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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兒(全集)》7 徐階的覺醒(2)
嘉靖三年(1524)八月,剛進翰林院的徐階板凳還沒坐熱,就接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他的父親去世了。

 徐階是個孝順的兒子,他極為悲痛,報了父喪,二話不說就打起背包回了家,在家守孝一呆就是三年。

 剛到單位上班,領導沒混熟,同事關系也沒搞好,就回家晾了三年,也真算是流年不利,但徐階並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熱身運動,一場致命的劫難即將向他襲來。

 嘉靖六年(1527),徐階回到了北京,官複原職,開始在翰林院當文員,整日抄抄寫寫,研究中央文件。

 平淡的日子過了三年,麻煩來了,從他看到張璁的那封奏折開始。

 之後的事情我們已經說過了,張璁要整孔老二,徐階反對,於是張璁要整徐階,最後徐階滾蛋。

 好像很簡單,事實上不簡單。

 當徐階鼓起勇氣駁倒張璁的時候,他並不怎麽在意,大不了就是罷官嘛,你能把老子怎麽樣?還能殺了我?

 沒錯,就是殺了你。

 由於徐階罵得太痛快了,都察院的幾個禦史也湊了熱鬧,跟著罵了一把,又惹火了張璁,這下徐階慘了,張先生缺少海一樣的心胸,充其量也就陰溝那麽寬,他當即表示要把帶頭的徐階乾掉。

 天真的徐階萬沒想到,發表個人意見、頂撞領導竟然要掉腦袋,不過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死也不當孬種!

 他毫不畏懼,直接放話出來:要殺就殺,老子不怕!

 但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徐階沒有想到,還有更為悲慘的命運在前方等待著他,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死亡從來就不是最狠毒的懲罰。

 就在他靜坐等待處罰的時候,另一個噩耗傳來,他的妻子突然病逝了,隻留下了一個兩歲的孩子。

 徐階悲痛萬分,他成婚僅僅六年,妻子就永別而去,但更讓他痛苦不已的是,他連辦理妻子後事的能力都沒有,因為他得罪了張大人,不能四處走動,必須呆在原地等候處理。

 事實上,在當時很多人的眼裡,徐階已然是必死無疑,因為根據路邊社報道,都察院已經放出風來,都禦史汪鋐受張璁指使,給徐階定了死罪。

 徐階終於沒有能夠逃脫死神的第三次玩弄,其實殺頭也沒什麽,眼一閉,心一橫,根據傳統說法,就當是多個碗大的疤(雖然治不好)。但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把你關起來先不殺你,吊著你玩,讓你感覺每一天都可能是人生的最後一天。

 徐階所承受的就是這樣的痛苦,每日籠罩在死亡陰影下,隨時都可能有人闖進來宣布他的死期,但除了死亡的恐懼外,他還有更為深切的痛楚——妻死子幼,而家裡的情形還真是應了那句老台詞——上有七十歲的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

 正所謂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為了遠大前程、幸福家庭,用了二十年,現在前程盡毀、家破人亡,卻隻用了十幾天。

 有時候,天堂到地獄只有一步之遙。

 這突然發生的一切足以讓人發瘋,相信只要是人類,就會難以忍受。

 可是人生最痛苦的地方就在於,明明已經無法忍受,卻還要忍受下去。

 當都察院內定的死罪傳到徐階耳朵裡時,重壓之下的他終於忍無可忍了,於是他抖擻精神,決定,從頭再忍。

 不忍又能怎樣呢?

 徐階開始準備後事了,他叫來了自己的好友沈愷,交給他一些銀兩,隻委托他兩件事情:

 “請安葬我的妻子,把我的孩子帶回華亭老家,交給我的母親。”

 沈愷認真地點點頭,接受了他的委托。

 得到承諾的徐階放心了,他大聲地說道:

 “死就死吧,如今我已了無牽掛!請你替我轉告張學士(即張璁,時任謹身殿大學士),此事我一人所為,絕無悔意!”

