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譽又驚又喜:“他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麽?”奔到崖邊看時,只見他正一縱一躍的往崖下直落,一墜數丈,便伸手在崖邊一按,身子躍起,又墜數丈,過不多時,已在谷口的白雲中隱沒。0906s5kf1723g2435m67j86
段譽伸了伸舌頭,回到木婉清身邊,笑道:“幸虧姑娘有急智,將這大惡人騙倒了。”木婉清道:“什麽騙倒了?”段譽道:“這個……姑娘說第一個見到你面貌的男子,你便得……便得……”
木婉清道:“誰騙人了?我立過毒誓,怎能不算?從今而後,你便是我的丈夫了。不過我不許你拜這惡人為師,學了他的本事來扭我脖子。”
段譽一呆,說道:“這是危急中騙騙那惡人的,如何當得真?我怎能做姑娘的……姑娘的……那個丈夫?”木婉清扶著岩壁,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說道:“什麽?你不要我麽?你嫌棄我,是不是?”段譽見她惱怒之極,忙道:“姑娘身子要緊,這一時戲言,如何放在心上?”木婉清跨前一步,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但腿上一軟,站立不住,一交摔在他懷中。段譽忙伸手摟住。
木婉清給他抱住了,想起他是自己丈夫,不禁全身一熱,怒氣便消了,說道:“快放開我。”
段譽扶著木婉清坐倒,讓她仍是靠在岩壁之上,心想:“她性子本已乖張古怪,重傷之後,只怕更是胡裡胡塗。眼下只有順著她些,她說什麽,我便答應什麽。這‘困’卦中不是說‘有言不信’嗎?既然遇‘困’,也隻好‘有言不信’了。否則的話,我既做大惡人的徒弟,又做這惡姑娘的丈夫,我段譽豈不也成了小惡人了?”想到此處,不禁暗暗好笑,便柔聲慰道:“你別生氣,我來找些什麽吃的。”
木婉清道:“這高崖光禿禿的,有什麽可吃的?好在那些人都給嚇走了。待我歇一歇,養足力氣,背你下山。”段譽連連搖手,說道:“這個……這個……這萬萬不可,你路也走不動,怎麽還能背我?”
木婉清道:“你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肯負我。郎君,我木婉清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子,卻也願為自己丈夫舍了性命。”這幾句話說來甚是堅決。
段譽道:“多謝你啦,你養養神再說。以後你不要再戴面幕了,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叫我不戴,我便不戴。”說著拉下了面幕。
段譽見到她清麗的容光,又是一呆,突然之間,腹中一陣劇烈日的疼痛,不由得“啊喲”一聲,叫了出來。這陣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中不住絞動,將他腸子一寸寸的割斷。段譽雙手按住肚子,額頭汗珠便如黃豆般一粒粒滲出來。
木婉清驚道:“你……你怎麽啦?”段譽呻吟道:“這……這斷腸散……斷腸散……”木婉清道:“啊喲,你沒服解藥嗎?”段譽道:“我服過了。”木婉清道:“只怕份量不夠。”從他懷中取出瓷瓶,倒些解藥給他服下,但見他仍是痛得死去活來,拉著他坐在自己身旁,安慰道:“現下好些了麽?”段譽隻痛得眼前一片昏黑,呻吟道:“越來越痛……越痛了。這解藥只怕是假……假的。”
木婉清怒道:“這司空玄使假藥害人,待會咱們去把神農幫殺個乾乾淨淨。”段譽道:“咱們……咱們給他的也是……也是假藥。司空玄以直報怨,倒也……倒也怪他不得。”
木婉清怒道:“什麽怪他不得?咱們給他假藥不打緊,他怎麽能給咱們假藥?”用袖子給他抹了抹汗,見他臉色慘白,不由得一陣心酸,垂下淚來,嗚咽道:“你……你不能就此死了!”將右頰湊過去貼住他左頰,顫聲道:“郎……郎君,你可別死!”
段譽的上身給她摟著,他一生之中,從未如此親近過一個青年女子,臉上貼的是嫩頰柔膩,耳中聽到的是“郎君、郎君”的嬌呼,鼻中聞到的是她身上的幽香細細,如何不令他神魂飄蕩?便在此時,腹中的疼痛恰好也漸漸止歇了。原來司空玄所給的並非假藥,只是這斷腸散實是霸道之極的毒藥,此時發作之期漸近,雖然服了解藥後毒性漸漸消除,腹中卻難免一陣陣時歇時作的劇痛。這情形司空玄自然知曉,只是當時不敢明言,生怕惹惱了靈鷲宮的聖使。
木婉清聽他不再呻吟,問道:“現下痛得好些了麽?”段譽道:“好一些了。不過……不過……”木婉清道:“不過怎樣?”段譽道:“如果你離開了我,只怕又要痛起來。”木婉清臉上一紅,推開他的身子,嗔道:“原來你是假裝的。”
段譽登時羞得滿臉通紅,無地自容,但腹中又是一陣劇痛,忍不住又呻吟起來。
木婉清握住了他手,說道:“郎君,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咱們倆同到陰曹地府,再結夫妻。”段譽不願她為自己殉情,說道:“不,不!你得先替我報仇,然後每年來掃祭我的墳墓。我要你在我墓上掃祭三十年、四十年,我這才死得瞑目。”木婉清道:“你這人真怪,人死之後,還知道什麽?我來掃墓,於你有什麽好處?”
