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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薔薇》第4冊
第十二章:棺中奇遇

 “商山隱叟”賽韓康等,自與仲孫飛瓊分手以後,便即到那洱海東岸的荒廢禪寺之中,靜候仲孫飛瓊求來朱紅雪蓮,為夏天翔療傷續命。

 這座荒廢的禪寺,殿字雖已頹圯破敗,但佔地頗廣,群俠選了第三進大殿,作為暫時居停之所。

 賽韓康因自夏天翔脈息之中,察出他傷勢極重,生恐等不及仲孫飛瓊求取朱紅雪蓮歸來,遂又給他服了兩粒內有千年芝液的特煉靈丹,並由賽韓康、尉遲巧、柴無垢三人輪流為他隔體傳功,補益元氣。

 這進大殿所供的佛像早已殘壞,但東屋所停的兩具未厝棺柩,木料油漆均極為考究,顯系富貴人家所有,可能突遭不幸,絕了嗣續,才任憑棄置此間,無人埋葬。

 前五日均頗平靜無事,但到了第六日夜間,“三手魯班”尉遲巧出外置備飲食用物歸來,卻面色頗為沉重地向賽韓康、柴無垢說道:“我方才在十余裡外,看見那位冒牌龍飛劍客、‘辣手純陽’司徒敬向鄉人查問我們的蹤跡,或許少時便尋來,是否應該早作準備?”

 “凌波玉女”柴無垢一聽“辣手純陽”四字,心頭便騰怒火,柳眉雙挑,銀牙一咬,恨恨說道:“司徒敬倘若獨自尋來,倒是我快意恩仇、使他血濺五步、遭受天報的絕好機會。”

 賽韓康向柴無垢搖頭說道:“司徒敬凶刁無比,他明知不但你不好鬥,便我與老化子亦非易與,怎會一人獨來?”

 柴無垢仇火難平,軒眉說道:“如今不是在他步虛道觀的重圍之中,此間地勢又好,他們縱來上幾人,也未嘗不可放手一戰!”

 尉遲巧點頭笑道:“柴姑娘所說不差,但夏天翔重傷在身,卻太以礙手,祁連派中蕩婦‘桃花娘子’靳留香與司徒敬戀好情熱,極可能隨他同來,互相動手之間,隻消靳留香一朵九幽磷火或是司徒敬一把紫焰神砂,夏天翔豈非必將慘遭劫數?”

 柴無垢聞言,眼珠一轉說道:“我們找個安全所在,把夏天翔藏起來,豈不便可與這乾神人共憤的惡賊放手一鬥。”

 賽韓康苦笑說道:“在這等荒敗的殿字之中,哪裡去尋安全所在?”

 尉遲巧忽有所得地接口笑道:“我也委實氣憤點蒼群凶不過,頗想以暗對明,使他們遭遭報應,便連藏放夏天翔之處也已想出,但似乎對於這位老弟有些委屈。”

 賽韓康眉峰微聚,發話問道:“你是不是想把夏天翔藏在東屋的棺木之中?”

 尉遲巧點頭笑道:“夏老弟先後連服你三粒含有千年芝液的特煉靈丹,僅僅內傷未能痊愈,應該不怕什麽棺中屍氣。”

 賽韓康說道:“屍氣倒是開棺即散,也不足怕,但令夏老弟與枯骨同臥,終似不妥……”

 話方至此,遠遠夜空之中,忽然升起了八朵九幽磷火。

 尉遲巧憬然說道:“祁連派人物果來,而且照這八朵九幽磷火看來,此人身份竟遠高出‘桃花娘子’靳留香之上。”

 賽韓康審情度勢,知道一場惡戰絕難避免,隻得同意尉遲巧之計,向他叫道:“老化子,你趕緊去到東屋,輕輕撬開一口棺木,先行散去屍氣,並以指力在棺底鑿穿幾個小洞,隻要敵蹤一現,我們便把夏天翔藏在棺中,然後各自覓地隱伏待敵。”

 尉遲巧如言行事,他外號“三手魯班”,對於撬開棺蓋之舉,自極出色當行,不著絲毫痕跡。

 但棺蓋一開,尉遲巧不覺微愕,原來棺中是具長袍馬褂、穿著極為整齊的男屍,並毫未腐爛,顏色如生,以致無甚惡濁屍氣。

 尉遲巧因時機迫切,不及細察,剛剛微凝指力,在棺底鑿透了幾個小孔,賽韓康便即抱著夏天翔,與柴無垢匆匆趕來,皺眉說道:“方才寺前不遠又升起七朵九幽磷火,定是‘桃花娘子’靳留香與‘辣手純陽’司徒敬趕來,我們應該盡快把夏天翔藏好,你將棺底氣孔鑿通了麽?”

 尉遲巧微一點頭,遂把神志昏迷、尚不十分清醒的夏天翔裝進棺內,輕輕掩上棺蓋。

 尚幸這兩俱棺木質料既極名貴,體積亦巨,以致其中躺了一具死屍及一個活人,仍似略有寬裕。

 賽韓康在幫助尉遲巧蓋棺之時,忽然用鼻連嗅,並詫然說道:“這種氣味,怎的像是罕世難逢的……”

 話猶未了,突然一聲長嘯劃空而至,聽出來人已到寺門,並還是個真氣罡力極強的絕世好手。

 賽韓康臉色一變,向柴無垢、尉遲巧低聲說道:“這是何人?功力似乎還在‘辣手純陽’司徒敬之上。我們各自隱身,非到萬不得已之時,總宜盡量忍耐,不要出手。”

 話完彼此略打招呼,尉遲巧身形微閃,藏入殿外草叢深處,賽韓康縱上殿頂伏在暗中,柴無垢則飄起數丈,隱身殿內的粗巨橫梁之上。

 這時三條人影電疾星馳地縱上荒蕪禪寺寺門,左面一人正是“辣手純陽”司徒敬,但因所扮假龍飛劍客的機密泄破,業已恢復了一身道裝,右麵粉紅衣裙的美豔少婦,果是“桃花娘子”靳留香,當中則是一位年齡甚大的白發婆婆,目光如電,顧盼生威,顯然功力身份均在司徒敬、靳留香之上。

 賽韓康伏身高處,瞥眼偷窺,認出來人竟是在祁連山雪峰冰洞閉關數十年、不問世事的“白頭羅刹”鮑三姑。

 鮑三姑功力絕高,並還是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的師姊,突然在此現身,賽韓康自頗心驚,暗想柴無垢、尉遲巧等倘若負氣妄動,決非這位老婆婆之敵,卻將怎生處置?

 鮑三姑卓立寺門頂端,冷然說道:“司徒老弟搜前殿,靳六妹搜二殿,我搜第三進殿,既然得報這群東西藏在寺中,哪怕他們飛上天去!”

 司徒敬、靳留香聞言領命,各自飄身,“白頭羅刹”鮑三姑卻施展絕世輕功,衝天縱起五丈來高,宛如一隻極大夜梟,向第三進大殿凌空飛到。

 賽韓康伏身殿頂,本來最易被人發覺,但一來天氣陰黑,星月無光,二來一般人心理,泰半專門注意暗處,對明處往往忽略,故而鮑三姑一雙銳目射出的炯炯神光,只在殿簷暗影之下掃來掃去,對那毫無掩蔽的高高殿頂,卻連看都未看一眼。

 伏在草叢中的“三手魯班”尉遲巧,因禪寺荒廢已久,草長過人,對方除了把這好大一片草叢整個搜索,否則決難發現自己,而自己卻可把外間一切動靜,看得清清楚楚。

 鮑三姑身影剛剛到第三進殿前院中,尉遲巧便也大吃一驚,暗想怪不得適才所聞怪嘯氣勁懾人,原來竟是這位閉關多年、最近方現身隨同她師弟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去往黃山天都峰頂觀光盛會的著名女魔“白頭羅刹”。

 他與伏在殿頂的賽韓康同樣心思,擔憂柴無垢對“辣手純陽”司徒敬的恨心太深,又複藏在殿內,看不出來人竟是號稱祁連派中最難惹的“白頭羅刹”,萬一忿然動手,必落下風,局面卻怎樣收拾?

 尉遲巧猶未了,“白頭羅刹”鮑三姑忽然提氣叫道:“司徒老弟與靳六妹快來,他們果然藏在這第三進大殿之中。”

 賽韓康聞言,閃目微瞥殿前階石,知道這座禪寺失修時久,到處蛛網塵積,而這第三進大殿,卻因自己等人借住數目,進出之間,踐踏地上積塵,自然難免留下痕跡,故被目光如電、江湖經驗極為老到的鮑三姑看出破綻。

 伏在殿內梁上暗影中的柴無垢,因聽得來人既對“辣手純陽”司徒敬及“桃花娘子”靳留香老氣橫秋地稱弟妹,又是位老婆婆的口音,遂在略加思索判斷之下,也想到黃山大都會上曾經見過的“白頭羅刹”鮑三姑身上。

 柴無垢自知倘若來的隻是司徒敬、靳留香等一雙狗男女,則自己與賽韓康、尉遲巧三人,足可對其下手收拾,一雪積恨。但如今加了這位功力絕世的“白頭羅刹”,敵我形勢立即改觀,自己務宜盡量忍耐,不要危及重傷未愈、藏身棺木之中的夏天翔的性命。

 這位“凌波玉女”剛把利害想通,卻聽得東室之中發出一種極其低微的怪異聲息。

 聲一入耳,柴無垢不禁大驚,暗想東室之中空洞洞的只在長凳之上放著兩具棺木,這怪聲何來?難道是夏天翔自行醒轉,恢復知覺,受不住棺中氣悶所發,尚幸這種怪聲一響即息,而殿外的司徒敬、靳留香又恰好聽得呼聲雙雙趕到,才未使鮑三姑有所發覺。

 靳留香目注這座靜寂寂、黑沉沉的大殿,向鮑三姑蕩笑問道:“大師姊,你已進殿搜查出什麽痕跡了麽?”

 鮑三姑搖頭冷笑說道:“何必進殿搜查,你看,整座禪寺年久失修,到處都是蛛網積塵,而這座大殿門前卻特別乾淨,豈非顯然有人住在其中,進進出出?”

 靳留香聞言,目注殿中,挑戰意味極濃地做笑叫道:“柴無垢,所有陷害你心上人‘龍飛劍客’司徒畏的手段,都是我所設計,你怎的不想報仇?趕快出殿與我靳留香放手一搏!”

 柴無垢生平俠腸做骨,嫉惡最甚,何況對於這位出了名的桃花蕩婦,更複銜恨如山,本欲不顧一切艱危,挺身應戰,但為了夏天翔重傷髒腑,命若遊絲,再禁不起絲毫驚動傷害,遂隻得目毗欲裂、咬碎銀牙地強自忍耐。

 殿頂的賽韓康與草內的尉遲巧,聽完“桃花娘子”靳留香那幾句極為刻薄驕狂的挑戰之語以後,一齊認為“凌波玉女”柴無垢必會挺身而出,遂均凝神備戰,準備一拚。

 誰知事情大出意料,靳留香語音收後,大殿之中毫無反響,依然一片靜寂。

 賽韓康、尉遲巧見柴無垢平素那等剛強,如今竟能忍辱負重,不由均自暗地點頭,寬心略放。

 誰知合該有事,柴無垢雖然強忍仇火,默不作聲,但東室之中卻又傳出一陣“格吱吱”的怪響,分明是夏天翔業已醒轉,在棺內氣悶難受,手抓棺木。

 這陣異聲,不但鮑三姑、司徒敬、靳留香等全都聽清,一齊愕然凝目,連賽韓康、尉遲巧也均弄得莫明其妙起來,不知聲由何出?

 司徒敬首先冷笑說道:“你們往昔也頗徒負虛名,何必在殿中暗地弄鬼,難道就不敢出面一會?”

 靳留香陰陰一笑,接口說道:“這些沽名鈞譽、自稱俠義之輩,一旦危機臨頭,還不是照樣與俗人無異,一般貪生怕死?他們怯於我大師姊的威名,絕對不敢出來,我們也不必貿然人內,致遭暗算,莫如效法那老花子‘三手魯班’在武陵山步虛下院所為,用我幾朵九幽磷火,給他來個火化金身,還怕不把這些俠男俠女,一齊燒出大殿?”

 靳留香這個主意頗為毒辣,聽得賽韓康、尉遲巧以及伏身殿內橫梁之上的柴無垢,均自眉頭緊蹙。

 但靳留香語音才落,鮑三姑卻發出一陣獰聲厲笑,笑完緩緩說道:“何必放火燒殿?,他們不敢出來,我卻敢進內搜索,憑對方那點微未能為,任憑有甚埋伏,也傷不了我這百煉金剛之體!”

 司徒敬以一種驚喜的神色問道:“金剛不壞之體?難道鮑大姊十三年冰洞閉關,竟把‘雪凍僵屍’的極高功力,練到爐火純青了麽?”

 鮑三姑做然笑道:“爐火純青談何容易?這種‘雪凍僵屍’神功,我僅練到十一成,司徒老弟應該知道……”

 司徒敬驚服無已地點頭接口說道:“知道,知道,十一成‘雪凍僵屍’神功,雖尚未到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地步,但已宛如百煉金剛,成了不死之身。慢說尋常兵刃暗器,便連斬金洞石的寶刀寶劍亦複無懼。”

 話完隨即翻手肩頭,拔出那柄武林神物青芒劍,一式“斜劈蒼松”,便照準鮑三姑,猛剁而落。

 鮑三姑微微一笑,果然全不畏怯地橫臂迎劍,隻聽“奪”的一聲,如中敗革,青芒劍那等吹毛折鐵的銳利鋒刃及“辣手純陽”司徒敬的沉雄內力,居然兩兩無功,除了在衣袖上留下一道劍痕以外,毫未傷及這位“白頭羅刹”的半絲皮肉。

 司徒敬懾然歎服,靳留香眉飛色舞,鮑三姑也頗洋洋得意,但賽韓康、尉遲巧卻看得暗自驚心,柴無垢亦聽得憂煩不已。

 這時,東室異聲不再續作,回復了一片沉寂,而“白頭羅刹”鮑三姑卻已大模大樣,目無余子地向殿中緩步走入。

 一進殿門,因其中過份黑暗,鮑三姑遂口身向“桃花娘子”要了一隻千裡火折。

 本來在這鮑三姑回身取火之際,正是“凌波玉女”柴無垢向對方下手進襲的最好良機,但鮑三姑先聲奪人,柴無垢暗付她已練成“雪凍僵屍”神功,連寶刀寶劍均所不懼,自己的“般禪掌力”更無把握奏效,還是忍到最後關頭再說。

 鮑三姑接過火折,似乎不願持在手中,目光微注橫梁,脫手飛起,正好打中柴無垢身下,奪然深釘人木。

 這樣一來,橫梁之下雖然光亮,橫梁之上卻越發暗黑,令人更難發現柴無垢的身影。

 寺廟的橫梁多半均系捕木所製,質地極堅,鮑三姑把火折打得人木頗深之舉,不免又使柴無垢暗暗驚心,知道自己火候還差,決非這位“白頭羅刹”之敵。

 鮑三姑借著火折的光亮,把正殿及東西兩間小屋細察一遍,不由愕然說道:“殿中既無人蹤,想系對方知機早避,但方才所聞異聲,又自何處發出?”

 眼珠一轉,忽然明白過來,獰笑說道:”東室那兩口棺木太以可疑,莫非人藏棺中,待我開棺看一看。”一面自語,一面便向東室舉步,這種動作,卻把隱身暗中的賽韓康等三位男女奇俠,急得心頭狂跳不已。

 尤其是藏在橫梁之上的柴無垢,更是芳心焦的不已,暗想夏天翔是被“三手魯班”尉遲巧裝在右邊棺內,鮑三姑倘若先開左棺,則見了棺中屍體,可能不再起疑,退出大殿,危機即解。但萬一她先開右棺,自己隻有不顧一切,凝足“般禪掌力”,飛襲鮑三姑的頭頂百會及後背脊心等兩處死穴。

 主意雖定,因自己藏身之處,看不見東室動靜,而蛇行移動,又必有聲息發出,泄漏蹤跡。柴無垢萬般無奈,索性銀牙一咬,大著膽兒,站起身形,在梁上向東躡足潛蹤地走了幾步。

 移動了七八尺距離以後,柴無垢已可瞥見東室動靜,但觸目之下,又複驚心,趕緊把所練的羅浮絕學“般禪掌力”凝貫左右雙掌。

 原來正殿火折的光亮並不能直接照進東室,在壁間反映的微弱閃光之下,鮑三姑仿佛化成一條猙獰魔影,而這條魔影,卻正對著權作夏天翔臥榻之用的右邊那口棺木移動。

 柴無垢的芳心隨著鮑三姑的步履狂跳,一步,一步,又複一步,終於這條白發魔影,不但停留在右邊棺前,並緩緩舉起雙手,搭向棺蓋。

 這時柴無垢緊張得無法再事忍耐,百脈債張地覷準對方,作勢欲撲。

 就在彼此均將發難的千鈞一發之際,那種“格吱吱”手抓棺木的異響,又複響起。

 柴無垢初聞之下幾乎暈倒!但瞬即冷森森地一個寒噤起處,全身毛發驚然,因為她聽清這種手抓棺木的異聲,不是起自右棺,而是由左邊那口棺木之中發出。

 鮑三姑雙手微舉,尚未抓上右邊棺蓋,突聞異響發自左棺,遂立即回身,右掌虛揚,照準左邊棺木隔空輕輕一按。

 這位白發婆婆武功既高,心思尤細,雖然練就較金鍾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等高明多多的“雪凍僵屍”的絕學,仍恐對方在棺內有甚意想不到的厲害埋伏,故而先行隔空發出一記“透骨陰風掌”,這種掌力歹毒無倫,不傷表皮,專傷內髒,棺內無論何物,均將應掌立碎,不再足慮。

 她這種舉措原極毒辣穩當,誰知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妙趣無窮,鮑三姑發出這記“透骨陰風掌”以後,那種“格吱吱”的異響,竟自更加猛烈起來,仿佛有人裂棺欲出。

 這樣一來,鮑三姑不禁怒滿心頭,暗想棺中所藏究是何人?竟能禁受得起“透骨陰風掌力”,而對自己有意戲弄。

 又驚又怒之下,雙掌當胸齊推,再度發出“透骨陰風掌”,並把雙掌功力加到十成以上。

 風起五步,透骨生寒,鮑三姑心忖棺中便是一具石人,也將塊塊皆裂,化為碎粉。

 但隨著鮑三姑把“透骨陰風掌力”加強,棺中異響也自越來越烈。

 站在梁上作勢待撲的柴無垢看得好不驚奇,知道今夜在這荒廢禪寺之中,必有出人意料的好戲可看。

 殿外草中的尉遲巧及殿頂伏身的賽韓康,自也聽得異聲,知道出了盆事。但卻猜不出為何始終不見柴無垢有所動作,故仍極力忍耐。

 “辣手純陽”司徒敬、“桃花娘子”靳留香則一個帶好鹿皮手套,準備隨時施展紫焰神砂,一個取了兩朵九幽磷火注目凝神,防范有任何人自殿內逃出,立加阻截。

 至於那位鮑三姑,因系一代凶人,素性驕狂凶暴己極,此時被棺中異響激怒得冷笑連連,滿頭白發呼然齊飄,十指箕張,凝足“大力金剛抓”神功抓住棺蓋,猛往上揭。

 棺中異響本欲裂棺而出,但因身在棺內,手足不易施展,棺木又系上佳質料,釘得死死,暫時難以如願。鮑三姑這一運用“大力金剛神抓”,恰好成了內外合力,隻聽一聲攝人心魂的暴響起處,那具捕木棺蓋便即應手而起,四分五裂,飛上殿頂。

 棺蓋一飛,棺中令人毛發驚然的陰風散處,緩緩站起一人,身穿一件金色盤龍長衫,也是一位白發飄蕭的凶獰老婦。

 柴無垢借著火折映光,辨清棺中人形貌,身上不由又打了機伶伶的一個寒顫,這位白發老婦,莫非便是傳說已死十年的黑道凶人“白頭夜叉”龍老婆婆?

 這“白頭夜叉”龍老婆婆與乃夫“活僵屍”常挺,在十年前名滿江湖,威震黑道,但據聞早已身亡,誰知竟在此問出現?而且,左面棺中既是龍老婆婆,則右面棺中定是常挺。“三手魯班”尉遲巧想出這樁主意,冒冒失失地把夏天翔裝入如此有名凶人的棺內,後果哪裡還堪想像?

 鮑三姑昔年未在祁連山雪峰冰洞閉關以前,便曾與“白頭夜叉”龍老婆婆略有過節,並深知她那一對“五鬼毒爪”厲害無比,如今驀然相遇,兩度施展“透骨陰風掌力”,又未傷得對方分毫,心中怎得不驚?身形微閃,退後三步,注目凝神,揚聲喝道:“龍老婆子,想不到深宵廢寺,突遇故人,我們且好好比劃幾招,倒看是我這‘白頭羅刹’勝得了你這‘白頭夜叉’?還是你這‘白頭夜叉’勝得了我這‘白頭羅刹’?”

 這時殿外的賽韓康、尉遲巧、司徒敬、靳留香四人,一齊驚心側耳,梁上的柴無垢則在吃驚之中又覺好笑,暗想“白頭羅刹”遇上“白頭夜叉”,豈不成了一句祝賀年老夫妻之語:“白頭好合?”

 鮑三姑發話喝問以後,那位龍老婆婆卻片語不答,直立棺中,一對凶睛也無甚光華,呆滯著死。

 鮑三姑見對方這等形狀,心底生寒,眉頭雙蹙,疑雲滿腹地再度喝道:“龍老婆子,你到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話音未落,陰風驟卷,那位龍老婆婆突自棺中一躍而出。雙臂平伸,向鮑三姑猛然撲到。

 鮑三姑因如今對這“白頭夜叉”究竟是人,還是成了僵屍之類已起懷疑,怎肯硬接?身形一飄,右閃七尺。

 果然那位龍老婆婆來勢雖凶,卻無變化,鮑三姑人一閃開,她那一雙鋼鉤似的利爪,便即抓向殿壁之上。

 鮑三姑恍然頓悟,脫口叫道:“這是僵屍……”

 但僵屍的威勢,果極懾人,殿壁竟被推得轟然頹倒,那位身死多年、屍體未朽、如今才感受生人氣息、變成僵屍的龍老婆婆,便從這灰塵磚瓦亂落如雨之中,衝出殿外。

 “白頭羅刹”鮑三姑生恐司徒敬、靳留香不知究裡,吃了暗虧,趕緊隨後追出,並揚掌照準這位龍老婆婆後背,又複發出一記剛猛陰毒無比的“透骨陰風掌”。

 這一記“透骨陰風掌”,幾乎已竭鮑三姑的全力,但仍未能傷得了已成僵屍之體的龍老婆婆,隻把她所著的那件盤龍金衫擊得絲絲縷縷,四散飛揚,變作半裸形態。

 如今最感為難的,卻是柴無垢,暗想左面棺中的“白頭夜叉”龍老婆婆已成僵屍,則右面棺中的“活僵屍”常挺,豈不更為可慮?應該趕緊把夏天翔抱出,否則萬一發生慘劇,簡直不堪想像。

 她心中極度擔憂,遂飄身縱落,但見經過這場大鬧,右邊棺木之中仍無絲毫動靜,不由暗想自己若把夏天翔抱出棺來,反而無法確保他的安全,不如略微冒險,仍聽憑他睡在棺中,倒定能瞞過敵人,逃此一劫。

 兩種意,此起彼伏,頗難決定,柴無垢伸手微扣右邊棺蓋,然後傾耳靜聽,見毫無聲息及其他異狀,遂決意聽憑夏天翔留在棺中,自己悄悄走到頹牆之側,窺探殿外動靜。

 這時,殿外情景如火如茶,好看煞人,“白頭羅刹”鮑三姑、“辣手純陽”司徒敬、“桃花娘子”靳留香等三名當世武林中的一流高手、絕代凶人,正被那位已成僵屍之體的“白頭夜叉”龍老婆婆,趕得團團亂轉,危機萬狀。

 原來司徒敬先聽得鮑三姑喝了一聲“這是僵屍”,然後便見一位神態凶獰的白發婆婆推倒殿壁衝出,便擬施展紫焰神砂傷敵。

 但右手才揚,忽見鮑三姑隨後追到,因自己的紫焰神砂一灑便是一片,深恐誤傷鮑三姑,遂縮手急聲叫道:“香姊還不快發你的九幽磷火?”

 靳留香秀眉一挑,如言出手,兩朵燈焰形狀的九幽磷火,“噗噗”連聲,一朵打中龍老婆婆前胸,一朵打中右臂,頓時她便遍身狂冒綠熒熒的奇毒火焰。

 賽韓康在殿頂看得不禁失笑,暗想司徒敬、靳留香畢竟見識稍差,這樣一來,反而要使他們自己大傷腦筋。因為龍老婆婆是具僵屍,並非生人,哪裡還怕火燒,還怕中毒?

