裡熟絡的幾位網友。有時覺得師兄真是功德無量,憑借網絡的力量將盆兒鈸兒鐃兒八竿子打不著邊的一乾人等拉聚到了一起。舒凝洛想將來的將來師兄百年歸後,大抵是能載入這座小城的史冊的,隻要那個某某發電的廠子不泄露、那個地殼不撞撞、那個火山不爆發,總之隻要不出意外,師兄是一定能比過那些化為糞土的萬戶侯名垂小城青史的。只可惜也不知那時的自己是否還留有一口氣給師兄寫篇墓志銘,師兄大抵沒有武則天的覺悟要立什麽無字碑的。
“洛神,你還不過來坐,愣著幹什麽?”幽靈一聲怒吼,舒凝洛的魂魄方歸入身體,這才驚覺自己剛才所思所慮又甚遠了。
舒凝洛一落座,幽靈的生日宴在這下著夜雨的華鑫小酒樓正式拉開了序幕――
眾人共舉杯,喝過酒,坐定。
“洛神,好久不見。”說話的是笛子,坐在舒凝洛與師兄之間。今晚的笛子身穿花花衣,活像小燕子。
舒凝洛靦腆地笑,“好久不見,最近生意很忙嗎?”
“很忙,都是大單子。”笛子談到“大單子”時很有些輕描淡寫,圓圓的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斯斯文文,說起話來飽脹的臉蛋立馬微紅,似乎毛細血管因為嘴角的牽動而在一瞬間破裂數條。
“笛子,你是做什麽生意的啊?”坐在對面的幽靈插了一句嘴,此刻她忘記好奇害死貓的教訓。
“我做的是石材生意。”
“哦,我剛好有親戚要裝修房子……”
幽靈很好心地準備幫笛子介紹生意,笛子卻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接的都是國內外的大單子,不做家庭這一塊。”
笛子的話將幽靈的好心變成了驢肝肺,幽靈自嘲地“嘿嘿”地笑著,舒凝洛舉起酒杯與笛子共飲,當做是替幽靈解氣,誰知一杯酒下肚,笛子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了:“為什麽不做家庭這一塊呢?因為關於石材,家庭這一塊的利潤再高也隻是一單賺個一萬多塊錢,而接國內外的大單子呢……”
舒凝洛再次舉杯把笛子未說出口的話溶在笛子灌入口中的酒水裡。一杯下肚,舒凝洛皺了皺眉頭,酒真他媽是個難喝的東西。
正在糾結中,不禁意與師兄目光交匯,舒凝洛立馬調轉視線,那個午夜街頭紫藤下的纏綿一吻還歷歷在目,今晚有師嫂在場止不住羞赧難當。
師兄正和海公公交談關於愛心小組的事宜,舒凝洛依稀聽到什麽慈善總會的頭頭要見見愛心小組的負責人,還要讓愛心小組選個什麽愛心姐姐之類的話題,舒凝洛絲毫不感興趣,隻把目光滴溜溜地在大圓桌上轉了一圈。只見幽靈的幾個女友十分拘謹靦腆,淑女范兒十足。師嫂也是靜坐一旁,默默地吃著東西。而男人們臉皮顯然厚得多,黃段子葷段子不斷,的笑聲也不斷,大概是觥籌交錯導致的結果吧!隻有開小吃店的小樹大抵是乾慣了伺候人的事,在今晚這樣可以翹起二郎腿的場子上,他竟殷勤地拿著酒器開啤酒,一瓶接一瓶,汗水大軍也已經到達皮下組織了。舒凝洛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小樹,你賤不賤啊?”舒凝洛恨鐵不成鋼地嗔怪道。
“就是,今晚不需要你這樣打下手的。”接話的是江湖。江湖在網絡上時常扮演浪蕩子的角色,夥同司馬等幾個網友天天高舉“”的旗幟,呐喊著“喝酒喝酒”的口號,但都是些有賊心無賊膽的家夥。但或者,舒凝洛錯了,所謂“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江湖這些浪蕩子是真正懂得生活真諦的人,所謂“行樂須及春”,“行樂須少年”,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嘛!他們看似瘋瘋癲癲,卻也是行為規矩的好男人,只在嘴巴上過過癮,行為上倒也不出什麽亂子。