段譽道:“那你陪著我一起死了,我更加沒有好處。喏,我跟你說,你這麽美貌,如果年年來給我掃一次墓,我地下有知,瞧著你也開心。但如你陪著我一起死了,大家都變成了骷髏白骨,就沒這麽好看了。”
木婉清聽他稱讚自己,心下歡喜,但隨即想到,今日剛將自己終身托付於他,他轉眼卻便要死去,不由得珠淚滾滾而下。
段譽伸手摟住了她纖腰,隻覺觸手溫軟,柔若無骨,心中又是一動,便低頭往她唇上吻去。他生平第一次親吻女子,不敢久吻,便即仰頭向後,癡癡的瞧著她美麗的臉龐,吧道:“只可惜我命不久長,這樣美麗的容貌,沒多少時刻能見到了。”
木婉清給他一吻之後,一顆心怦怦亂跳,紅暈生頰,嬌羞無限,本來全無血色的臉上更增三分豔麗,說道:“你是世間第一個瞧見我面貌的男子,你死之後,我便劃破臉面,再也不讓第二個男子瞧見我的本來面目。”
段譽本想出言阻止,但不知如何,心中竟然感到一陣妒意,實不願別的男子再看到她這等容光豔色,勸阻之言到了口邊,竟然說不出來,卻問道:“你當年為什麽要立這樣一個毒誓?這誓雖然古怪,倒也……倒也挺好!”
木婉清道:“你既是我夫郎,說了給你聽那也無妨。我是個無父無母之人,一生出來便給人丟在荒山野地,幸蒙我師父救了去。她辛辛苦苦的將我養大,教我武藝。我師父說天下男子個個負心,假使見了我的容貌,定會千方百計的引誘我失足,因此從我十四歲上,便給我用面幕遮臉。我活了十八年,一直跟師父住在深山裡,本來……”
段譽插口道:“嗯,你十八歲,小我一歲。”
木婉清點點頭,續道:“今年春天,我們山裡來了一個人,是師父的師妹‘俏藥叉’甘寶寶派他送信來的……”段譽又插口道:“‘俏藥叉’甘寶寶?那不是鍾靈的媽媽?”木婉清道:“是啊,她是我師叔。”突然臉一沉,道:“我不許你老是記著鍾靈這小鬼。你是我丈夫,就只能想著我一個。”段譽伸伸舌頭,做個鬼臉。
木婉清怒道:“你不聽嗎?我是你的妻子,也就隻想著你一個,別的男子,我都當他們是豬、是狗、是畜生。”段譽微笑道:“我可不能。”木婉清伸手欲打,厲聲問道:“為什麽?”段譽笑道:“我的媽媽,還有你的師父,那都不是‘別的女子’嗎?我怎能當她們都是畜生?”木婉清愕然,終於點了點頭,說道:“但你不能老是想著鍾靈那小鬼。”段譽道:“我沒有老是想著她。你提到鍾夫人,我才想到鍾靈。你師父的信裡說什麽啊?”
木婉清道:“我不知道。師父看了那信,十分生氣,將那信撕得粉碎,對送信的人說:‘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那人去後,師父哭了好幾天,飯也不吃,我勸她別煩惱,她隻不理,也不肯說什麽原因,隻說有兩個女人對她不起。我說:‘師父,你不用生氣。這兩個壞女人這樣害苦你,咱們就去殺了。’師父說:‘對!’於是我師徒倆就下山來,要去殺這兩個壞女人。師父說,這些年來她一直不知,原來是這兩個壞女人害得她這般傷心,幸虧甘寶寶跟她說了,又告知她這兩個女人的所在。”
段譽心道:“鍾夫人好似天真爛漫、嬌嬌滴滴的,卻原來這般工於心計。這可是借刀殺人啊。她自己恨這兩個女子,卻要你師父去殺了她們。”
木婉清續道:“我們下山之時,師父命我立下毒誓,倘若有人見到了我的臉,我若不殺他,便須嫁他。那人要是不肯娶我為妻,或者娶我後又將我遺棄,那麽我務須親手殺了這負心薄幸之人。我如不遵此言,師父一經得知,便立即自刎。我師父說得出,做得到,可不是隨口嚇我。”
段譽暗暗心驚,尋思:“天下任何毒誓,總說若不如此,自己便如何身遭惡報。她師父卻以自刎作為要脅,這誓確是萬萬違背不得。”
