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提米卻始終高興不起來。

　先前驚心動魄的戰鬥歷歷在目，雖然知道經過精密部署，絕對是萬無一失的行動，但這畢竟是他第一次親身經歷全程。

　他捏了捏拳頭，輕輕地跺了跺腳，目光再次落到那兩個孩子身上。

　他們跪在地上，雙手下垂，木然地注視著那條已經身首異處的龍。

　少女不再驚恐地哭泣，空洞的雙眼裡映著遍地血光。

　她的哥哥默默起身，少年的腿顫抖著，竭盡全力支撐著身體。

　直升機降低高度，以便讓地上的人把吊纜套上戰利品，強風襲來，特種部隊的成員們早已習慣，頂多是吸煙的背過身去，倒是那少年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可能被風刮倒。

　提米輕歎了口氣，拿起一塊毛毯朝兩個孩子走去。

　“別怕，你們已經安全了，我們會很快送你們回家的。”

　少年動了動嘴唇。

　“什麽?”提米彎下腰。

　“去死吧。”

　聲音依舊不大，但他還是聽到了。

　“爸爸死了，他們殺了爸爸。”少女說。

　“他們都會死，他們都得死。”少年說。

　“喂……”

　“滾開！！”少年突然暴喝一聲。

　話音未落，提米已當場被一陣強大的氣流狠狠地拋出數十米外。

　他落在了沼澤地柔軟的厚苔蘚上，但仍感到自己幾乎全身的骨頭都要碎了。

　提米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回蕩，隨後是一片嘈雜的呼喊。

　“怎麽回事?！”

　“那小子……”

　“有三個兄弟被那小子殺了！”

　提米聽到隊長雷霆般的咆哮聲。

　是的，他是醫療員，隊友需要他的照顧……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那小子在說龍語！！”

　“開什麽玩笑?！”

　“全體進入緊急戰鬥狀態！”

　哢！――哢！！――

　咯嚓！！――

　隻有龍才會使用龍語。

　那少年是龍族?

　這怎麽可能?

　他不是被黑龍埃博斯塔夫囚禁在洞穴中的……

　普瑞斯托家的少爺?

　……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後，塵泥沼澤恢復了起初的寧靜。

　當提米的視覺系統功能恢復，摸索著站起來後，他完全驚呆了。

　埃博斯塔夫的屍體旁變成了血池地獄。

　屠龍小組隊員們支離破碎的身軀散落於四周。

　這些幾分鍾前還有說有笑，喝酒吸煙的屠龍小組成員，已經全都死了。

　還有一個人活著，是隊長。

　他正被人扼著脖子舉在空中。

　隊長斷了一隻胳膊，全身鮮血淋漓。

　提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連隊長這樣強的人，居然也會……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獅鬃般的凌亂黑發在腥風中飄蕩，他身軀上的每一塊肌肉都似乎蘊藏著無窮的爆發力。

　男人背對著月光，他的臉被陰影籠罩，但提米能看到他那雙金光閃爍的眼。

　那是黑龍一族特有的金瞳，傳說中的惡魔之眼。

　男人背後的黑影鋪天蓋地，那是他的翼。

　黑色的龍翼。

　“你……”隊長斷斷續續地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他傷得很重，鮮血沿著嘴角直湧，已不久於人世。

　“如你所見，”男人低渾的嗓音震動著沼澤地，“我是條龍。”

　“弗洛爾名單上……沒有……沒有……”

　血塊梗在喉頭，他再也說不出話。

　男人頭一歪。

　“是嗎?”

　說完他收緊五指，哢嚓一聲捏斷了對方的脖子。

　拋開身首異處的屍體，男人注意到了提米。

　眼睜睜地看著他踩著七零八落的肢體來到自己面前，提米完全無法行動，恐懼剝奪了他的意識，如今他隻想在死之前弄清一件事。

　“你……你把那兩個孩子……怎麽了?”他顫抖著問。

　然而，就在這個問題出口的瞬間，提米突然發現了那個女孩。

　卡特拉娜。

　她並沒有和其他人一樣被分屍，而是站在血泊中，靜靜地望著那個男人。

　這條龍殺了所有人，卻唯獨沒有傷害她。

　男人憐憫地看著面前瑟瑟發抖的人類。

　“別殺他，維克多。”少女突然開口。

　“那可不成。”男人說。

　“隨你的便吧。”少女垂下眼，看上去很疲倦。

　這個男人叫維克多。

　提米完全無法將他與之前那個少年聯系在一起。

　“你……”

　“我叫維克多。”男人抬起手，“你也可以叫我奈法利安。”

