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慶二十五年。
早春二月,園子裡的迎春花都開了,嫩黃的花枝伸展開來,倚著低矮的圍欄,錯落有致,惹人憐愛。幾隻鳥兒在花叢中鳴叫,柳梢枝頭,已經綻出青青的痕跡。
崔家五房嫡小姐只有兩歲,按規矩,崔家嫡出孩兒不論男女幼時都要送到老太太園子裡,由老太太調教。她才兩歲,祖父還沒給她取名字,大家都叫她“姐兒”。
她穿著粉紅的綢子夾襖,粉紅的小棉褲,兩隻白胖的小手腕上戴了一對金燦燦的小手鐲。
春日的陽光明媚醉人,她揚起小手,讓陽光照在金鐲子上,那是耀眼的金光,她覺得很好玩,眯著眼睛搖晃著手腕上的鐲子。
“小姐,湖裡有好多魚,也是金燦燦的,咱們去看魚吧。”一個穿著蔥綠衣裳的小女娃冒出來,她是乳娘的女兒秋香。
“不去”,姐兒晃悠著小冬瓜一樣的身子,艱難地爬上石凳,拿起桌上的點心吃起來,這是她最喜歡的蜜三刀。
“湖裡的魚又肥又大,我給小姐抓一條燉著吃好不好?”秋香不氣餒,依然在勸說著。
聽說要吃魚,姐兒這才有了興趣,她把一塊蜜三刀整個塞進小嘴,含糊不清地說:“不七(吃)燉的,要七(吃)夾(炸)的。”
她年紀小,說話本就不清楚,此時嘴裡又塞了點心,更是含糊,可秋香卻能聽懂,她連忙哄她:“好啊,就吃炸的,炸得又脆又香,小姐最愛吃了。”
秋香邊說邊伸出兩條小細胳膊,去抱石凳上的姐兒,她雖說比姐兒年長一歲,可卻生得瘦小,看上去和胖得像頭小肥豬一樣的姐兒差不多年紀。
她想把姐兒抱下來,可卻沒有抱動,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和年齡不相襯的狠戾,嘟噥道:“早知你長大後那麽討厭,上輩子我都該把你從小弄死,肥得像頭豬!”
她的聲音不大,可姐兒還是聽到了。
“倫家不氣(是)豬!”姐兒嘟起小嘴,她才不要當豬呢,她知道什麽是豬,豬好油膩,不如炸魚好吃。
秋香連忙堆起一個笑臉:“小姐不是豬,小姐最好看最可愛啦,咱們去看魚吧。”
姐兒高興了,自己從石凳上滑下來,任由秋香牽著她的小胖手,向花園深處的湖邊走去。
春日裡的風兒還帶著寒意,涼風鑽進衣領,姐兒縮縮小肥脖子,她最怕冷了。
“我不去了,好冷啊。”剛剛走到一半,姐兒就打起了退堂鼓,還是坐到避風的花亭裡吃點心最舒服,魚有什麽好看的。
可是秋香的手卻還是緊緊扯著她,她使勁甩了幾下還是沒能甩脫,姐兒撅起小嘴,不開心了:“我要找娘娘,我要吃刀刀。”
姐兒口中的娘娘就是秋香的娘親,也是姐兒的乳母,刀刀不用說,就是姐兒鍾愛的蜜三刀了。
“娘娘就在湖邊呢,就是她讓我帶小姐去看魚的,她還要給小姐炸魚吃呢。”
就這樣連哄帶騙,三歲的秋香帶著兩歲的姐兒來到湖邊。
“小姐,到這裡來,魚在這裡呢。”秋香拉著姐兒繞到最靠近水面的地方,姐兒有些害怕,掙扎著:“我不去,娘娘呢?”
秋香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雙瘦小的手像鉗子一樣死死的抓著姐兒的手腕,此時是午後,湖邊沒有一個人,看到姐兒臉上的驚慌,秋香笑了:“崔絳春,你想不到我會毒死你吧,你更想不到我還能重生,再過半年,你就要被皇上指婚了,可是你不會等到那個時候了!王妃?哈哈哈,
你去死吧!” 說著,她的手使勁一拉,姐兒被她拉得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掉進水裡。
興許是姐兒太胖了,小小的身子竟然沒有一下子沉進去,而是像個小球一來在水面上撲騰了幾下,秋香不放心,從地上搬起一塊石頭向著姐兒砸了下去!
一一一
十二年後,文繡園裡。
屋子裡沒有別人,只有賀遠、崔五夫人、崔小眠和病榻上的秋香。
崔小眠笑眯眯地看著床上的秋香,她的腦海裡又浮現出原主最後看到的那幕景象——
三歲的秋香吃力地搬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扔向她的腦袋。
尼瑪的,多虧你沒有砸中,否則老紙穿越過來也變成傻子。
崔小眠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小腦袋,人活著真不容易,她能活到如今更不容易。
難怪當年第一次見到假的崔絳春,便感覺這貨不像是個真小孩,原來不是穿越的,還是重生的。原主就是被這貨毒死的,重活一次她竟然還想害人,連兩歲的小孩都不放過,這要多毒辣的心腸啊!
