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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薔薇》第6冊
第十八章:是緣是孽

 這時那馬蹄聲似乎略慢,約莫一盞熱茶的工夫過後,方見鹿玉如轉過峰角,一面眺覽大巴山夜景,一面按轡徐行,坐下所騎竟然是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的那匹千裡菊花青,香肩上披著一件玄色披風,與玉雪肌膚黑白相映,越發顯得容光絕世。

 夏天翔親眼目睹鹿玉如穿玄衣、馳青馬的場面,才深信自己在九疑山麓所見、心生愛好、特意遠赴岷山薔薇墳、為她祈求薔薇願力的,的確是此女。

 夏天翔疑雲既解,自對鹿玉如又複添了幾分好感,正自暗讚人是美人,馬是龍駒之際,趙鈺、潘莎、雲野鶴三人已由崖旁閃出,一字排開,阻住鹿玉如的去路。

 鹿玉如忽見三位師兄師姊聯袂阻路,急忙一勒絲韁,飄身下地,抱拳含笑說道:“雲師兄、趙師兄及潘師姊,別來可好?”

 雲野鶴及趙鈺一向與這位小師妹感情頗好,如今見她禮貌謙恭,毫無敵意,不由相顧蹙眉,由雲野鶴發話問道:“鹿師妹,你尚以昆侖門下自居,把我們稱做師兄師姊麽?”

 鹿玉如何等玲瓏剔透,秀眉微挑,笑吟吟他說道:“雲師兄說哪裡話來?我隻與知非子及‘白衣昆侖’蕭惕有仇,你們仍是我所敬重交好的師兄師姊。”

 這三人之中,隻有潘莎平素對鹿玉如過份得寵微含妒意,聞言冷笑一聲道:“鹿玉如,你倒反昆侖與祁連勾結,害死掌門師尊及蕭師叔,大以違悖武林規戒,神人共憤,其罪當誅。你好意思仍叫我們師兄師姊,我們卻以有你這樣一位師妹為恥!”

 鹿玉如那等驕暴的性情,聞言居然並不動怒,隻是喲了一聲,目注潘莎,面含微笑說道:“潘師姊,你我平日交情不錯,今天怎的把我罵得如此苦法?”

 潘莎冷冷又道:“弑師犯上,罪大惡極,並不是罵你幾句,便可了事。”

 鹿玉如仍舊不動神色地笑道:“我方才不是業已聲明與知非子及蕭惕結有深仇,才加報復的麽?”

 趙鈺在一旁接口問道:“鹿師妹,你本是人家的棄嬰,掌門師尊在鹿洞中將你救回,指鹿為姓,傳授絕技,教養成人,可說對你恩比天高,養比海深,這‘結仇’二字,卻從何而起?”

 鹿玉如笑道:“你們對我成見已深,我便說出結仇的原因,亦難邀信。改日我找位證人同上昆侖,把一切內情公開宣布便了。”

 話完,轉身走向千裡菊花青,似欲上馬馳去。

 潘莎急聲叫道:“你不能走!昆侖弟子要替掌門師尊及蕭師叔報仇雪恨!”

 一面發話,一面右掌推處,“神龍探爪”,急襲鹿玉如後心,發掌雖快,卻無掌風,用的竟是凝勁不吐、吐必傷人的“小天星掌力”。

 眼看潘莎的指尖已將沾及鹿玉如後背,“小天星內力”待吐之際,鹿玉如黑衣微網,輕妙無倫地左飄三步,口過身來,目注潘莎,嬌笑說道:“潘師姊,我在往昔交情,讓你一掌。”

 潘莎玉頰微紅,雙掌連揮,又是一招“蝴蝶雙飛”,攻出漫天掌影。

 鹿玉如眉頭微蹙,小蠻靴頓處,反以一招“唐虞推位”,向潘莎胸前輕輕拍到。

 潘莎心知鹿玉如藝出己上,正自暗嗔趙鈺、雲野鶴怎的還不聯手齊攻之際,忽見鹿玉如已然進手,遂趕緊一式“椎雲逐月”,封閉來勢。

 夏天翔看得分明,知道這招“唐虞推位”威力凌厲,變化無方,決非“推雲逐月”可以拆解,不由暗歎潘莎恐怕難逃一死,最少也要身帶重傷。

 思猶未了,果然鹿玉如身法一變,那隻纖纖王掌,業已貼在潘莎胸前的七坎死穴之上。

 潘莎長歎一聲,瞑目待死、雲野鶴、趙鈺則惶急異常,雙雙奮身猛撲,意圖加以搶救。

 鹿玉如左手衣袖略揮,拂出一股強勁罡風,擋退雲、趙二人,“咯咯”嬌笑說道:“雲師兄及趙師兄放心,我不會傷及潘師姊分毫,這只等於平日同門間過掌切磋一般,要潘師姊領會領會,以後對方若用‘唐虞推位’進手,須以‘伏羲畫卦’拆解,或以‘盤古開天’逆攻代守,搶佔先機,千萬不可再用這招‘推雲逐月’,否則自身安危還在其次,昆侖威望便將打折扣了。”

 話完,收掌飄身,面含微笑,俏生生卓立三丈以外。

 潘莎被鹿玉如教訓諷訕得無地自容,雙頰飛紅,目光一注雲野鶴、趙鈺,暗打招呼,準備一同以“滿天花雨”手法,灑出二十五枚“天荊毒刺”。

 就在此時,突聽有人叫道:“趙鈺兄,你在終南山借看的那把扇兒,應該還我了吧?”

 趙鈺聞聲驚顧,只見在一藤蔓垂拂的狹隘洞穴之中,有位神采翩翩的青衫少年緩步走出,原來夏天翔見鹿玉如略展身手,尖酸已極地挖苦了潘莎一頓以後,生恐對方惱羞成怒,施展殺手。或是那位身藏十枚“天荊毒刺”的“昆侖逸士”向飄然居高臨下,突加暗算,鹿玉如懵然無覺,必將遭厄,故而借著向趙鈺發話討取那柄湘妃竹折扇,現身走出。

 趙鈺見是夏天翔,隻得把那柄湘妃竹折扇取出,雙手遞過,含笑說道:“夏兄尊扇奉還,我們改日再敘,因為昆侖一派要在此清理門戶。”

 江湖規戒之中,凡屬清理門戶之事,決不容外人在場。夏天翔明知趙鈺的話意是婉勸自己離去,但卻接過扇兒,微笑說道:“夏天翔今日在此巧與趙兄相逢,除了索扇之外,並想替鹿玉如姑娘適才所說之話,作一見證。”

 趙鈺微愕問道另“夏兄欲為何事作證?”

 夏天翔笑道:“鹿玉如姑娘與貴派掌門知非子及‘白衣昆侖’蕭惕結仇之事,我因適逢其會,知道得很清楚。”

 鹿玉如一雙妙目凝注夏天翔,點頭笑道:“對,對,財,知非子喪命之日,他就在場。”

 趙鈺、潘莎、雲野鶴三人聞言微愕,正待向夏天翔詢問經過之際,突然聽得“絲絲”破空微響,自向飄然藏身的崖壁間,飛下一蓬“天荊毒刺”所化的紫黑光網,把夏天翔、鹿玉如的身形一齊罩住。

 鹿玉如真未想到,除了趙鈺、潘莎、雲野鶴以外,還有一位向飄然隱身在側,對自己突加暗算,何況那蓬“天荊毒刺”為數之多,真倒弄得閃避不及,立處危境!

 但夏天翔卻是有備而來,又複始終都對“昆侖逸士”向飄然藏身之處特別留神,故而那蓬“天荊毒刺”才到臨頭,“紅雲蛛絲網”便化成一片紅雲,摹然飛起,將“天荊毒刺”一齊網住。

 夏天翔一收一抖,從“紅雲蛛絲網”中落下九枚“天荊毒刺”,然後抬頭對著崖壁間含笑說道:“向飄然前輩,你何必出手如此歹毒?且請現身,容夏天翔一述在祁連山絳雪洞口,目睹貴派掌門知非子去世的經過。”

 語音才了,“昆侖逸士”向飄然已自崖壁問斜飛而落,目光冷瞥夏天翔、鹿玉如,不發一話。

 夏天翔微抱雙拳,向向飄然含笑問道:“夏天翔請教一事,江湖中千仇萬恨以內,以何種仇恨當先?”

 向飄然尚未及答,雲野鶴便已接口說道:“廟堂之上,君仇最重;江湖之中,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夏天翔點頭笑道:“鹿姑娘所以視知非子及‘白衣昆侖’蕭惕如死敵之故,便是為報母仇。而且知非於是因羞愧自盡身亡,‘白衣昆侖’蕭惕也並非死在鹿姑娘手內。”

 向飄然指著鹿玉如訝然問道:“她母親是誰?怎會與我掌門師兄結仇?”

 夏天翔笑道:“鹿姑娘的母親,便是昆侖派上代掌門遺命接掌昆侖門戶的女俠陸琳。知非子為了謀奪掌門名位,秘遣‘白衣昆侖’蕭惕,在阿爾金山絕頂,將陸女俠推墜萬丈幽谷。”

 向飄然搖頭冷笑說道:“你這些話兒怎知是不是故意替鹿王如開脫的捏造之詞?有何為證呢?”

 夏天翔答道:“我在祁連山絳雪洞口,親見知非子招承此事,並羞憤自盡而死。”

 向飄然仍不肯信,曬然說道:“你所說之話,難道能算金科玉律,使人非信不可?”