　提米的瞳孔猛地收縮。

　“見到你的朋友們後――”

　男人的眼中金光一閃。

　“告訴他們。”

　*

　男人盤腿坐在地上，少女站在他背後，輕撫著他身上的傷痕。

　柔和的白光具有加速愈合的功效，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痕迅速消失。

　但男人的眉頭緊皺，並未因此感到絲毫喜悅。

　這些人類居然能令他受傷。

　普通的槍械炮彈對他不會有任何作用，然而“源質武器”卻是例外。

　盡管這些人的裝備裡搭載“源質”的成份很少，對他和卡特拉娜來說，若掉以輕心，依然有喪命的危險。

　他們殺死埃博斯塔夫的手法嫻熟老練，顯然經過特別訓練――他們的製服上有統一的標志，這個所謂的“弗洛爾屠龍特種部隊”到底為誰賣命?背後支持他們的又是什麽人?……

　男人正在思索，忽然少女手中的光觸到了他背上一條較深的傷口，痛得他怒吼一聲。

　這聲龍嗥震得整個塵泥沼澤瑟瑟發抖，被血染紅的水窪裡波紋頓起。

　他不由分說回頭一把攥住少女的脖子，殺氣騰騰地瞪著她。

　他甚至不需要用力就能掐掉少女的頭顱。

　但卡特拉娜沒有被這凶獸般狂暴的男人嚇得哭泣或者尖叫。

　她隻是抬起手，一點一點地撫摸著兄長的臉。

　“你哭了，維克多。”她輕聲問，“為什麽?”

　“我不知道！”男人吼道。

　“對不起，維克多，真的很疼嗎?下次我會小心的。”

　“閉嘴！”男人咆哮，“不然我就殺了你！”

　“別忘記爸爸的話，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不是我們的父親！”男人猛地站起身，同時也松開了手，來回踱步，像頭暴躁的獅子，偏偏周圍除了四分五裂的屍體碎片外就隻有被血浸透的濕地，沒有任何東西可供他發泄。

　“那你為什麽還要替他掩埋屍首?”少女問，“如果他對你而言，隻是一條把你撫養大的普通飛龍，為什麽他的死會令你這麽狂怒?”

　“我……”男人瞪著那個丘陵般大小的土堆。

　清冷的月光透過零落的樹梢，撒在埃博斯塔夫的墳墓上。

　“為什麽你會哭，維克多?”卡特拉娜問。

　“你也一樣，卡特拉娜！”男人把少女拉進懷裡，粗魯地替她拭去淚水。

　之後他低沉地說:

　“走吧，我們去泰坦尼亞。”

　“為什麽?你不是討厭爸爸的嗎?”

　“因為我現在還沒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我不想下次遇到麻煩的時候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我面前！”維克多瞪著他的妹妹，“所以我要去泰坦尼亞，你是我妹妹，不跟著我誰來照顧你?”

　卡特拉娜剛要開口，他便惡狠狠地說:

　“這跟老頭一點關系也沒有……就算他沒有交代過，就算他沒有死，我也一樣會去泰坦尼亞！”

　他轉身衝著那個土堆吼道:

　“你等著瞧吧，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我會出人頭地，艾澤拉斯裡的所有人都會知道奈法利安這個名字！……我會給你建更大更好的墓碑……埃博斯塔夫，我不欠你的情！你做的這些事情……我不稀罕！你聽到了沒有?老頭！……”他顯然仍處於龍族之力失控的狀態，情緒極度不穩定，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維克多和卡特拉娜在埃博斯塔夫的墓前滯留了很久，直到遠處的警笛依稀可聞才終於離開。

　當他們抵達塞拉莫港口的時候，維克多已經變回少年的模樣。

　帶著妹妹偷偷搭上了一艘即將啟航的貨船後，心力交瘁的少年再也支持不住，靠著陰暗的貨艙角落昏睡過去。

　卡特拉娜為哥哥擦拭不斷從眼角湧出的血。

　雄性黑龍的血淚，隻有當他們悲痛欲絕或瀕死時才會出現。

　隻有她才知道，對於他們的養父埃博斯塔夫的死，最哀傷的人是維克多。

　她無法苛責她的哥哥。

　維克多在養父的墓前發誓要成為艾澤拉斯最有權勢的人。

　而她，也做出了一個決定。

　當塞拉摩警方封鎖港口宣布全城戒嚴時，維克多和卡特拉娜搭乘的貨船已經駛入無盡之海，啟動了光能推進器，如流星般消失於海平線。

　這艘船的目的地是東部大陸的米奈希爾港。

　途徑懸浮在大漩渦之上的泰坦尼亞。

　傳說中的眾龍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