木婉清又道:“我師父便似是我父母一般,待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能不聽她的吩咐?何況她這番囑咐,全是為了我好。當時我毫不思索,便跪下立誓。我師徒下得山來,便先到蘇州去殺那姓王的壞女人。可是她住的地方十分古怪,岔來岔去的都是河濱港灣,我跟師父殺了那姓王壞女人的好些手下,卻始終見不到她本人。後來我師父說,咱二人分頭去找,一個月後倘若會合不到,便分頭到大理來,因為另一個壞女人住在大理。那知這姓王壞女人手下有不少武功了得的男女奴才,瑞婆婆和平婆婆這兩個老家夥,便是這群奴才的頭腦。我寡不敵眾,邊打邊逃的便來到大理,找到了甘師叔。她叫我在她萬劫谷外的莊子裡住,說等我師父到來,再一起去殺大理那個壞女人。不料我師父沒來,瑞婆婆這群奴才卻先到了。以後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她說得有些倦了,閉目養神片刻,又道:“我初時隻道你便如師父所說,也像天下所有的男子一般,都是無情無義之輩。那知你借了我黑玫瑰去後,居然趕著回來向我報訊,這就不容易了。這群奴才圍攻我,你不會武功,好心護著我。我……我又不是沒良心之人,心中自然感激。”段譽心道:“你將我拖在馬後,浸入溪水,動不動就打我耳光,原來是心中感激。對啦!倘若不是心中感激,早就一箭射死我了。”
木婉清又道:“你給我治傷,見到了我背心,我又見到了你的光屁股。我早在想,不嫁你只怕不行了。後來這南海鱷神苦苦相逼,我隻好讓你看我的容貌。”說到這裡,轉頭向段譽凝視,妙目中露出脈脈柔情。
段譽心中一動:“難道,難道她真的對我生情了麽?”說道:“你見到我光……光什麽的,不用放在心上。剛才為事勢所迫,你出於無奈,那也不用非遵守這毒誓不可。”
木婉清大怒,厲聲道:“我發過的誓,怎能更改?你的光屁股挺好看麽?醜也醜死了。你如不願娶我,乘早明言,我便一箭將你射死,以免我違背誓言。”
段譽欲待辯解,突然間腹中劇痛又生,他雙手按住了肚子,大聲呻吟。木婉清道:“快說,你肯不肯娶我為妻?”段譽道:“我……我肚子……肚子好痛啊!”木婉清道:“你到底願不願做我丈夫?”段譽心想反正這麽痛將下去,總是活不久長了,何必在身死之前又傷她的心,令她終身遺恨?便點頭道:“我……我願娶你為妻。”
木婉清手指本已扣住袖中發射毒箭的機括,聽他這麽說,登時歡喜無限,一張俏臉如春花初綻,手離機括,笑吟吟詩的摟住了他,說道:“好郎君,我跟你揉揉肚子。”段譽道:“不,不!咱倆還沒成婚!男女……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這個使不得。”木婉清道:“呸,怎地剛才又親我了?”段譽道:“我見你生得太美,實在忍不住,可對不住了。”木婉清笑道:“也不用說對不住,你親我,我也很歡喜呢。”段譽心道:“她天真無邪,才是真的,鍾夫人可是假的。鍾靈年紀小,也是真的。”
木婉清道:“是了!你餓得太久,痛起來加倍厲害些。我去割些這家夥的肉給你吃。”說著扶住石壁站起,要去割那給南海鱷神扭斷了脖子的使劍漢子屍體上的肉。
段譽大吃一驚,登時忘了腹中疼痛,大聲道:“人肉吃不得的,我寧死也不吃。”木婉清奇道:“為什麽不能吃?我跟師父在山裡之時,老虎肉也吃,豹子肉也吃,依你說都吃不得麽?”段譽道:“老虎豹子自然能吃,人肉卻吃不得!”木婉清道:“人肉有毒麽?我倒不知道。”段譽道:“不是有毒。你是人,我是人,這漢子也是人。人肉不能吃的。”木婉清道:“為什麽?我見豺狼餓了,就吃另外的豺狼。”段譽歎道:“是啊,倘若人也吃人,那不是跟豺狼一樣了嗎?”
木婉清自幼隻跟師父在一起,從未和第三人相處,她師父性情怪僻,向來不跟她說起世事,是以她於世間的道德規矩、禮義律法,什麽都不知道,這時聽段譽說“人不能吃人”,只是將信將疑,睜大一雙俏眼,頗感詫異。
段譽道:“你胡亂殺人,也是不對的。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不想給人殺了,也就不該殺人。別人有了危難苦楚,該當出手幫助,才是做人的道理。”
木婉清道:“那麽我逢到危難苦楚,別人也來幫我麽?為什麽我遇見的人,除了師父和你之外,個個都是想殺我、害我、欺侮我,從來不好好待我?老虎豹子要咬我、吃我,我便將它殺了。那些人要害我、殺我,我自然也將他們殺了。那有什麽不同?”
