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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薔薇》第5冊
第十五章:鬩牆之爭

 “龍飛劍客”司徒畏自從在武陵山亂葬崗中被“辣手純陽”司徒敬慘下毒手,欲加殺害,而被異人所救以後,因一條性命反正是撿來的,遂遵從異人留柬指示,趕往高黎貢山,要想找到凝翠谷,用心參詳師叔“慈心羽士”管三白臨被掌門師兄鐵冠道長割舌剁指之前,目注自己高呼的“松花指路,明月當頭”二語,究竟蘊含何種妙諦?

 他如今因五陰重穴被點,真氣內力難提,一身上乘武功,無法施展,萬一遇上點蒼惡徒,報與鐵冠道長或“辣手純陽”司徒敬等知曉,便必然慘遭不測。

 但尚幸點蒼步虛道觀之中,正被夏天翔等攪得地覆天翻,鐵冠道長驚怒交集之下,正召集所有點蒼弟子閉關密議,設法加強實力,以遂凶謀,而使這位“龍飛劍客”司徒畏極為幸運,毫無驚擾地安然抵達高黎貢山山境。

 抵達高黎貢山,向山民獵戶細一探聽之下,司徒畏不禁眉頭深蹙。原來那凝翠谷僻處深山,尚須翻越不少奇險絕倫的斷澗懸崖,經常霧鎖雲封,罕見人跡。

 司徒畏起初頗覺為難,但轉一想,自己雖然玄功被廢,真氣難提,總比常人身輕腳健,何必畏怯路途艱險?且盡力設法,找到地頭再說。

 他意志雖堅,但長途跋涉之余,隻翻了四五座山頭,便告精疲力竭。

 尚幸四外風光清麗,足以悅目賞心,司徒畏遂在一座高峰頂上略進乾糧食水,一面休息,一面極目青蒼,眺覽南荒景色。

 天伴雲霞,四山嵐影,螺推列蟑,豹隱層巒,但越是美景當前,便越是勾動“龍飛劍客”的孤寂之感。

 人一感覺孤寂,便會自然而然地想起親友良朋,不過司徒畏的唯一至親,卻是那心腸最毒、害他最苦的“辣手純陽”司徒敬。

 司徒畏縱然德性再好,胸襟再高,最多也不過不對司徒敬記仇,哪裡還會對這狼心狗肺的同胞兄長有所想?

 故而如今佔據他整個孤寂心房的,隻有一位曾經與他齧臂盟心的絕代紅妝“凌波玉女”柴無垢。

 司徒畏想起柴無垢來,滿腹情思頓難排遣,不由對著四外雲煙,悵然長歎吟道,“迢迢關山行路難,美人胡為隔秋水……”

 吟聲未了,突然身後有人也自長歎一聲吟道:“莫畏關山行路難,須識美人皆禍水。”

 司徒畏大驚回頭,只見身後崖邊,不知何時來了一位身著黃衫的中年漢子。

 此人因虯髯如戟,乍一望去,似乎相貌極為威猛,但仔細注目之下,卻可看出英挺瀟灑異常,而那雙炯炯眼神,開闔之間,精芒如電,卻令人一看便知是身負奇技的絕世高手。

 司徒畏對人一向謙和,尤其看出這位虯髯黃衫漢子的風華氣字,迥異俗流,遂趕緊深深一揖,含笑說道:“彼此在這南荒絕嶺,風萍相聚,定有前緣。小弟司徒畏,請教兄台尊名上姓?”

 虯髯黃衫漢子看了司徒畏兩眼,突然淚珠直落,放聲大哭。

 這一哭,卻把位“龍飛劍客”哭得大以莫明其妙,不禁連連勸慰問道:“兄台有甚傷心恨事,可否先將姓名見告?”

 虯髯黃衫漢子帶著滿面縱橫的淚漬吟道:“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司徒畏見對方不答自己所問,卻吟起這首義山詩來,不禁更覺詫異,但聽到尾聲,卻從那最後兩字之上,恍然有悟,失驚問道:“尊駕難道竟是名震乾坤的蓋代奇俠‘風塵狂客’厲清狂?”

 虯髯黃衫漢子目中淚光猶閃,反向司徒畏問遭:“我厲清狂是否當得起你‘名震乾坤,蓋代奇俠’這八個字?”

 司徒畏見未出自己所料,對方真是當世武林中三大難纏人物之一,與“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孫聖齊名的“風塵狂客”厲清狂,不由又驚又喜,重施一禮說道:“厲大俠盛名絕藝,久震乾坤,像你這等幾乎業已超凡入聖的蓋代奇客,卻怎會跑到南荒絕嶺,狂歌痛哭?”

 厲清狂冷冷說道:“你且慢問我,我先問你。”

 司徒畏知道這位“風塵狂客”性情怪異絕倫,隻得點頭含笑答道:“厲大俠有話盡管請問,司徒畏知無不答。”

 厲清狂兩道銳厲的眼神注定司徒畏問道:“你可是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的師弟‘龍飛劍客’?”

 司徒畏方一點頭,厲清狂黃衫大袖忽揮,一股勁氣狂飆,凌空卷到。

 雖然這隻是三成勁力左右的輕輕一拂,但司徒畏卻因被點五陰重穴,一身內家武學已難發揮,故支持不住,足下蹌蹌踉踉,被厲清狂的拂袖罡風撞退數步,險些跌下千丈絕壑。

 厲清狂臉上滿布寒霜,沉聲說道:“點蒼派的‘龍飛劍客’司徒畏,至少應經得起我六七成力所拂的袖風,但如今我才用了三成真力……”

 司徒畏聞言,方知對方懷疑自己假冒“龍飛劍客”之名,急忙向“風塵狂客”厲清狂搖手說道:“厲大俠不必猜疑、司徒畏被人所害,暗點五陰重穴,一身武學業已暫時廢去。”

 厲清狂哦了一聲,打量司徒畏幾眼,又複問道:“我還有一事對你懷疑。”

 司徒畏笑道:“厲大俠盡管請問。”

 厲清狂道:“你以前在武林中聲譽極佳,為何近來一反常態,時常作出些不堪惡事?”

 司徒畏苦笑答道:“厲大俠你這一間,勾起司徒畏無限傷心,但其中細情,我卻有點羞於啟齒。”

 厲清狂道:“你最好照實說出,我們在這高黎貢山相見,實是奇逢,也許厲清狂願意結一段萍水因緣,對你有所助益。”

 司徒畏聽對方這樣說法,不禁傷感驚喜交迸,遂把自己與“凌波玉女”柴無垢相愛,並彼此同心,意欲化解羅浮、點蒼兩派夙仇,誰知竟為同胞兄長“辣手純陽”司徒敬所害,廢去自己的武功,冒名為惡等情,詳詳細細地敘述一遍。

 “風塵狂客”厲清狂聽完以後,竟似勾動愁腸,又複縱聲大哭。

 司徒畏惶然問道:“厲大俠,你怎的如此傷心?難道司徒畏有甚話兒說錯了麽?”

 厲清狂搖頭答道:“我們同病相憐,故而聽了你的傷心恨事,也就勾起了我的傷心恨事。”

 司徒畏訝然問道:“厲大俠會與司徒畏同病相憐?”

 厲清狂點頭答道:“你的親人饒不過你,我的親人也饒不過我,豈非同病相憐?真所謂斷腸人對斷腸人,流淚眼觀流淚眼。”

 司徒畏微愕之下,又複問道:“厲大俠一向獨來獨往,遊戲風塵,似乎未曾聽說你有什麽親骨肉?”

 厲清狂神色淒然,搖頭歎道:“你的傷心恨事能對人言,我的傷心恨事,卻難對人言。如今且讓我強忍傷心,設法替你把傷心排解。”

 司徒畏聞言自然喜出望外,厲清狂想了一想又道:“照你所說的情形,你目前亟需解決的,似有二事:第一、應該設法治療被點五陰重穴的傷勢,恢復武功。第二、則系到那凝翠谷中,參詳你師叔‘慈心羽士’所說‘松花指路,明月當頭’二語的真諦何在?”

 司徒畏向這位“風塵狂客”深深一揖說道:“厲大俠明察秋毫,倘能對我這兩樁心願加以鼎助,則司徒畏終身感德。”

 厲清狂搖手說道:“這事出我自願,你既不必多禮,更不必感德,且先讓我診察診察你所受的傷勢嚴重到何種程度?”

 話完,便為司徒畏細心一診脈息,不禁訝然問道:“你所受的傷勢確實極重,本已無望恢復功力,但其中似有微妙轉機,難道你最近服食過什麽罕世聖藥?”

 司徒畏細一尋思答道:“我除了在武陵山亂葬崗中吃過一粒不知名隱形異人所留的朱紅靈丹以外,並未服用其他藥物。”

 厲清狂點頭說道:“大概就是這粒朱紅靈丹具有特殊功效,但你所遇的那位武學頗高的隱形異人又是誰呢?”

 司徒畏也對那位暗救自己的隱形異人的姓名身份始終懸猜疑,但兩人想了好久,仍無所得,厲清狂遂搖頭說道:“此人是誰,暫時不必理會,我先帶你到凝翠谷中、設法療治傷勢。”

 話完,便即攜同司徒畏舉步飄身,司徒畏有了這等絕世異人為助,哪裡還怕什麽絕澗懸崖,峰高徑險呢?

 不消多時,便到了一片滿布蒼松古柏,濃蔭覆地,密翠浮天的山谷之中。

 司徒畏一看周圍景色,便向厲清狂笑道:“厲大俠,這裡大概便是凝翠谷了?”

 厲清狂又複神色淒然地點頭答道:“不錯,這裡便是凝翠谷,也就是我風塵仆仆,遠路趕來,準備懸頸自絕之處。”

 司徒畏聽得簡直驚訝萬分,失聲問道:“厲大俠,你準備特意趕到這凝翠谷中懸頸自絕?”

 厲清狂臉上浮現一絲苦笑答道:“我來時確實是這種頭,但如今卻又不想死了。”

 司徒畏喜道:“厲大俠這轉之故,可是為了我麽?”

 厲清狂搖頭答道:“不是為你,是為了我在遇見你之前,搶到人家的一件東西。”

 司徒畏越發莫測高深,暗想以“風塵狂客”厲清狂這等身份,怎會搶人東西、思未了,厲清狂已自身旁取出一朵朱紅奇花,遞與司徒畏道:“你認不認識這是什麽花兒?”

 司徒畏見這朵朱紅奇花形狀如蓮,持向鼻端一嗅,更覺異香幽雅,清人神思,遂趕緊交還厲清狂,失驚說道:“這朵花凡是不是武林人物夢寐難求的朱紅雪蓮?”

 厲清狂點頭說道,“正是朱紅雪蓮,你再猜猜我是從何人手中搶來?”

 司徒畏蹙眉答道:“仿佛聽得大雪山玄冰原產有這種罕世聖藥,厲大俠莫非是從雪山派人物手中搶得的?”

 厲清狂搖頭說道:“倘若是人,我怎好意思下手?說來難信,這朵朱紅雪蓮我是從一隻金毛披拂的怪獸爪中搶得。”

 司徒畏聞言膛目,暗想自己今日所遇,委實盡屬奇人奇事。

 厲清狂見他驚愕之狀,又複問道:“你是不是在想為何這朵朱紅雪蓮能夠轉變我要自盡之?”

 司徒畏茫然點頭,厲清狂目光略注手中朱紅雪蓮,長歎一聲間道:“你知不知道這朱紅雪蓮有甚用途功效?”

 司徒畏應聲答道:“若對武林人物而言。朱紅雪蓮功能療傷法毒,及增益真氣內力。”

 厲清狂搖頭說道:“你所說隻是普通用途,這朱紅雪蓮,還有一種特殊功效。”

 司徒畏笑道:“司徒畏孤陋寡聞,尚請厲大俠明白指教。”

 厲清狂抬頭仰望雲空,目中又有淚光浮動,靜默片刻以後,方始緩緩說道:“用半朵朱紅雪蓮,再和以三滴萬載空青靈石仙乳,使人服下,便可消除邪,改變氣質。”

 司徒畏將厲清狂的神情語意,對照參詳之下,靈機一動,恍然大悟說道:“厲大俠是否有位至親之人誤入歧途,需用這種罕世聖藥為其改變氣質?”

 厲清狂長歎一聲說道:“我自己作孽,必須自己設法消除,你不必再往下猜,來來,先把這半朵朱紅雪蓮吃掉。”

 司徒畏對於厲清狂心中的隱痛雖已猜出一些端倪,但疑問尚多,正在暗想對方何必定要跑到這凝翠谷中自盡?那誤入歧途、使他傷心欲絕的又是何人之際,忽聽厲清狂竟命自己服食半朵朱紅雪蓮,不由驚得搖手謝道:“這朱紅雪蓮是罕世難逢的聖藥……”

 厲清狂不等司徒畏話完,便即面色微慍說道:“朱紅雪蓮雖是罕世聖藥,但我適才業曾說明只需半朵便已夠用,這多余的半朵,你若不吃掉,我卻怎樣使你恢復功力?”

 話音方了,便把那朵朱紅雪蓮,分了一半,遞向司徒畏手上。

 司徒畏在這種情形之下,無法再複推謝,隻有滿懷感激地如言將半朵朱紅雪蓮服下。

 滿口甘香玉液,剛剛咽下咽喉,立時化作一股溫和熱力,充沛肺腑之間,隻聽得厲清狂發話叫道:“司徒老弟閉目靜坐,把一切苦痛置之度外。”

 司徒畏聞言,知道厲清狂要施展絕世功力,為自己療治傷勢,遂趕緊如言閉目,靜攝心神,隻覺上下前後左右各方,突然吹來縷縷寒意,襲向周身要穴。

 每一縷寒風著體以後,均使司徒畏全身顫抖,苦痛難禁,但司徒畏卻始終靜守天君,潛神內照,對一切身受皆置之度外,罔如未覺。

 直等周身要穴被那縷縷寒風完全襲遍以後,司徒畏又覺得“風塵狂客”厲清狂伸出一隻手掌,按住自己後心,掌心熾熱無比,並似正在運氣行功,將熱力隔衣傳進自己體內。

 司徒畏微調本身真氣,發現已可勉強運用,不由心頭狂喜,急忙慢慢引導自後心傳進的那股熱力,周遊九宮雷府、十二重樓,一直等到天地橋通,生死關破,才覺天君泰然,全身無比舒暢。

 厲清狂見他恢復得如此神速,知道一半固然由於半朵朱紅雪蓮的神效及自己盡力相助之故,另一半則由於這位“龍飛劍客”的內功基礎極佳,遂暗暗讚許,收回手掌,向他耳邊低聲說道:“司徒老弟,你如今正在舊傷初愈,新力漸生的要緊關頭,且自好好靜坐用功,厲清狂要暫時告別,到這凝翠谷中的一處所在略溫昔日荒唐緒夢。”

 說完便即黃衫輕飄,閃向這凝翠谷的谷深之處。

 司徒畏一遍一遍又複一遍,整整做了三遍功行,委實覺得氣旺身舒,精神百倍,才忍不住微睜雙目一看,只見滿地月華,以及無數蒼松翠竹的龍蛇虯影。

 時光已到深夜,那位厲大俠卻蹤跡毫無,不知何往?

 司徒畏起先因自己初來凝翠谷,對地形太以生疏,不宜走動,想在原處相待。但轉之間,忽然想起厲清狂本不知為了什麽傷心恨事,意欲來此自盡,臨行時又曾告訴自己,要去尋處所在,略溫昔日綺夢,不要這位“風塵狂客”觸景傷情之下,又複勾起愁腸,動了厭世之。

 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大有可能,司徒畏不禁驚然起立,緩步深入谷中,找尋那位對自己有深恩的“風塵狂客”。

 谷徑三彎以後,根前一片蒼松,鶴骨虯枝,龍鱗馬鬣,尤其在當空素魄清輝的籠罩之下,株株形態,均覺清奇古怪絕倫,或如東嶽大帝,或若西天羅漢。

 司徒畏心想在武陵山亂葬崗拯救自己的那位隱形奇人所留的柬帖之上寫的“高黎貢山凝翠谷,松花指路月當頭”的字樣,以及師叔“慈心羽士”管三白慘遭掌門師兄鐵冠道長割舌剁指之前目注自己所呼的“松花指路,明月當頭”二語,決非偶合,必然含有某種重大意義。

 但自己如今身在高黎貢山凝翠谷內,又複蒼松滿眼,明月當頭,卻怎的參詳不出絲毫妙諦?

 司徒畏是站在一株頗為高大的蒼松之下,面對著密密松林,仰視中天皓月,暗自思索。

 他明知這等關系極重的隱語,必須加以仔細參詳,但因心懸“風塵狂客”厲清狂的安危,遂僅略微思索,未作勾留,依然舉步向前,走入松林之內。

 事有湊巧,司徒畏剛剛走到林邊,身後忽地一聲奇異鳥鳴,引得他自然而然地回頭注目。

 就在適才所立處那株古松的虯枝密葉之間,飛起一隻比蒼鷹略大的彩羽異鳥,振翼長鳴,直上青冥。

 司徒畏心頭一驚,但這一驚不是為了那隻高飛異鳥,而是為了那株奇形古松。

 因為方才人在松旁,茫然不覺,如今遠離十四五丈,回頭注目之下,卻看出這株古松形狀生得奇特異常,簡直宛如一朵絕大的蓮花,在那峭立百仞的絕壁之前,挺然獨立。

 司徒畏靈機一動,暗想那兩句隱語之中的松花指路,莫非就是指的這株整體看來形狀如花的奇形松樹嗎?

 但就算這是所謂松花,則它所指之路,又在何處?

 司徒畏仔細注目,覺得那株奇松的松身枝葉,毫不偏向於南北東西任何一方,隻是傲骨嶙峋地參天直上。

 驀然間靈機再動,暗想莫非路在上方?與自己有關的重大秘密,便藏在那百仞峭壁之上。

 既有這等意外發現,司徒畏自然回頭撲向古松,順著松頂方向,猱登峭壁。

 峭壁滿布苔薛,既陡且滑,若非司徒畏巧服朱紅雪蓮,並得“風塵狂客”厲清狂盡力相助,療愈內傷,恢復功力,必然望而興歎,無法攀援半步。

 但攀登十丈以後,司徒畏不由又對自己適才所動的靈機發生懷疑,因為這座峭壁的三四十丈周圍,簡直除了肥滑的苔蘚以外,連一株藤蔓或是一塊突出的山石均難尋到,怎會藏有什麽重大秘密?

 司徒畏縱目四觀周圍形勢,雖已微覺泄氣,但仍不肯死心,施展壁虎功、遊龍術以及內家“蜘蛛行壁”神功,繼續上進。

 這時,一輪明月,恰到中央,素影清光,當頭朗照。

 司徒畏微覺力乏,遂尋塊微有凹凸之處,暫作休息。

 人雖休息,目光卻仍企圖發現奇跡,電掃四處。

 誰知企圖居然變成事實,意想不到的奇跡,驀地出現。

 就在司徒畏身左七八尺遠,發現苔蘚顏色有異,現出一圈兩尺周圍的圓形淡影。

 司徒畏狂喜之下,自然立即向那圓形淡影,閃身移去。

 但等他左移八尺以後,那圈圓形淡影,卻突又消失不見。

 司徒畏窮極目力,仔細觀察,依舊看不出絲毫端倪,遂隻得帶著惑然不解的驚疑心情回到原來的位置。

 到了原來的位置,再一回頭,司徒畏不禁有些疑鬼疑神,那圈圓形淡影竟又極清晰地冥然出現。

 司徒畏本是絕頂聰明的人物,把這幾乎不可解釋的怪異現象,暫置度外,冥心細一思索之下,果然立有所得。

 他認為那圈圓形淡影的時隱時現,完全是由於月光照射的角度關系。如今恰好明月當頭,而自己又是順著松花指路的方向緣壁而上,故而才會發現。除了此時,除了此地,必定偶然無跡。

 司徒畏想出奧妙以後,遂記準那圈圖形淡影的位置,再度移身,並一面前進,一面注目,果然身形剛剛左移三尺,那圈淡影,便又失去蹤跡。

 這次他因事前業已記準位置,遂對圓形淡影的隱現與否,絲毫不加理會,只等到了地頭,便即凝聚真力、試推石壁。

 第一次未曾推動,但在司徒畏再加真力猛推之際,卻驀覺石壁一空,把自己閃進一處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之內。

 司徒畏點著身邊的火折,細一打量,方知這座洞穴竟甚深邃,並頗曲折,但卻極為乾燥整潔。

 事情發展至此,已與“慈心羽士”管三白那兩句“松花指路,明月當頭”的暗語完全副合,司徒畏遂知洞中安然無險,帶著滿懷喜悅,寬心前進。

 經過幾次轉折,忽然發現前面微有燈光,司徒畏不禁又複一驚,趕緊熄去火折,屏息躡足,悄悄掩去。

 到得近前,發現有燈光射出之處,是問石室,室門簾幕深垂,門上又並鐫有“莫愁”兩個大字。

 司徒畏忽然想起厲清狂曾經傷心悲吟的那首李義山詩,第一句便是“重篩深下莫愁堂”,遂知自己不但參透管師叔的“松花指路,明月當頭”的隱語,找到地頭,可能連那位“風塵狂客”也在這莫愁石室之中?

 一面思索,一面輕輕掀起室門珠簾,只見這間石室不但極其寬大,陳設並頗精雅,而那位厲大俠,果然滿面淚痕地和衣斜臥在石榻之上。

 厲清狂好似早知司徒畏必會尋來,故而見他掀簾進入,並不詫異,翻身坐起,舉抽拭去臉上的縱橫淚漬,苦笑說道:“我因替老弟打通全身經脈穴道,略耗真力,遂想到這二十年前的舊居停處略微休息,並仟前因。但到後方知,天下竟有這等巧事,你師叔‘慈心羽士’管三白,居然也曾在我這莫愁石室之中,住過一段時日。”

 司徒畏訝然問道:“厲大俠怎知我管師叔在此住過?莫非他老人家有甚遺物?”

 厲清狂轉身自榻上取出一柄寶劍及一冊小書遞與司徒畏,點頭答道:“你管師叔在此留下一柄白龍劍及一冊‘白雲劍譜’。”

 司徒畏睹物思人,把那柄白龍劍及“白雲劍譜”放在石桌之上,恭身下拜,悲聲說道:“師叔英靈,在天不遠,請默佑司徒畏仗此白龍神劍替點蒼派光正門戶,並為師叔報仇雪恨!”