 尉遲巧生恐他們這場人屍惡鬥波及自己,遂暗由草叢之中移到牆根隱伏,暗想鮑三姑所練的驚人功力,名叫“雪凍僵屍”,而這龍老婆婆如今卻成了火煉僵屍,正好白頭對白頭,僵屍鬥僵屍,委實巧到極處,又複妙到極處。

 果然龍老婆婆周身一冒九幽磷火,形狀更為可怖,凶威也更為增強,高舉兩隻鋼鈞似的尖銳手爪,追撲得鮑三姑、司徒敬、靳留香等一籌莫展,連連閃避,已萌退走之意。

 就在這等險惡緊張的局勢之下,西北雙方全有異兆,西方傳來一聲洪烈厲嘯,北方升起七朵九幽磷火:刹那過後,雙方來人,同自趕到這荒廢的禪寺,均是越牆飛縱而入,並因來勢太疾,又恰好凌空相對,幾乎撞在一起。

 北方來人身材長瘦、八字眉、鬥雞眼、驢臉厚唇,穿著一件月白麻布長衫,鬢邊並掛有兩串紙錢,活似喪門吊客模樣。

 西邊來的則是一隻全身金毛披拂的威猛異獸。

 喪門吊客模樣之人,正是“白頭羅刹”鮑三姑的五師弟“辣手喪門”焦乾。

 全身金毛披拂的威猛異獸,則是仲孫飛瓊所豢、派它自大雪山玄冰原天寒谷飛送朱紅雪蓮來此、為夏天翔續命療傷的通靈神獸大黃,但雙爪之間所捧的那朵朱紅雪蓮卻已不見。

 靳留香一面閃避龍老婆婆所化帶火僵屍的凶威,一面瞥眼看出這隻金色異獸威猛非常,遂高聲叫道:“焦五哥小心,這隻畜牲看來不大好鬥!”

 話猶未了,焦乾狂笑一聲,右掌微揮,已用“鐵琵琶手”神功彈在異獸大黃的胸前金毛之上。

 大黃生具異稟,不但力大無窮,並除了臍眼一處要害之外,周身堅逾精鋼,刀劍難入,故而對於焦乾這一記“鐵琵琶手”連理都不理,反而趁著對方出手攻敵,門戶洞開,身形又複凌空,難以變化之際,鋼爪疾伸,抓向焦乾左脅。

 焦乾也是當今一流好手,武功極強,但吃虧就在自視太高,生平狂做,以為一隻猿形畜牲,還不是隨手即可打發,才會落入這等險境。

 大黃鋼爪遞到,焦乾仍不大為意,左手默凝神功,一式“金絲纏腕”,向外使開,哪知自己所練的內勁,竟敵不過大黃的天生神力,一下未能擋開來勢,硬被抓中左脅。

 大黃受得了焦乾一記“鐵琵琶手”,焦乾卻受不了大黃鋼爪一抓,四五根肋骨應爪立斷,鮮血狂流,人也疼痛得暈死過去。

 這時“商山隱叟”賽韓康、“三手魯班”尉遲巧,“凌波玉女”柴無垢等,見大黃一到,以為仲孫飛瓊已來,不由精神大振,一齊長笑現身,紛紛閃出。

 一具“白頭夜叉”龍老婆婆所化的帶火僵屍,已使鮑三姑、司徒敬、靳留香等無法應付,何況“辣手喪門”焦乾初來便遭異獸毒手,對頭又複紛紛現身,自然深知情勢不妙。鮑三姑遂當機立斷,厲聲叫道:“司徒老弟與靳六妹速退,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有的是與這乾鼠輩算帳之日。”

 一面發話,一面三個凶人同時退身,等到話音收處,只剩三點黑影,在廟牆之上一晃不見。

 龍老婆婆所化的帶火僵屍,雖極凶猛,但終轉折欠靈,追撲鮑三姑等不及,掉轉身來,竟向異獸大黃惡狠狠地撲去。

 大黃何曾見過這等全身冒火的猙獰怪物?不由也頗驚心,匆忙之下,舉起業已暈死的焦乾,便向龍老婆婆所化的帶火僵屍凌空拋去。

 龍老婆婆雙臂一張,正好抱住焦乾,獠牙猛啟,便向焦乾咽喉之間啃了幾口。

 說也奇怪,那等凶猛的一具帶火僵屍,如今吸了幾口人血以後,竟漸漸僵立不動。

 片刻過後,轟然一聲,大團綠色火光噴處,焦乾身邊所帶的祁連派獨門惡毒暗器九幽磷火,竟被僵屍身上的火光掃數引發。

 這時那隻異獸大黃,卻跪在“商山隱叟”賽韓康面前,全身發抖,兩隻大眼眶中並有一滴滴的晶瑩淚珠直往下落。

 賽韓康見狀大驚問道:“大黃,你為何如此悲傷?難道你主人仲孫姑娘與靈猿小白在大雪山玄冰原出了什麽差錯不成?”

 異獸大黃把頭亂搖,口中不住嗚咽,兩隻前爪並連連比劃。

 柴無垢女孩兒家終較細心,看了它那陣比劃,恍然悟出大黃的用意,微笑說道:“它好像是說仲孫姑娘與靈猿小白尚在大雪山玄冰原未返,命它先把朱紅雪蓮送來應用。”

 柴無垢語音方落,異獸大黃便即點頭不已。

 賽韓康見狀自然欣慰,但目光微注之下,不禁又複詫然問道:“大黃,你既是來送朱紅雪蓮,卻怎的不見這罕世靈藥?”

 大黃聞言,全身金毛齊猖,目光電射,仿佛怒極發威,神態猛烈已極。

 但刹那以後,又恢復了慚惶恐懼的神色,雙爪微作比劃,低頭垂淚。

 柴無垢如今已能觸類旁通,體會出大黃的意思,不由柳眉深鎖,長歎一聲說道:“大黃是說途中有人設計把那朱紅雪蓮奪去,這樣一來,夏天翔豈非返魂無術?他為了與我援手,遠來點蒼,倘若真個無救,柴無垢也隻好以一死相報。”

 尉遲巧想不到出了這等變化,亦自深感事態嚴重,目光覷定賽韓康,看他這位當代神醫怎樣發話?

 誰知賽韓康臉上卻毫無憂色,反而撫著異獸大黃的頸上金毛;“哈哈”笑道:“大黃不要害怕,柴姑娘也不必但心,我不但略知醫術,並還稍通麻衣相法,夏天翔福澤深厚,決非早夭之人,雖然失去足以使他返魂續命的朱紅雪蓮,也許他卻另有一段棺中奇遇!”

 “棺中奇遇”四字,聽得尉遲巧、柴無垢好不驚奇。正待向賽韓康追問之際,那隻異獸大黃卻又指著地上那具被龍老婆婆所化的僵屍緊抱不放,並已為九幽磷火燒成一堆白骨的焦乾的遺屍,顫栗不已。

 賽韓康微笑問道:“大黃,你是不是因為殺死此人,怕你主人加以責罰?”

 異獸大黃垂手肅立,翻著一雙怪眼,滿含乞憐神色地看著賽韓康,連連點頭。

 賽韓康輕拍大黃的肩頭笑道:“隻要你不倚仗天賦神威,亂開殺戒,偶然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殺死‘辣手喪門’焦乾這樣的惡人,並無大罪。等你主人仲孫姑娘來時,由我替你說情,求她免究便了。”

 大黃聞言,喜得連蹦幾蹦,尉遲巧卻向賽韓康急急問道:“老怪物,你不要只顧與這金毛猴子講話,卻把老化子和柴姑娘放在一旁發急,趕快對我們解釋解釋,什麽叫做‘棺中奇遇’?”

 賽韓康看他一眼,“呵呵”笑道:“老化子不要性急,我先問你一句,你在撬開右邊那具棺木之際,是否棺中毫無惡臭屍氣?”

 尉遲巧點頭說道:“棺中屍體根本未曾腐壞,自然毫無惡臭屍氣,但夏天翔老弟長睡棺內總不太好,我們還不進殿,把他抬出來麽?”

 賽韓康一面攜同異獸大黃緩步進殿,一百搖頭笑道:“老化子,你除了喝酒睡覺,及弄那根毫無作用的七寶李公拐嚇唬嚇唬‘紫焰天尊’雷化以外,還懂什麽?我如今根據各種資料,判斷夏天翔確有一場不平凡的棺中奇遇,讓他睡得越久越好,反正縱令‘白頭羅刹’鮑三姑等心中不服,回轉點蒼步虛道觀求援,今夜也不及再來,我們急著把夏老弟抬出棺來則甚?”

 尉遲巧被賽韓康說得雙眼連翻,乾笑幾聲說道:“老怪物,我且由你說嘴,隻要你趕快解釋什麽叫做‘棺中奇遇’?”

 賽韓康見柴無垢也是滿面渴欲得知的神色,遂進殿選了一個乾淨所在坐下,含笑說道:“要解釋什麽叫做‘棺中奇遇’,必須從十年前的一樁武林掌故說起。”

 尉遲巧怪眼一翻,目光覷定賽韓康叫道:“老怪物莫要多吊胃口,你能不能長話短說?”

 賽韓康點頭笑道:“老化子既要我長活短說,就得在一旁幫腔,你知不知道‘活僵屍’常挺與‘白頭夜叉’龍老婆婆這一對夫妻當年是如何絕命?”

 尉遲巧接口答道:“當年常挺因生平行事手下太黑,致攖眾怒,被三十六名綠林惡寇攔路埋伏,打成重傷,雖然拚命突圍,但已奄奄一息。龍老婆婆得悉之下,趕緊帶著丈夫去往西南某地,費盡千辛萬苦,尋來一朵功能起死回生的五色松菌,喂給常挺服食……”

 賽韓康聽到此處,點頭笑道:“老化子博聞強記,講得一些不差,常挺服食五色松菌以後,又便怎樣?”

 尉遲巧繼續說道:“誰知常挺眼食五色松菌以後,非僅毫未見效,反倒立即氣絕身亡。龍老婆婆悲痛萬分之下,置備了兩口極好的棺木,盛殮丈夫,然後出外半年,帶回設伏狙擊常挺的三十六顆人頭,舉行血祭,並自行躍人空棺,命人釘好棺蓋,閉氣殉夫而死。但絕想不到他們這兩口棺木竟未人士,厝在此處。”

 賽韓康聽完,點頭微歎說道:“可歎龍老婆婆隻聞藥效,不知藥性,以致把她鮮龍活跳的丈夫,生葬在捕木棺內。”

 尉遲巧怪眼一翻,不解問道:“老怪物此話怎講?”

 賽韓康笑道:“這種五色松菌,不僅確能起死回生,並可增益真元內力,但服藥以後必將暈死三日,然後才會回蘇。龍老婆婆不知此故,竟將她丈夫活釘棺中,以致真個氣悶死去,絕了口蘇之望。”

 柴無垢聽得恍然大悟說道:“這‘活僵屍’常挺曾服罕世靈藥五色松菌,怪不得屍體未腐。但‘白頭夜叉’龍老婆婆怎麽也能皮囊不朽?”

 賽韓康笑道:“這位老婆婆以三十六顆人頭血祭丈夫,然後釘棺自盡,胸中必然戾氣不消,大概就是這股戾氣,保持她皮翼不朽。豈料連日來寺中突來多人,氣機牽引,才使她變成僵屍,與‘白頭羅刹’唱了一台白頭好合的精彩好戲。”

 柴無垢點頭笑道:“暴死之人,戾氣未消,往往為厲。倘年老纏綿病榻日久,精氣神消耗殆盡,即無此應。這大概就是常挺不變僵屍,龍老婆婆反而變作僵屍之故。”

 尉遲巧笑道:“柴姑娘此說固然有理,但陰陽相吸,氣機牽引,恐怕也是主要原因?我們三男一女,寄居此殿,成僵屍的才是龍老婆婆,倘若換了三女一男,也許常挺那口棺中又會生變了。”

 賽韓康聽得笑道:“老花子與柴姑娘之言,均頗有理……”

 話猶未了,尉遲巧業已怪笑說道:“有理也好,無理也好,老怪物不要設法亂兜圈子,你直到如今,倘未告訴我們何謂‘棺中奇遇’?”

 賽韓康目光微注夏天翔與“活僵屍”常挺共臥其內的那口棺木,然後向尉遲巧、柴無垢笑道:“那朵五色松菌的靈效藥力尚未發揮,常挺即被生生悶死,加上棺木質料極佳,靈氣難泄,日久天長以後,便會在正對常挺屍口的棺蓋之上,寄生出一朵形狀較小、靈效略遜的五色菌兒。”

 柴無垢聽得心花怒放,含笑問道:“賽大俠所謂‘棺中奇遇’,是否認為夏天翔已把這朵寄生棺蓋的五色菌兒吃掉?”

 賽韓康點頭答道:“夏天翔隻是神志昏迷,知覺並未盡失,經過這樣一場大鬧,仍無絲毫動靜,必然業已服食五色小菌,進入對他益處極大的沉沉酣睡之境。”

 尉遲巧冷笑一聲說道:“賽老怪物,倘若真個如你之言,自然極好。但萬一所料成虛,棺蓋之上,並無什麽五色小菌,而夏老弟又複氣絕身亡,則你這塊當代神醫的招牌,可將砸到家了。”

 柴無垢聽了尉遲巧這番話後,臉上喜色又複逐漸消失。

 賽韓康含笑罵道:“老化子莫來掃興,你可記得我在幫你蓋棺之際,曾經用鼻連嗅,並作自語?”

 尉遲巧想起賽韓康當時確曾用鼻連嗅,並說過這種氣味,怎的像是罕世難得的……之語,但語音未竟,對頭即來。遂點頭答道:“老怪物說得不錯,我記得你當時確有這等動作。”

 賽韓康笑道:“我號稱神醫,自能辨識藥味,當時便嗅出棺中似有罕世奇藥,加上與昔年往事細一推究判斷,哪裡會有絲毫錯誤?因棺中靈氣較重,夏天翔反正最少也要酣睡兩日,故而不必抬他出來。這位老弟,事先服我三粒中含千年芝液的靈丹,再加五色小菌的靈效,但等一覺醒轉,非僅髒腑重傷痊愈,連他師門絕學‘乾天氣功’也必大有進益,遠勝疇昔的了。”

 話音至此略頓,目光一注尉遲巧,微笑又道:“至於老化子適才所慮,卻請盡管放心,賽韓康願以當代神醫之譽及項上人頭,保證夏老弟安然無恙。”

 經過賽韓康這樣一加解釋,尉遲巧與柴無垢自然均放寬心。但驚定思驚,想起適才所經,不禁相對苦笑搖頭,暗拭冷汗。

 柴無垢一面輕撫那蹲在自己與賽韓康之間的異獸大黃的一身金色長毛,一面蹙眉說道:“想不到‘白頭羅刹’鮑三姑十余年冰洞閉關,竟俄練成‘雪凍僵屍’神功,豈不如虎添翼,越發難製?今夜幸虧有那,白頭夜叉,龍老婆婆所化的僵屍幫忙,才弄得他們無法應付,恨恨而退。否則我們縱有僥幸,隱身不出,這隻仲孫姑娘所豢、極為可愛的異獸大黃卻必定難逃對方毒手,不是慘遭九幽磷火或紫焰神砂焚身,便是喪命在歹毒無倫的‘天荊毒刺’之下。”

 賽韓康訝然問道:“今夜來敵,隻有祁連派中的‘白頭羅刹’鮑三姑、‘桃花娘子’靳留香、點蒼派中的‘辣手純陽’司徒敬,以及已死的‘辣手喪門’焦乾四人,他們怎會持有昆侖特產的‘天荊毒刺’?”

 柴無垢答道:“這樁秘密,是由‘薔薇使者’告訴我,而我卻一直無機會轉告各位。據說有隻金鵬異烏,無意中攜帶了昆侖絕頂所產的天荊奇樹樹種,飛到河南伏牛山,遭逢地震,葬身亂石之中,故而慢慢在伏牛山鵬屍古洞之中,又複生長了一株小小的天荊奇樹。祁連派尋得此洞,遂將天荊樹連根取走,利用毒刺為害,嫁禍昆侖,企圖引起武林紛爭,彼此互消實力,而使祁連、點蒼兩派坐大。”

 尉遲巧問道:“我聽夏天翔老弟說道,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也曾在終南死谷之中,與柴姑娘的師姊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同中‘天荊毒刺’。”

 柴無垢銀牙一咬,憤然答道:“這才是他們狠毒刁狡之處,點蒼派掌門人亦中‘天荊毒刺’,並由羅浮派掌門人作證,豈不便可置身事外?從而鼓動風波,挑起武林劇鬥。其實點蒼、祁連兩派,早就狼狽為好,互相勾結。”

 說到此處,柴無垢忽然哦了一聲,好似想起甚事,微微歎息說道:“但昆侖派內亦有不肖之徒,‘武當三子’及我師姊冰心神尼等所中‘天荊毒刺’,便是昆侖門下盜贈,後來因知非子防范極嚴,不易多得,才設法搜尋鵬屍古洞,獲得了另外一株天荊奇樹。”

 賽韓康靜聽至此,發話問道:“柴姑娘既經‘薔薇使者’告知此項重大陰謀,為何不在黃山天都會上當著舉世群雄予以揭破?”

 柴無垢苦笑說道:“要想揭破如此重大的好謀,非有相當證據不可,否則祁連、點蒼兩派豈肯相承?天都峰頂立將發生一場血雨腥風的軒然大亂!”

 尉遲巧眉頭微蹙,插口說道:“這種事情要找相當證據,委實不易……”

 話猶未了,柴無垢便即笑道:“‘薔薇使者’說是夏天翔曾入鵬屍古洞,並撿得一片天荊樹葉帶在身旁,囑我等他一到天都峰頂,便索取此葉,交與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察看,當眾揭穿祁連、點蒼兩派的陰謀詭計。”

 賽韓康想起自己替靈猿小白療治所中“天荊毒刺”之際,夏天翔曾說在趕赴黃山天都絕頂的一段途程中,不斷遭逢暗襲,遂恍然說道:“夏老弟在趕赴黃山天都絕頂途中,曾經連遭暗襲,莫非就是為了他身邊所攜的那片天荊樹葉?”

 柴無垢點頭微笑,先把自己與掌門師姊冰心神尼及師叔“萬梅老農”秦樂圃等,於天都大會前夕夜宿黃山,幾乎險被祁連派惡毒暗器九幽磷火所暗算之事,講了一遍,然後繼續笑道:“我雖向我師姊告知有人身懷證據,即將趕到黃山,但卻不曾說出‘夏天翔’三字,以防對方隱身左側。聽去姓名,設法對他攔劫,中途加害。”

 賽韓康笑道:“柴姑娘你這一加小心,卻引得祁連、點蒼兩派在途中多設埋伏,對所有趕赴天都絕頂之人,均懷疑身有足以敗露他們好謀的重要證據,而全部攔劫襲擊。”

 尉遲巧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搖頭笑道:“這種驀然攔劫,太以令人難防。大概最倒霉的要算遠路趕去準備為昆侖助陣的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婦。”

 三位男女奇俠互相談笑,把昔日黃山天都會上的幾樁疑問,弄得清清楚楚以後,時光也已到了第二日的黃昏時分。

 賽韓康一算時間,向柴無垢、尉遲巧說道:“如今時已黃昏,但等長夜一逝,曙光微透,便可開棺審察夏天翔是否如我猜測的服食了五色小菌,獲得一段頗不尋常的棺中奇遇。但這一夜之間,卻須慎防‘白頭羅刹’鮑三姑等,邀來點蒼掌門鐵冠道長,‘紫焰天尊’雷化,對我們再度襲擊。”

 柴無垢笑道:“今夜情勢與昨夜不大相同,一來對方決不會再猜疑夏天翔藏在棺中,二來我們也多了一名絕好幫手。”

 賽韓康聞言,目光一注異獸大黃,向它微笑問道:“大黃,你在途中遇上何人?竟會被他把朱紅雪蓮奪去。”

 大黃雙爪連比,口中“嘰嘰咕咕”說了半天,神色好似羞愧不已。

 柴無垢向賽韓康、尉遲巧搖頭笑道:“我們不像它主人能通獸語,大概非等仲孫飛瓊姑娘趕到以後,才可揭開這樁啞謎。”

 對光不停流轉,黃昏變成黑夜,夜色逐漸加深,一更,二更,三更……

 賽韓康、尉遲巧、柴無垢的心情,隨著遙遠村落傳來的更鼓之聲,漸漸緊張,均自猜測這對夏天翔畢生禍福關系極重的一夜光陰,是否可以安然度過?

 殿內由緊張構成了一片死寂,殿外則由死寂構成了一片緊張。

 任何的一陣風吹,幾株樹響,都使得賽韓康等提心吊膽地傾耳凝神,如臨大敵。

 遠村梆鼓,已打囚更。

 忽然異獸大黃周身的皮毛起了一陣劇烈抖顫,好似遇見什麽厲害對頭,神情顯得畏怯已極。

 柴無垢首先發現,不由向賽韓康及尉遲巧失驚叫道:“賽大俠及尉遲大俠,你們請看,大黃為何全身亂抖,神情如此懾懼?”

 賽韓康與尉遲巧注目之下,知道情形不對,尉遲巧首先叫道:“大黃力大身輕,極為威猛,昨夜‘辣手喪門’焦乾那等身手,尚被它一爪抓暈,如今卻突然現出這種怯懼的神情,顯然不是有甚不祥預兆,便是來了絕世強敵,我們應該立即備戰。”

 賽韓康、柴無垢均深以尉遲巧之言為是,一齊靜氣凝神,準備應付任何突變。

 荒廢的禪寺周圍,依然是一片死寂,但大黃身上皮毛的顫抖程度,卻越來越覺厲害,顯然驚怖已極。

 賽韓康、尉遲巧、柴無垢等,正自猜不透其中緣故,互相瞠目驚疑之際,忽然齊自凝神傾耳,聽得從西北方極遠極遠之處,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息。

 這陣蹄聲太快,快得宛如電掣雲飛,遂使“凌波玉女”柴無垢恍然頓悟,脫口叫道:“原來是仲孫飛瓊姑娘已由大雪山玄冰原趕回,別人的馬哪有如此快法?”

 尉遲巧眉頭微蹙,接口說道:“柴姑娘不要忘記,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的坐騎千裡菊花青,也是一匹罕世難得的龍駒寶馬。”

 賽韓康含笑說道:“老化子不要亂講,來人若是‘九首飛鵬’戚大招,大黃早就蓄勢待敵,怎會如此害怕呢?”

 說到此處,轉面向那顫栗不已的異獸大黃笑道:“大黃不要害怕,等你主人到來,由我們為你求情,請她對你途中失去朱紅雪蓮之事,不加責怪就是。”

 大黃聞言,顫栗稍止,一雙大眼環視三人,眼中露出乞憐的神色。

 柴無垢看它這副神情,不禁好生憐愛,遂把大黃輕輕拉到身邊,一面撫弄它的金色長毛,一面向賽韓康及尉遲巧搖頭歎道:“我們在被江湖人物視作當世武林中的一流好手,旦夕苦研內家絕學,哪知所得仍微,若與這隻異獸大黃相比,僅僅耳目之力,便差得極遠,它在我們毫無所聞之際,便聽出仲孫姑娘到來……”

 話猶未了,那裡電掣雲飄,急驟的蹄聲已到荒廢的禪寺之外,並聽得青風驥發出一聲“希聿聿”的長嘶,仿佛越牆飛進。

 賽韓康真氣微凝,高聲叫道:“來人可是仲孫姑娘?老朽賽韓康等均在第三進大殿內。”

 語音方落,眼前黃白相間的人影一晃,那隻身穿“護穴龍鱗”所織黃金寶甲的靈猿小白,業已當殿而立,向殿中三人一獸,連連歡嘯。

 賽韓康等見果是仲孫飛瓊到來,遂一齊起身,迎出殿外。

 這時那秀逸無倫、容光絕世的仲孫飛瓊,業已手牽青風驥走進第三進院字。

 首先引人注目的,自然便是“白頭夜叉”龍老婆婆緊緊抱住“辣手喪門”焦乾,被九幽磷火燒光皮肉衣服所剩下的兩具赫然白骨。

 仲孫飛瓊情知有異,趕緊自懷中摸出兩粒靈丹,塞進經過長途飛馳的愛馬青風驥口中,然後飄身入殿,對賽韓康急急問道:“賽大俠,我派大黃盡速飛送朱紅雪蓮,它是否來得及時?夏天翔如今安在?”

 尉遲巧見仲孫飛瓊對夏天翔如此關懷,不禁暗暗點頭,伸手指向左邊那口棺木說道:“夏天翔如今便在這口棺木之中!”