這幾句話隻問得段譽啞口無言,隻得道:“原來世間的事情,你一點兒也不懂。”木婉清道:“你不會武功,卻來理武林中的事,我看世間的事情,你也懂不了多少。”段譽點點頭苦笑,道:“這話倒也有理。”
木婉清哼了一聲,說道:“什麽‘這話倒也有理’?你還沒拜師父,倒已學會了師父的話。”段譽笑道:“南海鱷神還明白有理無理,那也就沒算惡得到家……”
忽聽得木婉清“啊”的一聲驚呼,撲入段譽懷中,叫道:“他……他又來了……”段譽轉過頭來,只見崖邊黃影一幌,南海鱷神躍了上來。
他見到段譽,裂嘴笑道:“你還沒磕頭拜師,我放心不下,生怕給那一個不要臉的家夥搶先收了去做徒兒。老大說,天下什麽都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好東西拿到了手才是你的,給人家搶去之後,再要搶回來就不容易了。老大的話總是不錯的,我打他不過,就得聽他的話。喂,小子,快磕頭拜師吧。”
段譽心想此人要強好勝,愛戴高帽,但輸給老大卻是直言不諱,眼見他左眼腫起烏青,嘴角邊也裂了一大塊,定是給那個老大打的,世上居然還有武功勝於他的,倒也奇了,拜師是決計不拜的,只有跟他東拉西扯,說道:“剛才老大吹哨子叫你去,跟你打了一架?”南海鱷神道:“是啊。”段譽道:“你一定打贏了,老大給你打得落荒而逃,是不是?”
南海鱷神搖頭道:“不是,不是!他武功還是比我強得多。多年不見,我隻道這次就算仍然打他不過,搶不到‘四大惡人’中的老大,至少也能跟他鬥上一二百回合,那知道三拳兩腳,就給他打得躺在地下爬不起來。老大仍是他做,我做老二便了。不過我倒也在他胯上重重踢了一腳。他說:‘嶽老三,你武功很有長進了啊。’老大讚我武功很有長進,老大的話總是不錯的。”
段譽道:“你是嶽老二,不是嶽老三。”南海鱷神臉有慚色,道:“多年不見,老大隨口亂叫,他忘記了。”段譽道:“老大的話總是不錯的。不會叫錯了你排行吧?”
不料這句話正踏中了南海鱷神的痛腳,他大吼一聲,怒道:“我是老二,不是老三。你快跪在地下,苦苦求我收你為徒,我假裝不肯,你便求之再三,大磕其頭,我才假裝勉強答允,其實心中卻十分歡喜。這是我南海派的規矩,以後你收徒兒,也該這樣,不可忘了。”段譽道:“這規矩能不能改?”南海鱷神道:“當然不能。”段譽道:“倘若改了,你便又是烏龜兒子王八蛋了?”南海鱷神道:“正是。”
段譽道:“這規矩倒是挺好,果然萬萬不能改,一改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了。”南海鱷神道:“很好,快跪下求我吧。”
段譽搖頭道:“我不跪在地下大磕其頭,也不苦苦求你收我為徒。”
南海鱷神怒極,一張臉又轉成焦黃,裂開了闊嘴,露出滿口利齒,便如要撲上來咬人一般,叫道:“你不磕頭求我?”段譽道:“不磕頭,不求你。”南海鱷神踏上一步,喝道:“我扭斷你的脖子!”段譽道:“你扭好了,我無力還手!”南海鱷神左手一探,抓住他胸膛,右手已掀住他頭蓋,段譽道:“我無力還手,你殺了我,你便是什麽?”南海鱷神道:“我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段譽道:“不錯。”
南海鱷神無法可施,心想:“我既不能殺他,他又不肯求我,這就難了。”一瞥眼,見木婉清滿臉關切的神色,靈機一動,猛地縱身過去,抓住她後領,將她身子高高提起,反身幾下跳躍,已到了崖邊,左足翹起,右足使招‘金雞獨立’勢,在那千仞壁立的高崖上搖搖幌幌,便似要和木婉清一齊摔將下去。
段譽不知他是在賣弄武功,生怕傷害了木婉清性命,驚叫:“小心,快過來!你……你快放手!”
南海鱷神獰笑道:“小子!你很像我,我非收你做徒兒不可。我要到那邊山頭上去等幾個人……”說著向遠處一座高峰一指,續道:“沒功夫在這裡跟你乾耗。你快來求我收為徒兒,我便饒了你老婆的性命,否則的話,哼哼!契裡格拉,刻!”雙手作個扭斷木婉清頭頸的手勢,突然一個轉身,向下躍落,右掌貼住山壁,帶著木婉清便溜了下去。
段譽大叫:“喂,喂,小心!”奔到崖邊,只見他已提著木婉清溜了十余丈。段譽頹然坐倒,腹中又大痛起來。
木婉清被南海鱷神抓住背心,在高崖上向下溜去,只見他左掌貼住崖壁,每當下溜之勢過快,兩人的身子便會微微一頓,想是他以掌力阻住下溜。此時木婉清別說無力反抗,縱是有力,也決不敢身在半空而稍有掙扎。到得後來,她索性閉上了眼,過了一會,身子突然向上一彈,已然著地。南海鱷神絲毫沒有耽擱,著地即行。他是中等個子,木婉清在女子之中算是長挑身材,兩人倘若並肩而立,差不多齊頭,但南海鱷神抬臂將她提起,如舉嬰兒,竟似絲毫不費力氣。
他在亂石嶙峋、水氣蒙蒙的谷底縱躍向前,片刻間便已穿過谷底,到了山谷彼端。大聲說道:“你是我徒兒的老婆,暫且不來難為於你。這小子若不來拜我為師,嘿嘿,那時他不是我徒兒,你也不是我徒兒的老婆了。南海鱷神見了美貌的娘兒們,向來先奸後殺,那是決不客氣的。”
木婉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戰,說道:“我丈夫不會武功,在那高崖頂上如何下來?他念我心切,勢必舍命前來拜你為師,一個失足,便跌得粉身碎骨,那時你便沒徒兒了。這般像得你十足的人才,你一生一世再也找不到了。”
南海鱷神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我沒想到這小子不會下山。”突然間長嘯一聲。
過不多時,山坡邊轉出兩名黃袍漢子來,躬身向南海鱷神行禮。南海鱷神大聲道:“到那邊高崖頂上,瞧著那小子。他如肯來拜我為師,立刻背他來見我。他要是不肯,就跟他耗著,可別傷了他。那是老子揀定了的徒兒,千萬不可讓他拜別人為師。”那兩名漢子應道:“是!”