 夏天翔雙眉一挑,大笑說道:“夏天翔雖然人微言輕,不足憑信,但當時一同目睹之人,還有雪山派的‘雪山冰奴’冷白石、‘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以及‘三手魯班’尉遲巧等,向前輩不妨尋找他們,一一相問,對證對證夏天翔所說可是虛話?”

 向飄然看夏天翔說出這多證人,知道不是虛言,隻得恨恨看了鹿玉如一眼,默然不語。

 鹿玉如自從夏天翔出現以後,一直保持沉默,但如今卻突然發話叫道:“向飄然。”

 “昆侖逸士”向飄然被她叫得一愕,向鹿玉如訝然問道:“你叫我向飄然?”

 鹿玉如用手一指雲野鶴、趙鈺、潘莎,冷冷說道:“我肯叫他們師兄師姊,卻不肯叫你師叔。”

 向飄然臉色鐵青地問道:“為什麽?”

 鹿玉如應聲笑道:“因為他們胸懷坦白,不失江湖人物本色。”

 向飄然臉上神色越發難看,怒聲問道:“難道我倒有失江湖人物本色?”

 鹿玉如冷笑一聲,不予答理,反問向飄然道:“知非子之死,雖系自盡,但到底其咎在誰呢?”

 向飄然周身一顫,似乎氣憤異常地戟指鹿玉如,厲聲說道:“我掌門師兄之死,其咎當然在你。”

 鹿玉如櫻唇微撇,又複問道:“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曾經接到一封密函,函內除了細述知非子行蹤以外,並說明他‘雲龍掌力’左手稍弱,右眼也曾患病,視覺模糊,如對其進攻,以全力攻擊左方為宜。祁連派根據此函,才設法埋伏能手,自左方亂發‘天荊毒刺’生擒知非子。”

 向飄然業已氣得全身亂抖,顫聲間道:“你……你……你向我敘述這……這些話兒則……甚?”

 鹿玉如目光一掃趙鈺、潘莎、雲野鶴等三人,搖頭冷笑說道:“昆侖派這一代中,專出謀奪掌門名位之人,知非子曾經害我母親陸琳,謀奪掌門名位。如今向飄然竟又暗害知非子,謀奪掌門名位!”

 這一番話聽在趙鈺、潘莎、雲野鶴耳內,宛如晴空霹靂,震響當頭,一齊目注那位號稱“昆侖逸士”的向飄然師叔,驚詫欲絕。

 向飄然則怒視鹿玉如,咬牙說道:“你不要含血噴人,妄肆挑撥。”

 鹿玉如冷冷說道:“那封密函的字跡分明是你所寫,難道我還認它不出?”

 向飄然目射凶光,眉騰殺氣,厲聲叫道:“你若拿得出證據,向飄然從此埋名隱姓,永絕江湖。否則我非把你連同這夏小狗,碎屍萬段不可!”

 鹿玉如一聲冷笑,伸手入懷,取出一張信箋,遞向趙鈺、潘莎及雲野鶴等。

 向飄然一見這張信箋,不由面色慘變,驀然一式“潛龍升天”,斜拔數丈,轉化“神龍渡海”,縱向一片密林之中,遁跡不見。

 趙鈺、潘莎、雲野鶴等,見柬上字跡果是向飄然所書,加上他這羞愧一走,事實更屬顯然,遂不禁相顧默然,搖頭苦笑。

 鹿玉如也感慨不禁地長歎一聲,說道:“趙師兄、潘師姊及雲師兄不必難過,向飄然羞愧一走,昆侖派中老輩人物全數凋零。三位師兄師姊好好召集同門,慎選掌門人,閉關吉練功力,莫涉江湖恩怨,十年二十年後,昆侖一派定可更新氣象。小妹則本身恩怨糾纏,尚不知何時方了,我們就此分別了吧。”

 趙鈺、潘莎、雲野鶴等,如今對鹿玉如已無敵意。不禁各自互道珍重,在一種惜別傷離的情緒之中,黯然而去。

 鹿玉如目送這三位昆侖門下去遠以後,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九枚“天荊毒刺”。向夏天翔笑道:“你怎會湊巧跑來,幫了我一次大忙?”

 話音方了,目光一注手中的“天荊毒刺”,愕然說道:“向飄然好不狠毒!他大概因為我身有‘天荊毒刺’的解藥,故而在這毒刺之上,又複加了其他毒物。”

 夏天翔聽她這樣說法,果見那“天荊毒刺”紫黑色的刺身之上,又加了一層暗綠的光芒,不由搖頭說道:“這位‘昆侖逸士’向飄然委實歹毒,他分明立意要把你置於死地。”

 鹿玉如秋波一轉,看著夏天翔,含笑說道:“你怎會單獨一人?我那霍秀芸小妹呢?”

 夏天翔覺得鹿玉如溫言笑語之下,亦頗柔媚可人,遂應聲答道:“芸妹回轉峨嵋,把震天派訂定明年二月十六為開派之期,邀請舉世武林人物參與盛典一事,稟報她師傅玄玄仙姥知曉,並傳告羅浮、少林等派去了。”

 鹿玉如哦了一聲,又複目注夏天翔問道:“我有一件事兒,始終存疑心中,要想問你一問。”

 夏天翔問道:“什麽事兒?是與我有關的麽?”

 鹿玉如點頭笑道:“自然與你有關,你為何一再查問我是否騎過青馬,到過九疑山,及殺過‘祁連四鬼’呢?”

 夏天翔臉上飛紅,囁嚅難答,隻好岔開話頭,手指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的那匹千裡菊花青說道:“你當日騎的,是不是這匹馬兒?”

 鹿玉如點頭笑道:“戚大招把這匹千裡菊花青視同性命,向不借人,但對我卻屬例外。當日我騎它路經九疑山麓,便因此馬,引起‘祁連四鬼’誤會,攔道喝問,口出穢言,才一齊死在我的昆侖刺下。”

 夏天翔蹙眉問道:“你展眼間連殺四人,心中是否有些不忍?”

 鹿玉如搖頭笑道,“那‘祁連四鬼’平素邪淫殘暴,不是好人,這種東西要多殺幾個,江湖中才安靜得了。”

 夏天翔見她分明與戚大招等沆瀣一氣,但如今語意之內,卻又對祁連群凶不滿,不由莫明其妙,好生疑詫。

 就在此時,那匹通靈龍駒千裡菊花青,突然聲音悲厲地仰首長嘶,並走到鹿玉如身旁,舉起前蹄,向她輕輕扒撥。

 夏天翔失聲讚道:“這匹龍駒,也頗通靈,它像是有什麽話兒,要對你說。”

 鹿玉如點頭笑道:“它真是一匹通靈異種、千裡龍駒,你要不要騎上一騎,試試腳力?”

 夏天翔搖頭苦笑說道:“不要,不要,我在黃山巧遇‘九首飛鵬’戚大招時曾經騎過,結果被它摔下來兩次,跌得不輕。”

 鹿玉如聽得掩口笑道:“你不要怕,我先向它打個招呼,它就不會摔你了。”

 夏天翔聞言,驀然想起自己曾向仲孫飛瓊學過幾句獸語,如今正好一試是否靈驗,遂對鹿玉如含笑說道:“先打招呼之事,我自己會來。”

 鹿玉如意似不信地盯他幾眼,笑道:“你真多才多藝,居然還懂獸語?”

 夏天翔訕汕笑道:“你且慢誇獎,我隻學會兩句,是否靈驗,還靠不住呢。”

 說完,手撫千裡菊花青長鬃,向它耳邊頗為誠懇地低聲說道:“哈嘰裡摩,摩嘰裡哈,哈嘰摩摩古龍。”

 說也奇怪,那匹千裡菊花青,本在瞪著兩隻馬眼,怒視夏天翔,但聽了他這幾句話兒以後,眼中敵意忽收,換了一種和藹親善的神色。

 鹿玉如驚奇無已,嬌笑說道:“你這幾句活兒真靈,它已經對你好啦!”

 夏天翔更是滿腹得意,手拉絲韁,輕輕躍上馬背。

 千裡菊花青果未絲毫倔強,但馬頭一抬,又向鹿玉如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嘶。

 夏天翔知道寶馬通靈,千裡菊花青兩度長嘶,嘶聲淒厲,決非無故。正欲與鹿玉如就此事相互推敲參詳,但目光注處,忽見鹿玉如面色慘白,手撫右肩,業已搖搖欲倒。

 這種突然發生、毫無聲息的奇異變故,不由使夏天翔大吃一驚,慌忙下馬,向鹿玉如問道:“鹿……鹿姑娘,你……你怎麽啦?”

 鹿玉如銀牙緊咬,右掌一翻,自右肩頭上,起下一枚紫黑中微帶暗綠的加毒“天荊毒刺”,蹙眉說道:“我,我中了向飄然的暗……暗算毒手。”

 夏天翔這才想起自己隱身洞內之際,曾聽“昆侖逸士”向飄然身有十枚“天荊毒刺”,先前用“紅雲蛛絲網”禦敵收在網中的隻有九枚,原來向飄然並未遠去,藏在暗處,留了一枚加毒“天荊毒刺”,對鹿玉如突下毒手。

 千裡菊花青大概早已發現敵蹤,才兩度長嘶示警,可歎自己與鹿玉如均過份疏神大意,致有此失。

 夏天翔思猶未了,三數丈外的小林之中,業已騰起“昆侖逸士”向飄然寬袍博袖的矯捷身影,帶著得意凶狂的笑聲,馳登高崖,電疾而逝。

 夏天翔雖頗痛恨此人卑鄙無恥,但因鹿玉如身中“天荊毒刺”,急待救援,遂顧不得追擊向飄然,眉梢深籠憂色,向那正自取藥服食的鹿玉如問道:“鹿姑娘,你眼藥以後,感覺怎樣?是否……”

 鹿玉如抬手微掠雲鬟,淒然微笑說道:“我大概還可以再活兩個時辰。”

 夏天翔失驚說道:“怎的這等嚴重?”

