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沒宗教概念的人。
不說沒有信仰,如果信仰可以是一種內心的精神支持的話,但肯定不是宗教。當然,這個說法絕對沒有那種居高臨下的“藐視”,也不敢照本宣科說什麽“社會意識”之類。因為宗教始終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在我看來。一些確實被證明了的東西,比如人和猿猴的近親關系,人們依然可以堅信上帝存在並塑造了人的靈魂——這個顯然和自欺無關,只是很多時候,對無法解釋的事情,必須有這樣一個“存在”才能安撫懷疑和恐懼的心靈。不是說,一切人類最初的神話、傳說、宗教信仰都體現了人在認識世界的進程中獲得的階段性成就,同時也最終奠定了今天人們絕大多數的世界觀麽?看作一種特別的認識世界的辦法,接受的時候自然沒那麽多七七八八的想頭。另外,不能否認的,也有很多是因為帶著強烈的好奇:好奇這種理解,好奇這種力量,好奇這種“存在”存在的一切原因和運行方法。
有一種說法,中國人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宗教信仰。呃,這裡的宗教應該是指類似基督教、伊斯蘭教、佛教等等等等那種非常標準的宗教。有人說到“薩滿教”,事實上這個詞是包括了一切除如天主教、佛教這些可以單獨區列的宗教之外,所有存在的信仰宗教。我國滿族信奉的薩滿教,當然是其中的一種。而且如果說到國內的少數民族,佛教(無論大乘小乘)、伊斯蘭教,整個民族具有特定宗教信仰的情況非常多見的。但從這個歷史過程、整個大中華民族的認知角度來說——當然,也有很多說法,儒教之類等等——確實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宗教。就算對整個文化影響深遠的佛教,乃至至今到處可見寺廟之類名勝古跡旅遊景點創造巨大經濟效益,禪宗也是融合了中華特質的思維模式思維結晶,從某種意義上來,是禪宗讓佛教具有了最豐富深遠的意義和長久活力的生命。
其實,是想說,不管學術的認識,單從文化認同的心理上,比較傾向的是我們的經驗主義、實用主義。實用的、經驗的、具象的、整體圓容的思維,精妙的太極雙魚圖……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敬神如神在,未知生焉知死,子不語怪力亂神,翻翻我們的經典,先人的智慧傳下千年,早是把這些東西刻到了骨子裡。經驗主義是排斥“未知”的,依靠經驗對未知未來作出猜想和判斷。判斷的結論、總結的規律,如果被證明不確(這個,具體就看怎麽證明了),那基本是被經驗拋棄的料。經驗主義加上實用主義,對不能直接用事實驗證的東西,接受度也通常局限在一個很小的范圍。所以中國歷史上有讖語預言,但鮮少假想假說;歷史上有各種宗教包括本土的原生道教,都不能成為人民足以相信依賴的根本。為什麽?很簡單,因為因果循環的報應要等到來生,而白日飛升根本只聽說未實證。所以西門豹當眾把巫婆丟進漳水,徐福隻好帶童男童女跑到東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佛家這種話,一般人都只會很明智地當成安慰,因為事實上絕大部分人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除了忍耐還是忍耐。“臨時抱佛腳”的根本是“平時不燒香”,至於這臨時的一抱麽,就是但求一點心安,聊勝於無罷了。
所以說,對於菩薩,我們的態度……通常足夠自私,也足夠勢利。
不過話說到這裡,還是沒有繞到正題。
想說什麽呢……宗教,《帝師》,西雲大陸這個異世界裡面,所謂的宗教、神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其實,本意上,是不太願意把這種,稱為“宗教”。說成“神道”或許更能讓自己接受一點。因為,這種具有“創世”因素的宗教,更多是神話,是久遠的歷史。《聖經》,記錄的是以色列、希伯來人的歷史;希臘神話,那些充滿人性的神明,完全可以看成地中海、歐洲的祖先。古埃及,直接稱法老為神之子,神與一切生活同在,是他們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本身。所以,西雲大陸統一的宗教,統一的創始神西蒙伊斯和他手下掌管宇宙天地的各個神明,創造世界、教養人類、傳授技藝,需要的時候還有神魔大戰,攪動這個大陸……種種傳說,其實就是這塊土地上先民慢慢征服、馴服和順服自己腳下土地的過程罷了。各國的王族,是不同神明的後裔,在各自的王室神殿裡面供奉各自的祖先神,但是他們承認所有這些分支的神明都是唯一創始神的後裔血脈。說是宗教信仰,也許更像是遠古流傳下來的歷史;尊重神明,就是尊重自己的祖先尊重自己的歷史——從這一點上,眉毛無疑是在不自知間恪守了傳統。