南海鱷神一吩咐完畢,提著木婉清又走。木婉清心下略慰,情知段譽到來之前,自己當無危險,只是這郎君執拗無比,要他拜南海鱷神這等凶殘之人為師,只怕寧死不屈,又想:“他對我似乎頗有俠義心腸,卻無夫妻情意,未必肯為了我而作此惡人門徒。唉,隻盼他平安無恙,別從崖上摔下來才好。又不知他肚子痛得怎樣了?”
她心頭思潮起伏,南海鱷神已提著她上了山峰。這人的內力當真充沛悠長,上山後也不休息,足不停步的便即下山,接連翻過四個山頭,才到了四周群山中的最高峰上。
他放下木婉清,拉開褲子,便對著一株大樹撒尿。木婉清心想此人粗鄙無禮之極,急忙轉身走開,取出面幕,罩在臉上,心想自己容貌嬌美,如果給他多瞧上幾眼,只怕他獸性大發,什麽師父門徒全都不顧了,當下坐在一塊大岩石旁,閉目養神。
南海鱷神撒完尿後拉好褲子,走到她身前,說道:“你罩上面幕,那就很好,否則給我多看上一會兒,只怕大大不妥。”木婉清心想:“你倒也有幾分自知之明。”南海鱷神道:“你怎麽不說話?又閉上了眼假裝睡著,你瞧我不起,是不是?”
木婉清搖搖頭,睜開眼來,說道:“嶽老前輩,你的名字叫作什麽?日後我丈夫做了你徒兒,我須得知道你名字才是。”南海鱷神道:“我叫嶽……嶽……他*,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給取的,名字不好聽。我爸爸沒做一件好事,簡直是狗屁王八蛋!”
木婉清險些笑出聲來,心道:“你爸爸是狗屁王八蛋,你自己是什麽?連自己爸爸也罵,真是枉稱為人了。”但隨即想起自己也不知道父親是誰,師父隻說他是個負心漢子,只怕比南海鱷神也好不了多少,心下又是黯然神傷。
只見他向東走幾步,又向西走幾步,沒片刻兒安靜,木婉清隻瞧得心煩意亂,又閉上了眼,但腳步聲仍是響個不停,說道:“你剛才上山下山,卻不累麽?乾麽不坐下來歇歇?”南海鱷神喝道:“你別多管閑事!老子就是不愛坐。”木婉清隻好不理他,隨又想起了段譽,心中隻覺一陣甜蜜,一陣淒涼。
突然間半空中飄來有如遊絲般的輕輕哭聲,聲音甚是淒婉,隱隱約約似乎是個女子在哭叫:“我的兒啊,我的兒啊!”南海鱷神“呸”的一聲,在地下吐了口痰,說道:“哭喪的來啦!”提高聲音叫道:“哭什麽喪?老子在這兒等得久了。”那聲音仍是若有若無的叫道:“我的兒啊,為娘的想得你好苦啊!”
木婉清奇道:“是你媽媽來了嗎?”南海鱷神怒道:“什麽我的媽媽?胡說八道!這婆娘是‘無惡不作’葉二娘,‘四大惡人’之一。她這個‘惡’字排在第二。總有一日,我這‘凶神惡煞’的外號要跟她對掉過來。”
木婉清恍然大悟:“原來外號中那‘惡’字排在第二的,便是天下第二惡人。”問道:“那麽第一惡人的外號叫什麽?第四的又叫什麽?”