此刻,江湖與司馬正在打通圈,二人一邊同桌上賓朋對飲,一邊白了小樹一眼。
江湖罵道:“小樹,賤賤的,賤賤的……”
“天生當奴才的命。”司馬接口道。
小樹倒是寵辱不驚,依舊樂呵呵地開著啤酒,嘴裡說道:“你們廢話少說,快喝酒!哎呀,大夥兒酒喝得可真快,我開得都有些來不及了。”說著,小樹更加殷勤地開酒。
舒凝洛看著小樹屁顛屁顛的模樣,心裡釋然一笑:這種人是天生的樂天派。
舒凝洛的笑不禁意又落入師兄眼底,再一次四目交匯,再一次快速錯開。
“洛神,你覺得我送什麽禮物給幽靈好呢?”問話的是身旁偉公公的太太皇后。皇后自從把一張在橫店景區拍攝的身著滿清皇后華服的的照片傳上網絡後,她偉嫂的雅號就變成了皇后。而當網友們“皇后皇后”的呼聲頗高時偉哥神氣地問眾人:“你們這回該知道我是誰了吧?”他想仗著自己和皇后在一本寫著結婚證三個字的本本上合過照,就想讓眾網友擁戴他登基繼承大統,對他山呼“萬歲”,可是在這樣一個開化的年代網友們對偉哥一臉黑色的橫肉是不買帳的,偉哥注定要夢想落空。更可悲的是,網友不如他的願也就罷了,偏還有落井下石者,對他做出“切――”的姿勢,還當頭給了他一瓢冷水:“你還能是誰?偉公公唄!”於是皇后與偉公公這兩個不搭的名號便成了這對十分搭調的夫妻的綽號。
初見偉公公是在師兄的相冊上,那是一組偉公公過生日的照片,KTV的包廂裡偉公公儼然一副黑社會老大的模樣,有著八戒的塊頭,有著關公的膚色,把個舒凝洛嚇得不輕,心裡暗自嘀咕著:師兄都跟些什麽三教九流的人交往呢?後來舒凝洛和偉公公接觸幾次之後才真正明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句話的真諦。其實偉公公是個秉性純良的男子,尤其對皇后愛護有加。他時常對舒凝洛說起自己平時疼老婆的細節,尤其是那個動不動就背老婆上下樓梯的動作讓舒凝洛特別感動,怪不得皇后四十多歲的年紀還像上韓國打了肉毒杆菌似的皮膚嬌嫩嬌嫩的,這可能就是愛情滋潤的魔力吧!
此刻的皇后正為送幽靈什麽禮物無法抉擇而請舒凝洛出謀劃策,“我帶了兩樣禮物,一樣紅線穿金珠的戒指,還有一樣是像你師嫂手上戴的那款銀手鐲,你說送哪一樣好呢?”
“送銀手鐲吧!”舒凝洛不假思索地答道,但是一說完她就後悔了,她隻覺得銀手鐲那麽大,金戒指那麽小,卻忘記考量黃金的市面價那麽貴,白銀的市面價隻是黃金的N分之一,這樣想著舒凝洛就好生後悔,她想幽靈知道後一定會拿錘子狠狠地砸她的頭。她拿眼偷瞄幽靈,幽靈正一杯杯地接受著桌上朋友們的敬酒,根本無暇顧及她。於是,舒凝洛暗自下定決心自己一定不要讓幽靈知道這個禮物是她舒凝洛幫她抉擇的。
皇后已迫不及待地向幽靈送上禮物,她把銀手鐲親自戴在幽靈的手腕上。幽靈感動得無以複加。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像公主一樣受到關注和呵護,而今晚的生日宴無疑給了幽靈大大的滿足感。
我的幽靈,你時常說自己總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可是陽光總在風雨後,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我的幽靈,你會好的,你會好的。舒凝洛在心裡默默地念叨著,她十分傷感地起身敬了幽靈一杯酒。剛坐下,師兄就喊了她的名字:“洛神――”
“嗯?”舒凝洛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師兄。
師兄微笑著說道:“你願不願意當愛心姐姐啊?”