 鹿玉如苦笑答道:“向飄然是昆侖一派中的用毒專家,他又蓄意要把我置於死地,故在‘天荊毒刺’之上所加的劇毒,定然厲害無比。除了你在祁連山絳雪洞所見的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大概無人能解。”

 夏天翔看了那匹千裡菊花青一眼,瞿然說道:“這匹千裡菊花青是罕世龍駒,腳程絕快,我騎它送你到祁連山絳雪洞去好麽?”

 鹿玉如好似業已支持不住,緩緩臥倒在石上,搖頭說道:“這樣安安靜靜的,或許可以活上兩個時辰,倘若在馬背奔馳。則連一個時辰也難活。再說祁連山絳雪洞離此千裡迢迢,這匹馬兒的腳程不論如何快法,也無法在我未死之前趕到。”

 夏天翔天生情種,眼見自己曾為她遠赴岷山薔薇墳、祈求薔薇願力的這位絕代佳人,即將奄奄待斃,不由急得滿面通紅,搓手說道:“那……那……那便怎麽辦呢?”

 鹿王如雖然身中毒刺,性命在呼吸之間,神情反比夏天翔鎮靜得多,歎了一口長氣,幽幽說道:“你若肯幫我的忙,便找個潔淨的山洞,抱我進去,讓我死得比較安靜舒服一點。”

 夏天翔想起自己適才藏身的山洞頗為潔淨隱秘,遂把鹿玉如輕輕抱起,極為小心地進入洞內。

 鹿玉如星眸閃動,一掃四周,似乎對這所山洞頗為滿意,氣息微弱地向夏天翔低聲笑道:“你這人還算不錯,居然替我找到了一個頗為潔淨安寧的埋骨之處。”

 夏天翔聽她這樣說法,心中好不淒然!目注鹿玉如,眼眶紅潤,柔聲問道:“鹿姑娘,不要這樣想法,你雖身中劇毒,或有解救之策,也未可知。”

 說到此處,忽然眉頭深皺,急急問道:“鹿姑娘,你所中‘天荊毒刺’之處,是在右肩,可曾將通心血脈閉死?”

 鹿玉如道:“我若不封閉通心血脈,早已身人重泉,魂遊地府。”

 夏天翔眉梢微現喜色說道:“既然如此,則到了萬不得已之時,拚著舍去一臂,性命總可保住。”

 鹿玉如知道夏天翔是勸自己斷臂求生,不由螓首微搖,淒然一笑道:“女子生美,除了本來醜陋,無法可想之外,誰不以絕代容光自負?有道是:‘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倘若少了一條手臂,便令我活上八千歲,八萬歲,又複何趣?”

 夏天翔見她這般執拗,不禁愁鎖雙眉,深自思索可有其他解毒妙策?

 想來想去,想不出絲毫可為鹿玉如解毒續命之法,遂自急礙在洞中負手徘徊,連連頓足。

 鹿玉如看著夏天翔,訝然問道:“當初在昆侖山下,我曾用‘天荊毒刺’對你暗下毒手,你怎麽不記仇恨,反倒如此關心我呢?”

 夏天翔無可奈何之下,遂向鹿玉如問道:“鹿姑娘,你要不要聽段故事?”

 鹿玉如點頭笑道:“我生存在人世的時間業已不多,聽段故事也好。但我對武林間的劍影刀光,腥風血雨,已感厭倦,請你把這段故事說得美麗纏綿一點。”

 話音剛了,突然呻吟一聲,嬌呼說道:“哎呀,我身上怎的這等冷法?”

 一面說話,一面業已冷得禁受不住,不但嬌軀急顫,連滿口貝齒均在捉對廝拚。

 夏天翔見狀好生不忍,知道是毒力使然,遂席地而坐,解開自己所著的青衫,把鹿玉如的嬌軀抱在懷中,默運神功,以本身純陽真火,化成溫和熱力,為她驅寒取暖。

 約莫一盞茶時過後,鹿玉如抖顫稍止,目注夏天翔,以一種極為感激的神色,淒然笑道:“你對我這樣好法,我願意和我霍秀芸小妹一樣,叫你翔哥哥了。”

 夏天翔本就對鹿玉如有些愛好,何況在她這樣氣息奄微的遺留之際,自然不肯令她加深任何刺激、傷心,故而聞言之下,連連含笑點頭,並把鹿玉如的嬌軀抱得更緊一點。

 鹿玉如在夏天翔的懷抱之中,好似感覺異常安慰,慢慢闔上雙目,有點倦然欲睡的光景。

 但雙目才闔,忽又微睜,看著夏天翔,自嬌靨之上浮起一絲天真的笑意,緩緩說道:“翔哥哥,你要講給我聽的故事呢?再若不說,我可能便聽不見了。”

 夏天翔起初因鹿玉如手下極辣,對她未免有些又愛又怕,但如今見她這副天真無邪的婉孌神情,與霍秀芸簡直毫無二致,不由愛意滋添,好生憐惜,把自己在九疑山麓對她一見鍾情,苦於不知姓名來歷,無法互通款曲,遂遠赴岷山薔薇墳,求取薔薇願力之事,細說一遍。

 鹿玉如聽得睜著兩隻大眼,凝注夏天翔,淒然笑遁:“翔哥哥,你真會安慰人,但這段故事編得雖頗美麗纏綿,卻有點令人難信。”

 夏天翔此時因對鹿玉如所中的劇毒無法解除,眼看她片刻之間,既將香消玉殞,自然心中又憐又愛,聽她不信自己所言,不由急得滿面通紅,劍眉緊蹙。

 鹿玉如見他這般神色,婉然笑道:“翔哥哥,不要急,我相信你這段美麗的薔薇故事好了。”

 “薔薇故事”四字提醒了夏天翔,遂自身邊取出那瓣新近才由“巫山仙子”花如雪交還的“紫玉薔薇”,遞在鹿玉如手中,含笑說道:“玉妹請看,這紫玉薔薇花瓣,便是那位主管薔薇願力的‘薔薇使者’贈我之物。”

 鹿玉如玩弄著那瓣“紫玉薔薇”,忽然極為婉孌地向夏天翔微笑說道:“翔哥哥,這紫玉溫潤得多麽令人可愛,你轉送給我好麽?”

 夏天翔眼看玉人無救,心情淒憫已極,哪裡還忍拒絕鹿玉如所要求?伸手微撫她如雲的秀發、點頭說道:“當然可以送你,但玉妹所中的劇毒是否確已無法解救?你自己怎麽一點也不擔憂呢?”

 鹿玉如見夏天翔肯把那瓣“紫玉薔薇”送給自己,立刻持向唇邊,不住親吻,仿佛高興已極。

 但聽見夏天翔繼續往下一問,鹿玉如臉上的神情又由高興已極,轉變為淒涼不堪,星眸微闔,自睫毛中湧出兩行淚珠,幽幽說道:“翔哥哥,我生來孤苦,所行所遇,又複奇異絕頂,矛盾不堪,根本無甚生趣,怕死則甚?”

 說到此處,淚眼微開,用那兩道足以令人心醉神迷、魂銷骨蝕的幽怨目光,凝注夏天翔,低聲說道:“翔哥哥,我別無所恨,隻恨為什麽遲至今天,才和你互相要好。如今我遍體舒暢,正是劇毒將發前的必有征兆……”

 夏天翔憐借無已地急急問道:“玉妹,你能不能凝聚玄功,暫抗毒力,也許我能想出救你之法?”

 鹿玉如含淚搖頭,淒然一笑說道,“我自從中毒以後,功力已難提聚,根本不知體內劇毒將在何時發作?或許馬上就死,也許還能延緩上個把時辰。翔哥哥,你抱得我緊點,讓我好好享受這有生以來初次嘗到的甜蜜溫馨,在你懷抱中含笑死去。”

 夏天翔一向多情,如今聽懷抱中的鹿玉如說得這等淒楚可憐,不由依言一緊雙臂,低頭在她玉頰上親了一親,並也垂落幾滴憐愛傷心之淚。

 這幾滴眼淚,恰好滴在鹿玉如香腮之上,鹿玉如感動得含淚說道:“翔哥哥,你對我真好,可惜我生來命薄,無福享受。我死以後,你把對我的這份感情,一齊加到我那霍秀芸小妹身上,好好愛她便了。”

 夏天翔訝然問道:“玉妹你和芸妹不過初次見面,怎的便如此要好?”

 鹿玉如笑道:“我們是一雙姊妹。”

 夏天翔點頭笑道:“你們長得真像是一雙姊妹,確實應該撮土為香,一盟在地。”

 鹿玉如笑道:“我們不是結盟妹妹,而是親生妹妹!”

 這兩句話兒聽得夏天翔大吃一驚,蹙眉問道:“你們是親……生姊……妹?”

 鹿玉如向他懷中偎得緊了一點,低聲笑道:“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妹妹,但這樁秘密霍秀芸尚不知曉。”

 夏天翔委實大感意外,目注鹿玉如間道:“你母親不是被知非子派遣‘白衣昆侖’蕭惕在阿爾金山絕頂推下萬丈幽壑的昆侖女俠陸琳麽?”