南海鱷神狠霸霸的道:“你少問幾句成不成?老子不愛跟你說。”
忽然一個女子聲音幽幽說道:“老大叫‘惡貫滿盈’,老四叫‘窮凶極惡’。”
木婉清那想得到這葉二娘說到便到,悄沒聲的已欺上峰來,不由得吃了一驚,忙轉頭往她看去。只見她身披一襲淡青色長衫,滿頭長發,約莫四十來歲年紀,相貌頗為娟秀,但兩邊面頰上各有三條殷紅血痕,自眼底直劃到下頰,似乎剛被人用手抓破一般。她手中抱著個兩三歲大的男孩,肥頭胖腦的甚是可愛。
木婉清本想這‘無惡不作’葉二娘既排名在‘凶神惡煞’南海鱷神之上,必定是個狠惡可怖之極的人物,那知居然頗有姿色,不由得又向她瞧了幾眼。葉二娘向她嫣然一笑,木婉清全身一顫,隻覺她這笑容之中似乎隱藏著無窮愁苦、無限傷心,自己忍不住便要流淚,忙轉過了頭,不敢看她。
南海鱷神道:“三妹,老大、老四他們怎麽還不來?”葉二娘幽幽的道:“瞧你這副鼻青目腫的模樣,早就給老大狠狠揍過一頓了,居然還老起臉皮,假裝問老大為什麽還不來。你明明是老三,一心一意要爬過我的頭去。你再叫一聲三妹,做姊姊可不跟你客氣了。”南海鱷神怒道:“不客氣便不客氣,你是不是想打上一架?”葉二娘淡淡一笑,說道:“你要打架,隨時奉陪。”
她手中抱著的小兒忽然哭叫:“媽媽,媽媽,我要媽媽!”葉二娘拍著他哄道:“乖孩子,我是你媽媽。”那小兒越哭越響,叫道:“我要媽媽,我要媽媽,你不是我媽媽。”葉二娘輕輕搖幌他身子,雖起兒哥來:“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那小兒仍是哭叫不休。
南海鱷神聽得甚是煩躁,喝道:“你哄什麽?要弄死他,乘早弄死了吧。”
葉二娘臉上笑眯眯地,不停口的唱歌:“……糖一包,果一包,吃了還要留一包。”
木婉清只聽得毛骨悚然,越想越怕。聽南海鱷神之言,葉二娘竟是要弄死小兒,不由得又是憤怒,又是害怕,聽著葉二娘不斷哄那小兒:“乖寶寶,媽媽拍乖寶,乖寶快睡覺。”語氣中充滿了慈愛,心想南海鱷神之言未必是真。
南海鱷神怒道:“你每天要害死一個嬰兒,卻這般裝腔作勢,真是不要臉之至!”葉二娘柔聲道:“你別大聲吆喝,嚇驚了我的乖孩兒。”
南海鱷神猛地伸手,疾向那小兒抓去,想抓過來摔死了,免得他啼哭不休,亂人心意。那知他出手極快,葉二娘卻比她更快,身如鬼魅般一轉,南海鱷神這一抓便落了空。葉二娘嗲聲嗲氣的道:“啊喲,三弟,你平白無端的欺侮我孩兒作甚?”南海鱷神喝道:“我要摔死這小鬼。”葉二娘柔聲哄那小兒道:“心肝寶貝,乖孩兒,媽媽疼你惜你,別怕這個醜八怪三叔,他鬥不過你媽。你白白胖胖的,多麽有趣,媽媽要玩到你晚上,這才弄死你,這會兒可還舍不得。”
木婉清聽了這幾句,忍不住要作嘔,心想:“葉二娘確應排名在南海鱷神之上。這嶽老三注定了要做‘凶神惡煞’,一輩子也別想爬過她頭去。”
南海鱷神一抓不中,似知再動手也是無用,不住的走來走去,喃喃咒罵,突然大聲喝道:“滾過來!那小子呢?怎不帶他來拜我為師?”
兩名黃衣漢子從山岩後畏畏縮縮的出來,遠遠站定,正是南海鱷神吩咐他們去背段譽前來的那兩人。一人結結巴巴的道:“小……小人上得那邊山崖,不……不見有人。到處……到處都找不到。”
木婉清大吃一驚:“難道他……他竟然摔死了。”
只聽南海鱷神喝道:“是不是你們去得遲了,那小子沒福,在山谷中摔死了?”那兩人不敢走近,另一人道:“小人兩個在山……山谷中仔細看過,沒見到他屍首。”南海鱷神喝道:“他還會飛上天去了不成?你們這兩個鬼東西膽敢騙我?”兩人立即跪下,砰砰砰的大力磕頭,哀求饒命。只聽得呼呼兩聲,南海鱷神擲了兩塊大石過去,登時將兩人砸死。
這兩人找不著段譽,木婉清也早已恨極他們誤事,南海鱷神將他們砸死,她隻覺一陣痛快,霎時之間心思如潮:“他不在崖上,山谷中又無屍首,卻到那裡去了呢?定是摔在偏僻之處,那兩人找尋不到,又或是那兩人明明見到屍首,卻不敢直說?”她早已拿定了主意,段譽若死,她也決不能活,何況自己落在南海鱷神手中,倘若不死,不知要受盡多少折磨荼毒。但不見段譽的屍首,總還存著一線指望,卻也不肯就此胡裡胡塗的死去。
南海鱷神煩惱已極,不住咒罵:“老大、老四這兩個龜兒子到這時候還不來,我可不耐煩再待了。”葉二娘道:“你膽敢不等老大?”南海鱷神道:“老大叫我跟你說,咱們在這山頂上等他,要等足七天,七天之後他倘若仍然不來,便叫咱們到萬劫谷鍾萬仇家裡等他,不見不散。”葉二娘淡淡的道:“我早說你給老大狠狠的揍過了,這可不能賴了吧?”南海鱷神怒道:“誰賴了?我打不過老大,那不錯,給他揍了,那也不錯,卻不是狠狠的。”
葉二娘道:“原來不是狠狠的揍……乖寶別哭,媽媽疼你……嗯,是輕輕的揍了一頓……乖寶心肝肉……”
南海鱷神悻悻的道:“也不是輕輕的揍。你小心些,老大要揍你,你也逃不了。”葉二娘道:“我又不想做葉大娘,老大乾麽會跟我過不去?乖寶心肝……”南海鱷神怒道:“你別叫*乖寶心肝了,成不成?”