 仲孫飛瓊哪裡猜得出尉遲巧語內蘊有種種妙趣,聽得夏天翔人在棺中,以為已遭不測,不由雙耳“轟”的一聲,嬌軀微震,轉身直向大黃看去。

 那隻異獸大黃,如今正伏在仲孫飛瓊足下,周身顫栗不已。

 仲孫飛瓊見大黃這副神情,越發感覺事態嚴重,柳眉雙鎖,沉聲叱道:“大黃,是你遲到?還是把朱紅雪蓮中途遺失?才害得我好朋友夏天翔遭遇不測。”

 大黃見主人大發雷霆,不禁嚇得合掌連拜,賽韓康遂白了“三手魯班”尉遲巧一眼,向仲孫飛瓊笑道:“仲孫姑娘請不必責詢大黃,這隻怪尉遲巧老化子說話纏夾不清,未曾說明朱紅雪蓮雖然中途失去,但夏天翔老弟卻反轉禍為福。”

 仲孫飛瓊聽得朱紅雪蓮果已中途失去,未免一驚,但聽得夏天翔居然轉禍為福,又未免一喜。在這種驚喜交集、莫明其妙的心情之下,隻得暫時不向異獸大黃追究失落朱紅雪蓮的原因,而先行靜聽賽韓康敘述昨夜那段驚險奇妙的經過。

 直等聽清全部經過,仲孫飛瓊方面寒如水地向異獸大黃沉聲說道:“大黃,真想不到你僅僅離開我身邊一日有余,便闖下兩樁大禍。第一件中途遺失朱紅雪蓮之事,倘若明晨開棺,夏天翔真有奇遇,倒可加以寬饒。但第二樁妄開殺戒一舉,卻必須重加責罰。”

 大黃垂手低頭,全身亂抖,嚇得連眼都不敢略抬一抬,“凌波玉女”柴無垢心中不忍,遂代它緩顏,向仲孫飛瓊微笑說道:“仲孫姑娘,以‘白頭羅刹’鮑三姑練就‘雪凍僵屍’的那高功力,尚且絲毫奈何那‘白頭夜叉’龍老婆婆所化的僵屍不得,若非大黃趕到,我們恐怕全將遭遇慘禍,何況又是‘辣手喪門’焦乾先向它下毒手,對於這等凶人,殺之無虧,故而你不但不可責罰,還應給它一番獎勵才對。”

 仲孫飛瓊聽得“凌波玉女”柴無垢這等說法,面色略霽,微笑答道:“柴女俠有所不知,大黃隨我時日稍淺,惡根未淨,凶性猶在,倘若不對它嚴厲管教,難免造出無數惡孽。昨夜之事、既然錯不在它,並經三位講情,姑準暫時記帳免責,下次再犯,便立即命小白將它斬斷腳筋,逐出門下!”

 話音至此微頓,目光凝注大黃喝道:“大黃起來,不要裝出這副鬼相,博人憐憫,你那朵朱紅雪蓮是被何人奪去?”

 大黃戰戰兢兢站起身來,以一副羞窘難堪的尷尬神情,舉爪連連比劃,並“嘰哩咕嚕”叫了一陣。

 柴無垢等正覺大黃這副神情極為可笑之際,仲孫飛瓊忽然叱退大黃,向三人搖頭笑道:“大黃說是中途有人攔路,向它暫借那朵朱紅雪蓮,聲稱極需這種罕世靈藥救人,將來必然設法奉還,並有相當酬報。”

 柴無垢失笑說道:“這人倒也頗為有趣,難道大黃聽了此語以後,便把朱紅雪蓮借給他麽?”

 仲孫飛瓊笑道:“大黃自然不肯,但對方竟施展絕世功力,硬自大黃爪中把朱紅雪蓮奪去。”

 尉遲巧聽得吃了一驚說道:“大黃天生異稟,神力無窮,身法更複輕靈迅疾絕倫,那人竟能從它爪中奪去朱紅雪蓮、武功必然高得不可思議!”

 這時靈猿小白向異獸大黃“嘰哩嘰哩”說了一陣獸語,好似有些責怪不屑之意,大黃則低聲連嘯,神情在愧悔之中,微顯不服。

 柴無垢看得有趣,向仲孫飛瓊問道:“仲孫姑娘,它們說些什麽?”

 仲孫飛瓊笑道:“小白在怪大黃無用,大黃卻說那人跑得既比它快,力氣又比它大,就算換了小白,那朵朱紅雪蓮也非被奪去不可。”

 賽韓康接口笑道:“朱紅雪蓮被稱為罕世聖藥之故,就是因有法毒療傷的靈效,足以救人。隻要老朽所料不錯,夏天翔老弟因禍得福,安然無恙,則以此靈藥改救他人,也算功德,仲孫姑娘大可不必為了此事耿耿不釋,有所氣惱。”

 仲孫飛瓊笑道:“假若夏天翔無恙,我對此事確實不甚掛懷,但大黃卻憤憤不平,業已約好小白,他日萬一再遇此人之時,要聯手與他鬥上一鬥。”

 群俠一番談笑之下,漫漫黑夜已逝,東方隱隱現出一片魚青曙色。

 賽韓康略一計算時間,向柴無垢、尉遲巧、仲孫飛瓊等人笑道:“如今天光已曙,可以開棺察看夏天翔老弟是否如我所料,重傷已痊,轉禍為福的了。”

 說完站起身形,便往夏天翔所臥的右邊那口棺木緩步走去。

 賽韓康若猜測得不錯,自然無妨,但萬一所料成虛,朱紅雪蓮又已被人奪走,則夏天翔必將返魂無術、或是早在棺中氣絕,變作一具屍體。

 因為這一卦算得準確與否,關系如此重大,故而不但柴無垢、尉遲巧、仲孫飛瓊等心頭“怦怦”亂跳,屏息凝神地注目靜觀,連當眾誇下海口的賽韓康也頗覺緊張。他走到棺前,先行停步,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微定心神,然後徐伸雙手,搭上棺蓋,就在賽韓康即將揭開棺蓋之際,仲孫飛瓊忽然低聲叫道:“賽大俠請慢點開棺。”

 賽韓康停手回頭問道:“仲孫姑娘有何話說?”

 仲孫飛瓊說道:“賽大俠開棺以後,倘若夏天翔真個無恙,則請暫緩將他救醒。”

 尉遲巧、柴無垢等一齊聽得不解,賽韓康也愕然問道:“仲孫姑娘,你此話何意?”

 仲孫飛瓊笑道:“因為我不想見他,隻要他真個無恙,我便在他恢復知覺之前,先行離去。”

 柴無垢因知道仲孫飛瓊可能就是夏天翔為她遠赴氓山薔薇墳前祈求薔薇願力的意中人,聞言不禁柳眉微蹙,訝然問道:“仲孫姑娘,我知道你和夏天翔曾在大別山、黃山兩地互相結識,難道你遠上點蒼之故,不是為了與他相會?”

 仲孫飛瓊的玉頰之上自然而然地飛起兩朵紅雲,向柴無垢點頭說道:“不瞞柴女俠說,我此來確是找他,不然也不會為他遠上大雪山玄冰原,求取療傷聖藥。”

 賽韓康笑道:“仲孫姑娘既和夏天翔老弟互相投契。又何必與之吝見一面,等他無恙醒來,還應拜謝你為他遠赴大雪山求藥之德呢!”

 仲孫飛瓊嬌靨又是一紅,含笑搖頭答道:“我就是突然發現與他頗為投契,才不願相見,因為我爹爹生平……”

 賽韓康忽然想起“天外情魔”仲孫聖向來隻許門下以情撩人,不許真正墜人情網,遂向仲孫飛瓊哦了一聲,笑道:“老朽已知姑娘此舉用意,但與夏老弟見上一面似無大礙,最好等他醒來再走。”

 仲孫飛瓊銀牙微咬,仍自搖頭,但柴無垢等冷眼旁觀之下,看出她在羞窘情懷之中,依舊顯露出對夏天翔關切的神色。

 賽韓康見仲孫飛瓊執意不肯與夏天翔相見,心頭一轉,也不再勸,側臉對尉遲巧叫道:“老化子將火把多點一根,舉得高一些,我要開棺察看夏老弟在這特別臥榻之中的長長一覺,是否匠得香甜安穩?”

 尉遲巧伸手撿了一塊被“白頭夜又”龍老婆婆所化的僵屍推倒的窗欞,用火點燃,照得這東室之中,頗為明亮。

 賽韓康則徽凝真力,把那沉重的棺蓋,一揭而起。

 火光照耀之下,看得分明,夏天翔雙睛微閱,臉色紅潤異常,竟躺在棺底那具身著長袍馬褂的“活僵屍”常挺的屍身之上,睡得香甜已極。

 柴無垢見狀心頭一塊巨石方告落地,因頗想留住仲孫飛瓊,遂向賽韓康微施眼色,暗示他快使夏天翔醒轉,恢復知覺。

 賽韓康會意點頭,剛剛伸手替夏天翔拍開穴道,室中黑、黃、白三條人影閃處,仲孫飛瓊業已帶著靈猿小白、異獸大黃,飛落院中青風驥背上,蹄聲“的答”,馳向寺外,並曼聲吟道:“當聚則聚,當散則散,不落言詮,不墜情障……”

 柴無垢聽得搖頭笑道:“這位仲孫姑娘強作矯情,她如此不敢著相,豈非業已深墜情障?”

 這時夏天翔方自一種天君泰然、通體舒暢的情況之下膝隴醒來,首先人耳的,便是那逐漸遠去的馬蹄之聲,因聽得異常熟悉,遂霍然睜目,脫口問道:“這蹄聲好熟,是誰的馬兒?是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的千裡菊花青?還是仲孫飛瓊的青風驥?”

 尉遲巧微笑叫道:“夏老弟,你且慢詢問那是誰的馬兒,你先看看你睡的是什麽所在?”

 夏天翔此時朦朧睡意已消,也覺出所臥之處有異尋常,遂趕緊一躍而起,這才發現自己不僅睡在一口棺木之中,身下並另外還有一具死屍,作為墊背。

 這種奇異已極的情況,不由弄得他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賽韓康拉起夏天翔的左手,三指一搭寸關尺,為他細診脈象,片刻過後,雙眉一展,“哈哈”笑道:“夏老弟,恭喜你因禍得福,不但髒腑間所受‘鐵袖神功’的嚴重內傷業已全消,可能連你師門絕學‘乾天氣功’,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增強了三成功力。”

 夏天翔越聽越覺糊塗,但就在此時,棺中那具“活僵屍”常挺的屍體,突又直挺挺地霍然坐起。

 夏天翔從未見過這種怪異,不禁有點毛骨驚然,趕緊一伸雙掌,微凝“乾天氣功”,又把常挺的屍體,推得平臥棺內。

 常挺的屍體雖被推倒,但等夏天翔“乾天氣功”一收,卻又立即坐了起來。

 賽韓康起初頗覺驚異,但微一思索,便自恍然,遂等夏天翔再度凝聚“乾天氣功”,推倒常挺屍體之際,向站在棺邊的柴無垢叫道:“柴姑娘,你且退後數尺。”

 柴無垢如言飄身,賽韓康又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你收去‘乾天氣功’一試,大概這位昔年威震武林的黑道魔頭,不會再度坐起了。”

 夏天翔半信半疑地一收內力,果見“活僵屍”常挺的屍體不再坐起,遂急得蹙眉叫道:“賽老前輩,你們弄的究是什麽玄虛?再不快些說出,我要悶得受不住了。”

 賽韓康含笑招呼夏天翔同把棺蓋蓋好釘死,然後向尉遲巧笑道:“老化子快用一粒‘有情火’,燒去這口棺木,免得異日萬一再生屍變,遺害附近百姓。”

 尉遲巧聞言,一面彈出一粒朱紅火星,擊向棺木,化成一蓬猛烈火焰,引起燃燒,一面怪笑說道:“老怪物畢竟外行,‘有情火’隻可用來搗亂,像燒棺焚屍的這種任務,必須施用無情火。”

 賽韓康“哈哈”笑道:“有情也好,無情也好,我們不必再守在此處觀看火煉僵屍,趕快換個所在,向夏老弟說明他受傷昏臥七日之間的一切經過。”

 群俠聞言遂一齊退出東屋,由賽韓康向夏天翔詳細說明這七日之間一切驚魂蕩魄的經過。

 夏天翔聽得仲孫飛瓊為了救活自己,竟不憚數千裡,老遠的趕赴大雪山玄冰原求取朱紅雪蓮,心中不由一陣感激,一陣溫馨,但聽到仲孫飛瓊不願再見自己,策騎徑去之際,又不禁一陣淒迷,一陣悵惘。

 賽韓康說完以後,柴無垢向夏天翔間道:“你在棺中是不是吃了一朵五色小菌?”

 夏天翔搖頭笑道:“我當時沉沉昏睡,神智不清,隻記得仿佛有物觸及口鼻,遂糊裡糊塗地吃下腹內,卻不知是否柴姑姑所說的五色小菌。”

 柴無垢如今方深信賽韓康所猜完全正確,遂向他含笑問道:“賽大俠,適才‘活僵屍’常挺又幾乎變作僵屍,倘若它在夏天翔尚自昏臥棺內之時,便生此變,後果豈非不堪想像?”

 賽韓康笑道:“柴姑娘有所不知,雖然‘活僵屍’常挺曾服足以回生的罕世靈藥,被人活釘棺內。‘白頭夜叉’龍老婆婆又是殉夫自盡,戾氣未消,雙雙保持屍體不朽。但要想變成僵屍,仍必須生人氣機吸引,否則不克為功。我們居此多日,因男多女少,陽氣較盛,遂使龍老婆婆得到感應,與‘白頭羅刹’鮑三姑等惡鬥一場。適才你恰好站在棺邊,純陰氣息吸引之下,又使常挺的屍體霍然坐起。至於夏老弟酣睡棺中之際,則因陽陽相斥,常挺的屍體根本不會作怪。”

 尉遲巧聽得拊掌大笑說道:“老怪物,照你這樣說法,夏老弟回生之事,我老化子應佔頭功。”

 賽韓康白他一眼,失笑說道:“老化子倒會自我陶醉,你的功在何處?”

 尉遲巧“呵呵”大笑說道:“我的功勞,便在選對了棺材。倘若我把夏天翔老弟藏入左面棺內,則他不但吃不到那朵足以使他傷勢痊愈、功力增加的五色小菌,並難免要嘗嘗‘白頭夜叉’龍老婆婆僵屍鬼爪的滋味。”

 夏天翔驚定思驚,不禁聽出一身冷汗,急忙起身向尉遲巧長揖稱謝。

 尉遲巧搖手笑道:“老化子生平最愛詼諧,夏老弟怎的認真起來,倒是聽說你身邊帶有一片弄得舉世武林紛紛大亂、幾乎釀成血雨腥風極大災變的天荊樹葉,為何始終未曾提起?趕快取將出來,讓我們瞻仰瞻仰。”

 夏天翔愕然答道:“我身邊哪裡會有什麽天荊樹葉?”

 賽韓康看出夏天翔身懷足以揭破祁連、點蒼兩派惡毒陰謀的重要證據而不自知,遂含笑問道:“夏老弟,你在伏牛山中是否曾經尋得一座鵬屍古洞?”

 夏天翔越發驚奇透頂地目注賽韓康,惑然問道:“賽者前輩,當時你還在商山天心坪煉藥,怎會知道我在伏牛山中找到一座鵬屍古洞?”

 柴無垢接口代替賽韓康答道:“‘薔薇使者’說是你在鵬屍古洞之中拾得了一片天荊樹葉。”

 夏天翔聽柴無垢提及“薔薇使者”,這才恍然頓悟說道:“怪不得祁連群凶在他們的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的率領之下,突於伏牛山中集結,並極端詭秘地要搜尋鵬屍古洞。原來他們自鵬屍古洞中挖走的那株珍貴植物,便是生長‘天荊毒刺’的天荊奇樹。”

 話完以後,便由身畔取出得自鵬屍古洞的那片色呈談紅、形作三歧的奇異樹葉,遞與柴無垢觀看。

 柴無垢一面觀看樹葉,一面把“薔薇使者”探悉祁連、點蒼兩派狼狽為好等情,向夏天翔仔細敘述。

 夏天翔聽得劍眉連軒,冷笑說道:“原來連終南死谷之中點蒼、羅浮兩位掌門人同中‘天荊毒刺’的那場事變,均屬鐵冠道長故意做作,含有極大陰謀,我真後悔當日未能準時趕上黃山天都絕頂,當著舉世群雄揭破好謀,倒看祁連、點蒼兩派那些狠毒無恥的惡賊怎樣交代,置身何地!”

 尉遲巧笑道:“夏老弟何必後悔?第一次天都大會未能揭破陰謀,第二次天都大會總該水落石出。不過這片色呈淡紅、形作三歧的奇異樹葉,是否確屬天荊樹葉,僅憑‘薔薇使者’的臆斷,尚難定論。似乎應該送上昆侖山,交與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驗上一驗。”

 夏天翔聞言,豪情勃發地含笑說道:“尉遲老前輩說得不錯,我目前反正無事,便索性暢遊西域,走趟昆侖。”

 柴無垢接口說道:“要去幹脆大家都去。”

 夏天翔是愛熱鬧,見柴無垢這等說法,自然高興異常,但轉一想以後,卻蹙眉搖手說道:“不行,不行,我們四人不能同去,仍應分作兩路。”

 柴無垢詫然問故,夏天翔遂將“天涯酒俠”慕無憂與“峨嵋四秀”結怨之事,對賽韓康、尉遲巧、柴無垢等敘述一遍,並蹙眉說道:“我既與慕無憂老前輩約定於五月二十日在峨嵋舍身岩下相會,陪他同往坤靈道院,又與‘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約定在峨嵋金頂單獨一會,自應到時遵約守信。但如今既欲遠上昆侖,漫漫長途之中,難保別無其他意料不到的事故發生,以致峨嵋之約未必能踐,故應分人前往,代我向慕老前輩及霍秀芸解釋一聲,就說夏天翔盡量準時趕到,唯因身負有關整個武林禍福的重責,萬一略有耽延,卻請他們寬恕擔待。”

 柴無垢聽夏天翔如此說法,遂應聲說道:“‘龍飛劍客’司徒畏究竟是生是死?如今何在?尚待找尋。夏老弟既然峨嵋有約,我便代你一行,順便也好在川滇黔桂之間,探聽探聽司徒畏的下落,也許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冒打冒撞地獲得些蛛絲螞跡,也未可知?”

 夏天翔目注賽韓康、尉遲巧笑道:“兩位老前輩呢?哪位老前輩與我同行,哪位老前輩與我柴姑姑一路?”

 賽韓康笑道:“我陪柴姑娘同行,老化子與夏老弟一路,這樣或許比較適宜,因為你們一老一少可以一搭一檔起來,盡量調皮搗蛋。”

 尉遲巧失笑罵道:“老怪物太以滑頭,分明自己偷懶不願跑路,反編造理由,亂嚼舌頭則甚?”

 賽韓康微微含笑,自懷中取了四粒特煉靈丹,分交夏天翔、尉遲巧每人兩粒,說道:“你們這一老一少合起手來,沿途必然禍事層出,百變滋生,萬一有甚災厄凶險,這種靈丹頗有妙用。”

 尉遲巧聞言,兩隻怪眼方自一翻,賽韓康又複笑道:“老化子不要瞪眼,就算你們平安無事,一路康莊,也可把這靈丹用來扶危濟困。”

 尉遲巧聽賽韓康這樣說法,才伸手接過靈丹,向夏天翔說道:“夏老弟,我們既然打算遠上昆侖,不如立刻就走,因為這段路程確實不算近呢!”

 賽韓康點頭說道:“你們先走也好,我和柴姑娘時間充裕,較有余暇,還想就便一覽金馬碧雞及五百裡滇池等風物之勝。”

 語音至此微頓,忽又目注夏天翔問道:“夏老弟,我們是等到黃山天都再見,還是……”

 夏天翔接口說道:“賽老前輩與柴姑姑請在峨嵋金頂略侯,我和尉遲老前輩縱或五月廿日不及趕來,但六月初旬以前,必到峨嵋金頂。”

 諸事安排既畢,四位男女老幼奇俠,遂含笑分袂,“商山隱叟”賽韓康與“凌波玉女”柴無垢飄然東遊,“三手魯班”尉遲巧及夏天翔則雙雙北上。

 尉遲巧因路途太遠,又無甚時間限制,自然不必急趕,遂一面緩步前行,一面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我們這趟遠赴昆侖,怎樣走法?”

 夏天翔搖頭含笑答道:“尉遲老前輩請作主張,何必問我?這段路程我從來未曾走過。”

 尉遲巧微一沉吟說道:“若論最近之路,自然是由此斜穿康藏;直赴昆侖,但取路川邊,經青海,或索性再繞甘肅人疆,也無不可。”

 夏天翔想了一想說道:“為了早日使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查驗我身邊這片天荊樹葉,揭破凶謀起見,我們似乎去時應走近路,等昆侖事了,則無妨繞路甘川,這樣既能多見識一些西陲風物,倘若興致好時,並可順便走趟祁連,鬥鬥那群凶神惡煞。”

 尉遲巧認為夏天翔這種主張頗有見地,遂依計而行,兩人斜穿康藏,直赴昆侖而去。

 第十三章:變幻莫測

 一路之間,除了見識些邊陲風土人情以外,居然毫無其他阻礙,便自到達昆侖絕峰腳下。

 夏天翔滿懷高興,搶步登峰,只見昆侖派聚居的昆侖宮,宮門緊閉,隻有一名三十來歲的道裝之人在門外站立,似是昆侖派中值日的弟子。

 尉遲巧因為昆侖派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深恐引起對方的誤會,故而身形才現,便自含笑說道:“道長怎樣稱呼,老夫‘三手魯班’尉遲巧,與‘北溟神婆’皇甫翠門下弟子夏天翔老弟,有事欲求見昆侖掌門,有煩一報。”

 那道裝之人向尉遲巧、夏天翔微一打量,稽首為禮,含笑答道:“在下雲孤鶴,兩位來得不巧,敝派掌門人因欲查究一件有關昆侖聲譽的武林疑案,業已率同所有本派人物,齊下昆侖……”

 夏天翔聽得劍眉一蹙,想起終南所遇,接口問道:“趙任、潘莎二位可在?”

 雲孤鶴微一搖頭,夏天翔又複問道:“鹿玉如呢?”

 雲孤鶴笑道:“尉遲前輩俠名遠震,北溟皇甫神婆門下,更有極大來頭,雲孤鶴不敢相瞞,這昆侖宮中,除了留我與師叔聾啞真人以外,所有人物,均已空群盡出。”

 人家既已這等說法,夏天翔自然無法再問,隻得與尉遲巧向雲孤鶴告辭,退下昆侖絕峰,邊行邊道:“尉遲老前輩,我們這趟漫漫長途,跑得實在太以冤枉,真成了所謂乘興而來,敗興而返。”

 尉遲巧苦笑一聲,夏天翔又複憤憤說道:“這口難消的悶氣,我想出在祁連派頭上,到他們蜂雪岩魔巢之中,設法大鬧一鬧。”

 尉遲巧微一沉吟,緩緩說道:“去趟祁連山絳雪岩探探虛實,原無不可,但祁連派的聲勢仿佛比點蒼派更強,‘白頭羅刹’鮑三姑又練成‘雪凍僵屍’奇功……”

 夏天翔不等尉遲巧話完,便即笑道:“尉遲老前輩不要擔心,我這大鬧一鬧之議,並非硬乾,卻著重在‘設法’二字。因為吃一回虧得一個經驗,豈但‘白頭羅刹’鮑三姑練就‘雪凍僵屍’奇功,便那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掌中的九鵬展翼鋼拐,也絕非你我能敵呢。”

 尉遲巧笑道:“夏老弟能知對方厲害最好,我們確實應該想個什麽法兒,刺探刺探這次祁連、點蒼兩派聯合挑起武林風波的真實內情,因為我總懷疑……”

 夏天翔問道:“尉遲老前輩,你懷疑什麽?”

 尉遲巧蹙眉說道:“以祁連、點蒼兩派之力,絕對無法與其他六大門派,及另外一些素來扶持正義的武林高人為敵。故而我總懷疑是否還有什麽意想不到的厲害人物,在幕後支使‘九首飛鵬’戚大招、鐵冠道長等兩派掌門,挑動江湖禍變。”

 夏天翔覺得尉遲巧的這種推測頗有道理,點頭含笑說道:“尉遲老前輩,你這種推測雖然頗有可能,但我卻想不出當世之中,還有什麽厲害人物?”

 尉遲巧搖頭說道:“夏老弟這話不對,有些人物,根本非意料能及,譬如鮑三姑,便是多年冰洞潛修,突然又復出世。我所指也就是這等一二十年前聲名震世,突然隱跡不見,生死難知的神秘人物。”

 夏天翔失笑說道:“我年紀太輕,當世人物有時尚無所知曉,對於一二十年前便隱跡不見之人,自更陌生,尉遲老前輩見聞廣博,說幾位給我聽聽好麽?”

 尉遲巧思索片刻,緩緩說道:“我所知也並不太博,隻想出了三男二女。”

 夏天翔驚訝道:“有這麽多?老前輩趕快請講,也好使我一開茅塞。”

 尉遲巧笑道:“我們先說三男,這三人功力絕世,幾乎均達爐火純青、出神人化之境,但彼此卻是生平死敵,曾經約定於五嶽絕頂,連鬥五次,每次勝負難分。最後一次,齊集峨嵋萬佛頂,聲明若無勝負,決不生還,結果峨嵋佛光連現三夜,而這三位絕代奇客也從此失蹤,有人說是互相惡鬥之下,墜人幽壑同歸於盡。有人說是在佛光中頓悟真如,皈依三寶。雖然難斷何說為是,但近什年來始終不見他們在武林出現,卻是事實。”

 夏天翔笑道:“尉遲老前輩,你這一說,我也記得我師傅曾經提過他們,是不是‘多情書生’吳萬秋、‘無情劍客’莫春陽、‘仟情居士’徐香圃?”