 鹿玉如臉上浮現一種異樣的神情說道:“陸琳是我母親的本名,但她老人家另改姓名,已有數十年之久。”

 夏天翔哦了一聲說道:“果然吉人自有天相,伯母於阿爾金山絕頂被‘白衣昆侖’蕭惕椎墜萬丈幽壑,竟未……”

 活猶未了,鹿玉如冷笑說道:“我母親被蕭惕推墜幽壑,雖未喪命,卻也從此另有遇合,由昆侖女俠變為一代魔女。”

 “一代魔女”四字,又聽得夏天翔緊蹙雙眉,不住思忖。

 鹿玉如見他這般思索的神情,不由失聲笑道:“我母親你已見過,她老人家神功絕世,昔年威震江湖,名頭極大,難道你如此聰明,竟猜不出她是誰麽?”

 夏天翔聽說自己業已見過鹿玉如之母,不禁觸動靈機,想起絳雪洞中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武功既高,語音又極怪異,遂哦了一聲,問道:“你母親是不是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中靠左的一位?”

 鹿玉如笑道:“你果然聰明,猜得一點不錯,靠左坐的黃衣長發老人,是我母親,靠右的那位,則是霍秀芸小妹的生身之母。”

 夏天翔聽說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均是女子所扮,越發恍然大悟說道:“我猜出來了,你的母親是‘九天魔女’董雙雙,霍秀芸的母親是‘絳雪仙人’凌妙妙。”

 鹿玉如笑道:“你恰好說反,我母親是‘絳雪仙人’凌妙妙,霍秀芸小妹的母親,才是‘九天魔女’董雙雙。”

 夏天翔驪珠既得,逐漸推敲,想起在荊門絕頂“天涯酒俠”慕無憂曾說“風塵狂客”厲清狂不願與霍秀芸見面,以及自己此次在村店與厲清狂巧遇,聽得他的那些酒後牢騷之語,互一對證,又向鹿玉如問道:“這樣說來,玉妹與芸妹之父,是‘風塵狂客’厲清狂老前輩了?”

 鹿玉如秀眉一蹙,手撫胸頭,喘了一口長氣答道:“我爹爹正是‘風塵狂客’厲清狂,但其中恩怨經過,說來話長……”

 夏天翔見鹿玉如神情有些不對,突然記起身邊帶有“商山隱叟”賽韓康特製的靈丹,遂全數喂她服下,異常關心地低聲蹙眉問道:“玉妹,你神色有點不對,心中感覺怎樣?”

 鹿玉如星眸緊闔,喘息了好大半天,才徐徐開目笑道:“我方才心中確實難過異常,想是劇毒將要發作,但服了這兩粒靈丹以後,卻好得多了。”

 夏天翔苦笑道:“這種靈丹是當代神醫賽韓康所煉,其中含有一滴千年芝液,靈效極好,可惜我身邊只剩兩粒……”

 鹿玉如聽夏天翔把僅存的兩粒靈丹全數喂給自己服用,不由異常感激,手持那瓣“紫玉薔薇”,就著香唇,不住親吻,並向夏天翔笑道:“翔哥哥,我吃了靈丹以後,舒服很多,讓我把我父親母親之間的這段恩怨,慢慢講給你聽。”

 夏天翔見鹿玉如嬌媚已極,不由好生憐借地含笑說道:“玉妹身中劇毒,說話傷神,且留待將來再講也好。”

 鹿玉如搖頭說道:“我深知‘昆侖逸士’向飄然陰險異常,‘天荊毒刺’上所加的劇毒,定非這兩粒靈丹可以解救,若不趁我死前說出,這段秘密你就聽不見了。”

 夏天翔拗她不過,隻得緊緊抱住鹿玉如,聽她低聲敘述。

 鹿玉如道:“在阿爾金山絕頂之下的萬丈絕壑之中,住著一位不為世曉的魔教奇人,名叫‘無相魔師’公羊毅。”

 夏天翔接口說道:“我聽人說過這位‘無相魔師’公羊毅,武功之高,舉世無敵,但卻已在數十年前坐化了。”

 鹿玉如道:“我母親被‘白衣昆侖’蕭惕出其不意地推墜幽壑之時,恰巧為‘無相魔師’公羊毅所救,公羊毅愛我母親根骨靈秀,遂喂她吃了一粒魔教‘聖藥’,使我母親忘卻本來,然後收為弟子,改名凌妙妙,與另一位名叫董雙雙的少女,一同學習公羊毅的一身武學。”

 夏天翔哦了一聲說道:“怪不得你母親當年縱橫武林,威震八荒之時,未曾尋找知非子及蕭惕報仇,原來她老人家業已服了魔教的‘聖藥’,忘卻本來面目。”

 說到此處,忽又詫道:“但如今怎又突然想起?難道那‘聖藥’經過相當時日後,便自失效了麽?”

 鹿玉如笑道:“翔哥哥,你怎麽這樣性急?聽我慢慢說將下去,自然明白。”

 夏天翔臉上微紅,笑了一笑,靜聽鹿玉如往下說道:“我母親與董雙雙藝成出道,威震江溯,但與我爹爹‘風塵狂客’厲清狂相遇之後,居然彼此惺惺相惜,一見鍾情。”

 夏天翔笑道:“他們武功名望均極相配,應該是一段美滿良緣,怎會變成冤家,反顏相向?”

 鹿玉如微歎一聲說道:“我爹爹雖然愛我兩位母親,但卻頗矜持一代大俠的身份,嫌我兩位母親出身魔教,不肯屈就。我兩位母親癡情無奈之下,才暗地施展無形無相的‘秘魔七情煙’,迷惑我爹爹心神,終於在高黎貢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之中,二女同嫁一夫,成了百年好合。”

 夏天翔聽得訝然問道:“既成夫妻,怎又結仇?莫非其中有人挑撥?”

 鹿玉如點頭說道:“你猜得對,這挑撥之人你也熟識,就是那位‘天涯酒俠’慕無憂。”

 夏天翔驚道:“原來慕老前輩在絳雪洞中變作寒冰塑像一事,也有前因,他為何要從中挑撥?”

 鹿玉如歎道:“慕無憂誤聽江湖流言,認為我兩位母親出身魔教,不甚清白,遂屢屢暗地向我爹爹規勸,勸他勿為情絲所纏,甘心與無恥魔女同流合汙,把一代大俠之名付諸流水。”

 夏天翔問道:“你爹爹難道就聽信慕無憂無憑無證的幾句空言不成?”

 鹿玉如歎道:“我爹爹本來不信,但禁不住慕無憂一再進言,遂將信將疑,旁敲側擊地向我兩位母親設辭探詢。”

 夏天翔道:“既是無中生有的江湖流言,卻怕人盤問則甚?”

 鹿玉如蹙眉說道:“這些流言的主要事實雖屬捕風捉影,但有些瑣碎枝節卻又確有其事。我爹爹不便從正面探詢,所問的便是這些瑣碎枝節,我兩位母親因胸無愧作,據實而答。遂使我爹爹相信慕無憂所言不虛,漸漸對我兩位母親起了鄙視厭惡之。”

 夏天翔聽得歎息不禁地問道:“難道三位老人家便就此反目不成?”

 鹿玉如幽幽一歎說道:“我爹爹雖然逐漸變心,但因我兩位母親均已懷孕,隻得暫時忍耐,直等我與我霍秀芸小妹雙雙降生,慕無憂遂再度進言,勸我爹爹速揮慧劍,盡斬情絲,免得親生骨肉也自幼熏陶,變成魔女。”

 夏天翔歎道:“這位慕老前輩未免有點熱情過度,常言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卻……”

 話猶未了,鹿玉如業已恨恨說道:“慕無憂一再相勸之下,我爹爹終於聽信其言,在我與我霍秀芸小妹剛剛滿月之時,對我兩位母親下了狠心毒手。”

 夏天翔訝然問道:“下了什麽狠心毒手?”

 鹿玉如搖頭歎道:“我爹爹乘我兩位母親完全不備之際,點散了她們所練的內家真氣,抱著我與霍秀芸小妹,離開高黎貢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而去!”

 夏天翔聽出疑問,目注鹿玉如問道:“你爹爹既然把你們抱走,便該自行撫養傳技才是。為何將你與霍秀芸一個拋在峨嵋,一個拋在昆侖山下?”

 鹿玉如偎在夏天翔懷中歎道:“翔哥哥有所不知,我爹爹剛離高黎貢山凝翠谷,那位‘無相魔師’公羊毅便到了莫愁石室,見狀勃然震怒,聲言必將海角天涯地追殺我爹爹,並把我與霍秀芸小妹一並殺掉。”

 夏天翔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問道:“原來厲老前輩拋棄你與霍秀菩之故,是為了應付那位名滿天下、無人能敵的‘無相魔師’公羊毅。”

 鹿玉如點頭說道:“我爹爹既獲此訊,因自付功力火候難與‘無相魔師’公羊毅硬碰,必須處處隱跡逃避,並為了顧慮我與霍秀芸小妹的安全,遂將我姊妹二人悄悄設法送入峨嵋、昆侖門下。”

 鹿玉如說到此處,玉頰微紅,呼吸略微急促,好似所中的劇毒又將發作的光景;夏天翔大吃一驚,急急問道:“玉妹,你感覺怎麽樣?”

 鹿玉如墾目微颶,搖頭低聲說道:“翔哥哥放心,我暫時還自無妨,不會在活來說完之前,突然死去的。”

 夏天翔好生憐惜地柔聲說道:“玉妹不要說話,你且養養神兒好麽?”

 鹿玉如苦笑說道:“翔哥哥不要攔我,我一生孤苦,滿腹辛酸,臨死之前,應該讓我把話兒說得痛快一點,否則我怎能甘心瞑目,含笑而逝?”

