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之三:睡覺

　睡覺……就是睡覺。

　有這麽個說法，家宅千間，所睡不過一床。夜裡，到差不多時間，關燈、上床、閉眼、進入夢鄉，在誰都一樣。

　但睡眠質量，個人則有差異。

　風司冥的睡眠質量，應該說……並不很好。也許在他做皇帝的後幾十年還過得去，在他幼年、童年、少年時期，睡眠這一塊，其實有很大缺陷。

　六歲以前，因為無人憐愛，宮中受人欺負，每天盼著天黑睡覺，安全地躲進夢鄉，是懷抱著恐懼入夢。十二歲以後，從軍入伍，獨自一人，卻害怕噩夢、恐懼到睡不著，每日盼著早早天亮。而六歲到十二歲，青梵在秋肅殿的幾年，雖然應該睡得好些，但隨時可能被青梵拋開的可能，是經過八歲那一年任性就深深種在風司冥心中的。

　從風司冥後來的習慣，他經常需要借助外力——水安息香幫助安神入睡。這個習慣顯然是在幼年時他與柳青梵居住秋肅殿的幾年間養成的。水安息香是青梵常用的安神香。對於自幼相伴成長的風司冥來說，空氣間水安息香的存在，就是一個自己最熟悉的安全環境的標記，同時也是有青梵在身邊的心理暗示。對水安息香的依賴，本質上就是對青梵的依賴。這樣的睡眠，不能不讓人為其質量擔心。

　(插口:話說，冥冥用安神香的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成年以後也沒有改變。但是睡眠質量的問題，跟佩蘭結婚後總體水平應該有所提高。不然，六十九歲的壽命，每一天每一天都睡不穩的人，估計怎麽也不容易活到……)

　雖然皇家的教育與尋常人家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風司冥從小就是一個人睡。睡得好不好，是不是會因為害怕孤獨而睡不著，也只有他自己能夠知道。可以猜測的是，對於風司冥來說，有人陪伴，心中確信必然有人保護的夜晚和睡夢是珍貴的，但更是稀少的——有幾夜都可以數得過來。所以，作為他成年之前能夠讓他安心、安眠的最大因素的柳青梵，以最親密的形式陪伴他度過的夜晚，風司冥記得非常清楚。兩次相隔了多少時間，可以精確到年、月、天。

　*

　記事:青梵第一次入宮後，風司冥三歲時候。

　肖嬤嬤:……王子的堅定感動了神明，散去了迷霧，讓王子找到了回家的路，重新見到了他的母后和父皇。……殿下，你睡著了嗎?

　冥冥:嬤嬤，我剛才做夢了……我夢見有哥哥願意做我的太傅，我學得很好，太傅表揚了我，父皇母后都很高興呢……

　肖嬤嬤:是嗎殿下?這真是太好了。

　冥冥:母親還抱了我，說我做的很好——她的懷裡真暖和啊……

　肖嬤嬤:是這樣啊……殿下，天不早了，快些睡吧。

　冥冥:嗯，好的……嬤嬤，別放開我好嗎?就這樣，就這樣抱著我……

　肖嬤嬤(心說):……皇后娘娘，這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怎麽就能狠心舍得……

　*

　記事:青梵入宮後，風司冥八歲時候。

　秋冬之交，人多感冒。清心苑裡柳衍拿著病簿對比查看。

　柳衍:比起來，九殿下還是去年染風寒次數最多，可論體質，今年是差得遠了。不令他往藏書殿去，也是一個辦法。宮裡上學太早，近來染病的人又多……殿下小，體弱，要當心才好。聽說這兩天殿下都起得很遲?不會是……

　青梵:不是。

　柳衍:嗯?

　青梵:唔……這個……(心說，我能說這是小孩子賴床麽?)

　柳衍:不會是天氣轉冷，不肯起來吧?

　青梵:這個……其實只有那麽一會兒……

　柳衍(語重心長):青梵，雖然是孩子，也不能太慣著他。去年他幾次故意生病，好讓你日日陪著的事情忘了?這樣可不好。

　青梵(心裡說):……師父啊，不是我要不要慣著他的問題，我就是知道他今年身體不比前年——裝睡，總比故意生病要好得多吧……

　*

　記事:風司冥的睡姿。

　某日午後，冥冥按時午睡。青梵閑極無聊，研究冥冥的睡姿。

　小家夥仰面朝天，安靜地平躺在床，雙手合在身前，被子規規矩矩蓋到胸口——標準的公主睡。

　青梵:真可愛……

　看娃兒睡得安穩，青梵突然也感覺困意，兩個呵欠後，也歪到軟榻上，眯起眼。

　一會兒，柳衍走過來:這兩個……

　同來的風胥然:睡得真……豪放……

　空中某隻幼年時滾滾圓的岩鷹:話說，當年，我也喜歡張開了翅膀，俯睡在主人胸口……

　青梵(如在山谷開闊草地上一般手腳大張，同時夢話):……為什麽就連睡著了都這麽不輕松……感覺心上好重……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