你這樣的壞人會給我擋刀子,擺明就是苦肉計!當年的那場大火十有八九就是你讓人放的,可憐那些枉死的街坊們。
眼前的秋香沒有記憶中的凶狠,她柔弱得如同一團煙,讓人擔心一口氣就把她吹散了。
崔小眠看著她,笑意更濃,演戲誰不會,穿越女PK重生女,好戲就要開始了。
想著要我的性命,搶我的男人,做夢!
“秋香姐姐,你這是做什麽啊,當年你才三歲,哪會救人啊,那日我就是同你開玩笑,胡亂說了幾句,沒想到你就記在心上了,你為了救我連命都不要,我都不知要如何報答你。”
秋香的淚還在流,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晶瑩滾亮。美人流淚最是讓人斷腸,更何況還是一位病美人。
崔小眠最是心軟,也最是憐香惜玉,於是她果斷在秋香的水晶玻璃心上再來一棒槌,讓這顆心徹底碎成玻璃渣子。
“其實兩歲的小孩子,哪裡還能記得當年的事,秋香姐若是不說,我還真是一點兒也沒想起來呢,原來我還曾經掉進水裡,難怪我的水性這麽好,敢情是小時候練出來的。”
秋香傻了,原來那天崔小眠是在忽悠她!其他事都沒有真憑實據,卻唯獨小時候的這件事,是她親手去做的,所以那日崔小眠說她想起來了,兩人小時候一起玩兒過,她便以為崔小眠記起來了,卻原來根本沒有!
雖然在心裡把崔家列祖列宗罵了一遍,可秋香臉上卻還是那副苦兮兮的小白花表情,當真是我見猶憐啊。
偏偏這時王順從外面進來,王順湊到賀遠面前,躬身道:“王爺,皇后娘娘聽聞王妃病了,特意讓人給送來補品,那送東西來的公公還囑咐,說是皇后娘娘讓王妃身子好了,就進宮去給她老人家請安。”
王順的聲音並不大,屋裡的幾人聽得清清楚楚。賀遠揮手讓王順退下,屋門重又被關上。
崔小眠的眼睛一直盯著秋香的臉,看到她聽到王順說讓她進宮請安時,秋香的眼睛裡有團亮晶晶的火苗閃了幾下,發現崔小眠在看她,那火苗重又轉為黯淡。
“王爺,請您代奴家轉告皇后娘娘,奴家不配去給她老人家請安,小姐既然回來了,那該讓小姐進宮才是。”
話外音:皇后讓進宮的人是我,我才是賀王妃,崔小眠根本沒有資格。
賀遠皺皺眉頭,秋香這是以退為進,他不會不明白,可是她說的也有道理,以往幾乎沒人見過賀王妃,可如今不但太后、皇后全都認識她,就連朝中首輔大臣們的夫人,也大多見過她了。若把秋香換成崔小眠,根本沒有辦法,更沒有理由。
“那是以後的事,眼下你要先把身子養好,別的事暫時放下。”自從那夜之後, 賀遠還是第一次對秋香說話,在這之前,他甚至不想單獨見她,否則也不會獨自在園子裡看梅花,等著崔小眠來後一起進屋。
以前不知道崔小眠的身份時,他和秋香在一起就總是感覺像是做了虧心事,如今知道小嬌妻就在身邊,他更是謹慎。他真的不是怕老婆的人,只是崔小眠小孩子脾氣,一個不高興給他在飯菜裡加點料,他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住折騰了。
唉,這種事從小到大,她做的還少嗎?
可這次崔小眠卻表現得很是大方得體,她滿臉擔憂地湊近秋香,秋香側躺著,崔小眠為了親民,她還伸出手來,拍拍秋香的後背,不偏不正都拍下秋香後背的傷口上,每拍一下,秋香便是全身一顫,但她卻咬牙挺住,吭都沒吭一聲。
崔小眠表示很佩服,如果是在戰爭年代,這就是面對鍘刀視死如歸的主兒啊。
“秋香姐,你一定要聽我師父的話,好好調養身子,其他事都不要去想了。還有葡萄的事,你也不要太過自責,按照家規,像葡萄那樣的奴才,要麽杖斃,要麽送到衙門裡凌遲處死,可她畢竟陪在你身邊十幾年,所以我就替你做主了,把她找了個安全穩妥的地方關起來了,也就是說,她沒有死,還活著呢。”
其實呢,自從出事之後,崔小眠都沒有機會和賀遠單獨在一起,更不知道他和父親商量後是如何處置葡萄的,她對秋香說出這番話,只是要告訴她,葡萄還活著,她隨時會反咬一口,說出一切都是你主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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