 夏天翔聽她說得好生淒楚,不由鼻端一酸,又自垂落幾滴英雄珠淚。

 鹿玉如見夏天翔淒然垂淚,反倒伸手撫摩著他的面頰,向洞壁東角噘嘴笑道:“翔哥哥不要哭,有你這幾滴眼淚,鹿玉如雖死何憾?洞壁東角頂上,向下倒生的那朵花兒多麽美麗,你摘來給我好麽?”

 夏天翔注目一看,果見洞壁頂端有朵向下倒生、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遂輕輕放下鹿玉如,縱身摘取,遞在鹿玉如的手內。

 鹿玉如持花賞鑒之時,覺得此花極香,遂一面湊向鼻端聞嗅,一面對夏天翔說道:“自此以後,我爹爹便始終浪跡天涯,躲避‘無相魔師’公羊毅,誰知公羊毅不久坐化,將一冊‘無相魔經’傳給我兩位母親,而我兩位母親遂一位在祁連山絳雪洞,一位在九疑山千尺澗,根據‘無相魔經’,重練被我爹爹辣手點散的內家真氣,並精研其他絕學。”

 夏天翔見鹿玉如臉上顏色越來越紅,正待再勸她不要多話傷神,鹿玉如又已往下說道:“直到最近,我母親潛心苦修之下,不但武功盡複,連昔日所服的‘聖藥’的魔力也告失效,恢復了一切記憶。因祁連派的‘白頭羅刹’鮑三姑也在絳雪洞中坐關練功,遂與祁連派人物結交,準備尋找我爹爹、慕無憂及知非子、蕭惕等人,報復積鬱多年的新仇舊恨。”

 夏天翔聽到此處,方對這一段武林秘辛詳知究竟,遂向懷抱中的鹿玉如含笑問道:“玉妹,你要說的話兒說完了麽?”

 鹿玉如笑道,“翔哥哥別急,我的話兒還有最後一段。”

 她柔情脈脈、春意慵慵地看了夏天翔幾眼,含笑說道:“我江湖行道,誤入絳雪洞中,我母親因我容貌生得與她一般無二,遂幾經盤問,母女相認。並向‘九首飛鵬’戚大招借用那匹千裡菊花青,命我騎往九疑山千尺澗,尋找我另一位母親‘九天魔女’董雙雙,請她老人家命駕祁連,共商對知非子、蕭惕報仇暨逼我爹爹出面,把昔日莫愁石室之事作一交待。”

 鹿玉如說到此處,語音一頓,螓首微抬,以兩道水汪汪的目光,凝注夏天翔說道:“翔哥哥,我的故事說到此處為止,以後種種,你多半身經,不必再複贅述了吧?”

 夏天翔連連點頭,因見鹿玉如臉上紅得太以可愛,不由疑心她是劇毒將發之前的回光返照現象,遂異常關切地低頭問道:“玉妹,我看你臉上神色不對,心中可有什麽異樣感覺?你爹爹大概就在近處,我抱你乘騎千裡菊花青去找他好麽?也許他功力精深,能夠替你解除所中的劇毒。”

 鹿玉如聞言訝然說道:“你怎知道我爹爹人在近處?”

 夏天翔笑道:“我曾與他老人家相對痛飲,便連來此為你援手,也是由他指點的呢!”

 鹿玉如想了一想,搖頭說道:“我爹爹縱然人在近處,我也不願見他。”

 夏天翔詫道:“這是什麽理由?”

 鹿玉如長歎一聲,苦笑說道:“翔哥哥,你替我想想,兩位老人家,一位是我生身之父,一位是我生身之母,叫我幫誰是好?”

 夏天翔聽她這樣說法,也著實有點替鹿玉如為難,正在蹙眉思索之際,鹿玉如卻把那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持向夏天翔鼻端,笑道:“翔哥哥,你且嗅嗅看,這花香多麽好聞?會不會是什麽兩儀靈氣所鍾的罕世聖藥?”

 夏天翔連嗅幾嗅,果然覺得這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香冽異常,花香入鼻以後,並能使人百脈齊舒、丹田奇暖。

 遂向鹿玉如笑道:“玉妹說得不錯,這朵五色野花確實有些奇異之處,你嗅了花香,是否覺得略微舒服?”

 鹿玉如臻首連點,咬唇微笑,媚眼如絲,那副神情,簡直嬌慵蕩逸之至,引得夏天翔居然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四唇相接,一親芳澤。

 誰知這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並非兩間靈氣所鍾,乃是兩間淫氣所鍾,名叫“醉神花”,花蕊香氣含有極為厲害的蕩魄迷神之力。

 夏天翎、鹿玉如雙雙深中花毒而不自知,再複這樣脂口輕嘗、丁香暗度,互一溫存之下,哪裡還能用理智克制,以禮自持,清清白白?

 刹那之間,小洞春濃,巫山雲滿。

 一陣荒唐過後,醉神花的邪惡魔力漸漸消除,夏天翔靈智一複,不禁愧疚欲死,全身汗下。

 而鹿玉如因身受重傷劇毒,再經過這一番男貪女愛,雨暴風狂,業已魂遊墟墓,奄奄一息。

 夏天翔面對如此局面,連羞愧自責都來不及、趕緊匆匆結束,鑽出洞外,飛馳於前後左右的數裡周圍,希望能夠尋得意料中人在近處的“風塵狂客”厲清狂,或可挽口鹿玉如一條生命,略微贖罪。

 但空自奔馳好久,哪裡尋得著“風塵狂客”的絲毫蹤跡?

 夏天翔萬般無奈地口到洞口,簡直無顏進洞再見鹿玉如,真想在崖石之上一頭碰死,以消心中羞愧。

 但他由這死字之上,居然想出了一絲生機。

 因為由死字,聯想出對自己影響頗大的“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兩句詩來,再由兩句詩上,夏天翔更複聯想到那位神通廣大、願力無邊的“薔薇使者”。

 想到“薔薇使者”,夏天翔不禁覺得希望無窮,精神一震,遂趕緊縱登一個較高之處,凝足真氣,施展內家傳音及遠功力,大叫了三聲“薔薇使者”。

 那位“薔薇使者”,每在夏天翔為情所迷之際,便出現指點,但這次卻似失靈。夏天翔空自提氣高叫半天,所得到的,隻是遠峰近壑間一片“嗡嗡”回響。

 夏天翔失望之下,死意又萌,剛想躍下所立的高崖,以求解脫,但目光所及,不由又使他大吃一驚。

 原來那匹在洞口徘徊休息的千裡菊花青,如今業已蹤影毫無,不知去向。

 夏天翔深悉這種通靈寶馬,無故決不輕離主人,見狀情知有變,隻好滿面羞愧,硬著頭皮鑽進洞內。

 一進山洞,夏天翔不禁目瞪口呆!原來那位香魂縹緲、奄奄一息的鹿玉如竟告失蹤,“紫玉薔薇”也已帶走,醉神花則被揉得稀碎,散落地上。最令人觸目驚疑,莫名其妙的,卻是洞壁上被人用極強指力,龍飛鳳舞地鐫出四個大字:“是緣?是孽?”

 夏天翔面對目前的情景,不禁又驚又疑,又憂又喜。

 驚的是在這刹那之間,竟會有人將鹿玉如救走?

 疑的是來人是誰?鹿玉如昏迷不省,氣息奄奄,那匹倔強異常的千裡菊花青,怎會聽陌生人物驅策?

 憂的是自己被那朵五色奇花的怪異香味迷神亂性,以致做出這等荒唐事兒,不但覺得愧對仲孫飛瓊及霍秀芸,並也對那鹿玉如極為歉疚。

 喜的則是照眼前跡象及那“是緣是孽”四字看來,鹿玉如的女兒清白雖被自己玷汙,但性命卻告保全,不曾玉殞香消,魂歸離恨。

 就在夏天翔心中驚疑憂喜、百感交集之際,突然聽得有人低聲喊叫自己的名字。

 第十九章:功力轉注

 這聲音在隱約朦朧之中,又仿佛極為熟悉。夏天翔心頭一驚,劍眉雙蹙地轉身便往洞口走去,但他還未走到洞口,第二聲“夏天翔”又複響起,這次聽得比較清晰,語音並非由洞外傳來,仿佛就是由洞中發出。

 這洞是個死洞,四顧無人,卻有人聲發出,夏天翔不禁身上一寒,有點疑神疑鬼。

 第三聲“夏天翔”又起,這次卻使夏天翔聽得明明白白,語音是從洞後石壁透壁而出。

 夏天翔滿腹驚疑地走到壁前,方自注目觀察之際,又聽得隱約的人聲說道:“這石壁是扇絕大的活動石門,你靠右用力一推,便可推動。”

 夏天翔將信將疑地走到石壁右邊,微凝師門絕學“乾天氣功”用力一推,那看來仿佛是整塊山石的偌大石壁,果然應手推動,石壁一轉,眼前一亮,夏天翔業已進入了另一間石室之內。

 這間石室並不太大,方圓隻有丈許,但壁上油燈明亮,打掃得極為潔淨。

 室中毫無陳設,隻有一席厚厚的蒲團,蒲團上盤膝坐著一位面目慈樣的陌生灰衣老憎,正在目注夏天翔微微含笑。

 夏天翔雖然傲骨天生,但一見這灰衣老僧的神情氣宇,便知是位絕世奇人,不由長揖施禮,含笑道:“武林未學夏天翔,參見大師,並請問大師法號上下怎樣稱呼?”

 灰衣老憎反向夏天翔微笑問道:“夏老弟,你是急糊塗了?還是樂糊塗了?當真不認識我了麽?”