 尉遲巧點頭笑道:“正是他們,這三人怪僻無倫,僅僅在外號衝突一事之上,便幾乎把二十年前的武林鬧得天翻地覆。”

 夏天翔聽得頗為有趣,繼續問道:“三男已知,二女又是哪個?”

 尉遲巧搖頭說道:“二女幾乎比三男還要難纏,一個叫‘絳雪仙人’凌妙妙,一個叫‘九天魔女’董雙雙,均以出奇的武學稱絕江湖,同在二十年前,突然隱跡不見。”

 夏天翔劍眉略蹙說道:“這‘繹雪仙人’凌妙妙的外號,與祁連派所居的練雪岩倒頗為巧合。”

 尉遲巧點頭說道:“我就是由於這種巧合,才想到她們身上。”

 夏天翔問道:“老前輩是不是認定這三男二女之中,可能有人在幕後為祁連、點蒼兩派撐腰,挑動江湖禍變?”

 尉遲巧答道:“我雖有此疑,卻不敢如此斷定。因所知畢竟有限,四海八荒的遁跡高人之中,決不會僅僅就這三男二女而已。”

 說到此處,忽又想起一事,向夏天翔笑道:“在雲南洱海東岸的荒廢禪寺內,你柴姑姑曾經提到過,說昆侖門下有人私通外敵,將昆侖門的‘天荊毒刺’盜贈祁連群凶,而對‘武當三子’及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加害。”

 夏天翔哦了一聲說道:“我柴姑姑怎會知曉?”

 “她是根據‘薔薇使者’所告。”尉遲巧笑著答道。

 夏天翔搖頭歎道:“這位‘薔薇使者’委實太以神奇,他的本來面目,究是誰呢?”

 尉遲巧笑道:“這就是我方才所說,四海八荒之中,不知隱藏了多少高人奇客,決非個人見聞所能盡悉。”

 夏天翔扼腕說道:“這位昆侖叛徒定然極為難猜,可恨我們來得大不湊巧了,不然既能請知非子查驗一下那張樹葉是否屬於天荊奇樹所有?揭破祁連、點蒼兩派的陰謀,又能告知昆侖已有內好,必須先清門戶。”

 說話之間,二人業已走下昆侖絕峰,但左面山環轉角之處,突然出現一位身披玄色外氅的窈窕少女,匆匆登峰,仿佛由遠方趕回,步履頗急。

 夏天翔因從側面看去,覺得這位玄衣少女太像自己在九疑山所見獨斬“祁連四鬼”之人,懷疑她便是昆侖派掌門知非子的衣缽傳人鹿玉如,遂著聲叫道:“姑娘留步。”

 玄衣少女聞言,停步回頭,兩道湛如秋水的目光注處,不禁使夏天翔吃了一驚,暗想此女怎的竟與“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幾乎有七分相像?

 玄衣少女見夏天翔癡視自己,不由微有怒意,兩道秀逸之中略含煞氣的柳眉一挑,發話問道:“你叫我何事?你們是做什麽的?”

 夏天翔見對方詞色太冷,想起在鵬屍古洞之外所獲、‘薔薇使者’,那張柬帖上所書“玉有刺”之語,劍眉微皺答道:“我叫夏天翔,與這位‘三手魯班’尉遲巧老前輩,有事拜謁昆侖掌門,姑娘可是知非子老前輩的愛徒鹿玉如麽?”

 玄衣少女依然冷冷說道:“我就是鹿玉如,不但我師傅不在昆侖宮中,便在也因昆侖本身有事,難以接見外客!”

 尉遲巧因鹿玉如神情過於冷做,毫不客氣,生恐夏天翔與她鬧僵,遂含笑說道:“我們此來,便系為了昆侖之事。”

 鹿玉如目光一注尉遲巧,做然答道:“昆侖之事,昆侖自己能了,似乎不必勞動外人煩神?”

 這句話答得太硬,夏天翔不禁含怒說道:“你們知不知道昆侖門下出了叛徒,勾通外敵?”

 鹿玉如目射神光,眉騰殺氣他說道:“夏天翔,你若是再信口開河,有辱昆侖威譽,我就要對你嚴加處置了!”

 夏天翔氣得叫道:“什麽叫信口開河?分明你們昆侖派中有人偷盜‘天荊毒刺’,送與祁連派那群凶徒為害武林,挑起禍變!”

 鹿玉如柳眉深蜜,往前走了三步,目注夏天翔沉聲問道:“你所說之事有無證據?昆侖叛徒是誰?”

 人家這一問到“證據”二字,夏天翔頓時張口結舌,期期說道:“證據雖……雖無……但……”

 鹿玉如滿面寒霜,厲聲叱道:“信口開河,一片胡言,你且嘗嘗昆侖派‘雲龍八式’的滋味!”

 話完,招出,一式“蒼龍出海”,右掌猛推,挾著無比勁風,直襲夏天翔心窩,功力居然極見深厚。

 夏天翔也被勾動真火,縱聲狂笑說道:“好好好,想不到我們跋涉數千裡,趕來昆侖挨打!我且嘗嘗號稱昆侖絕學的‘雲龍八式’是何滋味?”一面發活,一面暗凝“乾天氣功”,右掌微翻,飛迎而出。

 兩股勁力一交,各自後退半步,未分絲毫強弱軒輕,夏天翔自知自己著非這次棺中奇遇,真力增強,竟還敵這鹿玉如不過。

 尉遲巧不願把事弄僵,趁著雙方各存驚佩,尚未再度進手之際,飄身擋在中間,向鹿玉如笑道:“鹿姑娘不要動怒,我們雖然提不出昆侖門下通敵的證據,但遠來相告,總無惡意。何況囊中尚有一物,亦關系昆侖頗巨,尊師知非子倘若回山,請他尋我相詢便了!”

 鹿玉如秀眉微蹙問道:“你所說關系昆侖至巨的,是樣什麽東西?”

 夏天翔心想,把自己身旁那片天荊樹葉交與鹿玉如察看也是一樣,遂伸手入懷,正待取出之際,尉遲巧卻向他微示眼色,搶先笑道:“鹿姑娘恕罪,這件東西關系昆侖聲譽甚大,必須面交貴派掌門!”

 尉遲巧這樣一說,夏天翔自然不便再將天荊樹葉取出,鹿玉如則因碰了個軟釘子,雙頰飛紅,冷哼了一聲,便欲回身走去。

 夏天翔因“天涯酒俠”慕無憂對自己所說的鹿玉如、仲孫飛瓊、霍秀芸等三位玄衣少女,均已先後見過,但卻無法斷定她們之內哪個才是九疑山所見乘騎青色龍駒、獨斬“祁連四鬼”之人,遂趕緊叫道:“鹿姑娘,我再請問一事,你可曾獨乘一匹腳程極快的青色龍駒,在湖南九疑山麓誅殺‘祁連四鬼’?”

 鹿玉如被他問得一愕,目光微轉,搖頭答道:“我從未到過九疑山,也從未乘騎過什麽腳程極快的青色龍駒,更不曾殺過‘祁連四鬼’!”話音方了,突展絕世輕功,雙臂一抖,凌空縱起四五丈高,頭也不回地直登昆侖絕峰而去。

 三句斬釘截鐵的口話,弄得夏天翔又複茫然,尉遲巧卻眼望鹿玉如即將消失的背影,讚歎道:“好高的輕功,好強的內力,這位姑娘真不愧是知非子的衣缽傳人,秀絕昆侖的一朵奇葩異卉!”

 夏天翔問道:“尉遲老前輩,你為什麽不讓我把那片樹葉交給這鹿玉如察看?”

 尉遲巧笑道:“這位鹿姑娘好似對昆侖聲譽維護頗切,才會幾乎與你翻臉動起手來!萬一她在羞窘氣憤之下,接過天荊樹葉,竟然毀去,將來要想揭破點蒼、祁連兩派陰謀之時,豈非難尋證據?”

 話音一頓,目光略注夏天翔,含笑問道:“夏老弟,你看鹿玉如、仲孫飛瓊、霍秀芸等三位姑娘之內,哪一位是你在九疑山麓所見之人?”

 夏天翔聽尉遲巧問到了自己最感困惑的問題,不禁苦笑答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隻覺得她們三人之中,要算這鹿玉如脾氣最壞,仲孫飛瓊脾氣最好,而霍秀芸又與這鹿玉如長得有幾分相像。”

 尉遲巧問道:“當日你確實看清那位獨斬‘祁連四鬼’的玄衣少女是乘騎一匹腳程極快的青色龍駒?”

 夏天翔點頭答道:“就是這匹青色龍駒才把我弄得糊裡糊塗,雲山霧沼。”

 尉遲巧笑問所以,夏天翔說道:“因據‘天涯酒俠’慕無憂老前輩相告,當世之中,稱得上罕見龍駒的青色寶馬,隻有兩匹!一匹是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的千裡菊花青,一匹是賽韓康老前輩為了開不出藥方而輸給仲孫飛瓊的青風驥。故而若以青色龍駒而論,九疑山麓獨斬‘祁連四鬼’的玄衣少女,應該是仲……”

 尉遲巧聽到此處,接口說道:“這推測恐怕不大正確,因為我知道不但仲孫飛瓊姑娘宅心仁厚,從不殺人,並連她所豢的靈猿小白及異獸大黃,也嚴禁妄開殺戒。”

 夏天翔點頭說道:“尉遲老前輩說得不錯,我昔日見那玄衣少女所用的又似跨虎籃又似吳鉤劍的兵刃,分明與鹿玉如背後那枝昆侖刺一模一樣,但她既不承認,又與青色龍駒一事無法吻合。”

 尉遲巧笑道:“夏老弟,你何必定要追究當日九疑山麓所見是誰?據我看來,這三位姑娘之中,確實要算仲孫飛瓊最好。”

 夏天翔臉上一紅,吞吞吐吐說道:“我並不是定對九疑山所見之人有甚特殊好感,只因此事仿佛神秘得有點耐人尋思,才下決心要弄它一個清清楚楚、水落石出。唉,‘薔薇使者’委實像位神奇先知,說得太對,他在鵬屍古洞所留給我的束帖上,早就寫明:‘霍可憐,玉有刺,瓊多情!’……”

 語音至此,倏然而止,劍眉深蹙,悵悵說道:“但仲孫飛瓊既然多情,她為什麽在我死裡逃生以後,卻吝於相見一面?”

 尉遲巧見提起仲孫飛瓊,夏天翔便即滿面情思,遂點頭微笑說道:“相見爭如不見,無情恰是多情。又道是‘情到多處情轉薄’。仲孫飛瓊為老弟馳赴大雪山玄冰原,往返數千裡,求取續命靈藥朱紅雪蓮,足見關懷心意。雖然她等到開棺以後,見你安全無恙,立即飄然而去,口中並作‘當聚則聚,當散則散,不落言詮,不墜情障’之語,但這種舉止,反足證明她已落言詮,已墜情障。她胯下神駒日行千裡,江湖問到處皆可相逢,老弟隻要好自為之,楔而不舍,包管俠女英雄,一雙兩好,留下一段引人豔羨的武林佳話。”

 這一番話,聽得夏天翔心中暗覺高興,故意轉開話頭,向尉遲巧笑道:“尉遲老前輩,既然昆侖之行毫無耽擱,我們便照原計,趕緊東穿大漠,進玉門關,路經甘肅,轉奔四川,也許還來得及赴我與‘天涯酒俠’慕無憂慕老前輩暨霍秀芸的峨嵋之約。”

 尉遲巧含笑點頭,遂與夏天翔展開腳程,往東行去。

 當日無事,但第二日夜間,卻發生了令夏天翔頗感困惑之事。

 他們因系漫漫長途,自當曉行夜宿,不能像三數百裡般一氣飛奔,無須休息,故而於錯過村驛之下,隻好在一座小山峰側靜坐行功,以遣長夜。

 參橫鬥轉,夜色極深,尉遲巧早已潛神返照,入了內家妙境,夏天翔卻因心頭情思如潮,無法靜。

 他一會兒想到剛強驕傲的霍秀芸,一會兒想到高華溫柔的仲孫飛瓊,一會幾又想到新近相見、有點刁蠻驕狂的鹿玉如,三位絕代佳人的亭亭清影,在腦海幻想中此起彼伏,不住變幻!

 就在這種情境之中,忽然聽得有人低低叫了一聲“夏天翔”。

 夏天翔起初以為仍是心頭幻想,未加理會,但第二聲跟著又來,不但聽出是在十來丈外的一叢峰腳樹影之中所發,並系運用“傳音入密”的功力,專注自己,才未把尉遲巧驚動。

 驚疑之下,一面悄悄站起身形,撲奔峰腳樹影,一面心中暗想,自己在這窮邊絕塞,何來相識?

 十來丈距離展眼便到,這片樹影,原來是座為數百來株的小小樹林。

 夏天翔迭經風險,不得不略微小心,人到林邊,止步揚聲,低低說道:“林內何人?請出一會!”

 林中果然有人以一種清脆的話音答道:“夏天翔,你為何不敢進來?難道怕我……”

 這種清脆的語音,分明發自妙齡少女口中,又頗熟悉,夏天翔遂不等對方話完,雙掌暗凝師門絕學“乾天氣功”護住前胸,閃進林內。

 林內雖然黑暗,但月光微透,依稀仍可辨人,只見昨日在昆侖絕峰之下所遇的鹿玉如姑娘,俏生生的,穿著一襲玄衣獨自卓立!

 夏天翔想不到她會尾隨來此,發話相招,以致好生愕然。但鹿玉如卻絕非昨日那等刁蠻驕滿的神色,換了一副和藹的笑容,向夏天翔說道:“你大概想不到我會追蹤你們,在此相見!”

 夏天翔忽然自作聰明地含笑問道:“是不是鹿姑娘的尊師知非子老前輩已回昆侖?”

 鹿玉如嫣然搖頭,手指身旁一段樹樁說道:“我們坐下說話!”

 話完,大大方方的先行坐下,留出一半地方,目注夏天翔,盈盈一笑。

 夏天翔見對方如今一改笑臉,越發顯得亭亭英發,豐神秀絕,遂側身陪坐,微笑問道:“知非子老前輩既未回山,鹿姑娘趕來有何見教?”

 鹿玉如笑道:“我一來向你道謝,二來向你責問!”

 夏天翔愕然說道:“鹿姑娘,你謝我則甚?責我何來?”

 鹿玉如嫣然一笑答道:“我謝你遠上昆侖,見告本派門戶之中出了叛徒之德!”

 夏天翔搖頭笑道:“武林同源,扶持正義,不值姑娘一謝!但你又要向我責詢何事?”

 鹿玉如妙目之中神光一射,看著夏天翔,緩緩問道:“你為什麽看不起我?”

 夏天翔被她問得愕然答道:“姑娘何出此言?你是知非子老前輩的衣缽傳人,英姿玉質,獨秀昆侖,夏天翔深為欽佩,怎會……

 鹿玉如接口笑道:“你既不是看不起我,那件有關昆侖甚重的東西,為什麽不給我看?”

 夏天翔這才恍然笑道:“鹿姑娘不要怪我,我又沒有說過不給你看!”

 鹿玉如笑道:“你既肯給我看,為何還不快些拿將出來,做得這等神神秘秘則甚?”

 夏天翔被對方說得臉上一紅,回手懷中,取出那片形作三歧、色呈淡紅的樹葉,遞與鹿天如,笑道:“這片樹葉,是不是有關昆侖極重?”

 鹿玉如接葉在手,毫無驚容,隻是目注夏天翔,眼光中仿佛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神色。

 夏天翔見狀,也自深覺詫異,遂把自己在鵬屍古洞之中獲得這片樹葉的經過,向鹿玉如細說一遍。

 鹿玉如靜靜聽完,反覆察看手中的淡紅三歧樹葉,哦了一聲說道:“你以為祁連派想嫁禍昆侖?這片樹葉就是昆侖絕頂特產的天荊樹葉?”

 夏天翔聽出對方語意,訝然問道:“難道有甚不對?”

 鹿玉如柳眉微剔,避而不答,反問夏天翔問道:“你們這次到我們昆侖宮中,可曾由襲啞真人師叔,帶去參觀過天池十大奇的天荊奇樹?”

 夏天翔搖頭笑道:“因為你們昆侖派中人物空群盡出,我們遂不便進入昆侖宮內驚擾!”

 鹿玉如聽到此處,忽然發出一陣“咯咯”嬌笑。

 夏天翔驚道:“鹿姑娘這等說法,莫非這片樹葉不屬天荊奇樹?”

 鹿玉如目注夏天翔,又換了一種曬薄的神色,微吟說道:“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你把一片形狀生得略微特殊的尋常楓葉,竟當作是昆侖獨有、他處絕無的天荊樹葉,豈不異想天開,太以可笑?”

 話完,雙掌一合一搓,居然把那片淡紅三歧樹葉,搓成粉碎。

 夏天翔見對方果如尉遲巧所顧慮的,竟將自己珍藏已久的那片奇異樹葉搓碎,不由急得站起身形,怒聲間道:“你為什麽把我這片樹葉搓碎。”

 鹿玉如笑容一收,臉上神色又變,變得其冷如水,並隱含殺氣地緩緩站起身來,曬然不屑說道:“我愛毀就毀,要搓就搓,你還能把我怎樣?”

 夏天翔這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刁蠻的少女,氣得雙目一張,神光電射,正自考慮是否應與鹿玉如翻臉動手之際,忽然聽得那位靜坐行功的尉遲巧,似被二人爭吵的語聲驚動,遠遠叫道:“夏老弟,你在何處與人答話?”

 夏天翔心想先請這位老前輩來評評是非也好,遂應聲答道:“尉遲老前輩,我在這林內與昆侖派鹿姑娘……”

 話猶未了,鹿玉如眉騰殺氣,面罩嚴霜,玉腕微翻,一線烏光猝然出手,直向夏天翔心窩射到。

 夏天翔哪裡想得到鹿玉如一聲不響地便即出手,而且下手又狠又辣,毫不留情,加上雙方距離太近,身法再怎敏捷,亦自閃躲不開,硬被那線烏光打中胸前將台重穴。

 鹿玉如見夏天翔胸前重穴中了自己的暗器,遂不等尉遲巧趕到,飄身疾向峰腳一面的林邊閃去。

 尉遲巧趕到林中,鹿玉如身形已渺,隻聽得幾聲充滿得意意味的森森冷笑,在小峰半腰一響即寂。

 夏天翔伸手在胸前取下掛在衣裳之上的那件暗器一看,居然是枚長約寸許、色呈紫黑、體作三棱的“天荊毒刺”,不禁在驚魂方定之下,又複驚出一身冷汗。

 尉遲巧弄不清其中因由,惶然膛目,夏天翔手拈“天荊毒刺”,搖頭苦笑說道:“‘薔薇使者’隻告訴我玉有刺,我卻萬想不到這位鹿玉如姑娘,居然如此心狠意毒,冷不防便打了我一枚幾乎無藥可救的‘天荊毒刺’。”

 尉遲巧目注夏天翔,頗為關切他說道:“夏老弟暫時不必敘述經過,你既中‘天荊毒刺’,趕緊且把賽老怪物給的特煉靈丹服下一粒。”

 夏天翔苦笑說道:“尉遲老前輩怎的突地懵懂起來?這種‘天荊毒刺’毒力極強,我到如今尚複安然無事,自系未受傷害,何必糟蹋那種含千年芝液的特煉靈丹則甚?”

 尉遲巧聞言驚道:“昆侖特產的‘天荊毒刺’,號稱無堅不摧,何況打的又是前胸將台重穴,夏老弟怎會無甚傷損?”

 夏天翔搖頭答道:“鹿玉如倘若手下留情,打我其他部位,至少也要損失一粒罕世靈丹,幸虧她太以心狠意毒,打的是我將台重穴,才僥幸安然無事!”

 尉遲巧這時方恍然大悟說道:“我忘了老弟貼身藏有……”

 夏天翔略拭額間冷汗,點頭說道:“老前輩說得不錯,我前胸七坎、將台、後背脊心等三處重穴之上藏有三片‘大別散人’所遣武林至寶‘護穴龍鱗’,故而這條小命,等於又被仲孫飛瓊所救。”

 尉遲巧笑道:“老弟既然無恙,趕快對我說說鹿玉如怎會至此?你們又怎會破臉動手?弄到這等地步呢!”

 夏天翔長歎一聲答道:“生薑畢竟老的辣,在這種險惡江湖之中,倘若經驗閱歷不夠,無論武功多好也難免要吃大虧。我在敘述與鹿玉如破臉動手的經過以前,不由得不欽佩老前輩洞燭隱微,料事如見。”

 尉遲巧笑道:“夏老弟,你好端端的卻把我老化子捧上一頓則甚?”

 夏天翔搖頭一歎,便將適才經過,詳細敘述,說完並向尉遲巧問道:“尉遲老前輩,你再判斷判斷,鹿玉如為何突有這種似乎逾越理性的異常舉止?”

 尉遲巧默默聽完,沉吟片刻說道:“此事決不簡單,其中情節,也不是僅憑意料便敢斷言。似乎可以暫加擱置,等見了昆侖掌門知非子後,總該明白一二。”

 夏天翔也知內中隱秘重重,一時難測,隻得強忍憤怒,收起那枚“天荊毒刺”,向尉遲巧說道:“尉遲老前輩,我們這趟昆侖之行,真是所謂陪了夫人又折兵,既吃力,更不討好!”

 尉遲巧蹙盾說道:“跑趟冤枉長路倒無所謂,隻是弄不清那片被鹿玉如毀去的三歧樹葉,究竟與天荊奇樹有無關聯?倘若無甚關聯,倒還罷了,否則黃山天都大會之上,便因失去證據,而不能對點蒼、祁連兩派陰謀挑起武林風波之事,加以揭破指責。”

 夏天翔知道這片樹葉關系重要,遂在略一尋思以後,向尉遲巧說道:“尉遲老前輩,那株生長在伏牛山鵬屍古洞之中的天荊奇樹,既被‘辣手喪門’焦乾發現移植,必在祁連,我們若能設法連刺帶葉的弄上小小一枝,豈不比僅有一片樹葉為征,來得更有力麽?”

 尉遲巧搖頭笑道:“夏老弟,你說得雖然不錯,但要想深入祁連山絳雪岩那等龍潭虎穴之中盜取重要證據,恐怕太難如願。”

 夏天翔劍眉微軒笑道:“我們自從黃山會後西來的這一路之上,所遭所遇,何事不難,但又何難不克呢?”

 尉遲巧笑道:“老弟既然豪情萬丈,我們反正便道祁連,設法探它一探也好!”

 兩入計劃既定,遂東穿大漠,進玉門關,奔甘涼道,準備覓機略探祁連,然後再往峨嵋金頂,與“商山隱叟”賽韓康、“凌波玉女”柴無垢等會合。

 事有湊巧,尉遲巧、夏天翔到了涼州,正在一座酒樓相對飲酒,商議暗探祁連之際,忽然聽得對面雅座之中,有一個陰冷的口音得意笑道:“玄修道長,請你回復貴派掌門鐵冠道長,就說不但我們絳雪岩陽的眾妙堂中有對方意料不到的世外高人為助,就是絳雪岩陰的繹雪洞內所藏的那件東西,也已足夠把當世武林攪得天翻地覆。”

 夏天翔因這陰冷的口音極為耳熟,遂略揭自己雅座的門簾,國光注處,只見對座簾下,露出一根殘腿之人所拄的鋼拐。

 鋼拐人目,夏天翔忽然想起對方身份,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寫道:“對座是祁連派中的‘陰司笑判’吳榮。”

 “三手魯班”尉遲巧見字,向夏天翔微微擺手,示意他切莫驚動對方,才好靜聽究竟!

 吳榮話了以後,那玄修道人便自笑道:“祁連、點蒼兩派既然同心,誰會怕事?但我掌門師兄因幾樁秘密仿佛均被對方發覺,才命我馳告貴派掌門,今後凡遇對方人物,皆應以嚴厲手段處置,莫再留情,大概等到今年臘月的黃山天都大會,彼此也該算總帳了。”

 “陰司笑判”吳榮一陣陰森的冷笑說道:“這叫英雄之見略同,我們自然應該在正式交手以前,盡量消滅對方實力,並設法制造矛盾,避免其他門派相互團結!玄慘道長是到緯雪岩陽的眾妙堂中面見我掌門師兄,還是由我轉告?”

 玄修道人笑道:“貴派掌門人既在眾妙堂率領祁連群雄重煉九幽磷火,加強威力,則不必再加驚擾,何況玄修又已巧遇吳兄,就請吳兄代將此意轉達便了。”

 吳榮連連應諾,玄修道人又複問道:“吳兄,那兩位高人何時才肯出手?”

 吳榮笑道:“那兩位的性情怪僻絕倫,非等指定之人出頭露面,才肯驀然現身,驚動天下。”

 夏天翔聽到此處,不由以一種深為佩服的目光,看了尉退巧一眼,知道他所料不差,確有兩位想不到的人物,隱身暗為祁連、點蒼兩派撐腰助陣。

 尉遲巧蹙盾搖頭,用手略指對座,果然又聽得那位玄修道人笑著問道:“既然如此,我們便設法把那兩位所指定之人,早點激將出來,豈不更好?”