葉二娘笑道:“三弟你別發脾氣,你知不知道老四昨兒在道上遇到了對頭,吃虧著實不小。”南海鱷神奇道:“什麽?老四遇上了對頭,是誰?”
葉二娘道:“這小丫頭的模樣兒不對,她心裡在罵我不該每天弄死一個孩子。你先宰了她,我再說給你聽。”南海鱷神道:“她是我徒兒的老婆,我如宰了她,我徒兒就不肯拜師了。”葉二娘道:“你徒兒不是在山谷中摔死了嗎?”南海鱷神道:“那也未必,倘若摔死了,總有屍首。多半他躲了起來,過一會便來苦苦求我收他為徒。”
葉二娘笑道:“那麽我來動手吧,叫你徒兒來找我便是。她這對眼睛生得太美,叫人見了好生羨慕,恨不得我也生上這麽一對,我先挖出她的眼珠子。”木婉清背上冷汗淋漓,卻聽南海鱷神道:“不成!我點了她昏睡穴,讓她睡這*一天兩晚。”不待葉二娘答話,便伸指在木婉清腰間和肋下連點兩指。木婉清隻感頭腦一陣昏眩,登時不省人事。
木婉清昏迷中不知時刻之過,待得神智漸複,隻覺得身上極冷,耳中卻聽到一陣桀桀笑聲,這笑聲雖說是笑,其中卻無半分笑意,聲音忽爾尖,忽爾粗,難聽已極,木婉清知道自己只要稍有動彈,對方立時發覺,難免便有暴虐手段來對付自己,雖感四肢麻木,卻不敢運氣活血。
只聽南海鱷神道:“老四,你不用胡吹啦,三妹說你吃了人家的大虧,你還抵賴什麽?到底有幾個敵人圍攻你?”那聲音忽尖忽粗的人道:“七個家夥打我一個,個個都是是第一流高手。我本領再強,也不能將這七大高手一古腦兒殺得精光啊。”木婉清心道:“原來老四‘窮凶極惡’到了。”很想瞧瞧這‘窮凶極惡’是怎麽樣一號人物,卻不敢轉頭睜眼。
只聽葉二娘道:“老四就愛吹牛,對方明明只有兩人,另外又從那裡鑽出五個高手來?天下高手真有這麽多?”老四怒道:“你怎麽又知道了,你是親眼瞧見的麽?”葉二娘輕輕一笑,道:“若不是我親眼瞧見,我自然不會知道。那兩人一個使根釣魚杆兒,另一個使一對板斧,是也不是?嘻嘻,你捏造出來的另外那五個人,可又使什麽兵刃了?”老四大聲說道:“當時你既在旁,怎麽不來幫我?你要我死在人家手裡才開心,是不是?”葉二娘笑道:“‘窮凶極惡’雲中鶴,誰不知你輕功了得?鬥不過人家,難道還跑不過人家麽?”
木婉清心道:“原來老四叫作雲中鶴。”
雲中鶴更是惱怒,聲音越提越高,說道:“我老四栽在人家手下,你又有什麽光采?咱們‘四大惡人’這次聚會,所為休來?難道還當真是給鍾萬仇那膿包蛋賣命?他又沒送老婆女兒陪我睡覺。老大跟大理皇府仇深似海,他叫咱們來,大夥兒就聯手齊上,我出師不利,你卻隔岸看火燒,幸災樂禍,瞧我跟不跟老大說?”
葉二娘輕輕一笑,說道:“四弟,我一生之中,可從來沒見過似你這般了得的輕功,雲中一鶴,當真是名不虛傳。逝如輕煙,鴻飛冥冥,那兩個家夥固然望塵莫及,連我做姊姊的也追趕不上。否則的話,我豈有袖手旁觀之理?”似乎她怕雲中鶴向老大告狀,忙說些討好的言語。雲中鶴哼了一聲,似乎怒氣便消了。
南海鱷神問道:“老四,跟你為難的到底是誰?是皇府中的狗腿子麽?”雲中鶴怒道:“九成是皇府中的人。我不信大理境內,此外還有什麽了不起的能人。”葉二娘道:“你兩個老說什麽大鬧皇府不費吹灰之力,要割大理皇帝的狗頭,猶似探囊取物,我總說別把事情瞧得太容易了,這會兒可信了吧?”