不過,跟真正中國歷史不同的,是西雲大陸的這種宗教勢力,具有一種獨立的、能夠對世俗權力分庭抗禮的能力。各國信奉同一尊神明西斯大神,西斯大神是所有人的祖先,所以侍奉神明直接與神溝通的大神殿和神殿祭司,擁有的權力和影響力超出了世俗力量,或者說得直白一點,各國王族皇家的力量。各國國主登基,需要大神殿確認其身份合法,遇到國家間糾紛,大神殿要起調和安撫、確立正邪、主持公義的角色作用。在部分國家,比如說西陵,一國之中神道教宗最高的領導人,有權干涉君主的確立和罷黜,而且在國家生活中直接插手各種實際事務。這在中國歷史上簡直不容易想象,但是看看中世紀的歐洲,看看神聖羅馬帝國的統治,就可以理解,為什麽歐洲資本主義革命的第一步,首先是王權和神權的爭奪?為什麽封建君主加強集權,是給現代資本主義的發展鋪平道路。因為,現代意義的國家,幾乎都是強調了中央集權,因為只有如此才可能實現對國家最大資源的整體調度支配,形成統一市場,完整的凝聚力、向心力。神權凌駕世俗權力,確實很容易壓製社會生活中許多活潑元素,尤其當國中同時存在神權和王權兩個權力中心的時候,更容易導致內耗和混亂。這種時候,出現的要麽是極力的打壓、排擠宗教,要麽就是君權神授的政教合一。在《帝師》裡面,西陵算是很好的例子:通過收攏神權、國君兼任宗教首領的方法,加強了國君對國家的控制,穩定了新君的地位,同時也最快速度穩定了國中的形勢。
相比西陵,北洛的宗教感覺就要薄弱……或者說現代得多。從某種意義上,更貼近我們現在的生活。沒有西陵那樣強悍的、長久的教宗勢力,這當然有國家建立時間長短的問題(戰爭與兼並之類是不是符合神明愛護子民的教義,暫且不管),不過北洛國中其實是一種容納了多個民族,除了王族身份特殊之外沒有哪一支特別佔優勢的狀態。就算王族的始祖神地位確實很特別,也沒有說壓倒了其他神明的勢力。所以北洛沒法像西陵那樣,隻敬一個愛提絲女神的始祖神就了事,而是各自祖先各自供奉,國家大典統一拜祭最高神明。這是因為國情的關系,采取“兼容並包”宗教政策,以達到國中所有部族、始祖、習慣、喜好的人民全部歸服到統一的王權治理之下。因為大家供奉的都是創世神,大家都是創世神的後裔,所以彼此之間的隔閡乃至仇恨都可以慢慢消弭,而長久的共同生活,彼此的國家認同也就慢慢加深。北洛的神殿教宗,做的可以說完全就是這樣一種調和劑、黏合劑的工作。雖然看起來沒有太大力量,但是存在的影響非常深遠。至於後面第一位女子擔任最高祭司的徐凝雪,在柳青梵“教唆”底下,利用神殿遍布各地深入民間的特點,大辦醫院學校救濟所,救災救荒努力為國家出力,形成特殊的“社會團體”、“民間力量”,這些做法,其實都有盡可能發揮宗教勸化人心、給與慰藉和信仰的特性緊密相關。當然,這些都是向好的一面,充分體現了政府宣傳和輿論導向的作用。但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實體不注重這些,一個“以人為本”的國家在無法無微不至照顧子民的時候,不懂得利用民間自身積存的力量和暢百姓,且不說天下大同,就是小康也不可能做到。因為在《帝師》的設定裡面,“人治”始終是國家的基本管理模式,所以通過一些朝廷典製之外的、切實可行的方法盡可能完善朝廷不足,盡可能照顧百姓需求,盡可能減少社會矛盾,是特意引入宗教力量的真正心願。
當然,還有最重要或者說最直接的一點——天命者。預言,古來有之。不過只有真正實現了的才叫預言,真正影響了整個歷史走向的才叫高明絕妙。因為,歷史總是後人來書寫的麽。而且,製造一點不凡,塑造一個英雄,在風起雲湧的時代,似乎總不是很難的。再者,預言、讖語, www.uukanshu.net 天生就有模糊性,指向的不確定性。比如那個最經典的秦始皇知道的預言“亡秦者胡也”,這位始皇帝瘋狂修築長城以保其萬世不為北方胡人所襲,卻始終沒意識到自家兒子的大名裡面正好就有個“胡”字。《帝師》一開頭那個預言是說得夠清楚了,對號入座,誰也不覺得會弄錯。問題是,玄鷹、白虎、籠罩大陸的迷霧,真是指實物嗎?那麽青陽之光為什麽一下子又變成人的指稱了呢?立於萬世之君之前,是說實實在在的“站在面前”,或者虛虛的“來到身邊”,再或者更縹緲遙遠一點,做了“萬世之君”的親長,父親、母親、祖父祖母或者……嗯,最大不敬,本身就是立在創世神明面前的“萬世之君”?不過,既然大神殿給出了這麽一個攪渾水的預言,就是給局勢一觸即發的大陸火藥桶點上引線。至於各國國王怎麽想,得到了天命者,國家該如何處置,這個人對大陸、對神殿會起到什麽作用,發出預言的神殿最後又可能得到哪些好處……阿門,這個就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說得清楚的了。但最實在的,是青梵靠著這個預言得到了最初的保護——風胥然再怵他爹,也不肯隨隨便便滅了自己一統天下的美夢。而到後面青梵一步一步借助徐凝雪和神殿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增加自己的勢力等等,神道神殿在這方面給與青梵的東西,就更多得數不過來了。在這個過程中,青梵看到的是宗教在國家事務中的力量,在人民心中信仰的影響,他本身可從來沒有因此而信奉什麽……所以說,主角的言行往往是作者心理的一種映射,也是完全合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