 厲清狂在一旁聽得歎道:“武林人物大概是浩劫當頭,不然哪裡會有這多喪心病狂、毫無人性的魑魅魍魎。”

 說到此處,又複目注司徒畏說道:“但點蒼、祁連兩派互相勾結,狼狽為好,幕後更有絕世異人為之撐腰,你僅憑這柄白龍劍,恐怕不足擔當光正點蒼門戶,及為你師叔‘慈心羽士’報仇雪恨的責任。”

 司徒畏福至心靈,聽出“風塵狂客”厲清狂的語意,忙以一種希冀的神情接口問道:“厲大俠這等說法,是否還有什麽絕世神功欲對司徒畏加以傳授?”

 厲清狂笑道:“你一身功力本已不弱,又服了半朵朱紅雪蓮,再在這莫愁石室之中靜心略作修為,必有極大進益。我所練的玄功,因彼此路數不同,無法相傳,隻想與老弟研究兩招劍法。”

 司徒畏聞言大喜,趕緊恭身求教。

 厲清狂笑道:“我不用兵刃已久,但昔日因對劍法亦曾鑽研,適才又翻閱你師叔‘慈心羽士’所留的這冊頗為精妙的‘白雲劍譜’,參新憶舊,再加其他巧思及武功知識,居然發明了兩招似乎威力極強的新奇劍法。”

 語音至此略頓,伸手取起石桌上的白龍劍來,微軋劍把,一陣清越龍吟,冷森森精芒閃處,業已手橫奪人眼目、砭人肌膚的一泓秋水。

 厲清狂目注這柄白龍神劍,失聲讚道:“真是罕世神物,無怪你管師叔昔年仗以連戰少林、羅浮、祁連三派掌門,未落敗陣。”

 司徒畏目睹神劍,不由又複想起師叔被掌門師兄鉸冠道長及同胞兄長“辣手純陽”司徒敬逆倫相弑,割舌剁指的那等慘狀,一陣傷心,英雄淚滴。

 厲清狂看在眼內,暗暗點頭,遂手持白龍劍,靜如處於,動如脫兔,猛如凶虎,矯如神龍,演練了兩招劍法。

 點蒼派七十二式回風舞柳劍法,與武當劍法、峨嵋劍法,並稱三絕,冠冕武林。司徒畏外號“龍飛劍客”,自然更是一位用劍的大行家,故而到眼便知“風塵狂客”厲清狂不愧名震八荒、位列三大難纏人物之一,他所演練的這兩招劍法,威力之強,變化之妙,尚屬生平罕見,遠超自己多年苦練的回風舞柳劍法之中任何一招絕學之上。

 驚喜過度之下,急忙專心學習,因這兩招劍法,一招是平地施為,一招是凌空擊刺,並能相互呼應,變化極為繁複,故而演練了十來遍以後,方始記熟。

 司徒畏記熟絕招,收劍入鞘,向“風塵狂客”厲清狂恭身稱謝,含笑說道:“如此威力的礦代絕學,應有美名,厲大俠再請為這兩招劍法……”

 厲清狂笑道:“劍法雖系新創,但招名卻是現成,老弟絕頂聰明,悟性又好,何妨自行捉摸一下?”

 司徒畏略一尋思,欣然有得說道:“平地施的一招,就叫‘松花指路’,棱空擊刺的一招,就叫‘明月當頭’吧?”

 厲清狂撫掌笑道:“好個‘松花指路’、‘明月當頭’。但願松花指路能夠戮碎凶邪心膽,明月當頭能夠照徹鬼蜮肝腸,司徒老弟且在這奠愁石室之內,好自修為,以備將來清理點蒼門戶,替你師叔報仇,使那喪心病狂的鐵冠道長及‘辣手純陽’司徒敬報應臨頭,逃生無路。”

 話完,便即起身,欲向室外走去。

 司徒畏慌忙問道:“厲大俠意欲何往?”

 厲清狂臉上神色又轉淒槍,苦笑說道:“我在這莫愁石室之內重溫舊夢,自仟前因以後,越發覺得應該趕緊了斷一身孽債。”

 司徒畏偶然問道:“厲大俠竟然有何孽債?”

 厲清狂搖頭答道:“我身上所負的孽債,暫時還不便明言,但可對老弟相告者,厲清狂一向對於這筆孽債采取逃避之途,如今經過仔細思慮,業已決定不再逃避,而改為積極設法作一了斷。”

 說到此處,長歎一聲,又複搖頭苦笑說道:“我這孽債與整個武林禍福有關,恐怕難免由我厲清狂身上,引起一場極難消餌的奇災浩劫。”一面歎息發話,一面身形微閃,便已穿簾飄出莫愁石室。

 司徒畏深知這等蓋代奇人,宛如天際神龍,無法捉摸,去心既動,便已難留。遂獨自在這莫愁石室之中,靜心參悟師叔“慈心羽士”所遺的“白雲劍譜”及厲清狂所傳的那兩招定名為“松花指路”、“明月當頭”威力極強的神妙劍法。

 好在這莫愁石室內,昔年似經“風塵狂客”厲清狂用盡匠心。鑿有無數通風及引泉石穴,又因“慈心羽士”管三白居留甚久,乾糧食物存貯更多,且多半均未腐壞。

 司徒畏絕無旁擾,苦苦用功,靜心參悟了數月光陰,不但劍術之精,一日千裡,連真氣內力方面,也因曾服朱紅雪蓮,亦複頗有進境。

 這日他在演練“松花指路”、“明月當頭”兩招神奇劍法以後,正自思忖是否離此回轉點蒼,為殘害師叔管三白一事,向掌門師兄鐵冠道長及同胞兄長司徒敬問罪之際,突然聽得凝翠谷中有人用“傳音入密”的內家神功叫道:“‘龍飛劍客’司徒畏……‘龍飛劍客’司徒畏……”

 這話聲雖系運用“傳音人密”神功所發,但透過石壁,傳入司徒畏耳內,卻已細若遊絲,到了依稀難辨的程度。

 司徒畏不由大大驚奇,暗想除了“風塵狂客”厲清狂以外,誰會知道自己在這高黎貢山的凝翠谷內?

 一面猜疑,一面走向洞口,語音也由洞外不斷傳來,忽然司徒畏全身機伶伶地一個寒顫起處,亡命似的施展絕頂輕功,馳向洞外。

 原來距離較近,語音也較清晰,司徒畏聽出這語音之中蘊含無限深情,竟是自己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凌波玉女”柴無垢所發。

 等他衝出洞口,凝目四望,果然看見自己那位心上人兒“凌波玉女”柴無垢,玉容清減,衣袖單寒,俏生生的站在那株整體看來形若蓮花的古松附近。

 司徒畏在歷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與柴無垢久別重逢之下,不禁心底奇酸,雙睛濕潤的淒聲含淚叫道:“二妹,二妹,我在這裡。”一面高叫,一面便自壁上飛馳而落,張臂撲向柴無垢,欲待軟玉溫香抱滿懷,好好親熱,一訴相思積愫。

 柴無垢本來目注遠方傳音呼喚,突見司徒畏竟在頭頂現身撲來,不覺玉頰羞紅,閃出數尺。

 司徒畏一下撲空、不由大為失望,暗想柴無垢以前與自己何等親熱?怎的一別多時,竟變得如此的生分?

 柴無垢見他這副失望的神情,不由淒然一笑,伸手往身右一指說道:“司徒四哥,你先見過這位當代神醫賽韓康大俠。”

 司徒畏因在點蒼派中排行第四,故而柴無垢一向叫他“四哥”,聞言目光注處,果然看見柴無垢身右古松之後,還站著一位葛衣布履的清臒老者。

 司徒畏看到賽韓康後,才知柴無垢閃身躲避、不讓自己擁抱之故,是因有外人在場,不由也自臉上微紅,抱拳笑道:“賽大俠仁術濟世,妙手口春,司徒畏心儀已久。”

 賽韓康長揖還禮,微笑說道:“司徒兄仁心俠骨,以一腔浩然正氣,獨抗群魔,終於上沐天庥,逢凶化吉,可能在這南荒秘洞之內,巧獲奇珍……”

 司徒畏聽到此處,愕然插口向柴無垢問道:“二妹,你與賽大俠遇見‘風塵狂客’厲清狂了麽?”

 柴無垢如今因見意中人安然無恙,不但仍是昔日那等高華俊朗的颯爽英姿,目光精神更覺飽滿,知道果然因禍得福,定有奇遇,遂梨渦雙現,滿面春風地凝眸微笑答道:“四哥怎的這等問法?我與賽大俠並未遇見那位難惹難纏的‘風塵狂客’。”

 司徒畏聽說柴無垢與賽韓康並未遇上“風塵狂客”厲清狂,不由越發驚奇地訝然問道:“四妹與賽大俠既未遇上厲大俠,怎會知道我在這高黎貢山凝翠谷內,並有罕世奇遇?”

 柴無垢目注賽韓康微笑說道:“賽大俠,我們若不把彼此所遭所遇詳細說明,恐怕不容易徹底互相了解呢。”

 賽韓康微一點頭,向司徒畏含笑說道:“司徒兄,請你先告訴我們你在步虛道觀被點五陰重穴以後的一切經過。”

 司徒畏遂將自己所受的苦難詳細說出,隻聽得柴無垢咬碎銀牙,對這位意中人兒頻頻注目,心疼不已。

 賽韓康靜靜聽完,向柴無垢笑道:“原來那朵朱紅雪蓮是被‘風塵狂客’厲清狂搶走、並幫了司徒兄一場大忙,總算仲孫飛瓊姑娘的大雪山玄冰原之行未曾白跑。”

 司徒畏失驚問道:“那朵朱紅雪蓮竟是你們所有?”

 柴無垢遂也將黃山天都大會等一切經過,縷縷說出。

 司徒畏聽完以後,才對目前的武林情勢有所了解,但轉一想,又複蹙眉問道:“二妹,你說了半天,尚未曾說出怎會知道我在這高黎貢山凝翠谷內?”

 柴無垢笑道:“我與賽大俠正在到處遊覽,準備屆時前往峨嵋,與‘三手魯班’尉遲巧及夏天翔等會合之際,忽然突乎其來地收到一封柬帖。”

 司徒畏問道:“莫非就是這封柬帖說明我在高黎貢山凝翠谷內?”

 柴無垢點頭微笑,自懷中取出一封柬帖,交與司徒畏觀看。

 司徒畏見這柬帖尚未拆封,但封外便已龍飛鳳舞地寫著一首七絕:“龍飛劍客知何處?歷盡凶危得異珍。高黎貢山凝翠谷,松花明月征前因。”

 司徒畏看完說道:“這封柬帖定是‘風塵狂客’厲清狂所書,除他以外,決無別人知曉我在此處,並獲得師叔‘慈心羽士’管三白的白龍神劍及‘白雲劍譜’。”

 賽韓康笑道:“我與柴女俠獲得束帖以後,便依照封外詩句指示,匆匆趕來,尚未拆閱內容,司徒兄何妨看看是否‘風塵狂客’厲清狂所為?”

 司徒畏心中認定此事除了厲清狂外,再無別人,但如言拆封一看,卻愕然瞠日,作聲不得。

 原來束內隻有四個大字,寫的是:“薔蔽願遂”。

 賽韓康見司徒畏這般神態,不由微詫,目光瞥處,失聲歎道:“原來在武陵山亂葬崗上暗助司徒兄及寫這柬帖之人,竟是那位願花長好、願月長圓,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薔薇使者’。”

 柴無垢玉頰微紅,驚喜交迸,欽服無已地歎息一聲說道:“這位‘薔薇使者’委實稱得起絕氏奇人,薔薇願力也真有莫大靈驗。司徒四哥,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一時氣憤,認為薔薇願力無靈,曾經再去岷山金玉谷,準備施展‘般禪掌力’,毀去那座薔薇墳呢!”

 司徒畏體會出柴無垢對自己的無限深情,遂把那封柬帖揣入懷中,也自感歎說道:“二妹,等我清理點蒼門戶,懲治掌門師兄及我哥哥的逆倫重罪,替管師叔報仇雪恨以後,我們似應攜手再上岷山,到薔薇墳前,一謝‘薔薇使者’。”

 柴無垢芳心之中充滿喜悅,含笑問道:“司徒四哥,你如今獲得白龍神劍,精參‘白雲劍譜’,又學會‘松花指路’、‘明月當頭’兩招奇絕劍法,應該自己衡量衡量,是否已能勝得過你掌門師兄鐵冠道長?”

 司徒畏想了一想,劍眉微剔答道:“我獨處秘洞,毫無外擾,冥心參悟的數月以來,已把‘白雲劍譜’與七十二式回風舞柳劍法的精妙之處,互相融會貫通,威力大為增強,加上白龍神劍及‘松花指路’、‘明月當頭’兩招絕學,應該足可與我那倒行逆施、喪心病狂的哥哥暨掌門師兄一鬥。”

 柴無垢點頭笑道:“我也估計你如今業已足可與鐵冠道長或‘紫焰天尊’雷化、‘辣手純陽’司徒敬等放手一戰,但仍宜暫時忍耐,不必去往步虛道觀自投虎穴龍潭,還是等到今年十二月十六的正式天都大會之上,再行當著舉世群雄,宣布對方所犯神人共憤的逆倫重罪,清理點蒼門戶為當。”

 司徒畏經過這場九死一生的災厄以後,業已棱角漸平,心情較穩,聞言毫不反對,點頭笑道:“二妹所言極是,但如今至十二月十六之間的這段時日頗長,我們怎樣消磨?……”

 柴無垢不等司徒畏話完,便即嫣然笑道:“我們仍應趕去峨嵋,與夏天翔等會合,看看他們遠上昆侖,揭破祁連、點蒼狼狽為奸一事的經過情形,有無特殊變化。”

 司徒畏自與柴無垢劫後重逢以來,雖因有賽韓康在旁,未能過份親熱,一償相思之昔,但他們情投意合,早訂深盟,就這樣的相互溫言笑語,靈犀暗度,也已得到莫大安慰,並不一定非像世俗兒女那等脂口輕嘗,溫香入抱不可。

 如今聽了柴無垢這說法,自然點頭讚同,一行三人,遂自高黎貢山東歸,欲往峨嵋坤靈道院,探聽夏天翔、尉遲巧等已否來過及其去向,彼此設法相會。

 但走到接近點蒼之時,柴無垢卻買了一件極為寬大的黃色長衫,並親手縫製了一副黑色面罩,向司徒畏笑道:“司徒四哥,你把這長衫換好,並帶上面罩。”

 司徒畏愕然問道:“二妹,這算何意?”

 柴無垢笑道:“此處地近點蒼,你那幾位師兄手下的黨羽頗多,我不願意令他們過早地發現‘龍飛劍客’司徒畏災厄已消,武力已複”

 司徒畏聽她如此說法,想了一想,點頭說道:“這樣也好,等我向他們突然問罪之時,我哥哥與掌門師兄必將大出意外,驚心蕩魄。”

 賽韓康、柴無垢、司徒畏三人,本想悄悄經過點蒼,暫時對鐵冠道長、雷化、司徒敬等不加招惹,誰知所願未遂,仍然引起了步虛道觀之前的一場惡戰。

 原來他們業已走過點蒼,卻迎面遇上飄然而來的峨嵋掌門玄玄仙姥。

 賽韓康突見這位峨嵋掌門在此出現,知道必有原因,遂在相互略微寒暄後,含笑問道:“請問仙姥,賽韓康有位忘年小友夏天翔,曾與令徒霍秀芸姑娘互訂峨嵋金頂之約,不知曾否……”

 玄玄仙姥因已由夏天翔、尉遲巧口中得悉各情,知道賽韓康等不是外人,遂含笑說道:“夏天翔賢侄已然去過峨嵋,如今為了昆侖掌門知非子遇難一事,正與‘雪山冰奴’冷白石、‘三手魯班’尉遲巧及小徒霍秀芸等,去往祁連山絳雪岩設法援救、我老婆子則想到步虛道觀之中一探點蒼群凶動靜。”

 賽韓康聞言失驚問道:“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那樣一身絕世神功,竟會遭人毒手?”

 玄玄仙姥搖頭歎道:“常言說得好:‘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知非子不但遭人毒手,並還是傷在他昆侖特產的‘天荊毒刺’之下。”

 話完,遂將自己所知,對賽韓康等轉述一遍。

 賽韓康等聽完,方知不但祁連、點蒼兩派狼狽為好,背後並另有異人撐腰,顯然一場武林浩劫業已無法避免。

 彼此略微感歎,賽韓康遂向玄玄仙姥引見“龍飛劍客”司徒畏,並把他那段可歌可泣的遭遇詳細相告。

 玄玄仙姥聽得頻頻搖頭,歎息說道:“我隻道祁連群魔胡作非為,窮凶極惡,卻想不到‘點蒼三劍’更作出這等神人共憤的逆倫之舉。”

 說到此處,目注司徒畏,正色說道:“反正彼此冰炭難容,我們何必隱匿行跡?乾脆光明正大地去往步虛道觀一行,倘若知非子竟然落在點蒼,也好就勢合力,救他脫險。”

 “龍飛劍客”司徒畏想了一想,慨然點頭,柴無垢因知自己方面添了這位峨嵋派掌門人玄玄仙姥後,實力已不算弱,遂向司徒畏含笑說道:“司徒四哥,我們雖已決定明闖點蒼,但你的本來面目,仍宜到最後揭開,使對方多所驚疑才好。”

 計劃既定,遂由玄玄仙姥領頭,直赴步虛道觀。

 鐵冠道長、“紫焰天尊”雷化、“辣手純陽”司徒敬等“點蒼三劍”,這時均在步虛道觀之中,聞得峨嵋派掌門人玄玄仙姥來訪,鐵冠遂向雷化、司徒敬笑道:“這老婆子突然登門,不知何意?看在她也是一派掌門的份上,我們一同迎出步虛觀。”

 但雙方在觀門相見,鐵冠道長等人便頗覺心中咕噥,因為來人除了峨嵋掌門玄玄仙姥以外,尚有“商山隱叟”賽韓康、“凌波王女”柴無垢及一位身著寬大黃袍、臉罩黑中的矯捷漢子。

 賽韓康、柴無垢再度登門,已頗希奇,而那黃衣蒙面之人的步履神情,仿佛更為眼熟,卻偏偏一時想不出對方來歷?

 雙方進入大殿落坐以後,因司徒敬如今業已恢復道裝,並取去眉心間的偽裝紅痞,以致勾引起柴無垢連番被害之恨,妙目中神光炯炯,不時森冷凝注,居然看得司徒敬那等絕世凶人有些毛骨悚然,不敢與她眼光相對。

 鐵冠道長等觀中小道獻過香茗,便向玄玄仙姥含笑說道:“仙姥法駕光降點蒼,委實令步虛觀生色增輝,貧道師兄弟迎迓稍遲,尚請擔待。”

 玄玄仙姥伸手一指賽韓康、柴無垢微笑說道:“道長何必過謙?這兩位是‘商山隱叟’賽韓康、‘凌波玉女’柴無垢……”

 鐵冠道長不等玄玄仙姥話完,便自接口笑道:“一位是當代神醫,一位是羅浮俠女,貧道等不但早仰盛名,他們兩位在不久之前,並還光降過步虛觀。”

 賽韓康及柴無垢雖均聽出鐵冠道長語帶譏諷,但仍淡然一笑,不作理會。

 鐵冠道長話完,略停片刻,不見玄玄仙姥繼續引介那位看來眼熟,卻猜不出來歷的黃袍蒙面之人,遂忍不住發話問道:“這位朋友是誰?怎的已然到了我步虛觀之中,仍吝於使貧道等一識金面?”

 對方越是心急要問,玄玄仙姥遂越是設法拖延,不肯相告,故意岔開話頭,目注鐵冠道長含笑說道:“道長是否猜得出我老婆子此來的用意?”

 鐵冠道長目光微轉,搖頭笑道:“貧道等不敢以蠡測海,尚請仙姥明白指示。”

 玄玄仙姥笑容一收,正色說道:“道長可知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遭人暗害,奇異失蹤?”

 司徒敬聞言,雙眉一挑,正欲答話,但鐵冠道長卻向他微施眼色,搶先含笑說道:“知非子縱容昆侖門下濫用‘天荊毒刺’,為禍江湖,想不到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他居然也自受人暗害!”

 玄玄仙姥見對方不但裝得一本正經,並大談天理報應之道,不由氣得冷笑一聲,又複說道:“我老婆子因與知非子相識多年,才在驚聞噩耗之下,特來點蒼,探詢他是否落在步虛道觀之內?”

 鐵冠道長聞言,怫然變色說道:“仙姥是堂堂一派掌門身份,說話應該略微謹慎些,你憑什麽懷疑知非子會落在點蒼手內?”

 玄玄仙姥冷冷一笑,尚未答言,柴無垢卻柳眉雙剔,搶先說道:“因為昆侖掌門知非子,是先中了‘天荊毒刺’,然後又被點了五陰重穴。”

 鐵冠道長因料想不到對方竟知實情,面色先是一驚,但立即恢復平靜,裝出愕然的神色間道:“知非子身中‘天荊毒刺’,又被點五陰重穴,卻與我點蒼一派有何關系?”

 柴無垢見他賴得乾乾淨淨,不禁曬然冷笑說道:“怎會沒有關系?祁連山絳雪洞中種植著另一株用以嫁禍昆侖的天荊奇樹,而點人五陰重穴,又是你們戕害‘龍飛劍客’司徒畏時所用的手法,我們才分人半赴祁連,半來此地。”

 聽完柴無垢的這番話後,鐵冠道長、雷化、司徒敬等遂知自己所認為的絕大機密,不料竟被對方全部探悉。

 默然片刻,鐵冠道長目內凶光一閃,惱羞成怒地獰笑道:“柴女俠所猜完全錯誤,知非子不在步虛觀之內。”

 柴無垢冷然問道:“這樣一句空話,難道就足以使我們置信?”

 鐵冠道長一陣“嘿嘿”陰笑,以狠毒的目光凝注“凌波玉女”柴無垢問道:“怎樣才能置信?莫非柴女俠倚仗你一身羅浮絕學,要想搜我這步虛觀?”

 柴無垢見對方已將變臉,遂暗聚功力,提防有甚無恥突襲,正待反唇相譏,卻見玄玄仙姥向自己搖手笑道:“柴女俠不必激動,鐵冠道長也是一派掌門的身份,他所說諒非虛言,我們此事不談,且向對方請教另一件事。”

 鐵冠道長盛氣未平,冷冷說道:“仙姥還有什麽對我點蒼懷疑之事?”