雲中鶴忽道:“老大到這時候還不到,約會的日期已過了三天,他從來不是這樣子的,莫非……莫非……”葉二娘道:“莫非也出了什麽岔子?”南海鱷神怒道:“呸!老大叫咱們等足七天,還有整整四天,你心急什麽?老大是何等樣的人物,難道也跟你一樣,打不過人家就跑?”葉二娘道:“打不過就跑,這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是擔心他真的受到七大高手、八大好漢圍攻,縱然力屈,也不服輸,當真應了他的外號,來個‘惡貫滿盈’。”
南海鱷神連吐唾涎,說道:“呸!呸!呸!老大橫行天下,怕過誰來?在這小小的大理國又怎會失手?他*,肚子又餓了!”拿起地下的一條牛腿,在身旁的一堆火上烤了起來,過不多時,香氣漸漸透出。
木婉清心想:“聽他們言語,原來我在這山峰上已昏睡了三天。段郎不知有何訊息?”她已四日不食,腹中饑餓已極,聞到燒烤牛肉的香氣,肚中不自禁的發出咕咕之聲。
葉二娘笑道:“小妹妹肚子餓了,是不是?你早已醒啦,何必裝腔作勢的躺著不動?你想不想瞧瞧咱們‘窮凶極惡’雲老四?”
南海鱷神知道雲中鶴好色如命,一見到木婉清的姿容,便是性命不要,也圖染指,不像自己是性之所至,這才強奸殺人,忙撕了一大塊半生不熟的牛腿,擲到木婉清身前,喝道:“你到那邊去,給我走得遠遠的,別偷聽我們的說話。”
木婉清放粗了喉嚨,將聲音逼得十分難聽,問道:“我丈夫來過了麽?”
南海鱷神怒道:“*,我到那邊山崖和深谷中親自仔細尋過,不見這小子的絲毫蹤跡。這小子定是沒死,不知給誰救去了。我在這兒等了三天,再等他四天,七天之內這小子若是不來,哼哼,我將你烤來吃了。”
木婉清心下大慰,尋思:“這南海鱷神非是等閑之輩,他既去尋過,認定段郎未死,定然不錯。唉,可不知他是否會將我掛在心上,到這兒來救我?”當即撿起地下的牛肉,慢慢走向山岩之後。她久餓之余,更覺疲乏,但靜臥了三天,背上的傷口卻已愈合。
只聽葉二娘問道:“那小子到底有什麽好?令你這般愛才?”南海鱷神笑道:“這小子真像我,學我南海一派武功,多半能青出於藍。嘿嘿,天下四大惡人之中,我嶽老……嶽老二雖甘居第二,說到門徒傳人,卻是我的徒弟排定了第一,無人可比。”
木婉清漸走漸遠,聽得南海鱷神大吹段譽資質之佳,世間少有,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愁苦,又有幾分好笑:“段郎書呆子一個,會什麽武功?除了膽子不小之外,什麽也不行。南海鱷神如果收了這個寶貝徒兒,南海派非倒大霉不可。”在一塊大岩下找了一個隱僻之處,坐下來撕著牛腿便吃,雖然餓得厲害,但這三四斤重的大塊牛肉,隻吃了小半斤也便飽了。暗自尋思:“等到第七天上,段郎若真負心薄悻,不來尋我,我得設法逃命。”想到此處,心中一酸:“我就算逃得性命,今後的日子又怎麽過?”
如此心神不定,一幌又是數日。渡日如年的滋味,這幾天中當真償得透了。日日夜夜,隻盼山峰下傳上來一點聲音,縱使不是段譽到來,也勝於這般苦挨茫茫白日、溫和長夜。每過一個時辰,心中的淒苦便增一分,心頭翻來覆去的只是想:“你若當真有心前來尋我,就算翻山越嶺不易,第二天、第三天也必定來了,直到今日仍然不來,決無更來之理。你雖不肯拜這南海鱷神為師,然而對我真是沒絲毫情義麽?那你為什麽又來吻我抱我?答應娶我為妻?”
越等越苦,師父所說“天下男子無不負心薄悻”之言盡在耳邊響個不住,自己雖說“段郎未必如此”,終於也知只是自欺而已。幸好這幾日中,南海鱷神、葉二娘、和雲中鶴並沒向她羅唕。
那三人等候‘惡貫滿盈’這天下第一惡人到來, 心情之焦急雖然及不上她,可也是有如熱鍋上螞蟻一般,萬分煩躁。木婉清和三人相隔雖遠,三人大聲爭吵的聲音卻時時傳來。
到得第六天晚間,木婉清心想:“明日是最後一天,這負心郎是決計不來的了。今晚乘著天黑,須得悄悄逃走才是。否則一到天明,可就再也難以脫身。”她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子,將養了六日六夜之後,雖然精神委頓,傷處卻仗著金創藥靈效已好了七八成,尋思:“最好是待他們三人吵得不可開交之時,我偷偷逃出數十丈,找個山洞什麽的躲了起來。這三人定往遠處追我,說不定會追出數十裡外,決不會想到我仍是在此峰上。待三人追遠,我再逃走。”
轉念又想:“唉,他們跟我無冤無仇,追我幹什麽?我逃走也好,不逃也好,他們又怎會放在心上?”
幾次三番拔足欲行,總是牽掛著段譽:“倘若這負心郎明天來找我呢?明天如不能和他相見,此後便永無再見之日。他決意來和我同生共死,我卻一走了之,要是他不肯拜師,因而被南海鱷神殺死,豈不是我對他不起麽?”
思前想後,柔腸百轉,直到東方發白,仍是下不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