 吳榮怪聲笑道:“那兩位所指定之人,豈是好惹?生平行事,宛若神龍,除非他自己願意出頭,否則又有誰能輕易尋得著他的一鱗半爪?”

 尉遲巧、夏天翔聞言,不禁相對搖頭,互作無言苦笑,暗歎其中啞謎重重。吳榮與玄修所說的“那兩位”是誰?及“那兩位所指定之人”,又是誰?委實大以費人猜疑。

 就在此時,對座桌椅一陣響動,仿佛酒飯用畢,已欲離去,夏天翔遂趕緊放下門簾,隻聽鐵拐丁了點地,吳榮果與點蒼派的玄修道人,相偕下樓而去。

 尉遲巧自窗門瞥見二人去遠以後,對夏天翔低聲笑道:“夏老弟,我們無意之中已有極大收獲,你不必再往祁連輕身犯險了。”

 夏天翔搖頭笑道:“老前輩說得不對,我如今更有兩樁疑問,必須到祁連山繹雪岩頭走走。”

 尉遲巧無可奈何,目注夏天翔苦笑說道:“夏老弟,你這兩樁疑問我可以猜得出來!第一樁是隱身絳雪岩陽眾妙堂中,暗對祁連派助紂為虐者,究是何人?第二樁是‘陰司笑判’吳榮所說,藏在絳雪岩陰絳雪洞中那件足以攪得當世武林天翻地覆的東西,是不是由伏牛山鵬屍古洞移植來的天荊奇樹?”

 夏天翔拊掌笑道:“老前輩猜得一點不錯,難道為了這兩樁重大疑問,我還不應該冒點危險,去往絳雪岩頭一探?”

 尉遲巧笑道:“去是該去,但祁連山絳雪岩好手多於點蒼步虛道觀,而我們卻勢更單,力更薄,有些像是肉包打狗,一去難回。”

 夏天翔失笑說道:“老前輩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憑你魯班巧技,神偷八法,及那根妙用無窮的七寶李公拐,應該可以逢凶化吉,遇難呈祥,而我也還有一粒足能唬住對方不敢這下絕情毒手的‘乾天霹靂’。”

 尉遲巧被夏天翔這幾句話勾動雄心,目中精光一射,點頭說道:“好好好,我們就碰碰運氣,來一次巧探龍潭,硬闖虎穴!”

 夏天翔大喜說道:“尉遲老前輩,這次暗探祁連,由我來策劃可好?”

 尉遲巧飲盡杯中美酒。點頭笑道:“遵命!遵命!”

 夏天翔興高采烈地指著桌上堆得高高的一盤醬牛肉說迫:“這盤醬牛肉,權當是祁連山絳雪岩,我們應該分道揚鏢,老前輩去往山陽眾妙堂,設法探聽祁連派所恃為靠山的究是何人?我則去往山陰絳雪洞,看看那件能令武林天翻地覆的東西,是不是天荊奇樹?”

 尉遲巧有點猜不透夏天翔腹內的機關,含笑問道:“我是明闖眾妙堂還是暗探……”

 夏天翔不等尉遲巧話完,便即笑道:“明闖,明闖,老前輩明闖眾妙堂,我則暗探絳雪洞。”

 尉遲巧笑道:“老弟既然運籌決算,便請索性明白指示,我這趟眾妙堂應該怎樣闖法?”

 夏天翔仿佛胸有成竹地應聲答道:“老前輩無妨假借一位絕世高人的名頭,就說奉偷傳言,豈不便可明目張膽地去往眾妙堂中走走?隻要當時答對得宜,祁連群魔或許不致遽然翻臉。”

 尉遲巧被夏天翔觸動靈機,心中忽生妙計,喜形於色他說道:“對對對,夏老弟此策頗妙,我便假借你師傅的名頭,就說替皇甫神婆傳言可好?”

 夏天翔想了一想說道:“我師傅平素不大愛管閑事,還是假借‘天外情魔’仲孫聖老前輩的名頭比較適合!”

 語音至此微頓,忽然滿面情思地長歎一聲說道:“提到‘天外情魔’仲孫聖老前輩,我便懷那位仲孫飛瓊姑娘,倘若她在此間,有她的大黃、小白及罕世龍駒青風驥等那群隨從班底幫幫忙兒,事情便容易辦得多了!”

 尉遲巧笑道:“夏老弟不必歎氣,我冷眼旁觀,看出仲孫姑娘對你外冷內熱,極為投緣,雖然未必在此相逢,前途總可再見。”

 夏天翔點頭說道:“我知道她對我好,不然也決不肯往返數千裡長途,奔向大雪山玄冰原,代求續命靈藥。但她連謝都不容我謝一聲,便飄然而去,未免令我始終耿耿於懷,好生難過。”

 說到此處,好似勾動愁懷,引杯連飲,神情頓顯抑鬱。

 尉遲巧經驗老到,深知這種兒女情事,若從正面勸解,往往越勸越糟,遂岔開話頭笑道:“夏老弟,我們既然定計,不如早早實行,我們酒飯用畢,便即各行其是可好?”

 夏天翔聞言,果然情愁稍戢,英風又振,應聲笑道:“老前輩無妨先到片刻,因為山陽有事,山陰或許防范稍疏,我比較容易進入絳雪洞中暗探。”

 尉遲巧含笑點頭,遂喚來店家結清酒帳,往涼州城南的祁連山麓馳去。

 到了山麓,尉遲巧手指南方,向夏天翔笑道:“據我所知,由此入山的第四座終年積雪高峰,便是絳雪岩。我們如今不宜再複同行,且等事完以後,仍在此處相會便了。”

 話完,身形閃處,展開上乘輕功,首先向重山疊嶺之中,飛馳而去。

 夏天翔徘徊片刻,略記附近山麓形勢,也就往南攀援,但剛剛轉過一座峰腰,便驚喜交集,目瞪口呆地詫異欲絕。

 原來迎面山石上,蹲著異獸大黃,古松下站著罕世龍駒青鳳驥,那位旦夕縈心、系不已的仲孫飛瓊也正懷抱靈猿小白,俏生生立在松旁,黛眉微蹩,妙目流波,以一種半喜半嗔的眼光,凝注自己。

 夏天翔不見仲孫飛瓊之際,對她相思欲絕,但突見仲孫飛瓊之下,又滿懷心事,不知應該從何說起,驚喜交集,徽愕片刻,脹紅著臉兒叫了一聲:“仲孫姊姊!”

 仲孫飛瓊也被他叫得一愕,但旋即蹙眉說道:“你向來高傲,不肯服人,如今怎麽變得嘴甜起來?甘心叫我姊姊?”

 夏天翔聞言,臉上更覺發燒,暗想這種無法回答之話,乾脆不答為妙,遂走向仲孫飛瓊身畔,長揖為禮,笑道:“仲孫姊姊,我先謝謝你為我遠上大雪山玄冰原,往返數千裡長途,代求續命靈藥!”

 仲孫飛瓊笑道:“那朵朱紅雪蓮已在中途被人搶去,我大雪山玄冰原之行,隻是一樁空頭人情,你不必這樣記在心上。”

 夏天翔笑道:“姊姊是不是猜出我的行蹤,趕來這裡找我?”

 這回輪到仲孫飛瓊玉頰生潮,半羞半嗔地盯了夏天翔一眼問道,“你有如此自信,知道我是找你?”

 夏天翔聽出仲孫飛瓊語氣不對,知道自己說話太直,已使對方略覺羞窘,遂趕緊設法轉圜,陪笑涎臉說道:“姊姊知道我愛闖禍,時刻暗中維護,這回既然巧遇,大概又要幫我的忙了。”

 仲孫飛瓊聽他這樣說法,顏色略霽,妙目一轉,伸手指著靈猿小白,異獸大黃及罕世龍駒青鳳驥,嫣然笑道:“我這群隨從班底,均在此處,你要它們怎樣幫忙,是往山陰暗探?還是往山陽明闖?”

 夏天翔驚訝欲絕地失聲叫道:“仲孫妹妹,你是神仙?會未卜先知的陰陽八卦?”

 仲孫飛瓊笑道:“我若會未卜先知,便告訴你祁連派身後之人是誰?絳雪洞中的那件東西是否天荊奇樹,豈不省事?也免得你支使那位尉遲神偷,假借我爹爹名頭,去往眾妙堂中胡說八道,”

 夏天翔恍然大悟道:“原來妹姊當時也在涼州城的那座酒樓之中。”

 仲孫飛瓊撫弄著靈猿小白的一身銀毛,微笑道:“幸虧你在背後沒有罵我,不然我也不會管你這次閑事!”

 夏天翔笑道:“我怎會在背後罵姊姊,隻有朝夕想你……”

 仲孫飛瓊嗔道:“你敢胡說!”

 夏天翔見她那種嬌媚無比的絕世風神,不由意亂情迷地癡癡答道:“姊姊,我不是胡說,全是肺腑之言!自從洱海東岸一別,朝也想姊姊,暮也想姊姊……”

 仲孫飛瓊見他癡頭癡腦的越描越黑,不由羞窘得滿面通紅,連連跺腳。

 夏天翔見仲孫飛瓊這等神情,才警覺自己失言,也把張俊臉漲成大紅布一般,趕緊轉移話頭說道:“仲孫姊姊,我想請你教我一樁本領好麽?”

 仲孫飛瓊嗔意未消地看看夏天翔,櫻唇微披說道:“你是堂堂‘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得意弟子,還要跟我學甚本領?”

 夏天翔笑道:“我想學的不是武功,隻是幾句話兒。”

 仲孫飛瓊以為夏天翔又想要借題發揮,臉色微沉,冷然說道:“你要再敢胡扯,休怪我從今後不再理你!”

 夏天翔忙自接口說道:“我是想請姊姊教我你在商山天心坪與賽韓康老前輩打賭,贏得這匹罕世龍駒青風驥時向它耳邊所說的、使它甘心跟你乖乖走去的幾句話兒!”

 仲孫飛瓊詫道:“你要學這幾句話兒則甚?”

 夏天翔笑道:“我和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訂下一條賭約,可能把他那匹千裡菊花青贏來,但那匹馬兒脾氣太壞……”

 仲孫飛瓊聽出幾分內情,含笑問道:“你怎知那匹千裡菊花青的脾氣太壞,是不是曾經吃過它的苦頭啦?”

 夏天翔臉上微紅,遂把在黃山試馬,被千裡菊花青摔了兩次之事,告知仲孫飛瓊,說完笑道:“姊姊倘若肯把那幾句話教我入下回遇上千裡菊花青時,我隻要向它耳邊嘀咕嘀咕,它就可能奔暗投明,豈不把‘九首飛鵬’戚大招氣個半死?”

 仲孫飛瓊點頭微笑,說了三句幾乎有音無字的奇異獸語道:“哈嘰哩摩,摩嘰哩哈,哈嘰摩摩古龍!”

 夏天翔照樣學道:“哈嘰哩摩,摩嘰哩哈,哈嘰摩摩古龍!”

 起初覺得有些拗口,但了兩三遍後,也就記熟,又向仲孫飛瓊含笑問道:“仲孫姊姊,這‘哈嘰哩摩,摩嘰哩哈,哈嘰摩摩古龍’三句咒似的話兒,究竟是什麽意思?”

 仲孫飛瓊笑道:“這就等於人類說的:‘我喜歡你,你若喜歡我,我一定對你很好!’”

 夏天翔哦了一聲,目注仲孫飛瓊說道:“我喜歡你,你若喜歡我,我一定對你很好!”

 仲孫飛瓊忽然發現這幾句話又涉雙關,聽來大覺刺耳,遂怒形於色地白了夏天翔一眼,說道:“你這個人大壞,從今以後不理你了!”

 話完,懷抱白猿,飄身縱上青風驥,便欲馳去。

 夏天翔慌忙趕過去,拉住仲孫飛瓊的玄色披風,苦著臉兒急聲叫道:“仲孫姊姊,你怎的老是怪我?我又不知道這兒句咒語似的話兒,究竟是什麽意思?”

 仲孫飛瓊適才因一時羞窘不堪,方佛然欲去,如今想起此事確實難怪夏天翔,遂又飄身下騎,哼了一聲說道:“你隻學會這三句話兒,那匹千裡菊花青還是不會甘心跟你!”

 夏天翔陪笑說道:“好姊姊,你說教我本領,便索性教全,除了這‘哈嘰哩摩,摩嘰哩哈,哈嘰摩摩古龍’三句話兒以外,還要學些什麽?”

 仲孫飛瓊答道:“不必再學別的,隻要再加上一個字兒!”

 夏天翔愕然問道:“這是個什麽字兒,竟有這大力量!”

 仲孫飛瓊正色說道:“就是一個‘誠’字!你要以誠懇的態度,極誠懇的聲音,向它耳邊低低傾訴,才會發生效力!否則你這三句‘哈嘰哩摩,摩嘰哩哈,哈嘰摩摩古龍’尚未說完,便將難免被那匹千裡菊花青踢得飛出八尺!”

 夏天翔口內唯唯受教,心中卻在暗想,若像仲孫姊姊這等絕代佳人,用極誠懇的態度,極誠懇的聲音在耳邊低低傾訴,慢說是匹罕世神駒,便是塊無靈頑石,應該也會點頭。但願那匹千裡菊花青莫像仲孫姊姊這等故作矯情,難於伺候,否則自己定將被踢得鼻青臉腫不可。

 仲孫飛瓊見夏天翔目光凝滯,似在沉思,不由訝然間道:“你在想些什麽?”

 夏天翔聞言驚覺,目光移注這位風華絕代的仲孫姊姊身上,用一種極誠懇的態度,極誠懇的聲音,緩緩說道:“仲孫姊姊,我是在想那匹馬兒會不會和人一樣,對於誠與不誠,能加分辨!”

 仲孫飛瓊聽出夏天翔話中有話,玉頰一熱,接口正色說道:“常言道得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誠與不誠,必須留待時間判決。又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總應該懂得其中的道理?”

 夏天翔靈犀一點,便悟出仲孫飛瓊的語意,喜心翻倒地含笑叫道:“我懂,我懂,仲孫姊姊,謝謝你!”

 仲孫飛瓊嬌靨之上浮現兩團紅暈,佯嗔說道:“懂就懂,謝我則甚?像這樣癡頭癡腦的……”

 夏天翔不等仲孫飛瓊話完,便即叫道:“姊妹,這就是你不懂了,癡人才有真……”

 仲孫飛瓊也不等他下面那個“情”字出口,便自目注深山說道:“我們不要再在這裡瞎扯,你那位尉遲老前輩如今可能已與祁連群凶見面,遭遇困難了呢。”

 夏天翔憬然一驚說道:“姊姊,你的馬快,且帶大黃去替尉遲老前輩打個接應,請小白幫我跑趟絳雪洞吧!”

 仲孫飛瓊搖頭說道:“大黃在洱海東岸廢寺之中曾殺‘辣手喪門’焦乾,不宜再與祁連群凶見面,它與小白,都陪你去繹雪岩陰的絛雪洞中好了。”

 夏天翔目注仲孫飛瓊,異常關切他說道:“妹妹單獨前往眾妙堂,未免令人放心不下。”

 仲孫飛瓊笑道:“我單獨前去,你放心不下,但你尉遲老前輩單獨前去,你卻怎的放心得下?”

 夏天翔臉上一紅,赧然無語。

 仲孫飛瓊又複笑道:“你尉遲老前輩假借我爹爹名頭前往,祁連群凶或有所疑,但我再趕去替他一打圓場,豈不恰到好處,像是真的一樣?”

 夏天翔方一點頭,仲孫飛瓊又道:“何況我既無兵刃,又不攜帶祁連群凶所目為惡獸的小白大黃,更顯得絲毫未存敵意!‘九首飛鵬’戚大招再怎麽凶橫,也不致會對‘天外情魔’的愛女及所派使者加以留難迫害。”

 夏天翔聽仲孫飛瓊講得人情入理,遂含笑說道:“仲孫姊姊,既然如此,我就帶小白大黃去了。”

 仲孫飛瓊目注異獸大黃,沉聲說道:“大黃,你上次在雲南洱海的荒廢禪寺之中,已經誤犯戒律,唯因錯不在你,又有那多人替你求情,才特加寬貸,如今千萬不要再犯凶性殺人……”

 夏天翔聞言,想起九疑山之事,遂向仲孫飛瓊問道:“仲孫姊姊,你可曾在湖南九疑山麓單人獨騎誅殺過‘祁連四鬼’?”

 仲孫飛瓊莫名其妙地訝然答道:“我生平從未殺過任何人,怎麽會跑到湖南九疑山去獨斬‘祁連四鬼’?你好端端的如此問我則甚?”

 夏天翔劍眉微蹙,又複問道:“妹妹這匹青風驥,可曾借給旁人騎過?”

 仲孫飛瓊搖頭答道:“這匹青風驥除了它的舊主人‘商山隱叟’賽韓康與我之外,恐怕不允許第三人上背乘騎。”

 說到此處,語音微頓,目光一注夏天翔,繼續笑道:“但如今你學會那三句話兒,又得了‘誠’字妙訣、也許它將對你另眼相看呢!”

 仲孫飛瓊剛剛說完,那匹罕世龍駒青風驥便看著夏天翔,低嘶幾聲。

 夏天翔問道:“它這低聲連嘶,是什麽意思?”

 仲孫飛瓊一面輕拍馬背,表示對青風驥嘉勉,一面向夏天翔笑道:“它說它知道你是我好朋友,倘想騎它之時,決不會像千裡菊花青那般想盡花樣把你摔下來。”

 夏天翔聞言,不禁苦笑道:“謝謝它這番美意,姊姊快請前往眾妙堂中,替我那‘三手魯班’尉遲前輩打個接應、圓圓場吧。”

 仲孫飛瓊含笑松手,命靈猿小白及異獸大黃,跟隨夏天翔共探絳雪洞,自己則飄身縱上青風驥,絲韁微領,直向祁連群凶所聚居的眾妙堂中趕去。

 尉遲巧與夏天翔別後,便施展輕功身法,直奔絳雪岩陽,因西北一帶從來無人敢捋祁連派的虎須,故而“九首飛鵬”戚大招並未在絳雪岩左近多設樁卡,才讓尉遲巧毫無阻礙地到了絳雪岩下。

 眾妙堂本來就是一座山莊中的議事大廳,但因叫來順口,遂漸漸代表了整座山莊,莊門之外有四名祁連派弟子輪值守望。

 尉遲巧身形一現,不等對方查問,便即“呵呵”怪笑說道:“煩勞通報貴派掌門,就說老夫‘三手魯班’尉遲巧有要事求見。”

 “三手魯班”的名頭不小,祁連弟子自然趕緊向裡通報,不多時後,便見那位斷去一腿、手拄鋼拐的“陰司笑判”吳榮,代表“九首飛鵬”戚大招迎出莊外。

 尉遲巧抱拳笑道:“尉遲巧冒昧而來,不知戚掌門人是否容我一見?”

 吳榮陰惻惻地笑道:“尉遲大俠到此,祁連派蓬革生輝,我掌門師兄現在眾妙堂中恭候大駕,請隨吳榮前往。”

 尉遲巧見對方對於自己,詞色尚不太惡劣,心中不由忖道:“難道‘白頭羅刹’鮑三姑及‘桃花娘子’靳留香均尚未返回祁連?否則對方若知‘辣手喪門’焦乾慘死之事,決不會如此對待自己。”

 思索之間,業已走進眾妙堂,只見這所大廳之上,除了正中垂下一幅黃色綢慢把大廳遮去小半之外,僅陳設著極為簡單的幾張椅幾等物,那位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則在堂口含笑相待。

 尉遲巧因於涼州酒樓曾聽“陰司笑判”吳榮與點蒼玄修道長密談,知道戚大招在此督眾煉製九幽磷火,必是聽得自己前來,才匆匆撤去一切布置,遂佯作不知,向這位祁連派掌門人抱拳笑道:“敬請戚掌門人恕我尉遲巧冒昧乾謁,擾及清修之罪。”

 “九首飛鵬”戚大招一面還禮,一面肅容人座,“哈哈”大笑說道:“尉遲大俠說哪裡話來?祁連山因僻處西北、平素遂少武林高明寵降,像尉遲大俠這等人物,真還請都請不到呢!”

 尉遲巧見戚大招裝出這樣一副謙和的神色,遂知自三所料不差,“白頭羅刹”與“桃花娘子”定然因事勾留,尚未回轉。

 鮑三姑、靳留香兩人未回,祁連派對自己自然敵意不深,但言詞方面仍必須略微謹慎,避免刺激對方,引起無謂凶險。

 這時,隨侍弟子剛剛獻上香茗,尉遲巧舉杯向戚大招及吳榮含笑說道:“兩位猜不猜得出尉遲巧遠上祁連之意?”

 戚大招與吳榮委實對這突如其來的尉遲巧有點莫測高深,聞言對看一眼,由戚大招搖頭笑道:“戚大招等愧無鬼谷之靈,但聽尉遲大俠語意,似乎還是專上祁連,並非遊俠路過?”

 尉遲巧點頭笑道:“我是被人支使跑了一趟長路,但借此得能瞻仰這絳雪岩眾妙堂風光,也還……”

 戚大招聽得訝然接口問道:“尉遲大俠,你來此之意,竟系受人差遣?”

 尉遲巧單刀直人地點頭笑道:“我是在遊俠途中,遇見一位絕世奇人,命我替他遠上祁連,向隱居在這絳雪岩的另一位絕世奇人,傳告數語!”

 這幾句話果然聽得“九首飛鵬”戚大招臉上微微變色,但仍強自鎮定地含笑問道:“尉遲大俠所遇的那位絕世奇人是誰?這繹雪岩左近又有什麽絕世奇人隱居在此?”

 尉遲巧看出對方神色是在故意掩飾,不禁心頭暗自好笑,站起身形向戚大招及吳榮深深一揖,含笑說道:“尉遲巧乃是替人傳語,倘若有所失言,或說得不對之時,尚請戚掌門人與吳兄多多擔待。”

 戚大招、吳榮雙雙抱拳還禮,仍由這位心中業已驚疑頗甚的祁連派掌門人發話說道:“尉遲大俠無須過謙,有話盡管請講!”

 尉遲巧故作神秘地低聲說道:“我所遇的那位絕世奇人說,如今隱居絳雪岩的絕世奇人,不止一位,竟有兩位!”

 戚大招聞言一震,手中香茗競傾出不少,潑在自己的衣襟之上,遂起立抖衣,借機身形微側,背對尉遲巧,用眼色暗詢吳榮,對於此事,究應但白相承,還是加以否認?

 吳榮眉頭深蹙,向尉遲巧問道:“尉遲大俠,你所遇的那位絕世奇人,有沒有告訴你隱居緯雪岩的兩位絕世奇人的姓名來歷?”

 尉遲巧搖頭笑道:“那位絕世奇人隻命我替他傳達數語!”

 戚大招與吳榮對看一眼,正欲答話,突然自那廳中所垂的黃色綢幔之後傳出一種低若遊絲的奇異語音,緩緩說道:“戚掌門人,不必再行隱秘,我要與這位‘三手魯班’對談數語。”

 話音方了,黃色綢幄緩緩自分,只見當中一具大蒲團上坐著一位花白長發散垂、令人難辨面貌的黃衣老人,老人身前,並陳列著九隻銅鼎。

 尉遲巧因早知眾妙堂中藏有為祁連群凶撐腰的絕世異人,故而心中隻奇不驚,但仔細注目之下,卻無法憑自己的江湖經驗,揣測出這位花白長發散垂的黃衣老人絲毫來歷。

 黃衣老人仍保持他那種低頭靜坐的形態,緩緩問道:“尉遲朋友,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姓名來歷?”

 尉遲巧見彼此業已對面答話,這黃衣老人所發話音,依舊低若遊絲,令人無法分辨他的喜怒哀樂,七情變化!遂自加警惕地笑著答道:“尉遲巧生平不愛探人陰私,老人家姓名來歷願告則告,不願則……”

 黃衣老人聽到此處,低低哼了一聲說道:“你不知我的姓名來歷最好,否則絛雪岩眾妙堂中,就是你流血五步之地!”

 尉遲巧聞言,不禁雙眉一軒,傲氣上衝……但轉想起自己來此的任務,又複強行忍耐。

 黃衣老人又複問道:“你在何處遇見托你向我傳話之人?”

 尉遲巧對於這套答詞,早就有所打算,成竹在胸,遂毫不遲疑地應聲說道:“終南死谷左近!”

 黃衣老人把這“終南死谷”囚字,低低了幾遍,繼續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尉遲巧故作神奇地答道:“此人不在當世武林八大門派之內,卻屬號稱三大難纏的人物之一。”

 這兩句話,聽得“九首飛鵬”戚大招、“陰司笑判”吳榮及那尉遲巧有心而來,冷眼旁觀之下,自然看得分明,辨出戚大招及吳榮隻是因聞三大難纏人物之名吃驚,但那黃衣老人卻好似內心有甚重大激動。

 黃衣老人忽然向戚大招問道:“戚掌門人,我對江湖之事陌生已久,這尉遲朋友所謂的三大難纏人物,是哪幾個?”