 玄玄仙姥笑道:“這第二件事,與我無關,是他要向道長有所請教。”

 話完,伸手一指身邊所坐身著黃袍、臉罩黑中、劫後重生、武功大進的司徒畏。

 鐵冠道長眉頭深蹙,對“龍飛劍客”司徒畏仔細盯了幾眼,但因決想不到司徒畏會這快恢復武功,登門間罪,故仍看不出絲毫來歷,向玄玄仙姥問道:“這位朋友到底是誰?”

 柴無垢以一種既頗得意,又頗高傲的神色,反向鐵冠道長問道:“他是你多年舊識,難道只在臉上加了一方黑中,身上穿了一件黃袍,便使你認不出麽?”

 鐵冠道長、雷化、司徒敬雖然聽出柴無垢話中有話,但仍未猜到“龍飛劍客”司徒畏身上,司徒敬並曬然說道:“我們似乎沒有這等遮遮掩掩、見不得人的多年舊識。”

 柴無垢一陣“咯咯”嬌笑,目注司徒畏,高聲叫道:“你且脫下所穿黃袍,摘去臉罩黑中,讓大家看看廬山面目,究竟是你見不得人,還是別人見不得你?”

 司徒畏如言起立,緩緩脫下所著的那件頗為寬大的黃色長袍。

 這件寬大黃袍一脫,露出“龍飛劍客”司徒畏猿臂蜂腰的英挺身材,便驚得鐵冠道長“呀”的一聲,與雷化、司徒敬一齊離座起立。

 峨嵋派掌門人玄玄仙姥、“商山隱叟”賽韓康、“凌波玉女”柴無垢見狀,也均暗聚功力,起立凝神戒備,防范鐵冠道長等人會對司徒畏有甚不利手段。

 鐵冠道長大感意外地手指罩臉黑中尚未除去的“龍飛劍客”司徒畏,囁嚅問道:“你……你……你是司徒……司徒……”

 司徒畏不等對方話完,霍然伸手摘去罩臉黑中,雙目神光電射,森如利刃地一掃“點蒼三凶”,抱拳冷笑說道:“小弟正是司徒畏,三位師兄別來無恙?”

 鐵冠道長等“點蒼三凶”一見司徒畏突然現身,本已驚訝欲絕。但更令他們驚訝的是這位被點五陰重穴、廢去內家武功的“龍飛劍客”,雙目神光太以懾人,分明有甚特殊奇遇,功力盡複。

 在這種難堪已極的局面之下,除了惱羞成怒以外,別無他法,鐵冠道長遂把臉色一沉,冷冷說道:“你昔日不服掌門令諭,本應行誅,我因看在師兄弟之情,才特降殊恩,姑貸一死,如今怎的還有顏面重回步虛觀?”

 司徒畏聽得搖頭歎道:“掌門師兄,你不要再執迷不悟,強辭奪理。小弟今日與三位師兄相見,彼此情份即了,你們對我個人迫害之仇,決不計較,但割舌剁指、殘害管師叔的逆倫重罪,卻神人共憤,無法寬饒,下次再見之時,也就是我司徒畏要替管師叔報仇,並為點蒼派清理門戶之日。”

 鐵冠道長靜靜聽完,獰聲厲笑說道:“管三白己死,點蒼派由我掌門,既無前輩之人,更無前輩之物,你憑什麽清理點蒼門戶?處置我的逆倫重罪?”

 司徒畏軒眉正色說道:“司徒畏憑的是天理良心,江湖道義,以及沛乎胸中的一股浩然正氣。何況管師叔人雖遇害仙遊,他的白龍神劍還在!”

 這幾句話詞嚴義正,力重萬鈞,聽得玄玄仙姥、賽韓康、柴無垢等,一齊暗暗點頭,靜看“點蒼三凶”如何應對?

 鐵冠道長起初也被“龍飛劍客”司徒畏這義正詞嚴之語,說得悚然一驚,但旋即恢復獰惡的神情,冷笑道:“天涯之大,海角之廣,到哪裡去找白龍神劍?何況死鬼管三白早已手不能書,口不能言……”

 司徒畏憤然目注鐵冠道長,恨恨說道:“管師叔雖然被你逆倫叛上,慘無人道地割舌剁指,但在他老人家遇害之前,卻說出了‘松花指路,明月當頭’八字。”

 司徒敬在一旁陰惻側地插口說道:“這八個字兒難道具有無邊法力,能夠把天涯海角縮為芥子,讓你找到死鬼管三白的白龍神劍?”

 司徒畏心中好似難過已極,看了自己這位心毒手狠、喪心病狂的同胞兄長一眼,搖頭長歎說道:“你當日在武陵山亂葬崗中,向我以酷辣的手段逼供之時,我確實尚不知這‘松花指路、明月當頭’八字的含義,但幸遇絕世奇人相救,並加以指點,才在高黎貢山凝翠谷內參透靈機,尋得了管師叔昔年威震寰宇的白龍神劍。”

 話完,伸手肩頭,“嗆啷啷”一陣龍吟脆響,精芒騰彩,奪目森肌,把柄前古神物,掣在手中。

 鐵冠道長等“點蒼三凶”見司徒畏居然真把師叔“慈心羽士”的白龍神劍尋得,不由又是一驚,互相對看兩眼,由“辣手純陽”司徒敬狂笑發話說道:“就憑一柄白龍劍,你便想替死鬼管三白報仇雪恨?”

 司徒畏俊眉雙軒,目中神光電射,朗然叫道:“司徒畏不但武功已複,並獲絕世奇逢,今非昔比……”

 司徒敬霍然起立,曬然不屑地冷視司徒畏幾眼,獰笑說道:“我就不信你這‘龍飛劍客’今非昔比,增強了多少絕藝神功!來來來,我們且到庭中比劃比劃。”

 司徒畏早知不免與自己這位同胞兄長放手一戰,遂持著白龍神劍,走向庭院。

 峨嵋掌門玄玄仙姥、賽韓康、柴無垢,以及鐵冠道長、雷化等“點蒼雙凶”,也一齊頗為緊張地隨後跟出。

 “辣手純陽”司徒敬撤出那柄曾在黃山天都絕頂被霍秀芸用柳葉綿絲劍斫了一個小小缺口的青芒劍來,狂傲無比地硬搶中宮,劍發如風,一連攻出三式。

 “龍飛劍客”司徒畏這是生平第一次與同胞兄長過手,心中自然難過異常,隨手一式“柳線搖青”,白龍劍精芒蔽空,輕輕化解對方攻勢。

 司徒敬狂笑叫道:“我以為你既敢隨同外人來與本派作對,必然學會了什麽驚天動地的曠代絕藝?原來仍舊用的是點蒼回風舞柳劍法。”

 司徒畏劍眉雙挑,朗然答道:“司徒畏身是點蒼弟子,沐荷點蒼派歷代祖師深恩,我為什麽不用點蒼劍法?”

 司徒敬冷哼一聲說道:“你既用點蒼劍法,便休想勝過司徒敬手中這柄青芒神劍。”

 一面發話,一面奇招迭出,劍影如山,硬把司徒畏圈入一片精光芒彩之中,左手並還不時蹈暇乘隙,凝氣駢指,襲擊司徒畏周身大穴。

 目前形勢,雖系司徒敬搶了先機,略佔上風,但那位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畢竟是用劍名家,在靜心觀察片刻過後,濃眉深蹙,向雷化低聲說道:“二弟可曾看出?司徒畏雖然仍用回風舞柳劍法,但卻略有變異,凌厲之處如舊,沉穩輕靈則勝前多多,恐怕再鬥上二三十招,司徒三弟便將失去日前這搶佔先機的些微優勢。”

 雷化知道鐵冠道長的看法正確,遂低聲說道:“掌門師兄既已發現司徒畏今非昔比,似乎不必等到司徒三弟顯出敗象,便該設法換手……”

 峨嵋派掌門人玄玄仙姥自見這“點蒼雙凶”互相低語,便疑心他們要弄甚玄虛,遂將內家功力凝注雙耳,靜聽究竟,以防萬一。

 如今聽得“紫焰天尊”雷化要鐵冠道長設法換手,遂咳嗽一聲,目注“點蒼雙凶”,正色說道:“關於司徒敬兄弟的鬩牆之戰,我老婆子決不相幫,但萬一若有任何人中途插手,卻先得和我較量較量。”

 鐵冠道長一代梟雄,狂傲絕頂,聞言正待反唇相譏,但轉一想,卻深知這位峨嵋掌門玄玄仙姥太不好鬥,不要小不忍而亂大謀,影響到自己稱霸武林的整個雄圖大略。

 輕重衡量之下,遂暫抑心頭傲氣,向雷化微笑說道:“武林人物互相過手,勝負本是常事,何足過份縈懷?慢說司徒三弟現在尚未落下風,便他敗象已呈,我也不願派人接替。”

 玄玄仙姥聽鐵冠道長這等說法,反倒凜然一驚,深知這位點蒼派掌門人定然別有重大凶謀,否則恐已親自下場,與自己放手一戰。

 但雖然料定對方必有凶謀,卻推敲不出凶謀何在?遂眉頭略蹙,向身旁的“凌波玉女”柴無垢耳邊低低數語。

 柴無垢整副心神本就專注在與司徒敬惡鬥的司徒畏身上,聽完玄玄仙姥話後,略一尋思,便即曼聲吟道:“把握時機兮,莫蹉跎,夜若長兮,夢必多……”

 司徒畏因天性忠厚,雖屢受司徒敬迫害,心中對這位同胞兄長始終略存手足之情,幾度寧甘放棄良機,未施煞手。

 如今忽聽柴無垢曼聲作歌,意在催促自己趕緊下手,以免夜長夢多,不禁雙目精光略閃,手中白龍神劍一緊,施展出幾式融會“白雲劍譜”及回風舞柳劍法精粹的得意絕招,逼得司徒敬接連退出五步。

 司徒敬見司徒畏招式手法略變,自己便由上風轉到下風,心中哪裡肯服?濃眉剔處,一招“春城飛絮”,一招“霸岸牽愁”,又複灑出漫天劍芒,向司徒畏強攻而至。

 司徒畏一來忠厚,二來因絕藝新成,也有拿司徒敬試手之意,故而在這狠鬥百數十招以後,業已深深體會出自己足可與陰譎狠毒的掌門師兄鐵冠道長放手一戰。

 如今見司徒敬這般不知進退,依;日強攻,遂決意施展一招“風塵狂客”厲清狂所授的“松花指路”克敵,而保藏另一招凌空變化、威力更強的“明月當頭”,留作他日大用。

 心意既定,足下不丁不八,白龍神劍挺腕斜穿,投人司徒敬那招“春城飛絮”的飄飄劍影之內。

 司徒敬弄不懂司徒畏這等打法究屬何意?濃眉剔處,青芒劍旋出無數光圈,企圖削斷司徒畏持劍的右臂。

 司徒畏“哈哈”一笑,全身真力齊注劍尖,驀然抖腕猛震,白龍劍震出朵朵劍花,與司徒敬青芒劍所旋的無數光圈互相接觸。

 司徒敬總以為司徒畏被點五陰重穴,縱然被人解救,恢復如常,但在真氣內力方面也必大打折扣,故而竟將右手這式“春城飛絮”化成虛招,功力貫注左手五指,準備在雙劍一交之際,便施展“鐵琵琶重手”,彈碎司徒畏右脅的所有肋骨。

 誰知司徒畏福緣大好,無巧不巧地服食了厲清狂自異獸大黃手中搶來的半朵朱紅雪蓮,真氣內力不但不減,反更增強,司徒敬右手青芒劍若是實招,並用全力施為,或可勉強一拚,如今一起凶心,卻弄巧成拙,立蹈危機,漫天青色光圈,與白色劍花在互一接觸之下,司徒敬如遇電掣,虎口一麻,“當當當”脆響懾人,青芒劍居然被震脫手,飛出七尺。

 青芒劍脫手飛出,司徒敬便知此命已休,眼見司徒畏白龍神劍劍鋒冷森森、光閃閃地直逼心窩,不由長歎一聲,閉目待死。

 在這種情勢之下,饒他鐵冠道長何等沉穩陰鷙,也大驚變色,忙與雷化雙雙搶出,四隻道袍大袖同揮,拂出一片強勁罡風,向司徒畏排空疾卷,企圖挽救司徒敬的一條性命。

 他們這一出手,玄玄仙姥、賽韓康、柴無垢等怎能坐視?或是舉掌猛劈,或是袍袖雙揚,也自卷起一片怒濤狂飆,飛迎而上。

 玄玄仙姥對鐵冠道長,這兩位掌門人的功力恰好平平,難分軒侄,但賽韓康與柴無垢合力施為之下,卻比雷化強過半籌,震得這位點蒼第二劍悶哼一聲,身軀微搖,退後兩步。

 這時“龍飛劍客”司徒畏的白龍神劍業已指在“辣手純陽”司徒敬的心窩之上,但卻停劍不進,目中淚光微閃,悲聲叫道:“哥哥,你睜開眼來,我對你說幾句話。”

 司徒敬委實不愧一代凶人,聞言雙目一張,厲芒四射,獰聲叫道:“司徒畏,你要殺便殺,不必貓哭老鼠,假作慈悲,須知今日倘若你不殺我,他日我卻仍將把你碎屍萬段。”

 如今鐵冠道長、玄玄仙姥等人,均已停手不鬥,靜悄無聲地觀看司徒畏怎樣處置他這喪心病狂的同胞兄長。

 司徒畏淚痕滿面,目注司徒敬,神情淒切地沉聲道:“先賢說得好:‘兄則友,弟則恭。’你這做哥哥的雖然對我百般相害,毫不友愛,但我這做弟弟的,到目前為止卻依然對你恭恭敬敬,不忍驟下絕情毒手……”

 司徒敬毫不感動,依舊獰聲厲笑說道:“司徒敬不領你這份人情,我早就與你絕了兄弟之義。”

 賽韓康、柴無垢以及那位峨嵋派掌門人玄玄仙姥,一齊聽得搖頭,司徒畏也不禁劍眉微剔,淚光一收,朗聲說道:“哥哥既然這等執迷不悟?則司徒畏今日劍下留情,就算彼此絕了兄弟之義,他日江湖再遇,我卻要倚仗管師叔所遺的這柄白龍神劍,替他老人家報仇雪恨,並清理點蒼門產。”話完,神情既頗淒愴,又頗激動地收回白龍神劍,“嗆”的一聲入鞘。

 峨嵋派掌門人玄玄仙姥見事情已鬧到這等地步,遂向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說道:“事既如此,我老婆子等暫且告別,彼此一切恩怨糾纏,均留待黃山天都會上總作交待。”

 鐵冠道長因自己與“九首飛鵬”戚大招所訂各種凶謀多已敗露,遂冷笑答道:“祁連,點蒼兩派,不久即將合並,也不再參與黃山天都大會,武林高朋倘有賜教,請命駕祁連山絳雪岩,貧道當與戚大招兄竭誠款待。”

 “龍飛劍客”司徒畏聽得大吃一驚,雙目精光奔射而出,注定鐵冠道長沉聲問道:“你敢如此倒行逆施?使點蒼一脈至此而絕?”

 鐵冠道長狂笑說道:“點蒼、祁連兩派合並,實力強大,方足與當世武林中任何門派爭雄,這正是我高瞻遠矚的大略宏圖,誰像你那等墨守成規,目光如豆。”

 司徒畏恨得猛一頓足,足下方磚,裂了數塊。

 “凌波玉女”柴無垢見狀,向他耳邊低聲說道:“司徒四哥不必氣惱,我們且把對方惡毒陰謀傳告其他門派,同申正義,共討祁連,那時豈不仍可重整點蒼門戶?”

 玄玄仙姥及賽韓康也自低聲相勸,司徒畏才帶著一種極為憤恨的心情,離開了步虛道觀。但他們剛剛轉過兩座山環,步虛道觀方面一片火光,衝天而起。

 司徒畏知道這是鐵冠道長為了表示與祁連派合並的決心,才放火焚卻步虛道觀。遂肅立恭身,向天一拜,口中喃喃說道:“點蒼派歷代祖師在天英靈默佑弟子司徒畏剪除逆倫弑上、敗壞門戶的兩位師兄,重興本派。”

 第十六章:無限風波

 “龍飛劍客”司徒畏在點蒼山中,滿懷義憤,向天祝禱之時,也正是夏天翔在祁連山中,滿腹情愁,頓足無奈之際。

 原來“雪山冰奴”冷白石、“三手魯班”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四人,自峨嵋趕往祁連,途中雖然無甚周折,但夏天翔卻因靈猿小白曾在峨嵋金頂瞥見自己與霍秀芸的親熱情形,並替它主人吃醋,用山石怒打自己,深恐小白回轉祁連以後,必於仲孫飛瓊面前搬弄是非,倘若仲孫姊姊信以為真,卻叫自己怎樣解釋應付?

 這四人全是當世武林一流好手,展足功力,旦夕飛馳之下,未消多日,便自趕到祁連,並因懸仲孫飛瓊及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的安危,當夜便由夏天翔引路,往絳雪岩陰的絳雪洞中掩去。

 誰知剛剛走到夏天翔上次與仲孫飛瓊相逢之處,來路上突然起了“的答”蹄聲,夏天翔遂請冷白石、尉遲巧、霍秀芸等一齊藏入嗟峨怪石之後,低聲說道:“我們看看這騎馬之人是誰?因為蹄聲頗熟,不是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的千裡菊花青,便是我仲孫飛瓊姊姊的青風驥。”

 冷白石側耳一聽,向夏天翔笑道:“這蹄聲是與我們背道而馳,但我們來時,卻又不曾見甚馬匹,莫非此人是藏在路旁,不願與我們相見麽?”

 夏天翔聞言,心中方自一陣狂跳,忽又聽得遠遠傳來仲孫飛瓊爽朗中微帶幽怨的隱約歌聲,唱的仍是那四句:“當聚則聚,當散則散,不落言詮,不墜情障……”

 這幾句歌辭聽在夏天翔耳內,宛如霹靂當頭,震得他心神皆悸,趕緊自嗟峨亂石中二縱而出,施展“傳音及遠”神功,大聲叫道:“仲孫姊姊……仲孫姊姊……”

 第二句仲孫姊姊方出,面前黃影一閃,異獸大黃突自半崖凌空倒撲,毛茸茸的巨掌一摔,便向夏天翔迎胸打到。

 夏天翔一來滿腹情愁,神思迷惘,二來想不到大黃也會出手襲擊自己,以致根本不及閃避,硬吃大黃這當胸一掌,震跌出四五步外,幾乎暈絕。

 冷白石弄不清其中情由,見狀勃然大怒,正欲出手懲治大黃,尉遲巧卻眉頭深蹙地止住冷白石道:“冷兄且慢出手,事情大怪,因為這隻異獸正是仲孫飛瓊姑娘所豢,不知怎會突向夏天翔老弟襲擊?”

 大黃一掌震跌夏天翔後,對他怒目獰視幾眼,甩下一封柬帖,便往蹄聲的方向疾馳而去。

 夏天翔這一掌著實挨得不輕,苦著臉兒,手撫胸膛,方自茫然起立,那位天真無邪、不大通曉人情世故的霍秀芸姑娘,卻向他蹙眉問道:“翔哥哥,我真不懂,你仲孫姊姊養的那隻白猴子在峨嵋金頂曾用石頭打你,怎的她養的這隻黃猴子也要打你?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她不起之事?”

 這幾句話兒,問得夏天翔簡直哭笑不得,看著霍秀芸,滿面飛紅,不住搖頭,卻無法作答。

 尉遲巧見他這副尷尬神情,又看了霍秀芸兩眼,不由恍然大悟,失笑說道:“夏老弟,我已經知道你的苦衷,但如今誤會已成。隻好留待日後再加解釋,你且把那封柬帖拆開看看。”

 夏天翔雖然滿懷懊喪,但仲孫飛瓊芳蹤早渺,遂隻好劍眉緊蹙,拾起那封柬帖拆開一看,上面寫著:“昆侖掌門知非子現落於祁連群凶之手,但知非子似有難言隱事。昆侖派中確有叛徒,暗地為祁連撐腰之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武功極高,必須特別注意。彼等定於今夜在絳雪洞外大審昆侖掌門,一切真相,當可大白。飛瓊江湖飄泊,倦鳥知還,擬歸侍家父,略盡兒女之道。諸君讀此函時,飛瓊已率小白大黃在百裡外矣。魑魅猖狂,希多珍重。”

 這封柬帖並未寫明留與何人,也無絲毫怨憤之言,但夏天翔看在眼裡,卻如萬箭穿心,難過已極,知道仲孫姊姊對自己失望頗深,要想向她解釋誤會,彌恨情天,隻怕絕非易事。

 尉遲巧看出夏天翔心事重重,遂趕緊設法岔開話頭,含笑說道:“仲孫姑娘函中既稱祁連群凶定於今夜在絳雪洞外大審昆侖掌門,則知非子定尚未死,我們來得恰巧,大概在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之前,還可以欣賞一台精彩好戲。”

 這幾句話,果然激發了夏天翔的百丈雄心,劍眉雙軒,接口說道:“我仲孫姊姊函上說是知非子似有難言隱事,則我們今夜確實應如尉遲老前輩之言,隱身暗窺,不到知非子性命危殆的最後關頭不可出手,倒看看誰是昆侖叛徒,以及有關此事的一切真相。至於那兩位為祁連派撐腰的黃衣長發老人……”

 尉遲巧忽似想起甚事,愕然插口說道:“當初我在絳雪岩陽的眾妙堂中只看見一位黃衣長發老人,如今怎會成了兩位?”

 夏天翔用手一指冷白石,微笑說道:“管他究竟是幾位黃衣長發老人,我們有冷大哥這等絕世高手……”

 冷白石聞言慌忙搖手笑道:“夏老弟千萬不可這等說法,祁連派好手極眾。‘九首飛鵬’戚大招及‘白頭羅刹’鮑三姑均頗難鬥,何況尚有那兩位莫測高深的黃衣長發老人,故而我們今夜企圖營救昆侖掌門知非子之舉,艱危凶險必多,老弟務須慎重,不宜輕敵莽撞。”

 四人一面商議,一面前行,業已距離絳雪岩陰不遠,夏天翔想起上次與異獸大黃,俯瞰靈猿小白戲弄“陰司笑判”吳榮的那座小崖,遂向冷白石、尉遲巧、霍秀芸笑道:“我們翻上那座小崖,藏身崖頂,恰好可以看到絳雪洞口,且上下相隔,也隻有十三四丈高低,不難撲落。”

 眾人聞言,翻上小崖一看,崖頂松石頗多,委實是個極好的藏身所在。

 “雪山冰奴”冷白石獨自藏入一株古松的虯枝密葉之間,“三手魯班”尉遲巧鑽進崖頂一條陰黑的石縫,夏天翔與霍秀苔則雙雙躲在一塊巨石之後。

 如今大概因時刻尚早,絳雪洞口未見有人,霍秀芸遂用一種旁人無法聽得的極低語音,在夏天翔耳邊說道:“翔哥哥,你自到祁連山後便不大理我,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霍秀芸也是風華絕代的紅妝俠女,這等偎在身畔,吹氣如蘭,低聲細語,夏天翔怎得不心生憐愛,何況深知引起仲孫飛瓊誤會之事,錯誤並不在霍秀芸,遂搖頭苦笑答道:“芸妹不要瞎猜,你又不曾作錯甚事,我怎會對你生氣?”