 適才語音是透壁而過,夏天翔雖然略覺耳熟,卻有些模糊不清,如今對面聞聲,不禁驚得退後半步,目注灰衣老僧,愕然問道:“你……你……你是‘薔薇使者’?”

 “薔薇使者”點頭笑道:“你剛才不是還在洞外提足真氣,大叫我麽?”

 夏天翔劍眉雙蹙,目光凝視這位尚屬與自己初次見面的“薔薇使者”,好似頗為抱怨地問道:“老人家既然藏在此處,卻為什麽不早點出來?”

 “薔薇使者”笑道:“我若出現得太早,你的相思債怎樣償法?我的薔薇願力,又怎樣驗法?”

 夏天翔俊臉通紅地哦了一聲說道:“我還以為是‘風塵狂客’厲清狂老前輩把我送到此處,原來竟是老人家一手安排!”

 “薔薇使者”微笑說道:“厲清狂縱然臉皮再厚,他做爹爹的,總不好意思替女兒硬拉皮條。何況愁人易醉,厲清狂心事重重,借酒澆愁,也醉得與你一般不知人事,隻有讓我這畢生專做紅娘的花和尚來為你們撮合薔薇緣,了卻相思債了。”

 夏天翔聞言,羞喜交集地向“薔薇使者”問道:“老人家難道不怕鹿玉如所中的劇毒突然發作,以致玉殞香消,不及搶救?”

 “薔薇使者”笑道:“你把我送你的那瓣能解萬毒的‘紫玉薔薇’轉送給鹿玉如,她並湊在口鼻之間,聞吻了半天,哪裡還怕什麽所中的劇毒?”

 夏天翔聞言才知那瓣“紫玉薔薇”竟有克毒靈效,但“薔薇使者”如此說法,分明適才那幕荒唐透頂的旖旋風光,均已被他目睹,不由越發把張俊臉羞紅得宛如紫茄子般,囁嚅問道:“老……老人家,鹿玉如是自……自己走的麽?”

 “薔薇使者”搖頭答道:“鹿玉如是被祁連派的‘白頭羅刹’鮑三姑瞥見洞口的千裡菊花青,起疑入洞,將她救走。”

 夏天翔方一點頭,“薔薇使者”又複向他說道:“夏老弟,那鹿玉如受她母親遺傳,性格之中,含有少許魔性,平時是位頗為通達事理的紅妝俠女,但魔性偶發之際,卻不能以常情論斷。何況女孩兒家多半心高氣傲,極好顏面,你與她的這段風流韻事,不幸為‘白頭羅刹’鮑三姑撞破,鹿玉如惱羞成怒,可能轉愛為仇,是緣?是孽?目前尚難推測,老弟日後與她相遇之時,還須特別小心防范呢!”

 夏天翔苦笑說道:“老人家,你這種霸王硬上弓的撮合方式,未免把我害得太苦。仲孫飛瓊及霍秀芸二女,倘若知道這件荒唐事兒,卻叫我置身何地?”

 “薔蔽使者”目注夏天翔笑道:“前因早定,水到渠成,老弟福緣深厚,不必多慮。”

 說到此處,雙眉微軒,目中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芒,向夏天翔含笑間道:“夏老弟,你頗聰明,可猜得出我今日怎肯以本來面目與你相見?”

 夏天翔微一思索,茫然搖頭,“薔薇使者”笑道:“因為這是我們最後一面。”

 夏天翔恍然頓悟問道:“難道老人家也與另兩位‘薔薇使者’一般,功行圓滿,即將坐化了麽?”

 “薔薇使者”點頭笑道:“今日是我坐化之時,這間石室是我坐化之地。”

 夏天翔屢獲“薔薇使者”相助,聞言心中一酸,淒然含淚說道:“老人家與我初次見面,便將永訣,令夏天翔情何以堪?”

 “薔薇使者”笑道:“夏老弟果是性情中人,但人生自古誰無死?何況蛻化皮囊,西歸極樂,正是我佛門中的上乘功果,老弟應該為我高興,不必如此著想。”

 夏天翔臉上依舊充滿惜別傷離的神色,向“薔薇使者”問道:“老人家示寂之前,能否以姓名賜告?”

 “薔薇使者”笑道:“老弟用心想想,或許猜得出來?”

 夏天翔驀然想起“三手魯班”尉遲巧對自己所說的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三男二女。暗忖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既是所謂二女的“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則這“薔薇使者”,也許便是所謂三男的“多情書生”吳萬秋及“無情劍客”莫春陽、“仟情居士”徐香圃其中之一?

 想到此處,遂向“薔薇使者”試探道:“老人家是不是‘多情書生’吳萬秋、‘無情劍客’莫春陽、‘仟情居士’徐香圃等三位之―?”

 “薔薇使者”失笑說道:“夏老弟這一猜委實猜得大妙,‘多情書生’吳萬秋是第一薔薇使者、‘無情劍客’莫春陽是第二薔薇使者,我這第三薔薇使者,正是‘仟情居士’徐香圃。”

 夏天翔見自己竟把三位薔薇使者的姓名,一齊猜出,不由愕然問道:“你們三位是功力均自超凡入聖的生平死敵,怎會志同道合,一齊變作薔薇使者?”

 “薔蔽使者”反向夏天翔問道:“夏老弟,你知不知道我與‘多情書生’吳萬秋、‘無情劍客’莫春陽,為何成了生平死敵?”

 夏天翔因聽“三手魯班”尉遲巧談過這段往事,故而應聲答道:“你們三位是因外號衝突。”

 “薔薇使者”搖頭一笑說道:“江湖中不知底細之人,以為我們是因外號衝突成仇,其實我們三人由五嶽絕頂鬥到峨嵋金頂,舍死忘生地狠鬥六次之多,隻是為了爭風吃醋。”

 夏天翔聽得大出意外,訝然間道:“為了爭風吃醋?”

 “薔薇使者”點頭笑道:“昔日的當事諸人,隻有我一人僅存,我自然應該在即將坐化之前,把這段故事講給你聽,免得永遠成為世間隱秘。”

 夏天翔萬想不到三位薔薇使者昔日竟因爭風吃醋,彼此狠拚,知道其中情節,必饒趣味,遂靜心傾聽這位即將永別人衰的薔薇使者,敘述當年舊事。

 “薔薇使者”說道:“我與‘多情書生’吳萬秋、‘無情劍客’莫春陽相互爭風吃醋之因,就是為了三人同愛一位絕代佳人‘薔薇女俠’。”

 夏天翔叫道:“我師傅二十年前的要好至友,後來突然失去蹤跡的‘薔薇女俠’魏紫琳?”

 “薔薇使者”點頭說道:“就是你師傅的好友魏紫琳,我們三人為了她,在五嶽絕頂連鬥五次,勝負難分,最後一次,約在峨嵋金頂決鬥,聲明不見生死,不許停手,三人中隻許留下一人與‘薔薇女俠’魏紫琳得諧心願。”

 夏天翔問道:“這場殊死惡鬥,你們怎的一位不死,反而志同道合地做起薔薇使者來了呢?”

 “薔薇使者”歎道:“我們在峨嵋金頂連鬥三日,彼此均已身負重傷,但仍苦苦竭力支撐,期望獲得最後勝利之際,‘薔薇女俠’魏紫琳突然趕來,說明她對我們三人同樣相愛,難分軒輕,苦於無法,隻好拚舍一命,了結情緣,並為我們弭息爭鬥。匆匆活了,留下一朵‘紫玉薔薇’為,便即縱身跳落金頂,香消玉殞,屍骨無存。我與吳萬秋、莫春陽自然驚悼莫名,大受感動,遂在魏紫琳所居的岷山金玉谷底,造了一座薔薇墳,墳中埋了半朵紫玉薔薇,另外半朵,則各分一瓣,立誓每人輪流守墳三年,擔任薔薇使者,主管薔薇願力,推己及人,把自己所得不到的愛情果實,讓別人安然享受。故而我們都一致竭盡所能,幫助到薔薇墳前祈求薔薇願力之人,花好月圓,終成眷屬。”

 夏天翔聽得不住歎息,並頗為敬佩他說道:“那位‘薔薇女俠’魏紫琳舍己全人的偉大精神,暨三位老人家推己及人的崇高意志,委實令人欽佩。”

 “薔薇使者”笑道:“我的姓名來歷,以及怎樣擔任這薔薇使者的經過,業已說完,如今應該談到我喚你來此的正題了。”

 夏天翔失驚說道:“還有什麽正題?”

 “薔薇使者”向他含笑說道:“夏老弟,你認為當世群魔中,以何人最為厲害?”

 夏天翔想了一想答道:“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白頭羅刹’鮑三姑都是一流好手,至於再厲害的,便要數那化裝成黃衣長發老人的‘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了。”

 “薔薇使者”搖頭答道:“你說得不對,那‘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雖然極為厲害,但到底與‘風塵狂客’厲清狂有夫妻之情,隻要厲清狂甘心低頭認錯,她們或許能夠斂手收帆,夫婦三人一同歸隱。”

 夏天翔聽出“薔薇使者”語中之意,驚然問道:“聽老人家語中之意,莫非還有什麽更為厲害的魔頭出世?”

 “薔薇使者”點頭說道:“祁連、點蒼兩派合並組織震天派後,‘九首飛鵬’戚大招與鐵冠道長互相商議後,覺得僅憑‘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兩人在幕後支撐,對抗舉世群雄,力量仍嫌薄弱。遂用盡心思,又複請出三位足有三四十年未曾出世的難纏人物,擔任震天派最高護法。”

 夏天翔蹙眉問道:“這三位已有三四十年未曾出世的難纏人物是誰?”