 尉遲巧看出這黃衣老人是明知故問,不禁暗暗好笑,靜聽戚大招答道:“所謂三大難纏人物,是指‘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孫聖及‘風塵狂客’厲清狂。”

 黃衣老人聽了這三人姓名之後,身上又起了一陣非經特別注意,不易發現的微微顫抖,向尉遲巧問道:“你在終南死谷左近所遇之人,是皇甫翠?仲孫聖?抑或厲清狂?”

 尉遲巧有“三手魯班”之稱,自然靈巧異常,看出這黃衣老人必與“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孫聖,“風塵狂客”厲清狂等三人之一有重大恩怨,遂試探性地緩緩答道:“我所遇之人,自稱是你當年舊識!”

 黃衣老人低低哼了一聲說道:“他們三人,昔年與我或深或淺,均有因緣,你到底遇見了誰?”

 尉遲巧這次卻快捷異常地應聲答道:“‘天外情魔’仲孫聖!”

 一面答話,一面冷眼旁觀,留神察看這黃衣老人聞言以後有何反應。

 黃衣老人咦了一聲,依舊語若遊絲他說道:“仲孫聖好端端的尋我則甚?他又怎會知道我在此處呢?”

 由於對方這兩句答話,使尉遲巧縮小了猜測范圍,認定在涼州酒樓所聞這黃衣老人想見之人,不是“風塵狂客”厲清狂,便是“北溟神婆”皇甫翠!

 遂順著對方口氣答道:“這位‘天外情魔’的神通之大與舉措之奇,無人能測!他命尉遲巧傳言相告,說是他必然沒法尋得你想見之人,使其於今年年底以前,到這祁連山絳雪岩頭與你相會!”

 黃衣老人外表平靜,其實內心頗為激動,發話向尉遲巧問道:“我想見之人是誰?”

 尉遲巧聽出黃衣老人的語音略微尖銳,已不能保持先前那般平靜,但自己卻仍無法揣度對方姓名來歷,隻得搖頭含笑答道:“‘天外情魔’仲孫聖未曾說出你想見之人的姓名,但卻有兩句金玉良言,特命尉遲巧向老人轉達。”

 黃衣老人淡淡問道:“什麽金玉良言?”

 尉遲巧正色朗聲說道:“能放手時且放手,得饒人處便饒人!”

 黃衣老人靜靜聽完,一陣森森冷笑說道:“昔日他能放手,今朝我豈饒人?‘天外情魔’仲孫聖縱然舌粲蓮花,能夠盡傾西江之水,也無法說得去我的心頭舊恨。”

 尉遲巧聽得眉頭一蹙,黃衣老人伸手按動蒲團左側的機鈕,那片黃色綢慢又複漸漸把他的身形遮沒。

 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目中凶光微閃,略瞥尉遲巧,向那黃衣老人隔慢問道:“對於這位‘三手魯班’尉遲朋友來此傳話之事,老人家可有什麽特殊交代?”

 尉遲巧知道“九首飛鵬”戚大招這樣問話之意,即系向黃衣老人請示,是否聽任自己安然而去:黃衣老人低若遊絲的語音自黃色綢慢以後傳出,緩緩說道:“戚掌門人可問這位‘三手魯班’尉遲朋友索取證據,證明他確是受‘天外情魔’仲孫聖所差。如有證據,聽他自去,否則仍按一般江湖人物擅闖祁連的懲戒辦法,由我隔空彈指,將其點倒,送往絳雪洞中,凍成寒冰塑像,充作陳列!”

 尉遲巧聽得不由發出一陣縱聲狂笑,目注戚大招,冷然問道:“戚掌門人,我老化子數千裡遠來,替人跑腿送信,難道你們祁連派竟如此蠻橫待客?”

 戚大招被尉遲巧間得濃眉雙蹙,略一尋思,扭頭對著“陰司笑判”吳榮怪笑說道:“江湖之禮,固不可失,但祁連之規,亦不可廢!吳四弟傳諭命他們速備盛宴,為尉遲大俠洗塵,先盡江湖之禮,然後再請尉遲大俠出示證據,以符我祁連之規。”

 尉遲巧搖手止住吳榮,雙眉一剔,冷然叫道:“不必,不必,這種酒宴我老化子吞吐不下,江湖之禮可免,請你們趕快執行祁連之規,我雖有證據在身,但卻決不取出!”

 黃衣老人在黃色綢幔之後冷笑說道,“你當真要想找死?”

 尉遲巧高聲大笑吟道:“百歲誰能逃一死?青山何處不埋人!

 吟聲未了,莊門外輪值的弟子忽然在眾妙堂口向戚大招恭身稟道:“啟稟掌門人,有位騎青馬的姑娘,自稱‘天外情魔’仲孫聖之女,名叫仲孫飛瓊,來找尉遲大俠。”

 這幾句話慢說聽得戚大招一愕,連尉遲巧也為之大出意外!暗想天下哪有如此巧事?仲孫飛瓊這一突然現身,豈不將自己所扯的瞞天大謊,烘托得圓圓滿滿,恰到好處?

 果然“九首飛鵬”戚大招微愕以後,臉上訕訕的向莊門外輪值的弟子說道:“你去回復仲孫姑娘,請她在莊門略候,我立即親送尉遲大俠出莊。”

 話完,又向尉遲巧抱拳笑道:“戚大招早知尉遲大俠光風霧月,決無虛言,失禮之處,還請多多擔待。”

 尉遲巧對於這幫武林凶人,喜怒哀樂,瞬息百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態度不禁暗暗搖頭,但也隻好趁機下台,含笑說道:“江湖遊俠,事事為人,隻要一語相投,慢說跑趟數千裡長途,便是硬闖地獄,親嘗鼎鑊,亦所甘願!戚掌門人既已知我此來不虛,尉遲巧便當告退!”

 話完起立,又向黃色綢幔以後的黃衣老人叫道:“老人有無複語,由我轉達‘天外情魔’?”

 黃衣老人冷然說道:“請你轉告仲孫聖,說我所等的那人,倘若不在十一月廿日以前來此見我,則十二月十六的黃山天都絕頂,便是一場無可挽回的武林浩劫!”

 戚大招因自己失禮理屈,隻好面帶慚色,與吳榮將這位“三手魯班”送至莊外。

 才出莊門,那位手牽青風驥、笑靨迎人、容光絕世的仲孫飛瓊,便向尉遲巧叫道:“尉遲老前輩,你這趟路跑得大遠,我特意騎馬前來接你,你把我爹爹的那幾句話兒向對方轉達了麽?”

 尉遲巧微微含笑點頭,見仲孫飛瓊違過韁繩,遂下再客氣,飄身上馬,仲孫飛瓊則縱向青風驥後股,老少二人一騎雙乘,直向絳雪岩下馳去。

 這時那位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因覺得仲孫飛瓊那匹青風驥,似乎竟比自己的千裡菊花青還要神駿,不由看得發呆,絲毫不曾想到其他方面。

 但那心思陰險惡辣的“陰司笑判”吳榮卻獰笑幾聲,向戚大招說道:“掌門師兄,你覺不覺得這仲孫飛瓊來得太巧?”

 戚大招一代梟雄,心思極細,如今被吳榮一語提醒,不由恍然說道:“吳四弟所疑不錯,這仲孫飛瓊來得委實大以湊巧,其中定然大有蹊蹺!但可惜那匹馬兒腳程太快,業已追之不及。”

 吳榮一陣陰笑說道:“他們馬快,師兄的千裡菊花青也是絕世腳力,何不尾隨一探?小弟則走趟蜂絳洞,通知另外那位,防備有人前去搗鬼。”

 戚大招凜然點頭說道,“吳四弟此計甚好,吩咐他們替我備馬取拐。”

 霎時以後,這位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便自提著他那根威震江湖、重達百五十斤的九鵬展翼鋼拐,躍上千裡菊花青,向仲孫飛瓊、尉遲巧等所行的方向疾追而去。

 “陰司笑判”吳榮則面含陰毒笑容,悄悄往絳雪岩陰的絳雪洞中掩去。

 “三手魯班”尉遲巧離開絳雪岩後,便一面馳向自己與夏天翔約定之處,一面對身後的仲孫飛瓊笑問道:“仲孫姑娘,你怎麽來得這巧,是不是遇上夏天翔?小白大黃為何不見?”

 仲孫飛瓊笑道:“我恰巧與老前輩等同在涼州酒樓飲酒,僅僅一室之隔,所以知道此事,小白大黃則已跟隨夏天翔去探蜂雪洞了。”

 尉遲巧由於眾妙堂中所見的情況,知道絳雪洞中必多凶險,正自頗替夏天翔擔憂,如今聽得有靈猿小白、異獸大黃陪他同去,方始寬心略放。

 到了與夏天翔約定之處,老少二人剛剛下騎,便聽得絳雪岩方向傳來急遽的蹄聲,尉遲巧冷笑說道:“我早就知道此事隻能暫瞞祁連群凶一時,如今“九首飛鵬”戚大招果然起疑來追,我們且躲他一躲,讓他倚仗馬快,追出三數百裡,也好少一勁敵:”

 仲孫飛瓊點頭微笑,二人一馬遂覓地隱藏,不多時後,果見那位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倒提九鵬展翼鋼拐,騎著千裡菊花青,威若天神,疾馳而過。

 戚大招身形遝後,尉遲巧向仲孫飛瓊笑道:“仲孫姑娘,如今乘著戚大招追過了頭,祁連派猜不出我們去而複轉之際,似乎應該悄悄走趟絳雪洞,替夏天翔老弟及小白大黃,打打接應!”

 仲孫飛瓊含笑點頭說道:“我們此行,不宜驚動對方,是否徒步前往?好在青風驥心靈耳健,倘有急事,我隻要發嘯相呼,它便可循聲立至。”

 尉遲巧笑道:“仲孫姑娘所慮頗是,我們便走趟回頭路吧!”兩人這一施展輕功身法,翻越重山,尉遲巧才知仲孫飛瓊天生異稟,不但人溫如玉,品潔於蓮,便在武功造就方面,竟也遠超夏天翔之上。

 第十四章:寒冰塑像

 原來夏天翔自與仲孫飛瓊分手以後,因自己還是初次與小白大黃這等通靈異獸結伴同行,遂極為興高采烈,展足輕功,直往絳雪岩陰的絳雪洞中趕去。

 絳雪岩陰因四外高峰插雲,掩蔽日光,以致寒冷異常,終年積雪。那絳雪洞的位置,就在岩腳凹處一片松蘿垂拂之下。

 夏天翔帶著小白大黃,悄悄掩到洞口,既無阻隔,亦無敵蹤,隻覺得這座山洞仿佛極為深遽曲折,並有一陣陣幾乎足以令人骨髓成冰的寒冷陰風,不停吹出。

 一人二獸才到洞口,怪事便生,靈猿小白與異獸大黃,居然全身毛發蝟立,以一種俱怯的神色凝注洞中,似乎不敢進入。

 夏天翔因深知小白靈慧,大黃威猛,見它們這副形狀,不由也自驚然,壓低語音,向靈猿小白問道:“小白,這洞裡有什麽東西,你和大黃竟然如此害怕?”

 小白一對火紅朱睛凝注洞中有頃,向夏天翔舉爪連比,意思似勸夏天翔最好不要進洞。

 夏天翔也知這絳雪洞中必然凶險異常,但一來膽大,二來好容易順順利利地到達此處,怎肯不進內一探?遂在微加思索以後,向小白低低說道:“小白,我也知道這座山洞有些怪裡怪氣,但既然到此,總不能不進去看看。你和大黃藏在這洞口左近等我,若有祁連派凶人趕來,隻要出聲一嘯,我便可以警覺戒備。”

 小白靜靜聽完,舉爪連搔腦後,神情仿佛頗覺為難。

 夏天翔見狀,湊過臉去,在它頰上親了一親,含笑問道:“小白,你不放心我一人進洞去麽?”

 小白聞言,向夏天翔臉上仔細盯了幾眼,忽然點頭應允,拉著異獸大黃,一同輕輕騰身,藏入絳雪洞口垂拂的松蘿之中。

 夏天翔被靈猿小白這樣一鬧,不由戒心加強,先行提聚師門絕學“乾天真氣”,貫注周身百穴,然後才躡足潛蹤,向洞內緩步而入。

 洞徑頗為曲折幽遽,夏天翔左轉右彎,行進十四五丈,所看到的隻是一個字“黑”,所感到的也隻是一個字“冷”。

 但黑暗之中,仿佛隱藏有無窮神秘。寒冷之下,仿佛蘊含著無比陰森。

 越是神秘,越是陰森,也就越發引誘得這位膽大絕倫的夏天翔,步步深入,窮奇而探。

 又進入丈許以後,洞勢似乎略微開展,但依然黑暗得伸手不辨五指。

 既在黑暗之中,隻有摸索前進,夏天翔才一伸手,便如遇蛇蠍般趕緊縮手不迭,飄身後退三步。

 為什麽?為了“人”。夏天翔適才伸手摸索之時,摸著了一具人體。

 但這具人體仿佛竟比洞中徹骨陰風更冷,而且被夏天翔摸觸以後,也未發出絲毫轉動的聲息。

 夏天翔雙掌凝足“乾天氣功”護胸,鎮定待變,但等了好大一會,不見絲毫聲息,遂忍不住伸手入懷,取出一具小小火筒。

 這具火簡是“三手魯班”尉遲巧獨運匠心所造,筒中配有火石磷硫之後,輕輕略按筒外機括,便即自動點燃,筒口也隻有龍眼般的一個小孔,約束得筒內火光,專照一處,不致旁散。

 夏天翔火簡微舉,機括按處,一線綠熒熒的微弱光華,便即電射而去,照見適才伸手觸及之人,是位三十來歲的白衣書生,正面對自己,倚壁而立。

 火光亮後,這白衣書生依舊不言不動,夏天翔疑詫欲絕,索性再複略揚火筒,照射在對方臉面上。

 這一照,方看出溪蹺,原來這白衣書生眼神呆滯,不似生人。白色儒衫的襟扣之上,並懸掛著一面銅牌,牌上鐫有字跡。

 夏天翔膽大異常,見狀毫不畏怯,居然緩步向前,但等他看清銅牌上的字跡以後,卻不禁寒生心底,周身一顫。

 那銅牌上赫然寫著:“寒冰塑像之一,昆侖派掌門知非子三師弟白衣昆侖蕭惕。”

 夏天翔邊自驚心,邊自忖道:“何謂寒冰塑像?是不是‘白衣昆侖’蕭惕已被祁連派害死,把屍身冷藏在這絳雪洞內?”

 思索之間,手中火光不由順壁照去,發現在距離蕭惕這座寒冰塑像三四尺外,又是一人倚壁而立。

 夏天翔如今雖已毛發齊豎,心底生寒,但仍劍眉微剔,鼓勇向前,要想看看這第二人是否也是一座寒冰塑像?

 好就好在尉遲巧所造的這種火筒隻能直照,不會散光,否則夏天翔膽量再大,也必將驚怖欲絕。

 因為假定火筒能夠散光,則地上將有兩條人影,一條人影屬於夏天翔,另一條人影則屬於一位身穿寬大長袍、散發披垂、與尉遲巧在絳雪岩陽眾妙堂內所見、身材形貌一般無二的黃衣老人,而這黃衣老人,就站在夏天翔身後不遠,右手高抬,食中二指微伸,指定了夏天翔腦後的玉枕死穴。

 夏天翔茫然無覺,向前舉步,那黃衣老人也與他同樣動作。

 夏天翔是“北溟神婆”皇甫翠唯一的心愛傳人,新近又因禍得福,有了那場棺中奇遇,內功更增,在這等靜寂如死的古洞之中,應該任何聲息均能聽見,但對身後黃衣老人卻毫無所覺,足見對方功力之高,確實已達不可思議的境界。

 走近第二人身旁,筒內火光照處,夏天翔驚得一呆,因為這人身材形貌大以熟悉,竟是自己在荊門山相遇、與他約定於峨嵋舍身岩下相會的“天涯酒俠”慕無憂。

 慕無憂胸前也掛了一面銅牌,牌上寫著:“寒冰塑像之二,天涯酒俠慕無憂。”

 對於“白衣昆侖”蕭惕,夏天翔因與其素昧生平,尚懷疑不是真人,但如今對“天涯酒俠”慕無憂卻根本無從懷疑,深知縱由當世第一巧匠“三手魯班”尉遲巧用盡技藝雕塑,也絕難將這位“天涯酒俠”雕塑得如此神似。

 驚疑悲痛之下,夏天翔自然而然地自脊心暗冒冷汗,警覺周圍環境凶險無倫,遂把身藏師門至寶、那顆震懾八荒的“乾天霹靂”取出,緊緊握在掌中,準備應付任何突變。

 夏天翔伸手入懷之際,身後暗隨的黃衣老人業已覷準他玉枕死穴,屈指欲彈。但忽見他取出這顆功能震山摧嶽又號“死珠”的“乾天霹靂”,不禁神色一愕,好似深知厲害,有所避忌地未下毒手。

 夏天翔筒內火光再向前照,在同樣距離之外,又複照見一位身穿黃衫之人,並從側面看見這人臉上長著絡腮虯髯。

 黃衫、虯髯,兩皆眼熟,夏天翔微經思索,便想出這人正是宜昌酒樓所遇、贈送自己一柄湘妃竹折扇的“風塵狂客”厲清狂。

 厲清狂是當世武林三大難纏人物之一,名頭高大,武學超凡,居然也葬身絳雪洞中,豈不更令夏天翔驚詫到難以相信的地步。

 夏天翔正待近前細看,忽然自絳雪洞外傳進一聲尖銳的獸嘯。

 這聲獸嘯是靈猿小白所發。夏天翔便知必有祁連派人物到了絳雪洞外。

 對方來的不知何人,自己身在洞內,地勢不熟,難免要吃大虧。遂顧不得再看那具黃衣虯髯的寒冰塑像究竟是否“風塵狂客”厲清狂,暨搜尋意料中自鵬屍古洞移植此間的天荊奇樹,身形微閃,便向絳雪洞外奔去。

 夏天翔轉身之際,他身後那位黃衣披發老人,又複揚掌欲下毒手。但終於因對“乾天霹靂”有所顧忌,怒目咬牙地聽任他向外走去。

 夏天翔哪裡知道自己倚仗師門至室“乾天霹靂”的威力,已然萬分僥幸地闖過鬼門關,撿回一條小命。隻覺得雖運絕頂內功禦寒,仍凍得全身發抖,禁受不住,非趕緊出洞不可。

 等他到達洞口,卻聽洞外一片寂靜,毫無靈猿小白及異獸大黃與祁連派人物的打鬥聲息。

 夏天翔方自詫然出洞,眼前毛茸茸的黃影一飄,已被異獸大黃拉得同往一座高崖崖頂攀援直上。

 一人一獸上達崖頂,大黃伸手往崖下東南一指,夏天翔方看見靈猿小白穿著“護穴龍鱗”所織的金甲,神氣活現、靈巧異常地引逗著那位一腿已斷的“陰司笑判”吳榮,到處追撲。

 原來吳榮一到,小白便故意發嘯通知夏天翔,自己並抓住一根山藤,在絳雪洞口上方,蕩來蕩去。

 吳榮見了這樣一隻靈巧的白猿,心愛已極,再因弄不懂它身上何來一襲看去質料頗為不俗的黃金軟甲,越發立意捉住,一觀究竟,並設法使其馴服。

 靈猿小白身法何等靈巧,遂故意引逗得這位吳榮漸漸遠離,好讓夏天翔乘機出洞。

 如今夏天翔與大黃援登崖頂,小白神目如電,早已看清,有心捉弄吳榮,身形略慢,步下略滑,賣了一個破綻。

 吳榮哪知靈猿是用計?見狀不禁喜心翻倒,鋼拐點處,飄身三丈,凌空微凝“大鷹爪力”,便往小白的頸皮抓去。

 眼看指尖將沾後頸,靈猿小白驀然身軀前撲及地,一翻一滾,向後斜穿,並順手撈住吳榮用來代替左腿的那根鋼拐、猛力一奪。

 吳榮一來想不到靈猿小白有這等靈妙的身法,二來不知對方神力無窮,三來自己身形凌空,不易用力,以致竟被小白把那根鋼拐生生奪出手去。

 靈猿小白奪了吳榮的鋼拐以後,竟在三丈之外,得意已極地手舞足蹈,口中“吱吱”作聲,似在大笑。

 不管它怎樣靈慧可愛,但一隻猴子發起笑來,那副形狀必然不太好看。

 吳榮雖然又驚又惱,卻也隻好眼望著靈猿小白對自己的那等揶揄怪相,空自難堪透頂,怒滿心頭,雙睛亂轉,思量毒計。

 因為他雖然功力不凡,但一腿已失,手中有那鋼拐支撐借勁之際,尚且捉不住這隻靈猿,如今鋼拐亦失,著想仍加生擒,豈非白費精神,何異水中捉月?

 就在“陰司笑判”吳榮知道生擒無望,凶心已動,欲待暗下毒手之際,靈猿小白居然促狹異常,潛運神力,雙爪執定鋼拐兩端,猛然向中一彎,竟把那根鋼拐彎成一隻巨大馬蹄鐵的形狀。

 吳榮起初隻覺得這隻小小白猿形狀可愛,身法靈巧,如今才知更有驚人天賦神力,不禁雙眉微挑,覷準靈猿小白,右手彈出兩朵九幽磷火,並唯恐一擊不中,左掌又複扣了兩根“天荊毒刺”。

 靈猿小白雖然有意戲弄吳榮,但對這祁連凶人早就深懷戒懼,九幽磷火所化綠熒熒的燈形火焰剛一出手,小白便雙足輕點,騰空躍起四丈。

 吳榮心腸毒辣,早知這隻白猿太以靈巧,兩朵九幽磷火,必難奏功,遂連響都不響,左手在袖內屈指輕彈,接連彈出兩枚“天荊毒刺”,一先一後,直向身在半空的靈猿小白射去。

 這時靈猿小白正把那根業已彎成馬蹄鐵形狀的鋼拐擲還吳榮;恰好擋去第一枚“天荊毒刺”,隻聽“叮”的一聲脆響,那枚“天荊毒刺”竟在鋼拐中央穿了一個透明小孔,足見這種暗器委實名不虛傳,無堅不摧,厲害已極。

 第一枚“天荊毒刺”,雖被鋼拐擋失準頭,但第二枚所化的烏光卻正好打中靈猿小白的右脅部位。

 吳榮一陣震天狂笑,正想看著靈猿小白倒地昏迷、逐漸麻痹而死之際,空中白影落處,竟又立即騰身而起,宛如銀箭脫弦,直向一片高崖崖頂,電掣雷奔地攀援直上。

 靈猿小白不懼“天荊毒刺”之事,比它生具神力、身法靈妙,更使“陰司笑判”吳榮為之錯愕不已。他哪裡會猜得到小白身上的金甲,會是仲孫飛瓊用三十片“大別散人”所遺武林至寶“護穴龍鱗”織造?不由驚訝絕倫地仰望高崖。目送小白的身影,猜不透這隻異種靈猿,究竟是何來歷。

 小白揉登峰頂,與夏天翔、大黃會合以後,均自馳向來路,剛剛轉過一座山環,便和趕來接應的“三手魯班”尉遲巧及仲孫飛瓊相遇。

 仲孫飛瓊、尉遲巧見一人兩獸均已安返,不由寬心大放,但靈猿小白卻把打中自己右脅、為金甲所擋的那枚“天荊毒刺”,遞與仲孫飛瓊觀看。

 仲孫飛瓊柳眉微蹙,搖頭說道,“祁連派人物果用這種‘天荊毒刺’傷人,足見‘薔薇使者’之言不謬,若非我用,護穴龍鱗”替小白織造了一件防身金甲,難免又要像在黃山那般吃苦頭了。”

 說完,微伸纖手,把靈猿小白抱人懷中,一面前行,一面向夏天翔問道:“‘天荊毒刺’既然出現,則你在蜂雪洞中一定看見了祁連群凶自伏牛山鵬屍古洞移植來的天荊奇樹?”

 夏天翔想起洞中所見,疑幻疑真地搖頭答道:“我不曾看見天荊奇樹,卻看見了比天荊奇樹更令人驚異之物。”

 尉遲巧哦了一聲問道:“絳雪洞中竟有比天荊奇樹更令人驚異之物?”

 夏天翔點頭答道:“寒冰塑像。”

 仲孫飛瓊訝然不解地問道:“什麽叫寒冰塑像?”

 夏天翔答道:“人死以後,把屍體放在陰寒無比的絳雪洞中,凍得嚴若堅冰,就是寒冰塑像。”

 尉遲巧聞言,忽然想起適才在眾妙堂內,那黃衣老人便曾說過要把自己點倒,送往絳雪洞中凍成寒冰塑像,充作陳列之語,不由背脊生涼,目注夏天翔蹙眉問道:“夏老弟,絛雪洞中難道真有所謂寒冰塑像?”

 夏天翔苦笑答道:“豈但真有,大概還為數不少。光我親眼目睹的,就有三具之多。”

 仲孫飛瓊越聽越覺蜜眉,接口問道:“這三具寒冰塑像是誰?是不是知名之士?”