 霍秀芸聞言,愁眉略展,但仍眼圈微紅,又向夏天翔低聲問道:“翔哥哥,你既不是對我生氣,卻為什麽眉頭深鎖,憂容滿面?是不是那隻黃猴子把你打得重了?日後遇見它時,我用柳葉綿絲劍斬斷它一隻前爪,替你報仇就是。”

 夏天翔聽得嚇了一跳,慌忙搖手叫道:“不行,不行,你千萬不要再去惹那一白一黃兩隻猴子。”他因心急之故,不免話音略高,聽得尉遲巧眉頭深蹙,伸手拋過一塊小石,以示警戒。

 夏天翔會意噤聲,臉上不由“哄”的一熱,但這時十三四丈之下的絳雪洞口已有動靜,由兩名祁連弟子擺設了不少桌椅等物。

 天時約到二更,絳雪洞中走出一群人來,當先兩位長發披垂的黃衣老人,黃衣老人身後跟著一位身著寬大白袍的蒙面人,以及祁連掌門“九首飛鵬”戚大招、“陰司笑判”吳榮,卻未見有“白頭羅刹”鮑三姑、“鐵面鬼王”佟巨在內。

 那兩位黃衣老人,面貌均為披垂的長發所掩,看不真切,但卻大刺刺地坐了當中主位,“九首飛鵬”戚大招、“陰司笑判”吳榮側坐相陪,那身著寬大白袍的蒙面人好似輩份稍低,未曾就坐,侍立在靠左的那位黃衣老人身後。

 四人坐定以後,靠左的黃衣老人以一種奇異的語音向戚大招問道:“戚掌門人,知非子何時可以解到這絳雪洞口?”

 “九首飛鵬”戚大招含笑答道:“我師姊鮑三姑與三師弟佟巨親自押解知非子來此,不過三更,定然到達。”

 這時隱身崖頂古松虯枝密葉中的“雪山冰奴”冷白石,心頭極為驚疑,暗付戚大招平素何等恃技驕暴,如今居然恭恭敬敬地服從黃衣老人號令,則這兩位黃衣老人必屬絕代高手,怎的自己幾乎想遍當今人物,均猜不透對方的絲毫來歷?

 冷白石一面思索,一面又聽得那靠右坐的黃衣老人怪聲說道:“戚掌門人,祁連、點蒼兩派合並之事怎麽樣了?”

 戚大招得意已極,“哈哈”笑道:“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最近即將火焚步虛道觀,率領所有點蒼好手遷居祁連,彼此同盟,加強實力,以與少林。武當、羅浮、峨嵋、雪山等派,一爭雄長。”

 右首黃衣老人晤了一聲,又複問道:“祁連、點蒼兩派既然合並,總該另起派名,你把這名兒想好了麽?”

 戚大招笑道:“老人家何必謙遜?這派名由兩位老人家決定就是。”

 左首黃衣老人陰沉沉他說道:“我們意欲助你壓倒其他門派,威震天下,何不就叫‘震天派’?”

 “九首飛鵬”戚大招拊掌讚道:“遵命,遵命,這‘震天派’三字,既頗響亮,又頗恰當。”

 “雪山冰奴”冷白石等,聽得點蒼、祁連兩派意欲合並,並另組“震天派”,不由又是齊吃一驚,屏息傾聽。

 右首黃衣老人突然微歎一聲,向左首黃衣老人說道:“昆侖派中的‘白衣昆侖’蕭惕變作寒冰塑像,掌門人知非子也作了階下之囚,眼看業已瓦解冰消,我們總算是吐了一口胸頭惡氣。”

 左首黃衣老人低聲一哼說道:“瓦解昆侖派,隻是我們的第二心願,至於第一心願,卻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完成,那廝好不乖巧知機,居然直至如今尚不露面。”

 這幾句話,冷白石與霍秀芸均聽得莫明其妙,但尉遲巧與夏天翔卻因知道黃衣長發老人渴欲與一位武林奇客見面,不過始終未能判斷這位武林奇客到底是誰?隻約莫猜出可能是“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孫聖、“風塵狂客”厲清狂等三大難纏人物之一。

 右首黃衣老人聞言,冷冷說道:“我們最多再等他一個月……”

 話方至此,“白頭羅刹”鮑三姑、“鐵面鬼王”佟巨業已雙雙趕到,佟巨並把那位昏迷不醒的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挾在脅下。

 左首黃衣老人手指知非子,目注鮑三姑問道:“他所中的‘天荊毒刺’的毒力解去了麽?”

 鮑三姑點頭答道:“他中了我三枚‘天荊毒刺’,毒力至今始解,但‘辣手純陽’司徒敬為防止萬一生變,已經下手點了他的五陰重穴”

 左首黃衣老人搖頭曬道:“對付知非子這等人物,哪裡用得著如此大張旗鼓?”

 一面發話,一面對那距離丈許以外、委頓在地的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微一揮袖,寒風颯然拂處,知非子全身一顫,似是已被左首這位黃衣老人運用隔空打穴的絕頂神功,解開暈穴。

 那位身穿寬大的白袍,臉帶面具,侍立在左首黃衣老人身後之人,自從出現以後,始終未發片言,但崖頂上的夏天翔卻對他最是起疑,因心中始終覺得此人步履之間頗為矯捷,像是曾在何處見過。

 知非子悠悠醒轉,雙目微睜,首先看到的是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遂眉頭深蹙,自地上坐起身形,憤然發話問道:“戚掌門人,昆侖派與你有何仇恨?怎的竟與點蒼勾結,對我出其不意地暗下毒手?”

 “九首飛鵬”戚大招獰笑不答,坐在左首的黃衣長發老人卻冷哼一聲,向身後侍立的白袍蒙面人說道:“你去把第一號寒冰塑像搬來,讓這位昆侖派的所謂掌門人看看再說。”

 白袍蒙面人聞言,退後兩步,閃身飄人絳雪洞內。

 夏天翔因對此人特別注意,冷眼旁觀之下,越發覺得依稀相識,倘將對方面具摘去,定然不是陌生人物。

 霍秀芸茫無所知,只顧偷看熱鬧,“雪山冰奴”冷白石與“三手魯班”尉遲巧則專心推測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的身份來歷,但任憑他們搜盡枯腸,依舊毫無所得。

 白袍蒙面人進洞不多時刻,便把那具“白衣昆侖”蕭惕所化的第一號寒冰塑像取出,“咕咚”一聲,拋在昆侖掌門知非子面前地上。

 知非子起初頗真弄不懂何謂“寒冰塑像”?如今目光注處,方知竟是自己三師弟蕭惕的一具凍僵的屍體。不由面容淒慘,向戚大招切齒問道:“戚大招,祁連、昆侖兩派究竟有什麽三江四海之仇,一天二地之恨?”

 戚大招冷笑答道:“知非子不要著急,如今天色方交三更,等到五鼓天明,你便將跟隨蕭惕及慕無憂之後,成為絳雪洞中的第三號寒冰塑像。但三更至五鼓之間,你有話可以盡量詢問我們,我們也有好多話要間你。”

 隱身崖頂石後的夏天翔聽戚大招這等說法,方知自己昔日在絳雪洞中所見的三具寒冰塑像,前兩具蕭惕及慕無憂是真,後一具厲清狂是假,否則對方不會把知非子編列第三號。

 夏天翔與蕭惕陌不相識,自然對他不甚關心,但卻為安全無恙的“風塵狂客”厲清狂暗暗慶幸,並為業已證實被群凶所害的“天涯酒俠”慕無憂,傷懷得流下兩行英雄淚。

 霍秀芸突然見他流淚,遂把個軟綿綿、香馥馥的嬌軀偎進夏天翔懷中,用第三人無法聽得的“蟻語傳聲”向他耳邊問道:“翔哥哥,你為什麽哭?”

 夏天翔也用“蟻語傳聲”湊在霍秀芸耳邊答道:“我是為慕老前輩已證實被害之事傷心,芸妹不要多問,因為那兩個黃衣長發老人看來功力太高,我們萬不能露出絲毫聲息,否則這場含有極大武林秘密的好戲,便將看不成了。”

 他們這等溫香人抱,耳鬢廝磨,雖屬無心,但委實表現得太過親熱。

 事有湊巧,這種綺旋風光,崖下群魔自然毫無所見,但比這座小崖更高的一座高峰之上,卻有一雙銳日,把夏天翔、霍秀芸幾乎等於互相擁抱的香豔動作,一覽無遺,並看得眼中噴火。

 這雙銳目非人類所有,而屬於那隻身著“護穴龍鱗”軟甲的靈猿小白。

 小白爪中緊握兩塊山石,覷準夏天翔、霍秀芸比了又比,終因顧忌驚動絳雪洞口的群魔,強自忍耐,未曾擲落。

 這時,那位昆侖掌門知非子凝思片刻,仰天一歎,搖頭苦笑說道:“我如今身遭暗算,武功被廢,隻好聽任你們這群惡魔作弄……”

 話猶未了,坐在當中靠右的那位黃衣長發老人,突以一種聽來極為怪異的語音,冷笑說道:“知非子,你不要以為你那點武功有什麽超凡入聖之能、鬼神不測之妙。須知就算你五陰重穴未曾被點,內家功力未失,也難在我掌下逃出百招以外。”

 知非子意似不服,雙眉方自一軒,坐在靠右的那位黃衣長發老人竟微翻左掌,向七八尺外的石壁之上,凌空一按。

 知非子與祁連群魔自然看得真切,崖頂的冷白石、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四人也自看得分明,只見隨著黃衣長發老人的左掌虛按之下,石壁上毫無聲息動靜,便立即現出一隻幾深達一寸的秀長掌印。

 去年臘月十六,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在黃山天都峰絕頂,曾以“般禪掌力”印石留痕,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今夜這位黃衣長發老人示威炫露的“無風陰掌”,至少要比冰心神尼高出兩成以上的火候,連那眼高於頂、生平從不服人的冷白石,也深驚厲害,自知弗逮遠甚。

 知非子自然識貨,注目之下,知道對方果真身懷罕世絕技,毫未虛言,遂廢然長歎道:“我知非子劫數臨頭,已然拚著以身啖魔,你們有問必答,但請按照江湖規矩,略微尊重我這一派掌門的身份。”

 “九首飛鵬”戚大招自鼻中哼了一聲,目注佟巨說道:“佟三弟,看在他總算一派掌門,又是將死之人,你且略微委屈,讓他一個坐位。”

 “鐵面鬼王”侮巨如言起立,把坐位移到場中,讓那昆侖掌門知非子緩緩坐下。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抬頭一看天時,向知非子怪腔怪調、陰森森他說道:“如今距離五鼓天明,尚有個把更次,也是你留在塵世的最後一段光陰,我們互相均有疑雲在腹,不妨一樁交換一樁一看在你身落人手、滿盤皆輸的份上,不妨讓你先問。”

 知非子見目前形勢,知道自己今夜便算脅生雙翼,亦難僥幸。遂決心按照對方所說,問清所有疑雲,以免不明不白地變作寒冰塑像,死得糊塗到底。

 主意既定,心腸一寬,索性把生死二字置諸度外,朗聲問道:“施用‘天荊毒刺’為禍江湖之舉,是不是你們祁連派一手所作?抑或另有幫凶?”

 戚大招點頭笑道:“這是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友與我戚大招所訂的謀略,可惜似乎機密外泄,以致效果不太理想。”

 知非子哦了一聲,繼續問道:“你們所用的‘天荊毒刺’從何而來?”

 戚大招笑道:“起初是由你們昆侖門下供給,後來我派人在伏牛山鵬屍古洞之中,發現另一株天荊奇樹,移植到這絳雪洞內。”

 夏天翔在崖頂聞言,與藏身石縫中的尉遲巧交換了一瞥眼色,意思是說以前所料不差,果然鵬屍古洞中的奇異植物就是天荊奇樹,並被祁連群凶設法移植至此。

 知非子對祁連群凶找到另一株天荊奇樹雖感意外,尚不十分驚異,但聽得起初竟由昆侖弟子供給,不由失聲間道:“我昆侖派中竟有人吃裡爬外,與你們暗通聲氣?”

 左首那位黃衣長發老人靜聽至此,突然冷笑連聲,插口說道:“吃裡爬外本是昆侖派的一貫特技,你怎不想想,你自己昔年若非施展這種手段,怎麽獲得掌門之位?”

 這幾句話,聽得知非子心頭一驚,滿面飛紅,目注這位似乎洞曉自己昔年隱事的黃衣長發老人,詫然間道:“尊駕何人?能否一示姓名身份?”

 左首那位黃衣長發老人冷冷答道:“現在且讓你猜,反正在你臨死之前,定會令你看看我的廬山真面。”

 冷白石等在崖頂聽得好不駭然,暗想怪不得仲孫飛瓊留函說知非子似有難言隱事,如今照這黃衣長發老人的語意看來,知非子之成為昆侖掌門,果曾施展不甚光明磊落的卑鄙手段。

 知非子見那黃衣長發老人暫時不肯告知姓名,遂眉頭微蹙,繼續向戚大招問道:“我昆侖門下叛徒是誰?敬煩一告。”

 戚大招嘴皮才動,右首黃衣長發老人冷冷問道:“凡後有關本來面目,必須等他即將絕氣之前再行揭開。如今他已問得不少,似乎應該輪到我們問上一問。”

 知非子對於本門叛徒是誰,委實急於知曉,聞言遂應聲說道:“你們要問快問,我是知無不答。”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冷冷問道:“你這‘知非子’三字,是接掌昆侖門戶以後所改,意義無非表示對一樁虧心往事知非……”

 知非子大吃一驚,瞠目問道:“你怎會知道得這等詳細?我有什麽虧心往事?”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冷笑問道:“昆侖派上代祖師臨終傳諭,命派中武功最傑出的女弟子陸琳接掌門戶。你因病榻之前再無別人,竟起毒心,秘不宣布遺命,並派遣心腹暗算陸琳,把她從阿爾金山絕頂冷不妨推墜萬丈幽谷,這才自行接掌昆侖一派。”

 知非子驚詫欲絕,長歎一聲道:“怪極!怪極!我如今身落人手,死在臨頭,決不諱言當初錯事。但這樁陰謀,你怎會知曉?”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陰森森地一笑,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來問你,當初奉你之命,在阿爾金山絕頂悄悄施展辣手,把陸琳推墜萬丈幽谷、粉身碎骨而死的昆侖派中人物,是哪一個?”

 知非子微一囁嚅,那黃衣長發老人沉聲說道:“你若不照實直言,卻莫怪我教你在臨死之前再嘗嘗那‘錯骨分筋手’的滋味。”

 知非子如今業已像隻鬥敗的公雞,威風盡失,垂頭喪氣,指著身前那具寒冰塑像答道:“當初我派往阿爾金山絕頂向陸琳暗施毒手的心腹之人,就是這業已化為寒冰塑像的三師弟蕭惕。”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聞言目注右首黃衣長發老人,冷笑說道:“我所料如何?蕭惕死得是否毫不冤屈?”

 這時崖頂古松葉枝間的“雪山冰奴”冷白石,石縫間的“三手魯班”尉遲巧,以及大石後的夏天翔及霍秀芸,聽得彼此心中全自起了一個問號。

 這問號就是他們起初以為知非於是堂堂一派掌門,不幸身遭魔難,才趕來企圖盡力營救。如今卻無意獲知秘訊,知非子的昆侖掌門身份,竟系用極不正當的毒辣手段謀奪而得,則是否還值得為他冒險犯難、以寡敵眾,與絳雪洞口的這群混世魔王一搏?

 他們對這問號尚未求得確定解答以前,那位昆侖掌門知非子卻又面呈悔恨的神情,歎息道:“我當時雖因一時名心太重,設計奪得掌門之位,但始終天良不安,羞與一乾正大光明的江湖豪俠為伍,遂改名知非子,約束昆侖門下盡量少與外界往還,並竭盡全力地培植女弟子鹿玉如,想把她造就成昆侖派下代執掌門戶之人,以稍對陸琳贖愆。”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聽到此處,抬頭一看天色,已將四更、遂向知非子冷冷問道:“你是否急於想知道背叛昆侖、暗將‘天荊毒刺’交與祁連、點蒼運用之人是哪一個?”

 知非子點頭苦笑說道:“我知非子今夜不但命盡於此,昆侖一派可能亦將從此而終,在這等情況之下,你們似乎應該讓我死得明白一點?”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點頭冷笑,手指那位身穿寬大白袍的蒙面人,得意他說道:“這就是所謂昆侖叛徒,你能認得他麽?”

 這兩句話,吸引得知非於及崖上冷白石等十道目光,全都凝注在那白袍蒙面人的身上。

 知非子空自窮極目力辨識,但如今那名白袍蒙面人宛若石像般巍立在兩位黃衣長發老人之間,不言不動,白袍寬大,面具深厚,根本使人無法看出他的本來面目。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見知非子辨認不出,不禁啞然失笑,伸手輕拍白袍蒙面人的肩頭說道:“你且脫去白袍,摘下面具,讓這位昆侖派掌門人看看仔細。”

 白袍蒙面人如言現出本來面目,頓時令兩明六暗八道眼神,驚詫得無以複加。

 這兩明六暗八道眼神,沒有冷白石在內,而屬於昆侖派掌門知非子、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四位。

 原來那人脫去白袍、摘下面具以後,竟是舉措怪異、曾經引起夏天翔、尉遲巧疑竇的知非子得意衣缽傳人、將來準備讓她接掌昆侖道統的鹿玉如姑娘。

 知非子驟見所謂昆侖叛徒,竟是自己最心愛的女弟子鹿玉如,自然全身皆顫,驚怒欲絕。

 尉遲巧及夏天翔則在驚詫萬分以後,恍然大悟,怪不得鹿玉如要撕碎那片淡紅三歧樹葉,並打了夏天翔一枚“天荊毒刺”。夏天翔尤其暗歎那位“薔薇使者”似能前知?“玉有刺”之語絲毫不差,這美秀絕倫的鹿玉如姑娘,簡直便是一朵渾身皆刺的玫瑰。

 霍秀芸驚訝之故,卻是由於突見這昆侖叛徒鹿玉如的容貌,竟與自己極為相似。

 至於冷白石,則因對這一切茫然失措,故那兩明六暗八道驚詫的眼神之中,無他在內。

 知非子雙眉緊蹩,目光凝注鹿玉如有頃,聲音微顫,發話說道:“玉兒,我平日待你不薄,萬萬想不到昆侖叛徒居然是你?”

 鹿玉如玉頰之上滿布嚴霜,冷冷答道:“因果循環,冤怨相報,你若想到是我,我又怎能把昆侖一派攪得冰消瓦解?”

 知非子聞言,失驚問道:“你本是人家的棄嬰,被我自昆侖絕峰腳下的鹿洞之中抱回,指鹿為姓,加以撫養,十余年來,愛若親生,恩義非淺,如今怎會提到‘冤怨相報’四字?”

 崖頂的尉遲巧、夏天翔等,覺得知非子這幾句話問得頗為在理,倒看這位背師叛上的鹿玉如姑娘怎樣答覆?

 鹿玉如冷冷看了知非子一眼,毫無感動地應聲答道:“你撫養我本身之恩,抵不過害我母親之怨。”

 知非子蹙眉問道:“你母親是誰?”

 鹿玉如一雙妙目之中射出蘊含怨毒的光芒答道:“我母親當年若不被你暗派蕭惕,推墜阿爾金山的萬丈絕壑,哪裡會由你接掌昆侖道統?”

 知非子大驚問道:“你母親是我師妹陸琳?”

 鹿玉如點頭說道:“你知道了這項秘密,大概可以甘心瞑目地變作第三號寒冰塑像了吧?”

 知非子長歎一聲,垂頭不語。

 左首黃衣老人一看天色,已將五更,遂對右首黃衣老人說道:“時刻已到,我們也該結束這場夜審昆侖掌門,把多年宿怨了斷了吧!”

 右首黃衣老人方一點頭,知非子突然起立叫道:“我知非子今夜已然拚著以一身血肉清還孽債,但請容我在未死之前,再向鹿玉如問上一句話兒。”

 鹿玉如冷冷說道:“你要問快問。”

 知非子目光凝注鹿玉如問道:“你母親陸琳是雲英未嫁之身,本性又極貞淑,既已死在阿爾金山萬丈絕壑之中,卻怎會生出你來?你父親又是哪位?”

 鹿玉如櫻唇微啟,正待答覆,左首黃衣老人卻向知非子冷冷說道:“你這話問礙有些過份,還是到了黃泉路上,自行參悟的好……”

 說到此處,語音忽頓,抬頭目注崖頂,用那種奇異的喉音怪笑說道:“崖上那些武林朋友,看了老大半天,如今應該下來替這位昆侖掌門送終了吧?”

 崖頂群俠聞言大驚,這才知道黃衣長發老人的耳目之力果然特強,自己等雖極謹慎小心,卻早就被人發覺蹤跡,隱忍至今,方始發話叫破。

 無可奈何之下,“雪山冰奴”冷白石一陣震天狂笑,自古松枝葉間提氣飄身,與“三手魯班”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宛如隕電飛星般馳下峭壁,縱落絳雪洞口。

 祁連群凶,包括鹿玉如在內,均鎮靜異常,沒有任何一人有甚驚奇的舉措。

 知非子見有人來,起初難免略興僥幸之思,但等認清冷白石等以後,覺得比起眼前這幫惡煞凶神,實力懸殊過遠,根本無濟乾事,遂又複嗒然喪氣。

 這時,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由坐椅上緩緩起立,向冷白石微抱雙拳,含笑說道:“冷兄等既在崖頂看清其中因由,應該知悉我們這次對付知非子之事,不是師出無名……”

 冷白石早就覺得難替知非子辯護,但又不甘讓對方佔住全理,遂截斷戚大招的話頭,接口說道:“昆侖掌門雖與鹿玉如姑娘結有夙怨,但‘武當三子’及羅浮派掌門冰心神尼、我主人申屠神君夫婦,均系局外之人,卻在‘天荊毒刺’之下或死或傷,戚兄似乎應對天下武林同源有所交代!”