 “薔薇使者”間道:“你有沒有聽你師傅說過‘白骨三魔’?”

 夏天翔搖頭答道:“我從來不曾聽說過‘白骨三魔’四字,還請老人家明白見告。”

 “薔薇使者”說道:“所謂‘白骨三魔’,就是大巴山天魔壑的‘白骨天君’,婁山惡魂峽的‘白骨羽士’,以及哀牢山朱竹谷的‘白骨仙子’。”

 夏天翔問道:“這‘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三魔的武功造詣如何?”

 “薔薇使者”說道:“這‘白骨三魔’昔年幾與‘無相魔師’公羊毅齊名,武功造詣自然到了爐火純青、飛花卻敵、摘葉傷人的地步。”

 夏天翔頗為天真地問道:“老人家,據你看來,我師傅的功力與‘白骨三魔’,誰高誰下?”

 “薔薇使者”笑道:“我把雙方實力已作縝密統計,你師傅可以抵敵‘白骨三魔’中最厲害的‘白骨天君’,‘天外情魔’仲孫聖可以抵敵‘白骨羽士’,武當、羅浮、少林、峨嵋、雪山等派人物,可以抵敵震天派群凶及‘白骨三魔’門下弟子,‘風塵狂客’厲清狂則與‘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對消,只剩下一位極為難纏的‘白骨仙子’無人抵敵。”

 夏天翔聞言,目光方自略注“薔薇使者”,“薔薇使者”又笑道,“本來我可以勉為其難,但因我塵緣已滿,少時便將坐化,故而特地把你喚來……”

 “薔薇使者”話猶未了,夏天翔便即聽出端倪,驚訝絕倫地惑然叫道:“老人家,你難道要叫我這年輕技淺的未學後輩,負責抵敵那‘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

 “薔薇使者”笑道:“你猜得雖未全對,大致也差不多了;我不但要你抵敵‘白骨三魔’,還要你與你師傅對換,讓皇甫神婆去克制‘白骨仙子’,而由你夏天翔負責抵敵最厲害的‘白骨天君’。”

 夏天翔哦了一聲,笑道:“我明白了,老人家是采用田忌與齊王賽馬之策,以我下駟,敵人上駟,但夏天翔豈不成了犧牲品麽?”

 “薔薇使者”搖頭笑道:“這不是田忌與齊王賽馬之策,因為那‘白骨天君’倚恃神功,目高於頂,驕狂自大已極,我要讓你去把他僵激得無顏出手,羞愧遁世。群俠方面少此勁敵,當可穩操勝算,大殲群魔了。”

 夏天翔問道:“老人家打算要我怎樣僵激那位‘白骨天君’?”

 “薔薇使者”笑道:“像你這樣年齡輩份之人,隻要能當眾接得住‘白骨天君’三招,他便無顏再複稱雄,必將慚恨而退。”

 夏天翔點頭笑道:“老人家如此說法,我就在震天派開派大典的盛會之上,設法僵激‘白骨天君’出手,凝聚功力接他三招。”

 “薔薇使者”見夏天翔那等絲毫不知厲害的神情,不禁失笑說道:“夏老弟,你真是初生犢兒不畏猛虎。以你目前的武功成就,慢說三招,根本還禁不住‘白骨天君’的半力一擊。”

 夏天翔聽“薔薇使者”竟說自己禁不住“白骨天君”的半力一擊,方自劍眉微剔,俊目閃光,意欲表示不服之際,“薔薇使者”又複笑道:“夏老弟不要不服,武功修為火候,無法勉強,你試想當日你在點蒼山步虛道觀挨了鐵冠道長一記‘鐵袖神功’,便幾乎喪命,何況‘白骨天君’更比那位點蒼掌門高明得多呢?”

 夏天翔聽得臉上一紅,蹙眉問道:“既然如此,老人家怎的又要我接那‘白骨天君’三招?”

 “薔薇使者”笑道:“我本來要到明晨才撤手西歸,如今決定提早幾個時辰坐化,把畢生功力轉注給你,另外再傳你‘薔薇三式’,大概你就逃得過‘白骨天君’的三招之外了。”

 夏天翔因是“北溟神婆”的弟子,平日耳聽目懦,武學知識頗豐,深曉這種動力轉注極為難能,轉注人費了十成精力,被轉注人卻至多隻能接受五成,而轉注人並將元氣齊竭,生命難保。

 換句話說,就是“薔薇使者”若不將功力轉注自己,可以活到明晨,倘一轉注,則立將圓寂化去。

 這種損人利己之事夏天翔自不肯為、方叫了一聲“老人家”,“薔薇使者”便猜透他的心事,笑道:“夏老弟不必為我擔心,你且想想,我反正塵緣已滿,便多活幾個時辰,又有何意思?不如把功力轉注,成全你在當世年輕一輩的人物之中秀邁群倫,出人頭地。”

 “薔薇使者”雖然解釋得極有道理,夏天翔卻仍頻頻搖頭,不肯接受這種飛來的緣福、“薔薇使者”勸說好久,見夏天翔執意不允,不由佯裝發怒說道:“夏老弟,你再若不乖乖聽話,我便要霸王硬上弓了。”

 夏天翔苦笑說道:“這種功力轉注之事,也能霸王硬上弓麽?”

 “薔薇使者”笑道:“我意已決,你若再不肯聽活,我隻好下手將你點倒,強行將功力轉注。但這樣一來彼此不能合作,成效便必大打折扣,本來你乖乖接受,可獲五成,倘逼得我霸王硬上弓時,卻連三成都得不到了,這又何苦?”

 夏天翔萬般無奈,隻得點頭說道:“老人家對我如此深恩,夏天翔無法相報,我隻有立誓繼承老人家志向,畢生盡力幫助天下的有情男女,花好月圓,皆成眷屬。”

 “薔薇使者”頗為安慰地點頭道:“你這幾句話兒,聽得我非常高興。來來來,時間已經不多,在我把畢生功力轉注給你以前,尚須先教你‘薔薇三式’。”

 夏天翔深知功力一經轉注,“薔薇使者”便將撒手西歸,故而必須先練“薔薇三式”,遂趕緊一攝心神,恭聽教導。

 “薔薇使者”笑道:“這‘薔薇三式’是我閑中自創,妙用無窮,第一式叫‘漢女啼妝’、第二式叫‘文君濯錦’、第三式則叫‘薔薇飛’。”

 夏天翔兼資文武,博覽群書,知“漢女啼妝”、“文君濯錦”,俱是與薔薇有關的典故,“薔薇飛”之名,更是新穎絕倫。再加上薔薇使者、薔薇願力、薔薇墳等等,分明這位“仟情居士”徐香圃後半生的所作所為,完全是為了紀那位在峨嵋金頂殉情自盡的“薔薇女俠”。

 “薔蔽薇者”繼續說道:“第一式‘漢女啼妝’,是專門用來化解對方各種凌厲攻勢;第二式‘文君濯錦’,是專門發動強力反擊;第三式‘薔薇飛’,則是在萬般險惡,危機一發之下,脫身保命之用。”

 說完,自蒲團上站起身形,把這“薔薇三式”,仔細演練給夏天翔觀看。

 夏天翔天生異稟,絕頂聰明,一看之下,便知“薔薇使者”意欲傳授自己的“薔薇三式”,委實神妙已極,曠古絕今,遂一面默記胸中,一面含笑說道:“老人家,我已經猜出老人家要我怎樣利用這‘薔薇三式’,去氣走那‘白骨三魔’中最厲害的‘白骨天君’。”

 “薔薇使者”看他一眼,微笑說道:“我知道你有些鬼聰明,但此事夫系整個正邪興衰,武林禍福,著實非同小可,你還是把你打算怎樣鬥那‘白骨天君’,說來給我聽聽,比較妥當。”

 夏天翔對於“薔薇使者”這等周詳顧慮,敬佩無已,含笑說道:“我激怒‘白骨天君’,以接他三招作為彼此賭注以後,這位自尊自大、以為舉世無敵的白骨老魔,必然輕視我年輕技淺,驕狂過甚,第一招最多隻用六成功力。”

 “薔薇使者”點頭笑道:“有理,那目空一切的老魔頭第一招上當不會超過七成功力。”

 夏天翔接道:“‘薔薇三式’中第一式‘漢女啼妝’,專門化解對方各種凌厲攻勢,何況我又獲得老前輩的功力轉注,就算‘白骨天君’用了七成真力,料亦無妨。”

 “薔薇使者”說道:“話雖如此,但你接受我功力轉注以後,卻必須設法多多磨練,每經一次劇烈戰鬥,便會增加一些功力,否則到時仍覺可慮。”

 夏天翔劍眉雙軒,得意笑道:“老人家要我尋人打架,我最高興,等我恭送老人家西歸以後,立刻專找點蒼、祁連群凶的麻煩,由如今開始,一直打到明年的二月十六。”

 “薔薇使者”被他這副神情引得兀自失笑,夏天翔又複說道:“那‘白骨天君’第一招被我用‘漢女啼妝’化解以後,定然大吃一驚,第二招功力必加,可能用到八成,或是九成真力左右。”

 “薔薇使者”微一點頭,似是默認夏天翔判斷正確。

 夏天翔繼續笑道:“在這種情況之下,我便施展專門發動強力反擊的‘文君謬錦’,竭盡老人家的轉注功力及十二成的師門絕學‘乾天氣功’可能再度把那驕狂老魔的攻勢阻遏,嚇他一跳。”