 夏天翔答道:“豈但知名,我說將出來,恐怕尉遲老前輩與仲孫姊姊都要大吃一驚。”

 尉遲巧笑道:“老弟別賣關子,你且快把在終雪洞中目睹的三具寒冰塑像的姓名說出。”

 夏天翔答道:“第一具寒冰塑像,我不認識,但根據塑像胸前所掛的銅牌,知道他是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的師弟‘白衣昆侖’蕭惕。”

 尉遲巧聞言失驚說道:“蕭惕曾到黃山天都峰頂赴會,是位愛著白衣、書生打扮、三十來歲的俊秀人物。”

 夏天翔微微一歎道:“是他,是他,一點不錯。”

 尉遲巧與仲孫飛瓊均知蕭惕是昆侖派中有數的人物,武功頗高,誰料竟會死在絳雪洞中,變作寒冰塑像?不由相互對看一眼,意識到在隱身暗處、替祁連派撐腰的,定然是甚曠代奇人、武林怪客。

 仲孫飛瓊秀眉微蹙,低聲問道:“第一具寒冰塑像是蕭惕,第二具又是誰呢?”

 夏天翔俊目之中淚光微轉,悲聲答道:“這第二具寒冰塑像,是一位曾經幫過我的忙,並與我約定在峨嵋舍身岩下相會的武林前輩。”

 尉遲巧失驚叫道:“是‘天涯酒俠’慕無憂?”

 夏天翔流下幾滴英雄珠淚,點頭答道:“老前輩猜得不錯,正是這位以見識淵博著稱江湖的慕老前輩。”

 尉遲巧因與慕無憂也是多年道義之交,聞言不禁愴然傷神,想了一想,又向夏天翔問道:“夏老弟,你怎能斷定所見的寒冰塑像是由真人屍體凍成?”

 夏天翔答道:“我對‘白衣昆侖’蕭惕雖然陌生,但對‘天涯酒俠’慕老前輩卻太以熟悉,一看那具寒冰塑像的神情,就知縱然請到老前輩這等曠代巧匠,也決難假造到那般維妙維肖的程度。”

 尉遲巧驚詫悲痛交集,繼續問道:“這兩具寒冰塑像的身份確實已足駭人聽聞,第三具屍體又是誰呢?”

 夏天翔以一種連自己也不太相信的神情,茫然答道:“尉遲老前輩,你說錯了,前兩具寒冰塑像的身份還在其次,第三具寒冰塑像的身份才真正駭人聽聞,竟是當代武林中三大難纏人物之仲孫飛瓊聽得大吃一驚問道:“三大難纏人物之一,是你師傅?抑或是我爹爹?”

 夏天翔搖頭說道:“既不是我師傅,也不是你爹爹,而是曾在宜昌酒樓送過我一柄湘妃竹忻扇的‘風塵狂客’厲清狂老前輩。”

 仲孫飛瓊想了一想,柳眉微蹙,搖頭答道:“不相信,不相信,我決不相信‘風塵狂客’會死在祁連山絳雪洞中,變作寒冰塑像。”

 夏天翔目注仲孫飛瓊,苦笑說道:”仲孫姊姊,不僅你不相信,連我也不相信,但這些情景,又偏偏經我親眼目睹,決非幻覺,卻應該怎樣解釋才好?”

 仲孫飛瓊沉思片刻答道:“我們設法求證。”

 夏天翔答道:“能夠求證當然最好,但我如今已被絳雪洞中所見的怪異弄得有些頭昏,想不出應該怎樣做法?”

 仲孫飛瓊笑道:“這事並不大難,你與尉遲老前輩前往峨嵋舍身岩下赴約,看‘天涯酒俠’慕無憂到是不到……”

 夏天翔接口說道:“姊姊是不是騎著青風驥,率領大黃小白直上昆侖,打探‘白衣昆侖’蕭惕的生死存亡?”

 仲孫飛瓊點頭答道:“因為‘風塵狂客’厲清狂的蹤跡宛如天際神龍,不可捉摸,我們遂隻有分向峨嵋昆侖兩處探聽。倘若蕭惕、慕無憂果真遭遇不惻,則‘風塵狂客’可能也就凶多吉少。萬一你在峨嵋見到慕無憂,或是我在昆侖見到蕭惕,心頭所疑,豈不便可煙消雲散?”

 夏天翔劍眉雙聚,噘嘴說道:“仲孫姊姊,你這種求證辦法雖很好,但我好容易才與姊姊相逢,卻又要匆匆分手。”

 仲孫飛瓊偷瞥尉遲巧一眼,玉頰微泛嬌紅,尉遲巧遂知情識趣地搶先幾步,與異獸大黃並行,免得夾在這對小兒女中有所礙事。

 仲孫飛瓊見尉遲巧有意無意地搶步當先,不禁佯作嬌嗔,瞪了夏天翔一眼說道:“你是否想得到這次會在祁連山中與我相遇?”

 夏天翔誠中形外的目注仲孫飛瓊嬌靨,應聲答道:“我自點蒼一別以來,雖朝夕思姊姊,但在此相逢,卻屬夢想不到。”

 仲孫飛瓊笑道:“相逢既屬意外,離別就不必悲淒,何況我們在峨嵋、昆侖所見的結果,還得互相對照求證,會面之期,怎會太遠?”

 夏天翔聞言喜道:“仲孫姊姊這樣說法,區區小別情懷,自然容易排遣,但不知我們在何時何地相見?”

 仲孫飛瓊笑道:“時間不必約定,地點就在峨嵋,因為我的馬快,隻要中途無甚延誤,可能你們剛剛抵達,我也便從昆侖趕到。”

 夏天翔忽然想起一事,遂以一種關切的神色向仲孫飛瓊說道:“仲孫姊姊,你這次遠上昆侖,有位危險人物必須特別注意。”

 仲孫飛瓊方自一愕,夏天翔又複說道:“她就是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的心愛女弟子鹿玉如。”

 仲孫飛瓊越發愕然問道:“我聽說過鹿玉如的名頭,她是一朵資質極佳的昆侖異卉,你怎麽卻把她叫做危險人物?”

 夏天翔遂將自己在鹿玉如手下糊裡糊塗地挨了一枚“天荊毒刺”,幾乎冤枉慘死之事說出,說完笑道:“仲孫妹妹,你想這位鹿五如姑娘竟敢如此亂目昆侖特產的‘夭荊毒刺’傷人,是不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

 仲孫飛瓊聞言,覺得鹿玉如平白無端,怎會突下辣手?其中必有重大隱情,不由蹙眉疑思。夏天翔又複微笑說道:“仲孫姊姊,你這次昆侖之行,除了探聽蕭惕是否業已遇害,在絳雪洞中變作寒冰塑像以外,並請對知非子老前輩告知‘薔薇使者’指示昆侖門下已有叛徒一事,好讓這位昆侖派掌門人留神戒備,免得又生其他枝節。”

 仲孫飛瓊剛一點頭,那與尉遲巧同行的異獸大黃,突然止步不走,手指遠方,向仲孫飛瓊搖爪作勢。

 仲孫飛瓊凝神側耳一聽,氣發丹田,一聲清嘯。

 夏天翔知道她是發嘯找馬,不由愁眉苦臉道:“仲孫姊姊,你的馬快,何必急著要走?”

 仲孫飛瓊看他一眼,微笑說道:“我不是急著要走,只因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已然趕回,我要把他引開,才好讓你與尉遲老前輩安然脫離這虎狼之地。”

 夏天翔叫道:“有趣,有趣,姊姊是要和‘九首飛鵬’戚大招賽馬?但這兩匹罕世龍駒遇在一起,青風驥是否有把握勝得了千裡菊花青呢?”

 仲孫飛瓊笑道:“這事本來無甚把握,但戚大招已經跑了幾百裡冤枉路,在勞逸有別的情形之下,他那匹千裡菊花青就未必追得上我的青風驥了。”

 後方至此,青風驥已然聞嘯尋到,矯若神龍地電疾馳來,而遠遠山環之後,果也傳出了馬蹄急響。

 仲孫飛瓊向夏天翔、尉遲巧二人把手一揮,懷抱靈猿小白,飄身縱上馬背。

 尉遲巧自極知機,連夏天翔也深曉戚大招的厲害,兩人遂藏入崖邊一叢綠竹之中。

 刹那之後,千裡菊花青所馱的戚大招的高大身影業已出現,仲孫飛瓊做然仰天一嘯,帶著異獸大黃,向昆侖方向按轡徐行。

 那位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一去一回,徒然跑了數百裡長路,未曾追上絲毫敵蹤,正自有些怒發如狂,摹地發現仲孫飛瓊,怎的不厲笑連連,加鞭急趕。

 戚大招來勢洶洶,仲孫飛瓊卻其行緩緩,眼看雙方距離,由五六十丈縮短到四五十丈,三四十丈,二三十丈,她依舊從容不迫。

 直等相距十五丈左右之際,仲孫飛瓊方微抖絲韁,青風驥雙耳一立,昂首驕嘶,四蹄如飛,潑刺刺地加速馳出。

 戚大招哪肯容對方走脫?怒叱一聲,隨後疾追。

 兩匹異種龍駒,圭是千裡以上腳程,一轉瞬間,便即雙雙消失在遙峰草樹影內。

 “三手魯班”尉遲巧見“九首飛鵬”戚大招已被仲孫飛瓊引走,遂與夏天翔趕緊施展輕功,向祁連山外而去。

 直等遠離祁連,夏天翔方收拾起對仲孫飛瓊的滿腹情愁,向尉遲巧笑道:“尉遲老前輩,我在絳雪洞中看見三具寒冰塑像,你在眾妙堂內有無所見?祁連派的背後靠山,究是何人?”

 尉遲巧說道:“是位長發紛披、面目難辨、語音細若遊絲的黃衣老人。”

 夏天翔訝然問道,“這黃衣老人名號怎樣稱呼,是哪路人物?”

 尉遲巧搖頭苦笑容道:“名號不得知,路數看不出,但連戚大招那等凶狂之輩,都對這黃衣老人頗為恭敬。若非仲孫姑娘來得湊巧,替我把瞞天大謊圓得恰到好處,幾乎要遭對方毒手,送到絳雪洞中,凍成另外一具寒冰塑像。”

 說完,便把自己在眾妙堂中所歷情事,向夏天翔細述一遍。

 夏天翔哪裡知道自己在絳雪洞中也曾遇上了這麽一位長發紛披、面目難辨的黃衣老人。若不是手中握著一顆師門至寶“乾天霹靂”,使對方投鼠忌器,未便下手,早就莫明其妙地身遭慘死,變作寒冰塑像。

 靜靜聽完,劍眉一聚說道:“‘天涯酒俠’慕老前輩倘若安然無恙,能到峨嵋赴約,他或許可以知道那黃衣老人的神秘身份。但萬一真個已遭毒手……”

 尉遲巧長歎一聲,接口說道:“據我判斷,老弟在絳雪洞中所見的寒冰塑像,恐怕全是些真材實貨。”

 夏天翔揚眉問道:“老前輩從何加以判斷?”

 尉遲巧道:“因為祁連派將絳雪洞列為禁地,洞中一切,視為高度機密,何必製造些假的寒冰塑像?騙他自己!”

 夏天翔被尉遲巧一語道破,不由越想越替“天涯酒俠”慕無憂擔憂,為了急於把這個牽腸掛肚的啞謎解開,兩入遂向四川峨嵋急急趕去。

 趕到峨嵋,距離夏天翔與“天涯酒俠”慕無憂約定之期,居然還有兩日,但卻尋不著應該抵達已久的“商山隱複”賽韓康及“凌波玉女”柴無垢的絲毫蹤跡。

 夏天翔無可奈何之下,隻得與“三手魯班”尉遲巧在舍身岩左近鎮日徘徊,一直等到五月二十日黎明,仍然不見慕無憂、賽韓康、柴無垢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出現。

 夏天翔向尉遲巧昔笑說道:“尉遲老前輩,即令‘天涯酒俠’慕老前輩真個已遭毒手,但賽老前輩和我柴姑姑怎的亦不見到,莫非他們也遇上什麽怪事,出了差錯?”

 尉遲巧歎道:“浩劫誰能挽?江湖風險多。這些事兒業已複雜得決非僅憑智力所能猜測,我們且再等上半日,看看他們這三位之中是否有人趕到?”

 夏天翔搖頭說道:“不能等了,我應該趕往金頂,去赴霍秀芸之約”

 尉遲巧微一沉吟說道:“這樣好了,老弟去往金頂赴約,我則在這舍身岩下等人,彼此於日落黃昏之際,到峨嵋派的坤靈道院會合。”

 夏天翔笑道:“這倒是兩全之策,老前輩請勞神等候。我要先告辭了。”

 說完,身形展處,提足功力,宛如掣電飄鳳一般,巧縱輕登,直上峨嵋金頂。

 等他趕到金頂,只見那位號稱“峨嵋四秀,未秀最秀”的霍秀芸,一身玄色勁裝,背插青鋼長劍,早就臨風卓立,凝目相待。

 夏天翔一到,霍秀芸便柳眉微蹙,曬然問道:“那位自詡博學、專愛多口的慕無憂呢?是不是不敢到峨嵋赴約?”

 夏天翔笑道:“峨嵋山是佛道兩教聖地,又不是什麽魔巢地獄,虎穴龍潭,有何不敢來?不過這位‘天涯酒俠’恐怕來不成了。”

 霍秀芸訝然問道:“為什麽來不成?難道慕無憂業已醉死在酒缸之內?”

 夏天翔劍眉微軒,含笑問道:“我和你約定在這峨嵋金頂單獨鬥上一場的事兒,是否免了?”

 霍秀芸目中神光電射,搖頭答道,“怎麽能免?我今天非和你打個暢暢快快不可。”

 夏天翔笑道:“我們是說完再打,還是打完再說?”

 霍秀芸微一尋思答道:“打完再說,比較痛快。”

 話音剛了,一陣清脆龍吟,業已自背後掣出了青鋼長劍。

 夏天翔見狀笑道:“你為什麽不用你在大別山新得的柳葉綿絲劍?”

 霍秀芸道:“那柳葉綿絲劍鋒芒大利,我們又不是生死之仇,何必……”

 夏天翔接口笑道:“對對對,我們既不是生死之仇,動手就應該有個限度。這場比鬥,若分勝負,自然好辦,萬一各擅勝場,難論高下,卻到何時結束?”

 霍秀芸目光微注夏天翔,低頭想了一想說道:“你隻要接得住我一百招峨嵋‘亂披風劍法’,此事就算結束。”

 夏天翔探手青衫襟底,撤出自己的獨門兵刃三絕鋼環,朗笑點頭說道:“好好好,夏天翔就遵命敬領百招峨嵋絕學。”

 霍秀芸面容一肅,左手挽訣齊眉,右手劍舉火燒天,開門立式。

 夏天翔則三絕鋼環並交左手,青衫微飄,向右回旋,活開步眼。

 霍秀芸知道夏天翔必對自己心存禮讓,不肯先行進手,遂嬌軀閃處,足下暗踩七星,硬搶中宮,青鋼長劍一式“冷送春煙”,便向夏天翔肩頭點到。

 夏天翔於荊門山初見霍秀芸之時,委實不知她是“峨嵋四秀”中的最強手。但後來聽尉遲巧說她在黃山天都會上,曾以柳葉綿絲劍獨戰冒充龍飛劍客司徒畏的“辣手純陽”司徒敬,絲毫未落下鳳,心中才加深警惕,對這招“冷送春煙”,施展師門絕學“昭昭日月”,雙環微錯,覷準霍秀芸青鋼長劍的劍身鎖去。

 他這一招頗為精微奧妙的“昭昭日月”,最近用過兩次,第一次在武陵山步虛下院之前得手,截斷玄清道人一臂,但第二次卻因用來對付點蒼派拿門人鐵冠道長,彼此功力過份懸殊,以致弄巧成拙,所有精妙變化,一概施展不開,反而險些把條小命,送在對方“鐵袖神功”之下。

 如今這是第三次使用,夏天翔也存心就此與霍秀薑一較內力。

 果然霍秀芸見狀曬然叫道:“這種招術,用來對付弱手,可能奇妙無窮,但對付強手,卻難免自討苦吃,你且特別小心,試試可禁得起我真力一震!”

 一面傲然發話,一面依舊長劍疾挺,毫不變招,聽由夏天翔的三絕鋼環交錯鎖劍。

 夏天翔也做然答道:“霍姑娘不要自信大過,我這招‘昭昭日月’的所有變化全不施展,且專門試試你震劍之力,高明到什麽驚神位鬼的地步?”

 霍秀芸銀牙一咬,真力全貫劍尖,抖腕猛震,震出一片清越絕倫的龍吟虎嘯。

 夏天翔自從在點蒼步虛道觀吃了大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早就戒意頗深地在一對三絕鋼環之上貫注了十一成力。

 龍吟虎嘯漸歇,兩人由合而分,夏天翔雙環交護前胸,霍秀芸則抱劍卓立。

 這時,兩人的手腕全感奇酸,誰也不敢在調勻真氣、恢復腕力之前,再度逞強出手。

 霍秀芸妙目凝光,微瞥夏天翔,這目光中的成份是一半兒愛,一半兒恨。

 愛的是自己在年齡相若的武林人物之中,從來未遇對手,這夏天翔居然能有如此功力,委實難得。

 恨的則是這英俊倜儻的對方,偏偏高傲絕倫,不肯向自己稍微低頭輸口,否則在這峨嵋金頂,互敘衷情,豈不比拚命打鬥,來得蘊藉多多?

 夏天翔也在劍眉雙蹙之下,掃了霍秀芸一眼,但他這目光中的成份,卻是一半兒驚,一半兒愧。

 驚的是霍秀芸這樣一位風華絕代的紅妝俠女,竟有如此精純的內力。

 愧的則是自己若非此次棺中奇遇,因禍得福,師門絕學“乾天氣功”大為增強,竟將又蹈點蒼覆轍,一對三絕鋼環,難免被她震脫掌握。

 一個愛恨交迸,一個驚愧交集,兩人居然對立久久,未曾繼續動手。

 夏天翔軒眉朗笑,叫了一聲:“霍姑娘……”

 霍秀薑冷哼二、聲,不理夏天翔,青鋼長劍精光疾閃,“千峰競秀”、“萬笏朝陽”、“天風海雨”,三絕招回環並發,宛如掣電奔雷,灑出一天劍幕。

 夏天翔心驚對方所用的招式威力大強,遂施展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秘傳絕學“天龍轉”身法,身軀疾若旋風般,左右回環,接連三轉,然後足下換位移形,夭矯如龍,閃退八尺,再複“嗆嗆嗆”一錯三絕鋼環,右環直砸,左環平推,還擊了一招“分天界地”。

 霍秀芸見夏天翔施展出一種從來罕見的奇妙身法,不僅極為從容地閃出自己回環三招的威勢以外,並能就勢還攻,不由益發對這高傲倔強的對手添了幾分心折。但她也是孤芳自賞的剛強性格,在夏天翔不肯低頭輸口以前,怎會善罷於休?嬌軀微閃,疾踩九官,掌中長劍暗合五行八卦,不但展盡峨嵋劍法精徽,並加上了陰陽生克之道。

 夏天翔藝出名師,見霍秀芸劍法身法互相配合,宛如流水行雲一般,暗將自己圈入九宮方位,步步逼向死門,不禁劍眉微挑,打法也變,兩隻三絕鋼環按著太極、兩儀、三才、四象等精微奧理,見招拆式,時而以靜製動,沉穩如山,時而以動製動,趁機攻出一兩手北溟絕學。

 五十招勝負難分,一百招銖兩悉稱,直鬥到一百六七十招,霍秀芸才疾攻幾劍,把夏天翔逼得閃退丈許,然後手橫青鋒,收勢卓立。

 夏天翔三絕鋼環並交左手,一翹右手拇指,目注霍秀芸含笑讚道:“耀如界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駿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杜工部的劍器行詩,恰似正為霍姑娘所施展的峨嵋劍法寫照。”

 霍秀芸聽他讚美自己,不禁心氣一平,梨渦微現,含笑問道:“你心服了麽?”

 夏天翔劍眉雙軒,搖頭笑道:“你劍法雖好,但不曾勝我半招,叫我如何心服?”

 霍秀芸薄怒方消,不禁又被夏天翔這兩句話兒勾起心火,銀牙微咬,妙目中電射精芒,冷然說道:“我因彼此隻是一時意氣,無甚深仇,才保留不少辣手未發,難道你真不識天高地厚,要自討苦頭吃?”

 夏天翔“哈哈”一笑,正待答言,忽然聽得遠遠傳來尉遲巧的語音叫道:“夏天翔老弟……夏天翔老弟……”

 夏天翔因尉遲巧與自己約好,於日落黃昏之際在坤靈道院會合,如今突地尋來,知道必有急事,遂趕緊提氣答道:“尉遲老前輩,我在金頂絕巔,你要來快來。”

 說完,收起三絕鋼環,向霍秀芸笑道:“我有事不能奉陪,就算暫時認輸,改日再行領教你未曾施展的峨嵋殺手”。

 霍秀芸也趁勢下台,一面回劍入鞘,一面妙目流波,覷定夏天翔半惱半嗔說道:“誰要你暫時認輸,總有一天非令你心服口服不可。”

 話音剛了,金頂絕巔人影一閃,那位既是當代巧匠,又是絕世神偷的“三手魯班”尉遲巧,已然趕到。

 夏天翔含笑問道,“尉遲老前輩,你大概在舍身岩下得到了什麽訊息,是有關我‘凌波玉女’柴姑姑、‘商山隱叟’賽老前輩?還是有關‘天涯酒俠’慕老前輩?”

 尉遲巧怪笑答道:“兩種訊息都有。”

 夏天翔問道:“我柴姑妒及賽老前輩為何不來?”

 尉遲巧笑道:“他們發現了司徒畏的蹤跡,趕往高黎貢山,要對這位身遭慘禍、武功已廢的‘龍飛劍客’加以維護。”

 夏天翔欣然笑道:“我柴姑姑與‘龍飛劍客’相互情愛頗深,既知他在高黎貢山,自應趕去維護,難怪無法到此赴約,但慕老前輩又因何事耽誤?”

 尉遲巧神色一慘,搖頭歎道:“我這位老友恐怕凶多青少。”

 這兩句話,不但聽得夏夭翔大吃一驚,連霍秀芸也深為詫異地傾耳凝神,欲知究竟。

 夏天翔蹙眉間道:“尉遲老前輩,你方才不是說慕老前輩有訊息麽?”

 尉遲巧苦笑答道:“他們雙方的訊息均系托人傳書,尤其慕無憂所送來的,隻是一個紙團,上書‘身遭險難,無法赴約’八字。”

 夏天翔扼腕長歎說道:“照這情形看來,慕老前輩可能真已身遭毒手,凶多吉少了。”

 霍秀芸靜聽至此,胸中疑雲密布,忍不住向夏天翔問道:“慕無優遭了什麽毒手?”

 夏天翔歎道:“他在祁連山絳雪洞中變成了寒冰塑像?”

 霍秀芸越聽越覺不解,又複問道:“什麽叫做寒冰塑像。”

 尉遲巧向夏天翔笑道:“反正我們所知點蒼、祁連兩派狼狽為奸、為禍江猢之事,也應該加以盡量揭破,不如索性一謁峨嵋派掌門人玄玄仙姥。”

 夏天翔點頭同意,尉遲巧遂向霍秀芸笑道:“此事因果,說來話長,霍姑娘能不能帶領老朽與夏天翔去往坤靈道院,參謁玄玄仙姥,然後再複細敘。”

 霍秀芸想了一想,點頭說道:“我帶你們去見我師傅也好。”

 隨即帶領尉遲巧、夏天翔離卻金頂絕巔,馳向坤靈道院。

 到了坤靈道院,見過峨嵋掌門玄玄仙姥,遂由“三手魯班”尉遲巧將黃山天都會後的所有見聞一一細述。

 玄玄仙姥聽得不住搖頭,旁邊侍立的霍秀芸卻對這些驚險緊張的熱鬧情節,向往不已。

 昆侖、峨嵋兩派本有深厚交情,玄玄仙姥既聞昆侖門下隱藏叛徒,又聽“白衣昆侖”蕭惕慘遭毒手,變作第一號寒冰塑像,不禁微歎說道:“此事隻有等那位去往昆侖探訊的仲孫姑娘來到峨嵋,方可斷定究竟是真是假。萬一夏老弟所見不虛,我們委實應該聯合各派同道,及早加以製裁,免得釀成不可收拾的武林劇變。”

 語音微頓,手指一塊聽經石,向尉遲巧、夏天翔含笑說道:“但夏老弟所見‘風塵狂客’厲清狂也在祁連山絳雪洞中身遭毒手一事,卻太以令人難信。請看當日厲清狂在這聽經石上所炫的玄功,高明到何等地步?”

 尉遲巧、夏天翔隨著玄玄仙姥手指望去,只見那塊聽經石上,放著兩席蒲團,一席平平沒石,另外一席卻尚有三四分許,未能陷入石內。

 夏天翔雖在大別山曾聽霍秀芸說過“風塵狂客”厲清狂池闖坤靈道院,在蒲團入石的玄功方面勝了玄玄仙姥一籌的這段故事,但如今親眼目睹之下,不由更覺前輩神功,委實爐火純青,難以企及。

 尉遲巧聽完玄玄仙姥的活後,長歎道:“仙姥的話雖不錯,但常言道得好:‘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那位‘風塵狂客’厲清狂縱然身負絕頂神功,但在萬一稍有疏虞之下,也未必不會遭受祁連群凶的毒手。此事必須等仲孫姑娘趕到,方易參證研究,求得解答。仙姥可對那隱身幕後,替祁連、點蒼兩派撐腰的黃衣老人的來歷,有所猜測?”