 上天一向是很幽默的,一心求死的徐階偏偏還就死不了,都察院的處決意見送到刑部,恰好刑部的幾個司局級幹部是徐階的老鄉兼好友,就把這事給壓了下去,還四處幫他活動,最後終於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當然了,張璁是不會罷休的,既然殺不掉你,就毀掉你的前途,此後再也不用回翰林院上班了,更別想什麽尚書、內閣,老老實實地去福建吧。

 更為可惡的是,這位張學士還在皇帝面前狠狠地告了一狀,搞得嘉靖也是激動異常,竟然讓人在柱子上刻下了八個大字——徐階小人,永不敘用,看樣子是害怕自己記性不好,把這事給忘了(事後證明他記性確實不好)。

 好了,有了這八字評語,徐階的前程就算到此為止了。

 但他沒有多說什麽,收拾行李便準備上路,而在赴任之前,他還要回一趟華亭,去拜別在家的母親。

 徐階連殺頭都不怕,自然也不怕罷官,但對辛勤養育自己的母親,他始終懷著歉疚,榮華富貴已付之流水,何以見母?何以報歸?

 但當他見到母親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錯了。

 母親顧氏聽他講完所有的經過後,卻欣慰地笑了:

 “你因勇於直言而被貶官,這是我的榮耀啊!”

 然後她站起身,去為一臉驚訝的兒子準備遠行的行李。

 畢竟我並非孤身一人啊!徐階笑了。他最終下定了決心。

 出發,去福建!普天之下,豈有絕人之路!

 徐階是幸運的,因為綜合前人經驗,但凡上天要你吃苦,一定會有好處給你,這次也不例外,如往常一樣,老天爺早已準備好了一份珍貴的禮物,等待著徐階去領取。

 當然了,在此之前,他不把徐階折騰個七葷八素是不會罷休的,因為老天爺他老人家的習慣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先收貨、再付款。

 秘訣、醒悟

 福建延平府的推官是個好位置嗎?

 答案是不,延平位於閩北位置,而且多是山區,在那裡當知府連轎子都沒法多坐,經常要騎馬,而推官更是夠嗆,因為它專管司法以及各類刑事案件。

 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不巧延平完全符合這個條件,所以此地大案要案頻發,而且其司法系統的下屬官員大都由本地人擔任,包庇徇私,也十分難搞。如此看來,當年張璁發配他的時候還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

 於是,當個子矮小的上海人徐階出現在當地屬下面前的時候,當慣了地頭蛇的人們幾乎同時確定:這人很快就會滾蛋的。

 總體上看,這句話的語法和真實性是沒錯的,但主語的指向並非徐階,而是他們自己。

 徐階上任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處理積案,托手下的福,延平府這幾年的司法成績十分突出,案件推積如山,卻總不處理,監獄已經成為了延平最適合居住的地方,老犯人沒處理,新犯人又關進來。聲勢日益壯大。

 當年也沒有什麽羈押期限,說關你就關你,說多久就多久,完全就沒個譜。拖個三五年,判個一兩年,審完後掐指頭一算,當庭釋放也算是常事。

 於是徐階對下屬們說,從明天開始,加班加點審查案件。

 下屬們反應十分熱烈,紛紛表示一定要協助領導搞好工作。徐階非常之高興。

 第二天,所有官員都按時報到,然而徐階驚奇地發現,這幫人雖然坐在了辦公室裡,卻只是一心一意地磨洋工,出工不出力,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徐階終於明白了,眼前的這群看似親切的部下,整日笑臉相迎,呼前擁後,背地裡卻搞非暴力不合作,推三阻四,其實隻為一個目的——把自己趕走。

 徐階憤怒了,他言辭訓斥了幾個怠工的官員,卻沒有想到,這些人的脾氣比他還大,當場就頂了他幾句,之後索性不來了。

 爛攤子丟給你,看你一個人怎麽辦!