 “九首飛鵬”戚大招想不到冷白石竟避開正題,由此反擊,一時倒被僵住,囁嚅難答。

 左首黃衣老人見狀,聲如遊絲縹緲,怪聲笑道:“祁連派使用‘天荊毒刺’得罪其他武林人物之舉,與我們向知非子報仇之舉屬於兩事,不必混為一談。”

 冷白石向這位黃衣長發老人抱拳笑道:“冷白石雖不識尊駕來歷,卻看出必系絕世高人,要想替這位已成階下囚的昆侖掌門討點人情,不知尊駕能否俯允所請?”

 鹿玉如聞言,向冷白石問道:“知非子外善內惡,人面獸心,我與我母親茹恨至今,才得快意恩仇,你怎的還來替他求情?我倒要請教請教,他有什麽可恕之道?”

 冷白石笑道:“鹿姑娘為母復仇,自然光明正大,但知非子畢竟身為當世八大門派中的一派掌門,反正他武功暫廢,插翅難飛,能不能讓他緩死些時,等到臘月十六的黃山天都大會之上,再向天下武林人物昭告罪狀,他若真個內疚於心,無詞可辯,豈不定將羞愧而死?”

 左首黃衣老人靜靜聽完,怪笑凡聲,向戚大招問道:“戚掌門人,你是不是還要參與臘月十六在黃山舉行的第二次天都大會?”

 “九首飛鵬”戚大招一陣厲聲獰笑,搖頭答道:“如今點蒼,祁連兩派同心之事,好似己成公開秘密,我們何必遠赴黃山,去受武當、羅浮、雪山等派責難?乾脆不論何人,如著向戚大招提出質詢,便請他命駕祁連便了。”

 右首黃衣長發老人一向不大講話,但聽到此處,卻突然接口說道:“戚掌門人不是已與點蒼掌門人約定,合並祁連、點蒼,成立震天新派?何不以臘月十六作為震天派開派之期,邀約舉世武林人物來此參與盛典,並將一切恩仇當面了斷?”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聽完,根本不等戚大招作主,便向冷白石說道:“這辦法太好,你能不能負責代為通知武林各派?”

 冷白石想了一想,與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略微計儀,發話答道:“我雖可負責向武林各派轉達此事,但臘月十六之期卻嫌太為匆迫,恐怕舉世豪俠難以趕到祁連。”

 左首黃衣老人點頭說道:“你這幾句話說的倒是實情,我因希望在震天派開派之日,普天下有頭有臉的武林人物一概到齊,可將日期延後兩月,改為明年的二月十六便了。”

 冷白石應聲說道,“我答應替你傳話武林,你也應該答應寬饒這位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暫時不死。”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連連點頭,怪笑答道:“答應,答應,我不但答應暫時饒他不死,並還答應放他與你一同離去。隻不過這種方法比殺死他凍作寒冰塑像,還要惡毒十倍而已。”

 冷白石聽不懂對方語內含意,方一愕然蹙眉,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又自頗為得意地怪笑說道:“試想知非子一身武學已廢,心腹師弟蕭惕已死,衣缽傳人鹿玉如已叛,卑鄙齷齪見不得人的往事已被揭開,他還怎樣活得下去?豈不比變作絳雪洞中的寒冰塑像,更為難受?”

 說到此處,目注那位臉色慘變、全身顫抖的昆侖掌門知非子,以一種訕笑的語氣說道:“知非子,我已經答應饒你不死,你又可以回轉昆侖絕峰去做你的掌門人了。”

 知非子如今委實羞慚驚怒,百感交集,深覺無顏再見任何武林同源,遂狂吼一聲,滿口血光噴處,自行嚼舌而死。

 冷白石見這位與主人“冰魄神君”申屠亥交情頗好的昆侖掌門,竟至如此下場,不禁慘然搖頭一歎,向戚大招抱拳說道:“知非子既已自盡,冷白石等便當告退。”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忽然說道:“你與那老花子盡管先走,但兩個年輕娃兒卻得暫時留下。”

 冷白石與尉遲巧聽黃衣老人要把夏天翔、霍秀芸留下,不禁對看一眼,方自蹙眉思索,應該怎樣答話之際,夏天翔業已揚聲叫道:“你便請我走,我也不走,我還有話要問你呢!”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笑道:“我知道你這娃兒頗為古怪刁鑽,有話怎不快問?”

 夏天翔居然不大把這兩位身懷絕世武學的黃衣長發老人,及祁連群凶看在眼內,滿面憤憤神色說道:“我縱刁鑽古怪,也比你們毫無人性、心狠手辣要強得多。你們殺害蕭惕及知非子,尚可說是報復前仇,但那位‘天涯酒俠’慕無優,卻為什麽也被你們害死在絳雪洞內?”

 這幾句話,居然問得對方囁嚅難答,約莫靜默了半盞茶時,才由左首黃衣長發老人緩緩說道:“慕無憂知道的秘密大多,又愛故示淵博,到處多言,遂被鮑三姑所製,送到絳雪洞中,凍作寒冰塑像。”

 夏天翔聞言,不禁憤然叫道:“人家多聞博見,與你何乾?是不是你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往事,怕被揭破,才對一位江湖俠士下此狠心毒手。”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厲聲獰笑說道:“小娃兒不要過份張狂,我暫留你們,本無惡意,但若一再口出不遜,卻莫怪……”

 夏天翔不等對方話完,便即狂笑說道:“你不要發狠,留與不留的權力在我,我們願來則來,願走則走。”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曬然冷笑說道:“我未出絳雪洞,便知你們藏身崖上,但為了想借你們之口,將知非子貪狠猙獰的本來面目傳告江湖,才聽任你們愉窺至今,否則隻消略一舉手,你們早就成了階下之囚,甕中之鱉。”

 冷白石聽得傲性勃發,方自一剔雙眉,夏天翔業已不服叫道:“老怪物莫要吹牛……”

 右首那位不大講話的黃衣長發老人突然冷笑說道:“你若不信,我就把你的同伴捉來給你看看。”

 話音方了,黃衫一飄,自座椅中平拔五丈,在峭壁間微一點足借力,便像隻大鷹般撲上夏天翔等先前藏身的崖頂。

 冷白石一身功力冠絕雪山派,並不在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婦之下,但如今見了這黃衣長發老人撲登崖頂的身法以後,也自歎弗如,深知絕非對手。

 夏天翔聽了對方那等說法,及見了這等動作以後,不由詫異非常,暗想自己一行共隻四人,怎的黃衣長發老人卻說崖頂尚有同伴?

 猶未了,一聲洪亮淒厲的猿啼,黃衣長發老人宛如雲朵飄墜,固到座上,手中卻拎著那隻已被他用奇絕手法點暈的靈猿小白。

 夏天翔一見不由驚憂交集,暗想仲孫飛瓊妹妹居然派遣小白來打接應,足見對自己尚未絕情。但小白的身法何等敏捷?身上又穿有“護穴龍鱗”所織的軟甲,仍被對方手到擒來,這黃衣長發老人的功力,委實登峰造極,爐火純青,已與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相埒,自己等遠非敵手,卻怎樣搶救靈猿小白?

 右首黃衣長發老人提著靈猿小白的兩隻前爪,向左首黃衣長發老人笑道:“天下之大,真有許多意料不到的怪事,這隻猴子身上穿的金甲,居然是用‘大別散人’的‘護穴龍鱗’所製!”

 這時夏天翔業已愁得劍眉深蹩,惶急萬狀,向冷白石、尉遲巧叫道:“冷大哥、尉遲老前輩,我們想個什麽法兒救救小白。”

 冷白石既與夏天翔極為投緣,又因這一行之中數自己武功最高,遂義不容辭地輕拍夏天翔肩頭,軒眉笑道:“夏老弟不要發急,我拚著把半世英名付諸流水,以雪山派獨擅的神功,試他一試。”

 一面說話,一頓功力暗聚,全身膚色突轉慘白,並有泛人肌膚的絲絲寒氣,自毛孔中激射而出,使得身旁的夏天翔悚然一驚,後退兩步。

 尉遲巧知道冷白石是要施展雪山派鎮派絕學“九轉天寒功”,與那兩位不知來歷的黃衣長發老人一拚生死。

 但自己冷眼旁觀,早就看出這兩位黃衣長發老人遠比戚大招、鮑三姑等高明,冷白石絕非對手,遂眉頭微蹙說道:“冷兄……”

 冷白石聽了這“冷兄”二字,已知尉遲巧意圖勸阻自己,不禁雙目一張,神光四射,豪氣凌雲地狂笑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我冷白石自成絕藝,闖蕩江湖以來,真還少遇名家,罕逢敵手,今夜若能在這祁連山絳雪洞前結果歸源,也未嘗不是一件快事。”

 話完,正待向手提靈猿小白的黃衣長發老人叫陣之際,誰知那位“峨嵋四秀”中未秀最秀的霍秀芸姑娘業已姍姍緩步而出,手中團弄著柳葉綿絲劍所化的銀九,向並肩而坐的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含笑說道:“你們既以絕世高人自居,何必把一隻猴子弄得這樣可憐?要想打架,我們四人個個都不畏怯,還是放了它吧!”

 手提靈猿小白的黃衣長發老人,見霍秀芸走出來發話,突然換了一種和悅的語氣,笑著說道:“你是替這猴子講情?我可以饒它一命,但你也要依我一項條件。”

 霍秀妄想不到自己這個人情居然一說就準,遂梨渦微現,含笑問道:“什麽條件?”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依然語音柔和地笑道:“我要留你在這絳雪洞中作客三日。”

 霍秀芸如今與這位黃衣長發老人對面談話之下,竟不僅不覺得對方可怕,反而發現這黃衣長發老人頗為和藹可親,竟毫不考慮地點頭答道:“隻要你先放了這隻猴子,我就答應在你這絳雪洞中勾留三日。”

 右首黃衣長發老人點頭微笑,伸手在靈猿小白腦後輕輕一拍,便自把它凌空擲過。

 霍秀芸自從在大別山初見小白開始,便頗為喜愛它靈慧乖巧,見狀生恐小白昏迷未醒,墜地受傷,遂趕緊輕伸王臂,把它接抱懷內。

 誰知靈猿小白對主人太以忠誠,自從峨嵋金頂及適才藏身峰腰,兩度瞥見霍秀芸與夏天翔的親熱情形,早已把她認成主人仲孫飛瓊的情敵。又在穴道被黃衣長發老人拍開,知覺剛複之下,雙眼一睜,竟見身在霍秀芸懷中,遂厲聲一嘯,伸爪向她面門抓去。

 霍秀芸萬想不到有此突變,忙一偏頭,但左腮玉頰之上,已被靈猿小白抓了一條寸許來長的血印。

 這時夏天翔最覺尷尬惶急,尉遲巧與冷白石也雙雙無計可施,而靈猿小白卻已掙脫霍秀芸懷抱,利爪雙伸,縱身飛撲,再度向她面門抓到。

 霍秀芸更是弄得啼笑皆非,又不好意思出手與小白搏鬥,正在深鎖雙眉,欲待飄身閃躲之際,突然冷風拂處,面前人影一晃,那等矯捷的靈猿小白,竟被來人夾頸皮一把抓住,懸空提起。

 夏天翔見來人是位五絡微須的青袍老者,風神高朗,宛如蒼松古月,超逸出塵,身法快捷輕靈得令人根本未曾發覺他從何而來。尤其奇怪的是,靈猿小白被這老者提在手中,居然乖乖服貼,垂手垂足的,不敢絲毫反抗。

 夏天翔方覺詫異,“三手魯班”尉遲巧已向他耳邊低聲笑道:“夏老弟不要擔心,我們來了絕好的幫手,這位便是名震乾坤的‘天外情魔’。”

 夏天翔聞言恍然頓悟,原來這青袍老者竟是仲孫飛瓊姊姊的爹爹、與自己師傅及“風塵狂客”厲清狂三人齊名的“天外情魔”仲孫聖。怪不得靈猿小白被他抓住頭皮,懸空提起以後,竟異常懾服,絲毫不敢妄動。

 仲孫聖把靈猿小白提到面前,含笑叱道:“你這無用的蠢猴子,被人家捉住,霍姑娘替你講情,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麽反對她恩將仇報?”

 小白本極通靈,聞言才知自己把事做錯,不禁閃動兩隻火紅的大眼,偷瞥霍秀芸,眼光中流露出慚愧乞憐的神色。

 霍秀芸已知來人身份,因自己受傷不重,又極為喜愛靈猿小白,遂向“天外情魔”仲孫聖恭身笑道:“仲孫老前輩請不要責怪小白,它因被對方點暈,靈智方複,才弄不清其中……”

 仲孫聖不得霍秀芸話完,便向小白笑道:“你聽到沒有?因為霍姑娘再度為你講情,我才暫加寬饒,下次若再這樣胡作非為,便決不寬貸了。”

 說完把手一松,靈猿小白居然又向霍秀芸懷中撲去。

 霍秀芸知道它這次決無惡意,遂含笑伸手接抱,靈猿小白果然極為柔順地偎在她香肩之上,伸舌輕舔霍秀芸頰上的傷痕,但目光偶而觸及夏天翔時,卻仍為她主人醋意未消地露出憤憤之狀。

 這時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及祁連群凶,因突來強敵,一齊離座起立,由左首黃衣長發老人發話道:“天外情魔……”

 四字甫出,仲孫聖便即搖頭說道:“你叫我仲孫聖便了,這‘天外情魔’之號,我已無顏再甩。”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訝然問道:“‘天外情魔’四字威震武林,你怎……”

 仲孫聖微歎一聲,目光略掃夏天翔,苦笑接口說道:“我門戶之中向以‘當聚則聚,當散則散,不落言詮,不墜情障’十六字為訓,誰知我愛徒花如雪及女兒仲孫飛瓊,一個為了一缽神憎,一個為了……竟雙雙陷入情網,無法自拔,我還有何顏再用這‘天外情魔’四字?”

 夏天翔聽了仲孫聖的這番話後,心頭既覺喜悅,又覺惶恐。惶恐的是仲孫聖語意之中,分明直指自己而言,喜悅的則是如此看來,仲孫飛瓊姊姊確對自己有情,將來隻要能把誤會設法解開,豈不……

 他正想得高興之際,左首黃衣長發老人業已手指另一位黃衣長發老人,向仲孫聖發話問道:“你與他們不同,總應該猜得出我們兩人的本來面目。”

 仲孫聖點頭微笑答道:“不用猜,不用猜,我到眼便即認出你們是當年把整個武林幾乎鬧得天翻地覆的終南舊識。”

 右首黃衣長發老人微笑說道,“你這‘終南舊識’四字用得不錯,二十年前我們便是在終南死谷附近初逢,我還記得你以‘天外情魔’的身份,便曾對我說過‘當聚則聚,當散則散,不落言詮,不墜情障’之語。”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也向仲孫聖說道:“你既已知道我們的本來面目,我想托你一事。”

 仲孫聖笑道:“是不是想要我幫你們去找那位先生,讓他到這祁連山絳雪洞口,一了當年孽債?”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點頭說道:“他自動來找我們比較穩妥,倘若等我們海角天涯地前去找他,則武林中難免又要像二十年前那般天翻地覆,神嚎鬼位。”

 仲孫聖微笑說道:“這件事我雖願受托,但那位先生的生平蹤跡,宛如天際神龍,極難找尋,恐怕需要相當時日。”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想了一想,點頭說道:“你說的也是實情,好在祁連、點蒼兩派協議合並,另創震天派,並已定明年二月十六為開派之期,邀請舉世武林人物參與盛典,就便了斷相互恩仇,你隻要能令他及時趕到即可。”

 仲孫聖笑道:“明年二月十六之期,我或可勉強從命……”

 說到此處,側顧冷白石及尉遲巧等,微笑道:“冷兄、尉遲兄,此問諸事已畢,我們應該向對方告別了吧?”

 冷白石、尉遲巧同聲笑道:“全請仲孫先生做主便了。”

 仲孫聖聞言,正待向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道別。霍秀芸卻向夏天翔低聲說道:“翔哥哥你們先走,在祁連山口等我,我要如言留在這絳雪洞中三日。”

 夏天翔劍眉雙蹙說道:“那怎麽行?你怎能獨自一人留在這等險惡無論的龍潭虎穴之中?”

 霍秀芸搖頭說道:“翔哥哥不要擔心,我看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對我好像並無惡意,何況我已經答應人家,怎能說話不算?”

 說完,便把懷中抱的靈猿小白遞給夏天翔,誰知小白對夏天翔仍有余恨,竟略加掙扎,溜到仲孫聖身旁,並向夏天翔毗牙一叫,顯示對他頗為鄙薄。

 霍秀芸委實天真無邪,到如今尚不知小白為何突把夏天翔視作對頭?隻是目注小白,嫣然一笑,便自姍姍舉步,向右首那位黃衣長發老人走去。

 夏天翔仍不放心,蹙眉叫道,“芸妹……”

 仲孫聖忽然緩步走過,伸手輕拍夏天翔肩背,含笑說道:“夏賢侄不要擔心,且聽任霍姑娘在此勾留三日,我擔保她絕對安全,有益無害。”

 夏天翔驀然想起自己在仲孫聖面前應該對霍秀芸略避嫌疑,怎的反倒芸妹、芸妹的叫得這般親熱?

 心中惶急,俊臉也自然而然地漲得通紅,但仲孫聖卻似根本對此未加理會,隻向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微抱雙拳,含笑說道:“仲孫聖等暫且告別,但等明年二月十六再複來此,參與震天派開派盛會便了。”

 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對於仲孫聖也絲毫不敢輕慢,雙雙長揖還禮相送。

 仲孫聖與冷白石等,一面轉身走向祁連山外,一面含笑說道:“這場武林風波委實鬧得不小,我固然急於天涯海角地到處尋人,籌商對策。冷兄及尉遲兄也該從速分頭通知各大門派,停止舉行第二次黃山天都大會,暨祁連、點蒼合組震天派,定期開派之事。我們各有要務,不便久聚,莫如就此分別,再行相見。”

 話完,青衫微擺,人影一晃,業已帶著靈猿小白,到了十來丈外。

 冷白石、尉遲巧正想向仲孫聖請教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的本來面目及其中種種隱秘,誰料他說走就走,並又這等說法,令人不便加以挽留,隻得一齊悵然抱拳,恭身相送。

 他們不便相留,但夏天翔卻不顧一切地提氣高聲叫道:“仲孫老前輩,請留貴步。”

 仲孫聖此時已與靈猿小白馳出二十來丈,聞聲略一駐足,回頭笑道:“夏賢侄有何話說?”

 夏天翔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卻仍紅著一張俊臉問道:“請問仲孫老前輩,我仲孫姊姊今在何處?”

 仲孫聖應聲笑道:“她對你有點灰心,去往巫山朝雲峰頭,探看她師姊花如雪去了。”

 話完,攜同靈猿小白,重又飄身,一青一白兩條身影,便自消失在蒼松怪石以外。

 “雪山冰奴”冷白石目送這一人一獸的背影,搖頭微歎說道:“人是奇人,獸是奇獸,無怪這位‘天外情魔’與‘北溟神婆’及‘風塵狂客’齊名,享譽在武林八大掌門之上。”

 說到此處,轉向夏天翔、“三手魯班”尉遲巧笑道:“尉遲兄及夏老弟在此暫候霍秀芸姑娘,冷白石卻需先返大雪山玄冰原,向我主人申屠神君夫婦稟告點蒼、祁連兩派狼狽為好,合並成立震天派,停開二次黃山大會,改定二月十六邀請舉世群雄至祁連山絳雪岩,觀光震天派開派盛典,並了斷一切恩仇,以及昆侖掌門知非子身遭暗算,業已自盡慘死之事,然後再複奔走江湖,盡量轉告武林各派。”

 尉遲巧點頭笑道:“冷兄盡管先行,但傳告武林各派一事,不能由你單獨任勞,好在有霍秀芸姑娘在場,峨嵋已知,你只須稟報申屠神君夫婦,並轉告知非子的二師弟‘昆侖逸士’向超然,至於武當、少林暨羅浮三派,由我與夏老弟負責傳達便了。”

 冷白石想了一想,點頭同意,微抱雙拳,飄身五丈。

 但腳才點地,忽然又似想起甚事,回頭向夏天翔叫道:“夏老弟,我送你一件東西。”

 夏天翔應聲縱過,冷白石取出一隻小小的猿皮袋,遞與夏天翔,含笑說道:“這袋中所貯,是十二粒雪山派威力奇強的獨門暗器冰魄神砂,老弟倘若遇上強敵,不妨一試。但施展之前,必須先將純陽真氣貫聚掌心,方可取用,否則,自己便要先吃苦頭了。”

 夏天翔知道對於這位性情古怪的忘年之交不必客套,遂大大方方地接過冰魄神砂,稱謝收下。

 冷白石再度向他及尉遲巧舉手為別,身形閃動,電掣雲飄般馳回大雪山玄冰原,對“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稟告一切經過。

 夏天翔送走冷白石後,心頭頓時充滿情愁,這情愁之中的十分之七,是憂慮仲孫飛瓊對自己誤會太深,如何解釋?其余十分之三,則是關懷霍秀芸獨自一人留在龍潭虎穴般的絳雪洞中,作那兩位不明來歷的黃衣長發老人的佳客,不知有無性命危險?

 他一會兒神馳巫山朝雲峰頭,一會兒又心懸祁連絳雪洞內,臉上神色,自然也就陰晴不定,瞬刻百變。

 “三手魯班”尉遲巧旁觀者清,心頭雪亮,向夏天翔含笑問道:“夏老弟,如今絕無第三人在側,我且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老實實地掬誠相答。”

 夏天翔聞言,反向尉遲巧愕然問道:“老前輩怎出此言?夏天翔自從追隨老前輩以來,曾有何事不實不盡?”

 尉遲巧笑道:“據我從旁觀察,仲孫飛瓊姑娘及霍秀芸姑娘均對老弟情意頗深,但不知老弟對她們兩位是一視同仁?還是有所偏愛?”

 夏天翔想不到尉遲巧如此率直地向自己問起兒女私情,不由俊臉微紅,長歎一聲答道:“不瞞老前輩說,自然是仲孫飛瓊在我心上份量較重,但霍秀芸天真無邪,惹人憐愛,我也不忍心對她置諸不理。”

 尉遲巧聽得失笑說道:“老弟既然對她們均自有情,我必設法使你魚與熊掌,二美兼收,流傳一段武林佳話。”

 夏天翔苦笑說道:“老前輩何必拿我取笑?仲孫姊妹負氣遠行,誤會無從解釋……”

 尉遲巧接口笑道:“要想向仲孫飛瓊姑娘解釋誤會,並不大難,且等此間事了,我陪老弟上趟巫山朝雲峰,但老弟卻須提防小白、大黃,代它們的主人吃醋打你。”

 夏天翔聽得臉上又是一紅,躡啼說道:“至於芸妹……”

 尉遲巧憬然說道:“霍姑娘的安危確實比較可慮,我曾經一再思索,也想不出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為何要留她在那絳雪洞中作客三日?”