“愛心姐姐?”舒凝洛想起剛才師兄和海公公剛剛討論過這個問題,便說道:“我?行嗎?”
“行。”師兄十分篤定地笑,那笑像暖冬裡的日頭灑了一地的陽光。
不知哪個調皮的家夥起哄了一句:“有愛心姐姐,就要有愛心姐夫!”
身旁的賓朋全都笑著附和。
師兄竟也樂呵呵地插嘴道:“是啊是啊,選了愛心姐姐,再選個愛心姐夫愛心哥哥之類的。”看著師兄故意把“哥哥”二字念成長長的第二聲,舒凝洛不禁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舒凝洛生性敏感,最不喜別人拿她說事或是開玩笑之類的,她騰地起身,很有些憤然離席的姿勢。
走到華鑫小酒樓門口,看見沉沉的夜幕中雨滴揚揚灑灑,舒凝洛止不住地傷感。她總是沒來由的心情低落,聽著酒樓裡觥籌交錯的歡聲笑語,她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乾爹帶她第一次去到師兄的局裡,師兄領著他們遊山玩水好不快樂。還記得初見自己時,師兄說:“小師妹,你是個溫柔可人楚楚動人的小姑娘,但是恐怕你的性格大概是像林黛玉那樣多愁善感的,這樣,你活著心會很累。”
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己一個也難求。
舒凝洛的胸口悶得發疼,她想同這黑色的天空一起掉幾滴的眼淚,但是她已對哭泣這個動作感到十分陌生了。生活啊,早就磨平了她的棱角,拔光了她的刺。躊躇間,舒凝洛猛然想起自己的手提包和雨傘掉在包間裡,她隻好轉身回去尋。轉身的時候看見師兄就站在她跟前,師兄已有些醉意,臉頰緋紅,眼睛裡有擔憂和著急。
“洛神,”師兄嗔怪道,“你幹嘛?又要偷溜啊?你這個人怎麽一句玩笑話都開不得呢?”
“不是,我隻是上洗手間。”舒凝洛支支吾吾的。
師兄立馬歎了一口氣,笑道:“洗手間在門口嗎?”
舒凝洛很是尷尬。
師兄已拉住她的手臂,說道:“快上樓,替師兄喝幾杯,那些家夥酒量太好。”
舒凝洛掙脫出自己的手,有些慍怒。她不喜歡師兄如此市儈的嘴臉。
看著舒凝洛一臉的矯情,師兄隻好連連擺手,“好好好,小師妹,快上樓,師兄不碰你不碰你。”
可是你早已碰了我的心。舒凝洛把這句話生生咽回了肚子。
跟著師兄亦步亦趨地走回包間,桌上的賓朋已“愛心姐姐愛心姐姐”地稱呼著她,更有人直接問她:“洛神,愛心姐夫在哪裡啊?”