 玄玄仙姥沉思片刻,搖頭笑道:“四海之大,八荒之廣,不知藏有多少未曾得知的奇人,及多少未曾得聞的奇事,我們如今不必胡亂猜測,且請尉遲大俠與夏天翔老弟在坤靈道院小作勾留,靜等仲孫飛瓊姑娘到來,看看她遠上昆侖,可曾探聽到什麽有關訊息,再作計較。”

 夏天翔聞言,想起仲孫飛瓊與自己分手之時,曾說因她馬快,可能與自己同抵峨嵋,如今卻迄未到來,不禁暗自懸心,深恐仲孫姊姊與“九首飛鵬”戚大招比賽坐騎腳程時被對方追及,出了什麽差錯?

 他想到此處,不禁愁聚雙眉,但複行想起仲孫飛瓊有靈猿小白、異獸大黃一雙護衛,本身功力亦甚高明,縱被戚大招追上,也不致吃虧大大,又自憂心略解。

 轉瞬之間,沉沉夜色業已籠罩了整座峨嵋,霍秀芸向夏天翔低聲笑道:“讓你尉遲老前輩陪我師傅飲酒傾談,我們再到金頂絕巔走走。”

 夏天翔隨她走出坤靈道院,一面向金頂絕巔提氣飛身,一面向霍秀芸含笑問道:“再去金頂絕巔則甚?你是不是還想把我打得心服口服?”

 霍秀芸玉頰微生紅暈,白了夏天翔一眼,嗔聲說道:“你如今已是坤靈道院佳客,我怎麽還好意思找你打架?隻想帶你去到金頂絕巔,看看佛光、神燈,暨峨嵋月色絕景。”

 夏天翔對佛光、神燈及峨嵋夜色等絕世景色,向往已久,聞言大喜稱謝,霍秀芸抿嘴笑道:“你不要謝我,幾時陪我再闖祁連,我頗想看看那絳雪洞中的寒冰塑像,及為祁連派撐腰的黃衣老人,是副什麽模樣?”

 夏天翔含笑點頭,目光微瞥霍秀芸衣袂臨風的秀逸風神,不由勾起積鬱心頭已久的難解疑雲,囁喘問道:“霍……霍姑娘,你曾……曾否在湖南九疑山麓,騎著一匹青色龍駒,獨斬‘祁連四鬼’?”

 霍秀芸搖頭答道:“我根本未曾到過湖南九疑山,你這活是從何問起?”

 夏天翔如墜五裡霧中,暗想“天涯酒俠”慕無憂向自己所說的仲孫飛瓊、鹿玉如、霍秀薑三人,不僅全已見過,並曾一一相詢九疑山之事,誰知她們均加否認,難道另外尚有別人,才是自己為她祈求薔薇願力的玄衣少女?

 霍秀芸見他眼光發直,不由訝然間道:“你在想些什麽?”

 夏天翔臉上一紅,為了掩飾自己窘態,隨口答道:“我在向往你所說的佛光、神燈及峨嵋夜月等絕世妙景。”

 霍秀芸看他一眼,低鬟微笑,神情頗為婉孌,以柳媚花嬌代替了清晨比鬥之時的英風傲氣。

 夏天翔心中先是一蕩,後是一驚,暗想不管九疑山所見玄衣少女是誰,自己業已一縷情絲深系仲孫飛瓊。霍秀芸雖然眉梢眼角,不時傳情,為了仲孫姊姊,也隻好對她辜負的了。

 兩人身法絕速,不多時便已翻上金頂絕巔,霍秀芸好似頗為高興,有點忘形,竟自拉著夏天翔的手兒,斜指中天,嫣然笑道:“如今月光被浮雲所掩,只等月兒自雲中鑽出,我們便可以欣賞美妙無邊的峨嵋夜月了。”

 夏天翔被她拉著手兒,正自微感尷尬之際,霍秀芸忽然發現自己失態,慌忙松手,嬌靨飛紅,看著夏天翔羞笑道:“我今天高興得有些失常,你不要笑我。”

 夏天翔本是多情種子,見她這副楚楚風神,極惹人憐,遂不忍堅拒,仍與霍秀芸並肩而立,含笑問道:“你今天為什麽這樣高興?”

 霍秀芸忽然眼圈一紅,螓首微低,似乎盈盈欲位。

 夏天翔見狀,不禁訝然問道:“你方才還說高興,如今怎又突然悲傷起來?”

 霍秀芸越來越覺傷心,自妙目中滾落幾滴淚珠,淒然低聲說道:“我是個棄嬰,自幼便蒙恩師撫養,十六八年以來,除了偶而行道江湖之外,經常獨立金頂絕巔,把世人引為絕景的佛光、神燈及峨嵋夜月,都看得熟極生厭……”

 說到此處,忍不住又複滾落幾點淚珠,夏天翔因無法加以安慰,隻得靜靜聽她繼續說道:“不但爹爹是誰?母親是誰?不得而知,連一個可以互相傾訴慰藉之人也找不到……”

 夏天翔接口問道:“你不是還有師兄師姊?”

 霍秀芸搖頭說道:“我沒有師兄,隻有師姊,大師姊、二師姊均是年長道姑,三師姊盛秀芝又是有夫之人,也不會大對我疼愛親熱。”

 夏天翔又複間道:“你行道江湖之時,難道也不曾結交下一些知己好友?”

 霍秀芸妙目微抬,睫毛間猶掛淚珠,看著夏天翔淒然一笑道:“江湖人物多半庸俗不堪,我哪裡會看得上眼?……”

 話方正此,忽然自覺語病,雙頰一片羞紅,但仍目注夏天翔繼續說道:“今晨我們在此比鬥之後,居然棄嫌修好,所以大為高興,但不知你肯不肯交我這個朋友?”

 人非大上,孰能忘情?何況霍秀芸又是如此風華美好的絕代嬌娃,夏天翔心中雖然暗叫不妙,覺得對方確實已向自己示意傾心,但口頭卻無法拒絕,隻得含笑答道:“與你這等武功及品貌的絕代俠女交友,隻有高興已極,怎會不願?”

 霍秀芸目注夏天翔,本是微噙珠淚,滿面淒容,但聽他這兩句話後,不禁破涕為笑,雙現梨渦,那副欲羞還喜的楚楚鳳神,委實美到極處。

 正在此時,突然一陣山風颯颯拂過,兩人不但身上寒意驟添,眼前也覺微暗。

 原來天際密布烏雲,盡蔽月光,大有雨意。

 霍秀芸氣得跳腳說道:“天公真不識趣,今夜偏要降雨,這樣一來,我們的峨嵋月景,豈非看不成了嗎?”

 夏天翔見時已不早,劍眉微蹙說道:“天到這般時分,我仲孫妹妹怎的還不見到,她那匹青風驥是龍種神駒,日行千裡有余,決不至於延誤,莫非出了什麽差錯?”

 情鬱乎中,往往自然而然地形於外,夏天翔一想到仲孫飛瓊,那“仲孫姊姊”四字便不禁脫口而出。

 霍秀芸聽得一愕,但隨即嫣然笑道:“你何必在此著急,也許你那仲孫姊姊業已到了坤靈道院,我們口去看看好麽?”

 夏天翔心想仲孫飛瓊,根本未曾聽出霍秀芸的語意,便自點頭答道,“我們回去看看也好,那乾祁連魔頭委實太凶,我仲孫姊妹萬一……”

 話音至此,倏然而頓,看著滿面淚痕的霍秀芸,驚訝問道:“你怎麽突然又傷心了?”

 霍秀芸是因聽得夏天翔一口一聲“仲孫姊姊”,竟致莫明其妙地淒然落淚,如今見他問起,遂嬌靨微紅,低頭答道:“我是因你那仲孫妹妹有你這樣一位對她關懷體貼的好弟弟,而想起自己仗劍江湖之際,不然孤影,無伴無依……”

 夏天翔如今方知自己言語中泄漏春光,不禁也自窘得俊臉通紅,囁喘說道:“我不過隻是叫她妹妹,並沒有……”

 霍秀芸妙目之中淚光漣漣,看著夏天翔幽幽說道:“你既肯叫她姊姊,便認我作妹妹好麽?”

 夏天翔對這飛來豔福,有些不敢消受,奇窘無奈地喃喃說道:“我……我……”

 霍秀芸限圈一紅,淚珠兒撲簌簌地落在胸前玄衣之上,以一種淒絕的神情說道:“你肯叫她姊姊,卻看我不起,不肯把我認作妹妹,可見得霍秀芸生來命苦,萬不如人,不如索性請我師傅替我剪去三千煩惱絲,從此黃卷參經,青燈學佛。”

 美人珠淚,魔力無邊,夏天翔一見她這副海棠帶雨的淒苦神情,鐵石肝腸早已軟化。

 見霍秀芸話完,銀牙緊咬,正待回身,遂趕緊把她衣袖拉住,低聲笑道:“你怎的這等愛哭?我又不曾說我不肯。”

 霍秀芸就勢回身,靠著夏天翔的肩膀,微作嬌嗔說道:“你還說我愛哭?霍秀芸秉性高傲剛強,在未曾遇到你夏天翔以前,我向何人流過半滴眼淚?”

 這幾句話中蘊含了無限深情,直聽得夏天翔既覺骨蝕魂銷,又覺心驚膽戰。

 霍秀芸說到此處,螓首微抬,破涕為笑,用一種極溫柔極期待的目光,看著夏天翔,幽幽叫道:“翔哥哥,你既肯把我認作妹妹,便叫我一聲好麽?”

 有人曾把美人的哭笑比作戰爭,認為哭是守勢,笑是攻勢,欲笑先顰是敵後迂回,破涕為笑是敵前登陸,除非弄得她啼笑皆非,才能使這美人陣仗全軍覆沒。

 但如今在這峨嵋金頂絕巔,啼笑皆非全軍覆沒的,不是霍秀芸,而是夏天翔,他無法抗拒身邊這位絕代佳人破涕為笑的無邊魔力,也自情思偶然地柔聲叫道:“霍妹妹……不,霍妹妹三字,不太順口,我以後叫你芸妹好了。”

 霍秀芸心大慰,雙手抱著夏天翔的肩頭,跳腳笑道:“翔哥哥,我開心死了!你這聲芸妹,是我有生以來所聽到的最親切的聲音。”

 夏天翔見她這副天真神態,不禁心中暗想:“也許霍秀芸自幼孤單,天真純潔,真是想把自己認作哥哥,並非男女情思,則有這樣嬌憨豔美、武功極好的俠女作為妹妹,又複何憾?”

 他方一廂情願地想得高興,突然勁風颯然,聽出有人用暗器向自己背後襲到。

 夏天翔右掌推開偎著自己、神思迷憫的霍秀芸,身形就勢左退三尺,避開勁風,只見是塊拳大山石,擊在地上,砰然一聲,火墾四濺,顯出發石人的手力極為強勁。

 夏天翔、霍秀芸雙雙大吃一驚,回頭看時,只見身後一塊崖石之上,正站著身穿“護穴龍鱗”所織金甲的靈猿小白。

 夏天翔驚喜交集,正待發話,靈猿小白長臂雙揚,竟然又複向他打出兩塊山石。

 這兩塊山石一打,打得夏天翔恍然大悟,愁聚雙眉,一面施展輕功,閃避襲擊,一面高聲叫道:“小白不要誤會,聽我……”

 話方至此,靈猿小白的矯捷身影,業已飄下金頂絕巔,半空中瞪著一雙精光四射的赤紅猿目,怒視夏天翔,又複拋出一片白光,向他射到。

 夏天翔知道自己這點輕功,比起靈猿小白委實相差太遠,無法追蹤,正自急得跳腳之際,霍秀芸卻拾起小白最後所拋的一封信柬,遞向夏天翔,含笑問道:“翔哥哥,這不是我們在大別山所遇,你仲孫姊姊養的那隻白猴子麽?它既來送信,為甚又要用石頭打你?”

 夏天翔明知靈猿小白是因自己與霍秀芸哥哥妹妹的過份親熱,才替它主人吃醋,用山石怒打自己,但又不便說明,隻得苦笑一聲,接過信柬,拆封觀看。

 柬上大意是說仲孫飛瓊趕到昆侖,因知非子等仍未返來,遂暗探天池,看出天荊奇樹的樹葉,果與夏天翔所藏、被鹿玉如毀去的那片淡紅三歧樹葉一般無二。除此以外,並發現其他重要疑點,必須再往祁連山絳雪洞附近隱伏,暗加查明,故不及趕赴峨嵋,特遣靈猿小白傳書相告,望夏天翔能夠多約幾名高手,同往祁連,共商對策。

 夏天翔看完,一面既關心仲孫飛瓊獨在祁連山絳雪洞附近隱身暗察,太以危險,一面又知靈猿小白必把適才所見的旖旎風光歸報主人,不由劍眉深蹙,急得喃喃說道:“糟了……糟了……”

 霍秀芸哪裡知道其中奧妙,睜著一雙妙目,惑然問道:“翔哥哥,出了什麽事情,令你這般憂慮?”

 夏天翔苦笑不答,遞過信束,霍秀芸細細看完,揚眉說道:“這有什麽關系?那仲孫姊姊要你多約能手,我便去稟明師傅,以‘峨嵋四秀’陪你同往祁連,聲勢總不算小了。”

 說到此處,目光一轉,又自笑道:“翔哥哥,你把仲孫飛瓊叫做姊姊,我也叫她姊姊,可使得麽?”

 夏天翔無可奈何地苦笑答道:“使得,使得。”

 但心中卻自暗想,就你這幾句天真無邪的姊姊妹妹,弟弟哥哥,業已把自己叫得焦頭爛額,不知應向仲孫飛瓊如何解釋?

 正在皺盾之間,天色已變,沉沉密布的烏雲,金蛇掣動,雷鳴隱隱。

 霍秀芸拉著夏天翔的衣袖,急聲說道:“翔哥哥,你不要再發愁了,便有天大的事情,也等口到坤靈道院,與我師傅及‘三手魯班’尉遲老前輩細商對策,如今雨已快來,這場雨看樣子大得很呢!”

 夏天翔帶著滿腹愁思,剛與霍秀芸舉步飄身,空中霹靂一聲,豆粒般大的雨點,便已傾盆急降。

 饒他二人的輕功身法如何敏捷靈妙,但到了坤靈道院,還是水淋淋的一身盡濕。

 霍秀芸向夏天翔叫道:“翔哥哥,你趕快進室,我去換件衣服,並找件寬大道袍給你更換,”

 夏天翔正覺自己這等狼狽形狀,怎好進入丹室,去見玄玄仙姥,不由微感躊躇之際,業已聽得玄玄仙姥笑著叫道:“夏賢侄是否遊山遇雨?且請進室更衣,無須拘謹。”

 玄玄仙姥既已這等說法,夏天翔隻好應聲進室,但心中暗想對方怎的突把稱呼由“夏老弟”改成“夏賢侄”,難道這位峨嵋掌門具有慧覺,會預知自己與霍秀芸在金頂訂交之事?

 一頁懷疑,一面走入丹室,把仲孫飛瓊那封信束遞向“三千魯班”尉遲巧,皺眉說道:“老前輩請看,我們還要跑趟祁連山絳雪洞。”

 尉遲巧接過信束,看完以後,順手交與玄玄仙姥,並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這封信束是誰送來的呢?”

 夏天翔答道:“小白……”

 “小白”二字方出,霍秀芸業已換好衣裳,並取來一件寬大道袍及小衣等物,向夏天翔含笑說道:“翔哥哥,你到內室去把濕衣換下,我替你烤乾。”

 夏天翔一身水濕,委實難過,遂如言走到內室,換了乾衣,然後對“三手魯班”愁眉說道:“尉遲老前輩,你看這信上所言,我在伏牛山鵬屍古洞之中所拾,而被鹿玉如毀去的那片淡紅三歧樹葉,果然與昆侖特產的天荊奇樹樹葉一般無二。”

 尉遲巧目光一轉,微笑說道:“夏老弟,那鹿玉如姑娘既毀去淡紅三歧樹葉,又曾用‘天荊毒刺’對你暗算,舉動委實乖異絕倫,會不會她就是‘薔薇使者’所說的昆侖門下叛徒?”

 夏天翔想了一想,搖頭說道:“老前輩這種猜測雖然有理,但恐非實情,鹿玉如是知非子的得意衣缽傳人,她卻與祁連群魔勾結,倒叛昆侖則甚?”

 尉遲巧瘦眉說道:“我也覺得鹿玉如不太可能,但除她以外,又推想不出其他嫌疑人物,仲孫姑娘函中所雲發現重要疑點,最好能與此事有關,才容易判斷事實真相。”

 夏天翔說道:“我們趕緊去往祁連,見了我仲孫姊姊,豈非便可明白一切。”

 尉遲巧點頭笑道:“仲孫姑娘獨自隱伏祁連,雖有龍駒神獸護衛,依然危機重重,我們自應盡速趕去。但她信上不是還要我們多邀幾名高手為助……”

 話方至此,霍秀芸一面在丹爐上替夏天翔烘烤濕衣,一面向玄玄仙姥含笑說道:“師傅,剛才我在金頂絕巔,已經與我翔哥哥結為兄妹。”

 玄玄仙姥伸手撫著霍秀芸的香肩,臉上浮起一種慈祥的笑容說道,“芸幾,你身世孤苦,峨嵋門下又少年紀仿佛、情性相投之人,委實應該交上一位心地光明、人品端正的好友,行道江湖,才可互相慰藉照應,不致寂寞。”

 說到此處,目注夏天翔微笑說道:“夏賢侄既已與芸兒訂交,今後還望對你這純淑天真、不太懂世故人情的小妹,多加愛護。”

 夏天翔恭身肅立,口內唯唯,但心中暗想這樣一來,自己與霍秀芸的兄妹身份,業已光明正大地當眾確定,將來對仲孫飛瓊解釋起來,或許比較容易。

 霍秀芸等玄玄仙姥話完,又複撒嬌似的嫣然笑道:“師傅,你和昆侖派掌門知非於是多年至交,我又與翔哥哥結為兄妹,他那仲孫姊姊既為昆侖之事需人相助,何不便以‘峨嵋四秀’齊下祁連……”

 玄玄仙姥不等霍秀芸話完,便即笑道:“你們‘峨嵋四秀’的‘四象追魂劍陣’,倘若聯手施展,頗具相當威力,同往祁連,自然再好不過,但你秀圓、秀朗及盛秀芝三位師姊,如今尚未回山,而仲孫飛瓊姑娘卻獨處虎穴,岌岌可危,必須即時接應……”

 話猶未了,忽聽坤靈道院之外,傳來一聲龍吟長嘯,有人以粗豪的口音,帶笑叫道:“峨嵋掌門玄玄仙姥法駕可在院內?‘雪山冰奴’冷白石有事拜謁。”

 夏天翔聞言大喜說道:“冷大哥一來,我們有了好幫手了。”

 玄玄仙姥見夏天翔把雪山派特出奇人“雪山冰奴”冷白石叫做大哥,不由暗覺奇詫,遂向霍秀芸說道:“芸兒去請那位冷……大俠,到這丹室之中落坐。”

 霍秀芸如言把“雪山冰奴”冷白石請進丹室,冷白石摹見夏天翔,不由一愕,先向峨嵋掌門玄玄仙姥施禮後,便自把著夏天的雙肩,狂笑問道,“夏老弟,黃山一別,彼此江湖浪跡,致未相逢,你可想你冷大哥麽?”

 夏天翔笑道:“我豈但想冷大哥,眼前便有事兒想請冷大哥幫幫忙呢!”

 冷白石大笑說道:“什麽事?快說,快說,老弟縱有天大難事,冷白石也必定幫你盡力以赴。”

 夏天翔笑道:“冷大哥,你有事求見峨嵋掌門,等你與玄玄仙姥老前輩談完,我們再說。”

 冷白石聞言轉向玄玄仙姥,深施一禮,含笑說道:“冷白石野性天生,疏狂不羈,尚請仙姥恕我驟見忘年小友夏老弟之下,驚喜交集,因而失禮之罪。”

 玄玄仙姥笑道:“冷大俠何必過謙,血性中人的交友之道,原當如是。”

 冷白石笑容忽收,臉上換了一副嚴肅神色說道:“仙姥可知冷白石登門求見之故,是有噩耗相報。”

 玄玄仙姥聽得一驚,愕然問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冷大俠盡管直言,我峨嵋派中,有何噩耗?”

 冷白石搖頭答道:“這噩耗雖頗驚人,卻與峨嵋派中人物無甚關涉。”

 玄玄仙姥雖聽冷白石說那噩耗與峨嵋派中人無關,但仍蹙眉說道:“縱非峨嵋人物本身噩耗,也必與峨嵋有關,不然冷大俠怎會來向我老婆子報訊?”

 冷白石說道:“據冷白石所知,仙姥及我主人申屠神君夫婦,均與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交好甚厚。”

 玄玄仙姥點頭示意,冷白石又複說道:“此次冷白石便系本我主人申屠神君法諭,為查究何人濫用‘天荊毒刺’嫁禍昆侖一事奔走江湖。誰知在尚未獲得絲毫頭緒之時,卻先聽說昆侖派重要人物受人暗算。”

 夏天翔聽至此處,忍不住插口問道:“冷大哥,你所說的昆侖派重要人物,是否指的是知非子的三師弟‘白衣昆侖’蕭惕?”

 冷白石環眼之中神光電射地搖頭說道:“夏老弟,你猜錯了,此人比蕭惕的身份重要多多了。”

 尉遲巧眉頭一聚,失聲問道:“聽冷兄言中之意,莫非便是昆侖掌門遭遇不測?”

 冷白石哼了一聲,點頭說道:“正是昆侖掌門知非子,在查究何人冒用‘天荊毒刺’嫁禍昆侖之時,中了暗算。”

 這幾句話,聽得滿座肅然;夏天翔才對自己與仲孫飛瓊兩上昆侖,均未見知非子歸來之故恍然大悟。

 玄玄仙姥默然片刻,向冷白石蹙眉問道:“暗算昆侖掌門知非子的,是何等人物?”

 冷白石應聲答道:“我對此事隻是耳聞,並未目睹,但知昆侖掌門人知非於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先中‘天荊毒刺’,然後又被連點五陰重穴加以擄走,大概人縱未死,一身絕世武功也必廢去。”

 玄玄仙姥雙眉一剔,怫然說道:“他們敢對一派掌門暗下如此毒手?”

 冷白石也恨恨說道:“這乾惡賊,委實太以陰毒卑鄙,可惜不知是哪路人物?”

 夏天翔憤然叫道:“這事好猜,不是點蒼派,便是祁連派……”

 冷白石目中神光炯炯,凝注夏天翔問道:“夏老弟,你有何根據?如此斷言。”

 夏天翔答道:“我是根據冷大哥所說的對方暗害昆侖掌門知非於的手段加以判斷。因為‘龍飛劍客’司徒畏便是被點蒼派人物點了五陰重穴,廢去武功,而祁連派就是濫用‘天荊毒刺’到處傷人的豺狼之輩。”

 冷白石聽得大出意外,愕然問道:“這些事都是我浪跡江湖欲查未得的重要情節,夏老弟如何得知呢?”

 夏天翔遂把黃山別後,自己所歷所經,向冷白石細述一遍。

 冷白石靜靜聽完,濃盾雙剔說道:“若照這些已知情節判斷,此事定系點蒼、祁連兩派合為,但因祁連聲勢較盛,可能知非於是被擄往絳雪洞內?”

 尉遲巧說道:“冷兄所料,雖然大致不差,但世事難定,這幫魑魅魍魎的手段心思,更極詭異飄忽,我們對於點蒼山步虛道觀這條線索,似也不應輕易放過。 ”

 冷白石點頭答道:“著依尉遲兄高見,對於拯救昆侖掌門一事,如何處理才妥?”

 尉遲巧笑道:“小弟哪裡有甚高見?隻是覺得我們應該把主力放在祁連方面,再分上一或二人去往點蒼,以免萬一疏誤而已。”

 玄玄仙姥聞言,想了一想說道,“這樣好了,冷大俠、尉遲大俠率領夏老弟及芸兒,去往祁連山絛雪洞,相助仲孫飛瓊姑娘,並暗探昆侖掌門下落,我則去往點蒼步虛道觀走走。”

 冷白石大笑說道:“這樣安排最好,我因得訊以後,欲回大雪山玄冰原求援,卻恐路途太遠,有所延誤,才特意趕到峨嵋,誰知居然巧遇夏老弟,把悶葫蘆似的疑團,磕然打破。”

 這乾意氣凌雲的武林奇客,既經議決,自然立即依計而行,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去往點蒼步虛道觀,已有奇異遭遇。“雪山冰奴”冷白石、‘三千魯班’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的祁連山絳雪洞之行,則更為驚心動魄,居然發現昆侖叛徒與祁連群凶勾結,夜審昆侖掌門知非子;黃衣長發老人雙雙出現,各展絕世神功,幾乎把冷白石、尉遲巧、夏天翎、霍秀芸及仲孫飛瓊一齊擒住,凍成寒冰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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