 夏天翔劍眉一挑,目中神光電射,憤然叫道:“三日以後,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倘若不將芸妹安然無恙地送出絳雪洞來,我便拚造無邊大孽,不惜引起雪山崩頹,向他洞內丟進一顆震山摧嶽的師門至寶‘乾天霹靂’。”

 尉遲巧聞言,不禁看著夏天翔皺眉一笑。

 夏天翔見這位老前輩笑得有點詭異,遂訝然問道:“老前輩為何發笑?我又把話說錯了麽?”

 尉遲巧忍俊不禁地失笑說道:“老弟施展北溟至寶‘乾天霹靂’炸毀絳雪洞的手段確實厲害,但雪山若崩,豈不連霍秀芸姑娘也一齊活埋在內?”

 夏天翔聽得耳根發熱,強辯說道:“我是說芸妹萬一遇害,便施展‘乾天霹靂’報復,在她安危未定,生死未明以前,自然不會這等魯莽。”

 尉遲巧微微一笑,也不再說,兩人遂在祁連前山山口左近覓地休息,靜等霍秀芸作客期滿,脫險出洞。

 第十七章:伊人何處

 半日,一日,兩日,第三天的夜色又深,不但夏天翔對霍秀芸懸憂已極,連“三手魯班”尉遲巧也覺得有些心神不定。

 時值盛夏,但祁連山位居西北,塞上風高,深夜之間,業已大有秋意。尉遲巧抬頭一望中天月色,向夏天翔微笑說道:“夏老弟,我們且各自靜坐,調氣凝神,返虛入渾,便可暫忘煩惱。等功行用罷,天光也亮,倘若霍姑娘仍無音訊,我們便去絳雪洞前,向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責問。”

 夏天翔無可奈何之下,隻得點頭,好容易勉強靜攝心神,剛剛入了內家妙境,耳邊卻似有似無的,聽得有人叫“夏天翔”三字。

 起初他還以為是自己心頭幻覺,根本不加理會,但第二聲“夏天翔”跟著又複傳來,並聽得心頭一震,知道是有人用“傳言人密”神功,避開尉遲巧,專對自己而發。

 夏天翔微睜雙目,見尉遲巧果然毫未驚動,遂輕手輕腳地站起身形,向那語音來處悄悄走去。

 走出數丈,繞過一座崖角,方發現語音是由一個山洞中發出。

 夏天翔剛剛走到洞口,洞中便有人以一種極為祥和溫煦的口音說道:“夏天翔,你就在洞口坐下,我隻願與你談話,尚不願與你見面。”

 夏天翔聽得這人口音頗熟,但一時偏又想不起來,遂如言在洞口坐下,發話問道:“洞中隱身的是哪位前輩?召喚夏天翔有何見示?”

 洞中人笑聲說道:“霍可憐,玉有刺,瓊多情,我的話兒都一齊應驗了吧?”

 夏天翔驚得跳起身來問道,“你是‘薔薇使者’?”

 “薔薇使者”笑道:“你猜得不錯,我的薔薇願力已使‘龍飛劍客’司徒畏及‘凌波玉女’柴無垢等一對有情人度過災厄,完成心願,如今應該全力幫你的忙了。”

 夏天翔聽“薔薇使者”這樣說法,不禁高興得心頭狂跳,大喜說道:“我如今遭遇到莫大困難,心想當世之中,大概隻有‘薔薇使者’能夠幫忙,誰料居然動神知,你便立即趕到。”

 “薔薇使者”說道:“你且慢高興,你的事兒,恐怕要比司徒畏、柴無垢他們難得多呢?”

 夏天翔方自一愕,“薔薇使者”又複向他問道:“我命你持向一缽神僧求索千年芝液的那片‘薔薇令’呢?”

 夏天翔赧然答道:“那片‘薔薇令’被我打賭輸給仲孫飛瓊,請等我慢慢設法,弄來還你。”

 “薔薇使者”笑道:“不要還了,便送給仲孫飛瓊留作紀也好。因為‘薔薇使者’本有三位,輪流執掌‘薔薇令’,故而必須歸還,但如今只剩我一人……”

 夏天翔訝然插口問道:“那兩位‘薔薇使者’安在?難道辭職不幹了麽?”

 “薔薇使者”歎息一聲說道:“我們三人當初同發薔薇誓,誓盡一切所能,終身為求取薔薇願力庇護的有情男女消災排難,撮合因緣,怎會中途辭職不乾?”

 夏天翔恍然頓悟地哦了一聲,說道:“莫非那兩位‘薔薇使者’業已功德圓滿?”

 “薔薇使者”答道:“你這回猜得不錯,第一號薔薇使者及第二號薔薇使者均已道成坐化,只剩下我這第三號薔薇使者,必須把賦與你的薔薇願力實現以後,才能永絕紅塵,功德完滿。”

 夏天翔聞言。心中方似吃了一帖寧神良藥,暗自寬心之際,“薔薇使者”卻歎息一聲,又複說道:“但我昔日在薔薇墳前答應賦與你的薔薇願力,卻是畢生最難完成的最後一次。”

 夏天翔聞言,不禁由喜轉憂,蹙眉問道:“你一再稱難,究竟難在何處?”

 “薔薇使者”笑道:“你老實告訴我,心中愛的是誰?”

 夏天翔知道在這位“薔薇使者”面前不能說絲毫謊話,遂發自內心、毫不保留地應聲答道:“我對仲孫飛瓊及霍秀芸兩個都愛,但若在不可得兼、萬般無奈之時,則必取仲孫,寧可舍霍。”

 “薔薇使者”說道,“你這幾句話兒說得確頗誠實,但使我特別為難之處,也就在此……”

 夏天翔以為“薔薇使者”是怪自己不應得隴望蜀,要想二美兼收,遂囁嚅問道:“你是不是怪我……”

 “薔薇使者”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苦笑幾聲說道:“人好好色,理之常情,何況仲孫飛瓊與霍秀芸均對你頗好,隻要她們能夠互相諒解,便一齊嫁你,有何不可?”

 夏天翔接口問道:“你既不怪我得隴望蜀,想入非非,卻又滿口稱難,是不是情愛分屬兩人,薔薇願力便難實現?”

 “薔薇使者”說道:“我若不尊重我的薔薇願力,這件事便毫無困難;但我若尊重我的薔薇願力,這件事便難到極點。”

 夏天翔越聽越糊塗,茫茫然問道:“對於聖潔無邊的薔薇願力,自然應該尊重……”

 “薔薇使者”接口說道:“我知道你生性強傲,對任何事均不會反悔,故而為難已極,想不出怎樣處置,才能三全其美。”

 夏天翔蹙眉問道:“什麽叫三全其美?”

 “薔薇使者”長歎一聲,苦笑答道:“這件事中摻雜了莫大錯誤,你最愛的是仲孫飛瓊,其次愛的是霍秀芸,但當初你在九疑山麓所見,心生愛好,為她遠去薔薇墳,求取薔薇願力的玄衣少女,卻不是仲孫飛瓊與霍秀芸二人中之一。”

 夏天翔一聽,果然深鎖雙眉問道:“你難道業已查出那騎青馬、穿玄衣、獨斬‘祁連四鬼’的少女是哪一個?”

 “薔薇使者”歎道:“我就因查出,才覺為難,她不是霍秀芸,更不是仲孫飛瓊,而是生得與霍秀芸極其相像,倒反昆侖,投入祁連,被我稱為‘玉有刺’的鹿玉如姑娘。”

 夏天翔搖頭說道,“不對,不對!”

 這回輪到“薔薇使者”訝然問道:“為何不對?”

 夏天翔答道:“我曾經親口問過鹿玉如,她加以否認,說是從未到過九疑山。”

 “薔薇使者”向夏天翔笑道:“她當時是因恐泄漏背叛知非子的機密,才故意否認掩飾。”

 夏天翔聽“薔薇使者”認定是鹿玉如,不禁蹙眉間道:“鹿玉如哪裡來的青色龍駒?”

 “薔薇使者”笑著答道:“怎麽沒有?她騎的就是‘九首飛鵬’戚大招的千裡菊花青。”

 夏天翔聽出蹊蹺,揚眉問道:“鹿玉如既與祁連勾結,並騎了‘九首飛鵬’戚大招的千裡菊花青,卻又怎會狠心辣手地獨斬‘祁連四鬼’?”

 “薔薇使者”笑道:“你問得頗為有理,幸虧我早將底細查明,不然真被你問住。”

 夏天翔一看天色,約莫三更,知道尉遲巧調息行功,正入妙境,暫時不會驚醒,遂放心靜聽“薔薇使者”敘述究竟。

 “薔薇使者”說道:“鹿玉如當時隻認識兩位黃衣長發老人中的一位,尚未與祁連勾結,那匹千裡菊花青也是黃衣老人向‘九首飛鵬’戚大招借來,給鹿玉如代步,去往九疑山參謁另一位與她關系密切的黃衣老人。誰知巧遇‘祁連四鬼’,‘四鬼’因見她騎了本派掌門人的罕世龍駒,心疑責問,一言不合,動起手來,鹿玉如昆侖刺連展絕招之下,‘祁連四鬼’便化作九疑四鬼。”

 夏天翔聽得如夢方醒,心頭不禁好覺為難,暗想自己愛的是仲孫飛瓊及霍秀芸,偏偏當初卻又為了鹿玉如遠赴岷山祈求薔薇願力,如今弄成這等局勢,叫自己怎生面面兼顧?

 “薔薇使者”聽他默然無聲,不由失笑說道:“你這膽大調皮的精靈小鬼,如今大概為難了吧?”

 夏天翔對於這位“薔薇使者”是既覺感激,又覺敬服,紅著一張俊臉,以央告的口氣說道:“這件事兒弄得如此複雜,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應付。”

 “薔薇使者”笑道:“我當時答應賦與你的薔薇願力,是對鹿玉如而言,則我的責任,隻是設法把你及鹿玉如撮合成一雙花好月圓的江湖俠侶。”

 夏天翔惶然說道:“仲孫飛瓊與霍秀芸又怎麽辦?”

 “薔薇使者”失笑說道:“誰叫你在未曾弄清對象以前,便風流倜儻,到處留情?她們兩人之事,不在我薔薇願力的范圍以內,應該由你自行了斷。”

 夏天翔越聽越急,再複央求說道:“老人家,我知道你神通廣大,願力無邊,幫幫我的忙好麽?”

 “薔薇使者”笑道:“我的薔薇願力一經賦予,便不能撤銷。”

 夏天翔苦著臉兒說道:“我又不曾要你撤銷,隻想請你把這薔薇願力擴大一點。”

 “薔薇使者”哦了一聲,大笑說道:“你這小鬼真是人小心不小,居然要想一箭三雕。”

 夏天翔滿臉飛紅,赧然不語。

 “薔薇使者”笑道:“這種擴大了的薔薇願力,簡直可以改叫齊人願力。”

 夏天翔窘然說道:“老人家,這並非我貪得無厭,事到如今……”

 話猶未了,“薔薇使者”忽然笑道:“你縱上右邊峭壁的怪石看看,大概你的心上人兒至少來了兩位。”

 夏天翔聞言,真氣微提,一式“俊鶻穿雲”,斜飛四丈,縱上峭壁問一塊突石的頂端,只見自絳雪洞方向,電掣雲飄一般,遠遠馳來兩條窈窕人影。

 夏天翔回頭向山洞中的“薔薇使者”問道:“老人家,來人難道是霍秀芸與仲孫飛瓊?”

 山洞中寂然如死,毫無回音,仿佛那位來去無蹤、神出鬼沒的“薔薇使者”,乘著夏天翔縱身的刹那間,業已隱形消失。

 夏天翔劍眉深蹙,一頭鑽進洞內,見這山洞隻有丈許深淺,毫無人蹤,“薔薇使者”果已飄然隱去。

 他在無可奈何之下,隻得長歎一聲,縱身出洞,但卻險些與自峰腳轉出的兩條窈窕身影撞個正著。

 這兩條窈窕身影,一個正是夏天翔、尉遲巧均為她懸憂不淺、如今卻安然歸來的霍秀芸,另一個則是夏天翔為她遠赴岷山薔薇墳祈求薔薇願力,卻在昆侖山下挨了她一枚“天荊毒刺”的鹿玉如。

 這兩位面貌幾乎有七八分相若的絕代紅妝,如今好像極為交契,神情親熱異常,霍秀芸並向夏天翔嬌笑說道:“翔哥哥,你有一位仲孫姊姊,我也認了一位玉姊姊。”

 夏天翔聞言,向鹿玉如看了一眼,覺得此女在姿色方面雖不遜於仲孫飛瓊及霍秀芸,但想起她那心狠手辣的情形,卻不由警惕殊深地微退半步。

 鹿玉如猜透夏天翔的心意,含笑說道:“當日我為報母仇,不得不掩飾秘密,如今知非子既死,顧慮已無,隻要你好好愛護我這秀芸小妹,我就不會再用‘天荊毒刺’打你了。”

 夏天翔見鹿玉如分明與霍秀芸年齡相若,說起話來,卻如此老氣橫秋,不由失笑問道:“你這樣子倒蠻像一副作姊姊的派頭,但你比我芸妹能大多少?”

 鹿玉如秀眉一挑,得意他說道:“我雖然隻比她大了五天,卻已確定了我作姊姊的資格。”

 夏天翔直到如今,尚不十分相信“薔薇使者”所說之話,遂向鹿玉如問道:“你既說知非子已死,顧慮盡除,我卻想問你一個問題,要請你據實回答。”

 鹿玉如一雙明眸之內閃射神光,微笑說道:“我如今心地坦然,已無不可告入之事,你盡管發問好了。”

 夏天翔問道:“你到底是否騎過一匹青色龍駒到過九疑山?並用一柄又像吳鉤劍、又像跨虎籃的奇形兵刃,獨斬‘祁連四鬼’。”

 問完之後,兩道炯炯目光,便即凝注在鹿玉如的嬌靨之上,等待答覆。

 鹿玉如點頭答道:“我騎著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的千裡菊花青到過九疑山,並曾施展昆侖刺,獨斬‘祁連四鬼’。”

 這一連串肯定的答覆,證實了“薔薇使者”所說分毫不差,也把這位夏天翔聽得目瞪口呆,六神無主,不知怎樣是好。

 鹿玉如見他這副神情,不禁失笑問道:“你為何這等神情?難道你與被我殺死的‘祁連四鬼’竟是至交好友?”

 霍秀芸想起夏天翔曾在峨嵋金頂向自己問過同樣的問題,遂也詫然問道:“翔哥哥,我記得你在峨嵋金頂也向我問過這幾句話,難道你如此追尋,真是想替‘祁連四鬼’報仇雪恨?”

 夏天翔氣得蹙眉苦笑說道:“你們真是糊塗,我與‘祁連四鬼’有甚關系,怎會想替他們報仇雪恨?”

 鹿玉如失笑說道:“你自己才有點莫名其妙,反怪我們糊塗,簡直豈有此理。我把秀芸小妹送到此處,也該回轉絳雪洞了,江湖有緣,行再相見。”

 話完,雙足輕點,便即往後飄身,但右手大袖凌空一揚,卻自袖中飛出一線寒光,直向夏天翔胸前射到。

 夏天翔以為又是“天荊毒刺”,駭然左飄三尺,隻聽“叮”的一聲,火星微濺,那線寒光竟自釘入山壁之內。

 鹿玉如落身四五丈外,嬌笑說道:“夏天翔不要害怕,我因上次平白無故地打了你一枚‘天荊毒刺’,心中略覺歉然,才送你一件不俗之物,作為報答。”

 話音了處,連複幾個騰身,便已隱入沉沉夜色之中。

 夏天翔目注這位驕蠻爽辣的鹿玉如姑娘的背影,不禁搖頭苦笑,緩步走到壁邊,起下深釘入石的那件東西一看,原來是根男人所用的發簪,但非金非玉,非骨非石,不知何物所製。

 霍秀芸向夏天翔嬌笑說道:“翔哥哥,這位玉姊姊對我好得很呢。”

 夏天翔把那根發簪隨手揣在懷內,一面與霍秀芸緩步走向尉遲巧靜坐之處,一面含笑道:“芸妹,你在絳雪洞中作客三日,可有什麽凶險之事?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為何一定要留你呢?”

 霍秀芸搖頭笑道:“我不知道他們為何留我,但這三日之內不但毫無凶險,並吃了不少靈藥異果,學了三招詭異無倫、威力極強的高明劍法。”

 夏天翔驚奇間道:“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既對你這樣好法,你應該知道他們的姓名來歷了吧?”

 霍秀芸搖頭答道:“我不知道,我既沒問,他們也從未提過。”

 夏天翔知道霍秀芸天真爛漫,毫無心機,遂又含笑問道:“你總該看見絳雪洞中有幾具寒冰塑像?”

 霍秀芸點頭說道:“共有三具,‘白衣昆侖’蕭惕、‘天涯酒俠’慕無憂,還有那位昆侖掌門知非子。”

 夏天翔奇道:“當日我暗探絳雪洞,曾看見‘風塵狂客’厲清狂所化的寒冰塑像,如今卻到哪裡去了?”

 霍秀芸笑道:“翔哥哥,你弄錯了,絳雪洞中的‘風塵狂客’厲清狂是具蠟像,不是寒冰塑像。”

 夏天翔越發訝然問道:“他們弄具‘風塵狂客’的蠟像放在絳雪洞則甚?”

 霍秀芸搖頭笑道:“我不知道,但卻看見鹿玉如每天清晨必然先向‘風塵狂客’的蠟像下跪,恭恭敬敬地磕上四個頭兒,然後站起身來,再對蠟像神情獰厲、咬牙切齒地低聲咒詛。”

 夏天翔聽到此處,業已斷定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所亟欲相見之人必是“風塵狂客”厲清狂,但卻猜不出他們之間究竟有何恩怨?

 這時,“三手魯班”尉遲巧坐功已畢,剛自定中醒轉,微一睜目,卻見夏天翔與霍秀芸並肩緩步走來,遂含笑叫道:“霍姑娘,你怎的在絳雪洞中耽擱這麽久?差點兒把你翔哥哥急壞了呢!”

 霍秀芸聞言,脈脈含情地看了夏天翔一眼,含笑不語。

 夏天翔心頭盤算,目前自己第一要務,便是立即去到巫山朝雲峰“巫山仙子”花如雪之處,找尋仲孫飛瓊解釋誤會,否則時日越久,便越將大費心力。

 但欲向仲孫飛瓊解釋誤會,便必須與霍秀芸分開,不能再在一起,霍秀芸天真無邪,婉孌可人,自己怎樣措詞,才可使她欣然獨返峨嵋,而免得與那一位尚未和好,已先引起這一位的傷心妒恨。

 尉遲巧見夏天翔忽然劍眉深鎖,低首沉吟,不由訝然問道:“夏老弟怎的面有憂容,莫非霍姑娘在絳雪洞中,有甚拂心之事?”

 夏天翔目光略注霍秀芸,失笑說道:“她的人緣太好,住在絳雪洞中三日,不但受了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殷勤款待,與鹿玉如結成好友,並吃了不少靈藥異果,學了三招神妙劍法,連高興都來不及,怎會有甚拂心之事?”

 尉遲巧笑道:“夏老弟你方才那等神情,分明心中有事。”

 夏天翔隨口答道:“我是在想我們今後行止,應該怎樣走法。”

 尉遲巧點頭笑道:“對,對,對,我們身上所負的責任不輕,要通知羅浮、少林、武當三派,以及其他有頭有臉的武林人物……”

 語音至此略頓,目注夏天翔笑道:“老弟尊師北溟皇甫神婆,最好也要通稟一聲,倘若皇甫神婆明年二月十六能夠命駕祁連,定可滅卻群魔不少威勢。”

 夏天翔被尉遲巧觸動靈機,遂向他微施眼色,含笑說道:“我們要跑的路實在大多,為了爭取時間,似乎必須分頭進行,才來得及。”

 尉遲巧平素花樣最多,是位玲球剔透的人物,見夏天翔向自己微施眼色,便已猜透他是要單獨去找仲孫飛瓊,遂會意點頭笑道:“夏老弟說得不錯,這通告天下武林人物之事,確實必須分頭進行,我已經想好了怎樣走法。”

 夏天翔從尉遲巧神秘的笑容之中,看出這位精靈鬼似的老前輩,業已猜透自己的心思,必有適當安排,遂含笑問道:“老前輩有何高見?”

 尉遲巧怪眼微翻,衝著夏天翔齜牙一笑說道:“我與霍姑娘先返峨嵋,看看她師傅點蒼之行有何所見,並將祁連一切稟報玄玄仙姥。倘若能與賽老怪物及‘凌波玉女’柴無垢等相逢,便同往東南,通知羅浮、少林兩派,暨沿路武林人物。”

 夏天翔見尉遲巧果已識透自己的心意,不由感激不盡地微笑問道:“我呢?”

 尉遲巧笑道:“我們人多,責任較重,你隻單身一人,僅負責通知武當派及你師傅皇甫神婆,其余便可權宜行事。”

 夏天翔方自含笑點頭,霍秀芸卻已笑道:“尉遲老前輩,你這計劃能不能略加改動?”

 尉遲巧笑道:“霍姑娘要想怎樣改法?”

 霍秀芸妙目之中蘊含無限深情,看著夏天翔笑道:“老前輩單獨去往峨嵋,告訴我師傅,我則和我翔哥哥一路。”

 這幾句話,聽得夏天翔既覺無限溫馨,又覺大傷腦筋,不由目注霍秀芸,蹙眉苦笑。

 尉遲巧見狀,忙為夏天翔解圍,笑道:“霍姑娘,你翔哥哥的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脾氣太怪,你讓他一人單獨見他師傅,委婉稟明與你結成兄妹之事,才不會挨罵。”

 霍秀芸噘著嘴兒說道:“我師傅準我認他作哥哥,他師傅卻為什麽不許認我作他妹妹?”