 徐階握緊了拳頭,他知道指望不上這些人了,但問題擺在眼前,一個人怎麽辦呢?

 其實很多事一個人也是可以辦的,只要你有足夠的決心。

 徐階打開了塵封的卷宗,開始逐件審查整理案件,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沒有助手、沒有朋友,在孤燈下艱難地工作,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他最終完成了這件看似無法完成的任務。

 該判的判了,該放的放了,什麽千古奇冤、罪大惡極的也都處理了。這個世界第一次徹底清靜了。

 地頭蛇們跌破了眼鏡,他們想不到,這個看上去白白淨淨的外地人竟然如此驃悍,可他們更想不到的是,這並不是事情的終結。

 在不久之後,徐階突然下令逮捕了幾個法司衙門的官員——那幾位非暴力不合作行動的領導人,罪名是貪汙受賄,以他們的那些爛底,這類證據實在並不難找。於是分流的分流,下崗的下崗。

 從此沒有人再敢和徐階作對,因為他們已經認識到,在這個文弱書生的身體裡,蘊藏著極為可怕的力量。

 在很多記載中,這個故事常常被引用,以說明徐階的良好的工作態度,並體現了其全心全意為百姓服務的思想境界等等等等。

 其實事情並非那麽簡單。

 在這層光環的下面,隱藏著徐階性格的另一面——先隱而後發,俗語又叫秋後算帳,或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而二十年後那些驚心動魄的事情,也明確地告訴了我們,在這位斯文讀書人的心中,始終銘刻著這樣一個人生信條——有仇必報。

 不久之後,徐階的名聲就隨著這件事情傳遍了延平,喜歡他的人很多,恨他的人也不少。幾位被他下崗分流的人還找來了當地的黑社會,揚言要給他放點血。

 於是有人找到他,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已經不是京官了,在這小地方撈點外快,混日子就行,何必那麽認真呢?

 徐階的回答是這樣的:

 “我雖官小,卻有職責在身,一日不敢懈怠。此地雖偏,亦可勵精圖治!”

 說得好,說得好,可是勵精圖治的徐階先生,你很快就會遇到一個真正的麻煩,而這個麻煩,是你無法解決的。

 事情是這樣的,延平一帶雖然窮,卻還有個天然優勢——產礦。這礦出產的東西也比較特別——銀。

 當年那個時候,銀礦的地位大致相當於今天的印鈔廠,只要能挖出來,就能用出去,還不用擔心通貨膨脹問題。

 延平是個民風驃悍的地方,所謂民風驃悍,通俗點講就是不讀書、敢鬧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吃白不吃。

 於是各地未經生產安全部門批準的小銀窯紛紛開張,四處刨坑挖洞, 還勾結地方黑社會,稱霸一方,魚肉百姓。

 剛剛斷完冤案的徐階意氣風發,他準備再顯身手,徹底解決這幫為害百姓的人渣。但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雖然三令五申,反覆清查,情況卻絲毫沒有好轉。官員們依然喝茶聊天,惡霸們依然盜挖銀兩。

 徐階並不是個天真的人,他十分清楚,官員們之所以采取這樣的態度,是因為在那些被盜掘的銀子中,必定有屬於他們的一份。

 官匪勾結,蛇鼠一窩,沒有人肯執行他的命令。這一次,徐階真的無計可施了,文件可以自己看,案件也可以自己審,但是要他手提鋼刀、深入虎穴剿匪,這玩笑就開得太大了。

 最初,在徐階看來,這只是一件他必須解決的治安案件,但他沒有想到,對這件事情的處理將成為他一生的轉折點。

 時間一天天過去,事情卻毫無進展,在逐日的等待中,徐階開始疑惑了。

 即使在被張璁惡整,皇帝訓斥的時候,徐階也從未畏懼過,因為他一直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的,是站得住腳的,但是現在他似乎有點心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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