舒凝洛看見師兄的目光僵硬了一下,她知道師兄了解她的小家子氣,此刻一定是恐眾人的玩笑又觸碰她的雷區。舒凝洛心裡五味雜陳。師兄是乾爹留給自己的一筆大大的人生財富,她想念乾爹,想念那段公主一般的生活,可是乾爹客走他鄉,那段歲月唯一存留下來的記憶隻有眼前的師兄。師兄,你放心,我了解你的心事,我不會一直叫你擔憂的。舒凝洛哀傷地環視了酒桌上的人們一眼,這一桌子的男男女女,或胖或瘦,或高或矮,都是有故事的人。東坡之酒,赤壁之笛,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比如身旁的笛子,走南闖北,博古通今,擅長易經之術,又行善心之舉,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可也不見他像自己一般總是愁眉緊鎖。好吧,好吧。舒凝洛使勁咬了咬牙,對不起,笛子,我的好朋友,讓舒凝洛今晚借幽靈的夜宴,拿你當擋箭牌,做一回舉止輕佻的風騷女,好和那個孤獨絕望的自己來一番訣別,也好讓師兄心裡總懸著的那塊石頭落地。
這樣想著,舒凝洛挽起笛子的手臂,雙雙起身,對敬過酒來的海公公說道:“愛心姐夫是笛子。”
笛子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有些受寵若驚。他半推半就地跟隨舒凝洛共舉杯。
海公公笑道:“愛心姐夫,你豔福不淺,這就成雙成對了。”
舒凝洛嫵媚地勾住笛子的手臂,飲下一杯酒,“笛子,我們喝杯交杯酒。”
笛子舉著手中的酒杯不知如何自處,他拿眼偷瞧舒凝洛,往日裡的舒凝洛淡定憂傷,有時天真,有時又周身彌漫一種濃濃的滄桑,讓他捉摸不定,但他知道他們之間是惺惺相惜的好友,但是今晚的舒凝洛美人青眼,舉止輕佻,著實讓他大吃了一驚。
舒凝洛到此時已略喝了幾杯酒,有些微醉,她眼含秋波,神情,拿過笛子手上的酒杯做了個喂酒的姿勢,“姐夫,這交杯酒你喝不喝?”
“喝!”江湖、司馬等浪蕩兒高聲應和,小樹更是把酒瓶蓋兒開得嗒嗒作響。
皇后和偉公公已笑成一團。師嫂靠在師兄肩頭也是笑意深深。幽靈和眾女伴虎視眈眈地盯著笛子。
“你不喝,我替你喝了吧!”
舒凝洛一手搭住笛子的肩,一手接過笛子手中的酒杯,正要飲盡,笛子連忙搶了過去,一仰脖,一杯酒鋃鐺入肚,喃喃說道:“姐姐,我喝!”
“這回你滿意了嗎?海公公?”舒凝洛不清地笑著,把“海公公”三字叫得人心癢癢。
海公公急了,“你再叫我海公公,我就要非禮你了。”
“非禮”二字令席上眾人皆都噴飯。
舒凝洛也是激靈靈酒醒,海公公老實厚道的面孔,此刻已把兩道劍眉笑成滑稽的八字形,他尖著嘴巴努力壓製著自己的笑,導致瘦削的肩膀聳動得像女人跑步時起伏的胸部。他也自覺自己無端說出的“非禮”二字大抵比師兄的“知根知底”還要霹靂和雷人。
“海公公,你幹嘛要非禮我?”
“隻有非禮了你,才能證明我不是公公。”海公公面對舒凝洛的質問隻能硬著頭皮含糊以對。海公公的話立刻遭到江湖等人的圍攻,眾人舉起酒杯對海公公齊齊發動了酒國戰事。
“有我們在,你還敢不承認你是公公。”江湖叫囂著,十分勇猛的樣子。
笛子隻得喃喃自語:“江湖真的險惡。”
舒凝洛和笛子各自落座,舉杯共飲下小樹為他們斟上的酒。舒凝洛突然看見幽靈的小妹很哀傷地望著自己。舒凝洛心裡格外的難過。她知道今晚的自己風騷撩人,輕浮不可一世,大抵是傷了幽小妹的心。幽小妹是那麽喜歡她,因她喜而喜,因她憂而憂。而今晚的自己與男人勾肩搭背,大抵是受到幽小妹的唾棄的。那麽,師兄呢?他是否也唾棄自己。舒凝洛不敢把目光調向師兄的方向,她不敢看師兄審視的眼神,不敢考究對於自己這樣的舉動師兄是否會惱怒。師兄那麽憐惜她的才氣,那麽心疼她曾經的不諳世事,但是今晚她分明是一個叫人厭惡的女子。這樣想著,舒凝洛又狠狠地喝下一杯小樹斟過來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