 尉遲巧委實覺得霍秀芸天真得太以可愛,遂含笑說道:“要不然‘北溟神婆’皇甫翠怎會被武林中公認為第一難纏人物。”

 這句話措詞甚妙,霍秀芸聽得眼角微紅,向夏天翔淚光盈盈地淒然說道:“翔哥哥,這樣說來我們一定要分別的了。”

 夏天翔見霍秀芸這副淒婉神情,心中不由暗覺蝕骨,但因絕無帶著她同上巫山朝雲峰去尋仲孫飛瓊之理,遂隻得含笑說道:“些許小別,芸妹何必如此傷懷?我們至遲明年二月十六即可重聚,甚或彼此事了,先期相遇,也說不定呢?”

 霍秀芸聞言,淒然微笑,神情嬌美絕倫,看得那位風流倜儻的小俠夏天翔,劍眉雙蹙,心中好不憐愛。

 尉遲巧見狀,“哈哈”笑道:“欲合先離,不離不合。霍姑娘,讓你翔哥哥趕緊轉回北溟參謁皇甫神婆,請她出手對付那兩個難纏難惹的黃衣長發老人,或可挽回一場武林浩劫。我們也該趕返峨嵋,向你師傅報告一切。”

 霍秀芸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向夏天翔含淚揮手,隨著“三手魯班”尉遲巧,淒然而去。

 夏天翔靜待尉遲巧、霍秀芸去遠以後,方自劍盾雙蹙,仰天長歎,自言自語道:“我愛上了仲孫飛瓊,霍秀芸愛上了我,二女之間,已覺難為,偏偏當日在岷山薔薇墳前,又曾為鹿玉如祈求得薔薇願力,這種矛盾錯綜的兒女情絲,真足以纏死英雄,困死豪傑!我真想去找那位當代神醫賽韓康老前輩,向他請教請教癡人夢怎樣醒法?不了情怎樣斷法?相思病怎樣治法的了……”

 自語至此,忽又搖頭說道:“不對,不對,賽韓康老前輩不會治相思病,當初他便為了這三項命題,輸給仲孫姊姊一匹千裡龍駒。天下能治此病之人,大概隻有‘薔薇使者’。”

 想到“薔薇使者”,夏天翔又不禁廢然歎道:“但這位老人家雖然神通廣大,願力無邊,蹤跡卻如閑雲野鶴,無法捉摸。除非他來找我,若想找他,隻怕踏遍天涯,走遍海角……”

 話猶未了,眼前白光一閃,有張柬帖,自一座小崖頭上飄然飛落。

 夏天翔伸手接得柬帖略微注目,看見末尾署名赫然竟是“薔薇使者”四字,遂趕緊一面猛提真氣。以“海鶴鑽雲”身法轉化“神龍禦風”,竄上小崖崖頂,一面大聲叫道:“‘薔薇使者’老前輩別走,請容夏天翔參謁請教。”

 但等他趕到崖頂,那位神出鬼沒的“薔薇使者”早已蹤跡杳然,目中所見,隻是青山如屏,白雲如帶。

 夏天翔頓足搖頭,皺眉長歎,無可如何地展開手中柬帖看時,只見柬上所書是四句似詩非詩、似謁非謁之語。

 “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一箭三雕成定局,須憑願力克千艱。”

 夏天翔看完,不禁連連苦笑,暗想這位“薔薇使者”逼著自己一箭三雕,卻又不肯明白詳加指教,豈非要把自己弄得弓折弦斷不可?

 但柬中“願力”二字,卻對夏天翔啟示甚大,鋼牙微咬,決定先奔巫山找尋仲孫飛瓊解釋誤會,其他一切暫時不顧,留待將來再說。

 他心意既定,自然恨不得脅生雙翼,立時飛到仲孫姊姊身旁,一訴衷曲。

 餐風宿露,旦夕飛馳,等他趕到巫山朝雲峰腳,也不過七月初旬光景。

 夏天翔獨立峰腳,仰望峰頭的縹緲雲煙,暗想仲孫姊姊在彼此見面之下,定然不會使自己過份難堪,多多陪些小心,當可重修舊好。但異獸大黃及靈猿小白卻太以難纏,自己在祁連已然吃過一次苦頭,必須對它們特別提高警覺。

 夏天翔既對小白大黃頗有戒意,遂先把師門“乾天氣功”提聚防身,然後才舉步登峰,但出乎意料,一路之上居然毫無所擾。

 直等他走到“巫山仙子”花如雪所居的朝雲宮前,方見有兩名美貌婢女在宮門侍立。

 夏天翔微抱雙拳,含笑說道:“煩勞通稟,北溟門下夏天翔求見‘巫山仙子’。”

 那兩名婢女聞言,立即分人入內通報,片刻以後,朝雲宮宮門大開,花如雪滿面春風地與那位曾在終南死谷贈過自己兩滴千年芝液的一缽神僧,雙雙含笑迎出。

 夏天翔忽見一缽神僧竟在此間,不由暗想足見隻要精誠所至,真金堅石,無所不開,這位隱居東海的方外高人,經自己傳語以後,果被花如雪的深情感動,來此踐約,與她結成神仙伴侶。

 一缽神僧手中仍然托著那隻中種千年紫芝的紫色玉缽,見夏天翔目注自己,神色愕然,不由失笑道:“夏老弟驚訝之故,是否以為我這和尚怎的不守清規,入贅巫山,嫁起老婆來了?”

 這“入贅巫山,嫁起老婆來了”二語,說得風趣異常,花如雪不禁玉頰微紅,白了一缽神僧一眼。

 夏天翔心中也自頗覺好笑,但臉上卻莊容答道:“大師與花仙子參透凡俗束縛,結成神仙眷屬,這段佳話,足以傳譽千秋,令夏天翔欽羨無已。”

 花如雪微笑說道:“我們得償夙願,結成道侶一事,還是因你幫了大忙,快請入朝雲宮中,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花如雪話完,與一缽神僧雙雙側身讓客,夏天翔知道不必過份謙遜,也就恭身為禮,含笑走進。

 入內以後,方看出這所朝雲宮虹梁鴛瓦,畫棟雕欄,建造得爽暢宜人,清雅絕俗。

 當中殿堂之中,更是毫無富貴俗氣,除了四壁琴畫之外,隻陳設著一張禪榻,榻上並列兩席蒲團,以及榻前三四件來客所坐的椅凳而已。

 花如雪含笑請夏天翔就坐,並向侍婢說道:“你們去采幾隻新熟的丹榴,再用積年梅雪泡壺龍牙香茗待客。”

 夏天翔根本就未把花如雪這些話兒聽在耳中,卻因不曾發現仲孫飛瓊及小白大黃的絲毫蹤跡,有些暗暗著急。

 花如雪吩咐侍婢以後,轉面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重到巫山,指名相訪,不知有何要事?”

 夏天翔俊臉一紅,囁嚅說道:“我……我是來……來找我仲孫飛瓊妹妹。”

 花如雪哦了一聲,微笑說道:“仲孫飛瓊師妹確曾在此小作勾留,可惜老弟來得大晚,她帶著她的小白大黃,去已三日。”

 夏天翔急得站起身形,蹙眉間道:“花仙子……”

 花如雪看他一眼,搖手笑道:“仲孫飛瓊是我師妹,你既叫她妹姊,怎不叫我姊姊?”

 夏天翔以一種央求的口吻,改口叫道:“花姊姊,你能不能告訴我,我仲孫飛瓊姊姊到哪裡去了?”

 花如雪正欲答話,忽見侍婢捧著一隻玉盤,盤中盛著六瓣新熟的丹榴,走進殿來,遂向夏天翔含笑道:“夏兄弟,你且嘗嘗此間特產異果丹榴的味道如何?”

 夏天翔見那丹榴表皮赤紅,榴實雪白,粒粒光鮮飽滿,明知滋味極好,卻搖頭苦笑說道:“花姊姊,你若不告訴我仲孫姊姊的下落去向,便是火棗交梨當前,我也吞食不下。”

 花如雪聞言,嫣然一笑,側臉向一缽神僧道,“夏兄弟對我飛瓊師妹,就像當年我對你一樣癡情。”

 一缽神僧笑道:“你就是愛弄狡獪,有甚話兒,還不趕快向夏老弟指點指點。”

 花如雪看了夏天翔一眼,抿嘴笑道:“但他不吃我款待他的東西,我有點不大高興。”

 夏天翔聞言,慌忙說道:“花姊姊,你說,你說!我吃,我吃!”

 這幾句話兒,聽得花如雪與一缽神僧相顧粲然,同聲一笑。

 夏天翔本已臉紅,再加上他們雙雙一笑,簡直覺得耳根發熱,隻得拈起一瓣丹榴,剝了幾顆榴實,借以解嘲地人口咀嚼。

 這榴實甘美芳香已極,不但可口,並另有一股清冷之氣充沛髒腑,益人神思,夏天翔接連吃了兩瓣,方對花如雪苦笑說道:“花姊姊,我已吃了丹榴,如今你該高興了吧?”

 花如雪含笑說道:“我飛瓊師妹向來最愛邀遊天下名山大川,她那匹青風驥及大黃小白,又均是千裡腳程,離此之時,並來說明去處,你恐怕不好找呢。”

 夏天翔聞言,耳中“轟”的一聲,頓時臉色慘變,手內一瓣榴皮也墜落在地。

 花如雪見他急得這般樣兒,不禁失笑說道:“夏兄弟,你不要著急,我飛瓊師妹人去物存,她留了兩樣東西給你。”

 夏天翔可謂聰明一世,懵懂一時,也不想想仲孫飛瓊怎會未卜先知地算準自己找來巫山?隻急得顫聲問道:“花妹妹,她……留給我什……什麽東西?”

 花如雪自身邊取出一疊“紅雲蛛絲網”及一片“紫玉薔薇”,向夏天翔含笑問道:“夏兄弟,這兩樣東西,是不是你因打賭落敗,輸給我飛瓊師妹的?”

 夏天翔感覺兆頭不妙,黯然點頭,花如雪又複說道:“飛瓊師妹因你膽大氣傲,到處惹禍,請我仍把這面‘紅雲蛛絲網’送你防身,並因‘紫玉薔薇’是‘薔薇使者’之物,怕你日後見他不好交待,也一並還你。”

 夏天翔淒然一歎問道:“我仲孫姊姊這樣作法,是不是不願意再見我了?”

 花如雪點頭說道:“我不知道你怎樣得罪了她,飛瓊師妹確實有過意懶心灰,從此隱居世外、不入紅塵之語。”

 夏天翔一陣心酸,目中潤濕,但忽然看見那面“紅雲蛛絲網”,不由靈機一動,強忍英雄珠淚不令下流,抬頭向“巫山仙子”花如雪說道:“花姊姊,我由這面‘紅雲蛛絲網’上,想起你昔日在這朝雲峰下的巫峽江邊,還輸給我一項賭約,未曾兌現。”

 一缽神僧見夏天翔急得目中淚光盈盈的這副神情,不由意似不忍地伸手在花如雪背後輕輕點了一下。

 花如雪瞟了一缽神僧一眼,向夏天翔含笑點頭道:“我記得那項賭約是我應該盡全力幫你一次大忙。”

 夏天翔苦笑說道:“如今我就請花姊姊把這項諾言予以兌現好麽?”

 花如雪想了一想說道:“你要我幫忙,原無不可,但我隻能說兩句偈語,由你自行參詳,並請你在聽完以後,必須立時離去。”

 夏天翔正在傷心已極、萬般無奈之際,聽得有偈話可參,自然連連點頭,目注花如雪,滿面企盼的神色。

 花如雪微笑吟道:“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吟完以後,便與一缽神僧起立送客。

 夏天翔想不到“巫山仙子”這所謂偈語,竟與“薔薇使者”的柬帖相同,隻得一面口中反覆低誦“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一面起身走向朝雲宮外。

 花如雪與一缽神僧送到朝雲宮門便不再送,雙雙向夏天翔作別回身,並把宮門緊緊闔死。

 夏天翔此時腦中一片空白,根本未曾對各種疑問作任何思考推敲,隻是亡魂失魄地走到絕崖崖邊,俯視滾滾東流的長江逝水,口中自言自語說道:“仲孫姊姊呀,你不應該聽了小白的片面之詞,便如此絕情,連個分辯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說到此處,又是一陣心酸,強忍已久的英雄珠淚,滾滾而落,把胸前青衫濕成一片。

 夏天翔獨立蒼茫,傷心片刻,夏天翔不禁又把那“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兩句偈語,了幾遍。

 到第五遍時,夏天翔忽然軒眉狂笑說道:“‘欲成比目何辭死’這句話兒,似乎應該改上一字,改成‘不成比目何辭死’。隻要無常一到,豈不萬事皆休,不再有絲毫痛苦煩惱?”

 夏天翔想到“死”字,不禁心胸一開,仰望天際白雲,口中喃喃說道:“仲孫姊姊呀,夏天翔對你委實一片真誠,如今既因誤會,所願難諧,這紅塵濁世,又複有何可戀?不如躍身江流,自求解脫,免得旦夕啃嚼那無法得償的相思苦味。”

 喃喃說罷,驀地引吭長嘯,嘯聲裂石穿雲,隱含怨憤,好似把無從傾訴的滿腹情愁,全自呼嘯聲之中排泄而出。

 嘯聲收歇以後,夏天翔提氣頓足,躍身凌空,便欲自這朝雲峰頂,墜崖自盡。

 他身軀剛剛離崖縱出,一聲清宏無比的“阿彌陀佛”業已響起當空,更有一蓬紅雲,自上向下,照準夏天翔迎頭灑落。

 夏天翔墜下方六七尺許,身軀便被“紅雲蛛絲網”所化的那蓬紅雲網住。

 一缽神僧與花如雪雙雙出現崖邊,一缽神僧手提“紅雲蛛絲網”,往上援救夏天翔,花如雪則目注崖壁間一株古松,含笑叫道:“愛講閑話的小鬼精靈,你看清沒有?我這夏兄弟對你主人,可是毫無虛假的真情實意?”

 古松間一聲歡嘯,靈猿小白自虯枝密葉之內現出身形,宛如銀丸飛墜,直下千尋,刹那以後,便自無蹤無影。

 這時夏天翔自“紅雲蛛絲網”中鑽出,見狀不禁向“巫山仙子”愕然問道:“花姊姊,你們到底玩的是什麽把戲?”

 花如雪忍俊不禁地失笑說道:“夏兄弟,你平素聰明得可愛,如今卻傻得可愛,怪不得我那眼高於頂、目空一切的飛瓊師妹,會對你一見鍾情、墜入綺障。”

 夏天翔越發愕然問道:“一見鍾情?我仲孫姊姊不是已對我絕情了麽?”

 一缽神僧含笑說道:“夏老弟請回朝雲宮,聽你花姊姊詳述一切。”

 夏天翔確實被情絲綺障纏繞得靈智全昏,入宮就坐以後,便一迭聲地向花如雪追問其中究竟。

 花如雪向他神秘一笑問道:“夏兄弟,說老實話,是不是還有一位姓霍的姑娘和你非常要好?”

 夏天翔臉上一紅,恨聲說道:“小白這隻怪猴子,大愛搬弄是非,那位霍秀芸姑娘天真無邪,童心未泯……”

 花如雪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接口笑道:“你說霍秀芸是天真無邪、童心未泯,但你仲孫姊姊對霍秀芸的批評卻是天生玉質、我見猶憐。”

 這“天生玉質、我見猶憐”八字,又聽得夏天翔愁皺雙眉,花如雪見他那副窘急的神情,不忍再複逗他,遂含笑說道:“你仲孫姊姊說是像霍秀芸那樣的女孩子,不但你會愛她,連你仲孫姊姊也對她非常喜愛。何況兩人之中,你又是與霍秀芸結識較早……”

 夏天翔知道仲孫飛瓊此語,是指自己與霍秀芸在大別山相偕尋寶而言,不由劍眉微蹙,正待分辯,花如雪又複笑道:“故而靈猿小白與異獸大黃雖然代它主人吃醋,但我飛瓊師妹卻對你與霍秀芸親熱之事毫不在意,隻是想覓機試試你對她的一番情意是否真誠。”

 夏天翔雙目之中神光流動,急急接口說道,“夏天翔對我仲孫姊姊的一片赤忱,可誓天日。”

 花如雪搖手笑道;“用不著,用不著,你方才在危崖絕頂的踴身一躍,豈不比什麽空口說白話的指天誓日強勝多多?小白那隻怪猴子親眼目睹,馳報我飛瓊師妹以後,你們這鼎足而三的歡喜冤家,大概從此便可無愁無慮地‘修到鴛鴦不羨仙’了。”

 夏天翔聽到此處,方告寬心,同時也對花如雪適才所說的“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兩句謁語的含意恍然大悟,遂唇邊笑綻,眉上愁開,向花如雪叫道:“花姊姊,如今你該可以告訴我,我仲孫姊姊現在何處了吧?”

 花如雪笑道:“我剛才沒有騙你,飛瓊師妹如今正奉她爹爹之命,仗著異種龍駒青風驥的千裡腳程,海角天涯地尋找一人,豈非去無定所?”

 夏天翔聞言,剛剛微現笑容的臉上,不由又複布滿一片離愁。

 花如雪笑道:“夏兄弟,你怎的這等癡情,目前雖然找不著飛瓊師妹,但至遲等到明年二月十六震天派開派之際,豈不定然相逢?到時我與我這和尚情人,也要湊湊熱鬧去呢!”

 說完,偏頭看看一缽神僧,流波一笑。

 夏天翔問道:“花姊姊,你居然也要到祁連山絳雪岩去湊熱鬧麽?”

 花如雪手指一缽神僧,嫣然笑道:“當初我為了我這和尚情人鎮日相思,神魂顛倒,作事未免有點倒行逆施,竟使‘武當七子’中的離塵子及少林派的‘鐵掌銀梭’駱九祥雙雙因窘迫羞愧,躍入江流,同歸劫數……”

 一缽神僧聽到此處,合掌當胸,了一聲“阿彌陀佛”,苦笑說道,“我為了替你消除這樁孽累,每日清晨黃昏,都要去到江邊,為離塵子及‘鐵掌銀梭’駱九祥誦幾遍往生經文。”

 花如雪瞟了一缽神僧一眼,失笑說道:“你們佛家講究因果,這樁孽累的惡果是我所為,但惡因卻是你所肇。因為倘若不是你當初違約不來,我又怎會發神經似的,對每年五月十五、十六、十六三日行過巫峽江邊的來往舟船,無謂取鬧?”

 一缽神僧聽得面含苦笑,合掌低眉,不住勤宣佛號。

 夏天翔見他們彼此戲謔,正覺有趣之際,花如雪又向他微笑說道:“故而我對武當、少林兩派,始終心懷歉疚,震天派開派之際,武林劇鬥難免,我遂立意與我這和尚情人,雙雙趕去,在少林、武當有人遇險、生命危殆之時,出手搶救,聊為補報,稍贖罪愆。”

 夏天翔聽花如雪提到武當派,不由想起自己身上還有重大責任,既然仲孫飛瓊目前蹤跡難尋,便當趕緊前往武當山,暫轉回北溟,向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與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稟報黃山大會停開,祁連、點蒼兩派合並為震天派,定於二月十六邀約舉世英豪,觀光開派大典,及黃衣長發老人出現之事。

 想到此處,夏天翔遂向一缽神僧及花如雪辭行,花如雪等含笑相送,彼此互訂約會後,並將仲孫飛瓊給夏天翔的那瓣“紫玉薔薇”、“紅雲蛛絲網”,交與夏天翔帶在身邊,以備不時取閑。

 夏天翔離卻巫山,買舟東下,出得西陵以後,在宜昌登岸,便即仍沿昔年舊路,北上武當。

 他一面趕路,一面不禁感慨叢生,因為這段路途與去年所走完全相同,但“天涯酒俠”慕無憂卻已化異物,變作祁連山絳雪洞中的第二號寒冰塑像,而化名宮楠的老漁人南官浩也未再遇。

 自己則自經“天涯酒俠”慕無憂指點了霍秀芸、鹿玉如、仲孫飛瓊等三位玄衣俠女以後,便跌入令入迷惆的情網之中。如今仲孫飛瓊及霍秀芸方面,雖已願應不多,但自己遠赴岷山、為她祈求薔薇願力之人,卻是昆侖叛徒,與黃衣長發老人、祁連群凶等狼狽為奸、沆瀣一氣的鹿玉如。倘若將鹿玉如置諸度外,似乎無以對屢屢幫了自己大忙的“薔薇使者”交待:倘若企圖實現此項薔薇願力,則仲孫飛瓊與霍秀芸定將以為自己是個多貪不專的好色狂徒,勢必鬧得醋海翻瀾,情天遭恨。

 夏天翔越想越煩,始終想不出一條三全其美之策,直等他迷迷惘惘地走到武當山天柱峰腳,方被一聲極為清宏的無量佛號,驚散了兒女情愁,恢復了英雄豪氣。

 這聲無量佛號,是發自一位手執拂塵的老年道人口中。

 夏天翔一抱雙拳,含笑問道:“道長法號怎樣稱呼?”

 老年道人笑道:“貧道一塵,小施主上姓高名?是偶遊武當,還是特來三元觀中有事?”

 夏天翔聽這老年道人法號一塵,知是“武當七子”之首,遂重施一禮,恭身笑道:“原來道長竟是‘武當七子’中的一塵前輩,在下夏天翔,家師北溟皇甫神婆,此番系有事特來晉謁武當掌教。”

 一塵子聽夏天翔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弟子,並有要事求謁本派掌教弘法真人,遂點頭笑道:“夏老弟請隨我登峰,本派掌教弘法真人正在三元觀內,”

 夏天翔一面恭身笑諾,隨同一塵子舉步登峰,一面卻暗自思索,若能乘機把“巫山仙子”花如雪與武當之間的一段嫌隙予以化解,豈不是好?

 二人進得三元觀,看見武當掌教弘法真人以後,弘法真人讓客就座,含笑間道:“尊師皇甫神婆可好?夏老弟奉命來此、有何見教?”

 夏天翔欠身答道:“家師托福粗安,但夏天翔並非家師所差,卻是奉了‘天外情魔’仲孫前輩之命,特來參謁掌教真人,有事陳述。”

 弘法真人聽夏天翔竟是“天外情魔”仲孫聖所差,不由微感意外,蹙眉問道:“仲孫聖與我武當一派尚有微嫌,他卻命老弟前來則甚?”

 夏天翔遂把祁連、點蒼兩派狼狽為奸,濫用“天荊毒刺”,企圖嫁禍昆侖,引起武林紛爭,削弱各派實力,以遂其雄長武林的野心。如今因陰謀敗露,索性合並另組震天派,並有兩位來歷不明、武功極高的黃衣長發老人在幕後撐腰,拒絕參與黃山大會,改於明年二月十六邀約舉世群雄至祁連山絳雪岩,觀光震天派開派盛典,就便了斷一切恩怨,暨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白衣昆侖”蕭惕等業已慘遭劫數各情,向弘法真人細敘一遍,但把偵破其中黑幕之功,卻完全推到“天外情魔”仲孫聖、仲孫飛瓊父女身上。

 弘法真人與其他武當群雄,聽得如夢方醒,一塵子了聲無量佛道:“我離塵師弟曾經間接被仲孫聖義女而兼弟子的‘巫山仙子’花如雪逼得羞窘投江自盡,想不到這位‘天外情魔’還對武當派如此關照?”

 夏天翔趁機說道:“晚輩此次路過巫山,便見花仙子對此事愧悔異常,與其新結道侶一體神僧,每日晨昏均在江邊為離塵道長及‘鐵掌銀梭’駱九祥誦往生經文。花仙子與一缽神僧並表示,今後凡屬武當、少林之事,他們著有所知,必當盡力為助。”

 弘法真人靜靜聽完,向一塵子微笑說道:“照夏老弟這樣說法,離塵師弟的這段過節,似乎就此不必提了?”

 一塵子又複了聲無量佛道:“隻要花如雪當初是無心之惡,事後又如此愧悔,自然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彼此如今又複敵愾同仇,這樁過節,就此不提也罷,但夏老弟適才所說的在幕後為祁連、點蒼群凶撐腰,武功極高,連‘九首飛鵬’戚大招、鐵冠道長均甘心願聽其號令的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是何來歷?掌教真人猜得出麽?”

 弘法真人聞言,不禁手執香茗,蹙眉深思:夏天翔則暗恨自己近來靈智屢為情障所迷,“巫山仙子”花如雪與一缽神僧分明深悉此事,自己當時怎的不向他們詢問究竟。

 如今既將詳情告武當掌教,自己便應趕緊返回北溟,稟知恩師,然後才好流轉江湖,期與仲孫飛瓊、霍秀芸等早日相會。

 夏天翔一想起自己這兩位紅粉知已,便又情思滿懷,遂起身向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告退。

 弘法真人笑道:“夏老弟行色匆匆,是否還要趕去通知少林、羅浮各派?”

 夏天翔搖頭答道:“羅浮、少林各派,已另外有人前往通知,夏天翔則系奉仲孫老前輩之命,亟欲趕回北溟,稟報家師,請她老人家屆時參與盛會,俾能克制那兩位不知姓名來歷的黃衣長發老人。”

 弘法真人點頭笑道:“皇甫神婆的聲威絕藝,確足鎮壓群魔,夏老弟雖然奔波勞苦,但卻造福武林,功德不小。”

 一面說話,一面起身送客,夏天翔下了天柱峰,正待轉向東北,取道河南、山東,趕返北溟,誰知尚未走出武當,又逢怪事。

 他走到一處兩側高峰的峽谷之中,突然一陣強烈山風,拂衣作響,並聽得有隱約歌聲隨風送來,唱的是:“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

 這兩句話,既見於“薔薇使者”的留柬之中,又聞於花如雪口內,對夏天翔簡直太以熟悉,聞聲之下,慌忙循音追蹤,想察看系由何人所發。

 繞過一角山崖,聽出歌聲是發自峭壁上離地十來丈高的一個洞穴之中,但壁間一削如低,毫無可資落足借勁之處,夏天翔因自知功力最多拔空五丈,見狀不免暗暗稱奇,驚疑這作歌之人是怎樣進入那洞穴?

 就在他驚疑不解之際,洞中人的歌聲,業已變成了:“……一箭三雕成定局,須憑願力克千艱。”

 這兩句歌聲入耳,夏天翔對於洞內人身份立即恍然大悟,眉開眼笑地仰頭高聲叫道:“‘薔薇使者’老前輩,你仿佛時刻均在我身畔,卻為何總是這般神秘,不肯和我見面?”

 洞穴中傳出“薔薇使者”溫和的語音,帶笑說道:“我為了維持我薔薇願力的靈驗尊嚴,無時無刻不在為你大動腦筋。但據我最近觀察,你的一顆心兒,卻似乎整個兒放在仲孫飛瓊及霍秀芸身上,根本不大尊重我的薔薇願力。”

 夏天翔苦笑說道:“老人家,我不是不尊重你的薔薇願力,隻是茫然不知所措而已。”

 “薔薇使者”笑道:“我要實現我的薔薇願力,當然會給你指導。”

 夏天翔聞言笑道:“老人家的指導最好能明白一點,免得我老是談禪參偈般的大猜謎語。”

 “薔薇使者”笑道:“我這次的指導,極為簡單明了,就是要你立即掉頭再回西北,由川入甘,在甘肅、新疆之間,隨意遊覽。”

 夏天翔蹙眉說道:“我如今正要趕回北溟,參謁師傅……”

 “薔薇使者”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笑道:“你趕回北溟則甚?你師傅如今又不在北溟神山。”

 夏天翔訝然問道:“老人家,你怎麽知道我師傅如今不在北溟神山?”

 “薔薇使者”喟然一歎說道:“前些時我恭送第一薔薇使者與第二薔薇使者功行完滿、羽化西歸之際,你師傅便在當場,我們並曾長談竟日。”

 夏天翔又驚又喜地問道:“我師傅對我偷偷溜下北溟神山,遊俠江湖一事,說些什麽?她老人家可有責怪之意?”

 “薔薇使者”失笑說道:“皇甫神婆倒沒有什麽重大責怪之語,隻罵你是個天資極好,但性傲貪玩的小淘氣鬼,要我便中代她管教管教。”

 夏天翔聽師傅對自己偷下北溟神山之事,未加責怪,不禁心內一寬,又向“薔薇使者”問道:“照老人家這等說法,你與我師傅早已相識?”

 “薔薇使者”笑道:“豈但相識?我們足有三四十年交情,昔日並是打成的朋友,我們比過好幾次劍呢。”

 夏天翔問道:“你們哪個得勝?”

 “薔薇使者”笑道:“誰也沒勝,我們打到第四次時,彼此惺惺相借,遂停止比鬥,結成武林道義之交。”

 夏天翔忽似想起甚事,向“薔薇使者”含笑問道:“老人家,我還闖了一次大禍,我師傅不應該對我不加責怪。”

 “薔薇使者”哦了一聲問道:“你闖了什麽大禍?”

 夏天翔道:“我臨下北溟神山之時,曾經偷了我師傅一顆成震乾坤、足以摧山撼嶽的‘乾天霹靂’。”

 “薔薇使者”聞言,不禁一陣“哈哈”大笑。

 這陣大笑,笑得夏天翔滿腹疑雲,愕然問道:“老人家,你好端端發笑則甚?”

 “薔薇使者”笑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了你師傅叫我轉告你的一句話兒。”

 夏天翔聽出“薔薇使者”話中有話,蹙眉問道:“我師傅請老人家轉告我什麽話兒?”

 “薔薇使者”笑道:“你師傅叫你把那顆毫無作用的‘乾天霹靂’趕快丟掉,免得有所仗恃,萬一遇上強敵之際,使用不靈,反會平白送了一條小命。”

 夏天翔恍然問道:“難道我所偷得的那顆‘乾天霹靂’不是真貨?”

 “薔薇使者”笑道:“這等容易肇成巨災浩劫的至寶奇珍,你師傅怎會讓你偷走,用以闖禍?你如今藏在身邊的隻是一顆比尋常石塊稍重的北溟玄石而已。”

 夏天翔聞言,自身邊取出那顆曾助自己屢脫危機的“乾天霹靂”,托在掌上反覆觀看,神色猶似惑然未信?

 “薔薇使者”笑道:“你如不信,且向我這藏身崖壁,擲來試試。”

 夏天翔方待如言揚手,但劍眉微挑,眼珠一轉,暗想這樣做法:未免太以魯莽,萬一“乾天霹靂”有靈,豈不要把這位“薔薇使者”老前輩生生斷送?

 他因有此顧慮,故而略為轉身,把掌中“乾天霹靂”向三丈來外的另一片參天峭壁擲去。

 眼看“乾天霹靂”將與峭壁相觸,夏天翔猶自提心吊膽,生恐地裂天崩的釀成巨禍之際,隻聽“砰”然一聲,那顆號稱足能震嶽撼山的“乾天霹靂”,便即順著峭壁滾落深淵,毫未爆炸,果如“薔薇使者”所言,隻是一顆比尋常石塊略重的北溟玄石。

 “薔薇使者”哈哈笑道:“夏老弟不要懊喪,你大概倚仗這塊石頭,業已嚇唬住不少力所難敵的武林高手吧?”

 夏天翔臉上一紅,向“薔薇使者”藏身的小洞叫道:“老人家,我師傅雖不在北溟神山,我卻仍要找她,不然她老人家怎能如期前往祁連山絳雪岩,參與震天派的開派盛典?”

 “薔薇使者”笑道:“你放心照我所說的,經川人甘,在甘新之間,盡情遊覽,我包你師傅到時準往祁連山絳雪岩赴會。”

 夏天翔苦笑說道:“萬一我師傅得訊稍遲,未能趕到,那兩位武功絕世的黃衣長發老人,無人製壓,釀成浩劫,豈不……”

 “薔薇使者”接口笑道:“夏老弟放心,你師傅方面由我負責通知,萬一有所延誤,到時我來對付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便了。”

 夏天翔聽“薔薇使者”如此說法,自然放心,遂向那崖壁小洞仰頭問道:“老人家,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的姓名來歷?”

 “薔薇使者”笑道:“他們的姓名來歷我雖深知,但卻不必說明,還是由你自行設法探聽,比較有趣。”

 夏天翔見“薔薇使者”不肯對自己說明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的身份姓名,方自雙眉一蹙,“薔薇使者”又複笑道:“我已對你指點完畢,有事先走,你隻管照我所說多加努力,包可一箭三雕,月圓花好。”

 話完,歌聲隨起,唱的仍是“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一箭三雕成定局,須憑願力克千艱”,但歌聲越聽越遠,唱到一箭三雕之際,已若雲空遊絲,虛無縹緲,仿佛這位神奇莫測的“薔薇使者”,竟自深深鑽入了山腹之中。

 夏天翔起初雖頗驚愕,但略一思索,也就想通,知道那小洞必然另有出口,隻不知通往何處而已。

 “薔薇使者”既走,夏天翔自然隻好遵照指示,折回四川,但他不再經行三峽,改由武當西行,但到了嵐皋附近的一個小村莊中飲用酒飯之際,卻遇上了意想不到的奇異人物。

 這家村店,背峰面溪,綠水青山,景頗不俗,黃雞白酒,味亦香醇,夏天翔擎杯倚窗正在縱目閑眺,突聽背後有人重重一頓酒杯,喟然長歎。

 夏天翔愕然回身,循聲望去,見東面柱後,還坐著一位黃衫酒客,但那件黃衫,卻看來頗覺眼熟。

 心中正在思索,那黃衫酒客一面招呼店家添酒,一面又是淒然一歎,好似有甚重大感觸。

 夏天翔在這黃衫酒客偏頭招呼店家添酒之際,看見他頰上長滿虯髯,不由大吃一驚,暗想這不就是曾在宜昌酒樓相遇的“風塵狂客”厲清狂麽?

 因為夏天翔與“三手魯班”尉遲巧均推測祁連山絳雪洞中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所渴盼一見之人,便是這“風塵狂客”。夏天翔遂不禁暗喜“天外情魔”仲孫聖及仲孫飛瓊正海角天涯地到處尋他,誰料卻在這荒村野店之中,被自己無心巧遇。

 略整衣裳,起身走過,深深一揖笑道:“夏天翔想不到竟在此處又遇厲老前輩。”

 “風塵狂客”厲清狂可能飲酒過量,業已有點醉眼昏斜,對夏天翔端詳了好大一會,方自笑道:“你是在宜昌酒樓與我相遇,並往荊門絕頂替慕無憂解圍的夏老弟麽?我記得我還送過你一柄扇兒呢!”

 夏天翔見他說話之間神色醺然,故意試探地接口說道:“江湖多變,世事無常,老前輩賜贈夏天翔的湘妃竹折扇,如今落在昆侖派手中,至於那位‘天涯酒俠’慕無憂,則已化做屈死黃泉的冤魂怨鬼。”

 這幾句話兒果然生效,聽得那位“風塵狂客”酒意突消大半,凝視夏天翔說道:“夏老弟,你此話從何而起,且請坐下細講。”

 夏天翔道謝就座,便將自己兩探祁連等所見所聞,向厲清狂詳細敘述一遍。

 厲清狂靜靜聽完,目瞪口呆地自語說道:“怪不得,怪不得……”

 這兩句怪不得,聽得夏天翔心中倒著實有些怪將起來,目注“風塵狂客”訝然問道:“厲老前輩你這怪不得之語,卻是何意?”

 厲清狂半似答覆夏天翔,半似仍在自語,喃喃說道:“怪不得‘昆侖逸士’向飄然帶領兩三名昆侖弟子,欲對鹿玉如圖謀不利。”

 夏天翔眉頭一皺,向厲清狂問道:“厲老前輩,祁連山絳雪洞中,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要找之人,是不是你?”

 厲清狂目光凝注雲天,面色深沉,好似心中正在回憶什麽當年舊事,隨口答道:“是我,是我……”

 夏天翔又複問道:“厲老前輩,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既然我的是你,則你們之間結仇的原因,能否見告?”

 厲清狂這次卻不答夏天翔的問話,隻是斟了一杯白酒,擎在手中,向夏天翔說道:“夏老弟,你我兩次均在酒樓相遇,足見酒緣不淺,能不能陪我再複暢飲百杯,以澆胸中塊壘?”

 白酒性烈,後勁尤猛,夏天翔此時經獵獵山風一吹,也有兩三分酒意,聞言竟與厲清狂相互幹了十杯,微笑說道:“厲老前輩既欲以酒澆愁,夏天翔敢不奉陪?但青蓮居上曾雲‘舉杯澆愁愁更愁’,此……”

 厲清狂雙眉一軒,又複與夏天翔幹了三杯,狂笑說道:“青蓮居士李白便是位大大的酒鬼,也是大大的愁人,他自然說得對愁人心思。但隻要一杯在手,便令愁上加愁,又有何妨?最多不過‘酒人愁腸,化作傷心淚’而已。”

 說到此處,這位“風塵狂客”厲清狂,竟抑製不住心頭的奔放情感,流下了兩行英雄珠淚。

 若在平時,夏天翔見厲清狂這般模樣,定必詫然相問,但如今卻因他自己也有六七分酒意,人在酒後易吐真情,遂接口說道:“厲老前輩,我們彼此境遇不同,心情各異,你把歐陽修這句名詞之中,改了兩個字兒,我卻要把它改正還原,才覺恰當,真是‘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呢!”

 厲清狂飲完自己杯中之酒,又行斟滿,並替夏天翔也斟了一杯,包斜著兩隻醉眼說道:“夏老弟,你是相思淚,我是傷心淚,眼淚雖然有別,卻同屬一對愁人。來來來,愁人遇上愁人、別無他策,隻有借酒澆愁,我再敬你五杯。”

 這五杯香醇大曲入喉,夏天翔酒意已到九分,想起高華婉麗的仲孫飛瓊,想起天真無邪的霍秀芸,想起刁鑽驕蠻、最令自己頭疼的鹿玉如,不由得愁懷深結,悲從中來,青衫胸前灑滿了相思珠淚。

 夏天翔一哭,厲清狂卻“哈哈”大笑起來,手指夏天翔胸前淚跡問道:“夏老弟,你哭了,為什麽哭?常言道得好:‘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你不應該像我這般滿腹牢騷,年紀輕輕的,卻有什麽傷心恨事?……”

 語音略頓,忽又咳了一聲,繼續說道:“我今天大概真是多喝了幾杯,已有酒意,才會這般糊塗。你剛剛不是已然說過與我所流的眼淚不同,我流的是傷心淚,你流的是相思淚?”

 說到此處,又與夏天翔互相於了一杯,仔細端詳夏天翔幾眼,帶著滿面淚痕,大笑說道:“夏老弟,像你這般英俊挺拔、滯灑風流的少年人物,自然難免衣香鬢影,到處留情,惹下一身的相思綺債。”

 夏天翔重重一頓酒杯,放聲吟道:“易流唯熱血,難遣是相思……”

 吟聲嫋嫋之中,厲清狂搖手笑道;“不對,不對,傷心淚難收,相思病好治。夏老弟,你若信服我厲清狂,何妨把心中想,而有艱難阻隔,不得如願的那位人兒,說將出來,厲清狂決意暫忍傷心痛淚,助君了卻相思。”

 夏天翔此時已有十分酒意,目注厲清狂笑道:“厲老前輩,你不要信口胡吹,便連主管薔薇願力的‘薔薇使者’,也未必能有如此手段。”

 厲清狂雙眼一瞪說道:“‘薔薇使者’雖然立誓願為天下有情人撮成眷屬,但他是旁敲側擊地緩緩而來,我卻用的是單刀直人的霸王請客手段。天下事往往不能緩進,必須強求,尤其是對付女人,大刀闊斧地直搗黃龍,決對比婆婆媽媽,纏綿誹惻,來得有效,夏老弟趕快直說,你所想的那位姑娘是誰?”

 在夏天翔心中,份量最重的,自然要數仲孫飛瓊,其次是霍秀芸,但這兩位俠女,均已對他鍾情,不會有所反覆。故而夏天翔酒醉之下,脫口而出的,竟是“鹿玉如”三字。

 “風塵狂客”厲清狂畢竟海量,加上內功火候又極精純,酒雖飲得較多,但醉意方面,卻要比夏天翔少了一二成,聽見“鹿玉如”三字以後,不禁大吃一驚,雙眉緊蹙地向夏天翔問道:“夏老弟,你說你想的是鹿玉如麽?”

 夏天翔此時舌頭業已有些變大,結結巴巴地點頭答道:“怎……怎麽不……不是?我……我曾……曾經為……為了鹿玉如,遠……上岷……岷山薔薇墳前,向……向‘薔薇使者’,祈……祈求薔……薇願……力。”

 厲清狂靜靜聽完,向夏天翔死盯幾眼,兩隻醉眼之中,神光奔射,“哈哈”笑道:“好,好,好。這倒是一舉兩得,奇巧無倫的天作之合,了我的傷心事,償你的相思債。”

 夏天翔醉態十足之中,仍聽出厲清狂活內有話,遂搖了搖頭略驅酒意,發話問道:“厲……厲老前輩,償我的相……相思債,與……與了你的傷心事,有什麽關……關系?”

 厲清狂那件黃衫胸前,如今業已酒漬淚痕,模糊一片,以手中竹著,擊桌吟道:“世間最大傷心事,可憐無法對人言……”

 吟聲未了即收,虎目一張,帶著滿眼淚光向夏天翔“哈哈”笑道:“夏老弟,相思債也好,傷心事也好,暫時且莫去理它,還是李白說得對。萬事不如杯在手,莫使金樽空對月。又道是將進酒,杯莫停。來來,我們再乾十杯!”

 這十杯人口以後,夏天翔酒力難支,不由玉山頹倒,伏桌而睡。

 醉後酣眠,舒暢已極,直等他酒意消、睡興足的一覺醒來,才猛然大吃一驚,因為置身之處不是那家村店,竟在一座山洞之中。

 夏天翔宿醉初醒,猶有余醺,腦中昏沉沉的,根本記不得醉後之言及醉中之事,隻仿佛曾與“風塵狂客”厲清狂相互飲酒,卻不知怎會到了此處。

 他想了好久,依舊莫明其妙,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遂打了一個呵欠,翻身坐起。

 夏天翔剛剛坐起,突然聽得洞外有人語之聲,依稀可聞“大家協力同心,擒殺叛徒,為掌門人報仇雪恨”等語。

 夏天翔聞言暗想,這發話之人難道是昆侖一派?所謂的掌門人,是指知非子,叛徒是指鹿玉如麽?

 疑詫之下,遂屏息躡足,掩往洞口一看,只見這洞口極為狹隘,並垂拂著不少藤蔓,卻不知那位“風塵狂客”厲清狂是怎樣把自己弄進洞內?

 洞外是山道之側的一片平坡,坡前站著四人,其中三人是在終南見過的趙鈺、潘莎以及在昆侖宮前見過的雲野鶴,另一人雖屬陌生,但由於此人年齡較長,趙鈺、潘莎、雲野鶴等又對他尊敬異常,夏天翔遂猜出定是知非子的二師弟“昆侖逸士”向飄然了。

 “昆侖逸士”向飄然向雲野鶴間道:“雲野鶴,你確實知道鹿玉如賤婢今夜要從此路過麽?”

 雲野鶴恭身答道:“啟稟向師叔,弟子無意巧遇鹿師妹……”

 話猶來了,向飄然便沉聲說道:“什麽鹿師妹?昆侖派中不承認有她這種弑師逆上的弟子!”

 雲野鶴改口說道:“弟子巧遇鹿玉如與祁連派的‘白頭羅刹’鮑三姑在大巴山西口分路,鮑三姑往陝,鹿王如赴鄂,今夜必然路過此處。”

 向飄然聞言,雙眉一剔,殺氣滿面,向趙鈺、潘莎、雲野鶴三人間道:“你們身邊帶有多少‘天荊毒刺’?”

 趙鈺答道:“雲師兄七枚,潘師妹十枚,弟子身邊現有八枚,共是二十五枚‘天荊毒刺’。”

 向飄然點頭說道:“我身邊尚有十枚,三十五枚之數,應該足以夠用。”

 潘莎聞言, 柳眉微蹙,問道:“向師叔要用‘天荊毒刺’對付鹿師……玉如麽?”

 向飄然獰笑答道:“這賤婢手段不弱,你們事先約好暗號,在萬一無法生擒之際,便以‘滿天花雨’的手法,齊發二十五枚‘天荊毒刺’,哪怕殺她不死?”

 伏身洞內的夏天翔聽得眉頭一蹙,暗想這位“昆侖逸士”心腸居然如此狠毒?

 雲野鶴靜聽向飄然話完,訝聲問道:“向師叔,你自己不出手麽?”

 向飄然又複獰笑幾聲答道:“你們以三對一,應有余裕,我隱身半崖暗處,等到必要之時,再行出手不遲。”

 趙鈺嘴皮微動,正欲說話,突然聽得西面山道之上,業已遠遠傳來馬蹄之聲。

 向飄然偏頭一望初上林梢的東天皓月,向趙鈺、潘莎、雲野鶴三人說道:“這馬蹄聲可能就是鹿玉如賤婢,我在暗中掠陣,你們小心應付!”

 話完,衣袖一拂,身形騰處,便自隱入崖壁上三五丈高之處的蒼松虯蔓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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