 “薔薇使者”點頭說道:“武功之道,一進百進,你得我功力轉注以後,原有‘乾天氣功’的威力,亦必大增,竭盡所能施為,應該抵得過‘白骨天君’成威力的攻勢。但那白骨老魔兩招無功,驚羞怒恨之下,第三招必然天驚石破、鬼位神嚎地全力猛擊。”

 夏天翔接口笑道:“老魔頭功力深厚,我則隻憑僥幸緣遇,火候懸殊過甚,怎能輕櫻他全力撲擊的凶鋒?故而我隻有施展‘薔薇三式’之中那式能在萬般險惡、危機一發中脫身保命的‘薔薇飛’了。”

 “薔薇使者”聞言,臉上現出安慰的微笑,說道:“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開派大會之上,老弟若真能夠照你適才所說施為,則必可氣走‘白骨天君’,掃蕩群魔,使莽莽武林,清平一二十年光景。如今時刻無多,我們且把這‘薔薇三式’,好好切磋熟練一下。”

 話完,便由“薔薇使者”親自喂招,讓夏天翔盡量熟練那“薔薇三式”,並發揮其中妙用。

 夏天翔資質本好;加上福至心靈,只花了個把時辰,便把這精微絕倫、妙用無方的“薔薇三式”,參詳透徹。

 “薔薇使者”異常安慰地舒了一口長氣,端坐蒲團,並命夏天翔與自己面對面盤膝坐好,微笑道:“你既然已把‘薔薇三式’記熟,我便開始轉注功力,你隻聽你周身骨節響到三百六十五下,即告功成,我們也該天上人間,互相永訣的了。”

 夏天翔此時對這位號稱第三薔薇使者的“懺情居士”徐香圃,敬愛得宛若嚴師慈父一般,聞言不禁雙目一紅,泫然欲位。

 “薔薇使者”笑道:“夏老弟不要難過,我方才業已說過,蛻化皮囊,西歸極樂,是佛門弟子的上乘功果,你應該為我高興才是。”

 夏天翔臉上充滿一片對“薔薇使者”戀戀不舍的淒然神情,長歎答道:“老人家話雖不錯,但天上人間嗟永訣,從今凡佛了因緣,夏天翔受恩深厚,哪得不悲懷難遣?”

 “薔薇使者”聽得也自微現傷感之容,但立即恢復了藹然微笑,目注夏天翔緩緩說道:“夏老弟,快莫如此著相,你不要忘了你仲孫姊姊的那幾句話兒:‘當聚則聚,當散則散,不落言詮,不墜情障’……”

 夏天翔聞言警覺,佛道中人將成正果、蛻化皮囊之前,最忌有人以七情六欲引動禪道之心,自己莫要只顧惜別傷離,卻使“薔薇使者”誤了上乘功果。

 警既動,立即收攝心神,不再發話,肅然端坐。

 “薔薇使者”見狀,搖頭微笑說道:“夏老弟畢竟年輕,你這樣矜持,仍是著相,最易勾惹魔,乘虛而入。盡管越自然越好,我數十年禪修之功,還不致敗壞在你幾句出於至誠的借別傷離的言語之下。”

 說到此處,語音微頓,仔細端詳了夏天翔幾眼,又複笑道:“我一開始轉注功力以後,便不再發言,夏老弟還有什麽話兒要問我麽?”

 夏天翔想了一想說道:“老人家神通廣大,好像事事均能前知,你知不知道我那仲孫飛瓊姊姊現在何處?”

 “薔薇使者”笑道:“我雖具禪修,卻無小乘神通,哪裡來的前知慧覺?但仲孫飛瓊既是奉她爹爹之命尋找‘風塵狂客’厲清狂的蹤跡,則料來總在雲南高黎貢山凝翠谷的左近。”

 夏天翔方一點頭,“薔薇使者”又道:“我如今開始為你轉注功力,老弟對於體外一切,均宜不加理會,隻要寧神內視,調氣行功,物我兩忘便是。”

 夏天翔恭謹受教,“薔薇使者”一伸右掌,按住夏天翔天靈,繼續說道:“老弟骨節響到三百六十五響,便告功成,我也就此坐化,你用力推動左壁,即可出室,但出室以後務請向那石壁正中劈空擊上一掌。”

 話音剛了,夏天翔便覺“薔薇使者”掌心之中有一般溫和的熱力,由自己天靈百會穴中,緩緩透進。

 遂趕緊寧神內視,調氣行功,以本身真氣,引導那股溫和的熱力,周遊九宮雷府、十二重樓及百骸四肢、奇經八脈。

 第一遍功行做罷,毫無異狀,但第二遍功行剛一開始,夏天翔便覺“薔薇使者”掌心那股溫和的熱力變得奇熱如焚,燙得自己好不難過,全身骨節也覺得又脹又酸,並“格巴格巴”的響將起來。

 夏天翔深知利害,趕緊靜守天君,物我兩忘,把身體上所感覺到的奇熱、奇脹、奇酸,一齊置諸度外。

 說也奇怪,夏天翔全身骨節“格巴格巴”的響到三百六十五下之時,身上所感覺的奇熱、奇脹、奇酸,竟自一齊消失,而換式一片無比舒適。

 夏天翔並不即刻起身,索性再做了一遍功行,越發感覺天君泰然,靈明極朗,方自緩緩睜開雙目。

 雙眼才睜,夏天翔不禁心頭一酸,自英雄虎目之中,淒然垂落兩行珠淚。

 原來那位號稱第三薔薇使者的“懺情居上”徐香圃,鼻間果已玉筋雙垂,寶相莊嚴地奄然坐化。

 夏天翔雖然傷心垂淚,但卻恐“薔薇使者”神遊未遠,不敢失聲驚動,遂隻好向這位對自己恩同天高地厚的老人家,默默凝視半天,輕輕起身,推動左壁,依舊回到外間石洞。

 既已出室,夏天翔自然遵照“薔薇使者”的指示,揚起右掌,向那片石壁中央,以八分功勁,劈空一擊。

 石壁上應手陷落一隻深幾近寸的拿印,並隱隱發出一陣隆隆微響。

 夏天翔再複走到近前,用力一推石壁,已然紋絲不動,知道秘室已閉,那位“薔薇使者”從此永絕塵寰,西歸極樂。

 再看看壁上那隻掌印,知道自己緣遇太奇,就這半日光陰,竟等於增加了二三十年的苦學功力。

 驚喜悲傷交集之下,夏天翔不禁誠中形外,感激無已地向著那片石壁,倒身再拜。

 拜畢起身,想起自從與“風塵狂客”厲清狂村店對飲,借酒澆愁,頹然醉倒以後的一切經歷,簡直宛如夢境,先是被醉神花所迷,與鹿玉如有女愛男貪的荒唐之舉,然後又有“薔薇使者”傾吐來歷,傳授“薔薇三式”,及轉注功力的那番罕世奇遇。

 如今最憂心的,便是尚未與仲孫飛瓊及霍秀芸締訂白首之盟,卻先與鹿玉如發生了合體之愛,自古紅顏無不善妒,恐怕要想得到仲孫姊姊暨芸妹妹的諒解,必須大費心力,絕非易事。

 夏天翔一面發愁,一面鑽出山洞,對著欲曙未曙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長氣,暫撇情思,又把新學會的“薔薇三式”,仔細演練幾遍。

 一直等這“漢女啼妝”、“文君濯錦”、“薔薇飛”等薔薇三式演練得純熟無比,夏天翔方離卻大巴山,根據“薔薇使者”的判斷,走向雲南,意欲去往“風塵狂客”厲清狂的高黎貢山凝翠谷舊居左近,尋找自己心中最渴想的仲孫飛瓊姊姊。

 誰知才人雲南省境不久,便遇意外岔事。

 夏天翔心急趕路,黃夜山行,在天剛黃昏之際,突然發現前面十來丈外的峰腳間有一條小小的白影,電疾閃動。

 這條白影既極矮小,又極矯捷,委實絕像仲孫飛瓊所豢的那隻慣會替主人吃醋的靈猿小白。

 夏天翔大喜之下,微提真氣,高聲叫道:“小白別走,我在這裡!”

 那條小小白影聞聲之下,連頭都不回,仍往峰頭援上。

 夏天翔以為小白仍在對自己生氣,不由劍眉一剔,暗想自己以前跑不過小白,如今幸有奇遇,功力大增,何不跟這怪猴子比比腳力,著能把它製服,也免得以後老和自己搗亂。

 心意既定,立即提氣飛身,尾隨那條小小白影追去。

 白影見有人追,益發宛如星丸跳擲,電掣雲飄地一直往南奔去。

 夏天翔因看清白影確是一隻白猿,遂忽略了方向問題,也自全力急趕。

 他雖獲奇遇,功力大增,但因對日太淺,尚未能完全發揮,故而足下快速的程度隻與白猿仿佛,始終保持了起初的十來丈遠近。

 自黃昏開始一直追到凌晨,其中快快慢慢,也不知翻越了多少山峰,到了什麽所在?眼前是處左右高峰夾參的幽險山谷,那頭白猿進了谷口,突然止步不行,口頭獰視夏天翔,雙爪虛袍,仿佛作勢欲撲。

 白猿這一停步回身,怒目相向,夏天翔才看出它不是仲孫飛瓊所豢的靈猿小白。

 原來這隻白猿的大小形狀,確與小白極為相似,隻有一雙眼睛的顏色不同,靈猿小白是朱紅如火,這隻白猿則是其黑如漆。

 夏天翔看出對方不是靈猿小白以後,不禁啞然失笑,暗忖自己難道真個為情所迷?想仲孫飛瓊姊姊想得神魂顛倒,竟在未曾細辨之下,便這等盲目狂迫,如今經過一夜飛馳,也不知到了什麽所在?

 那白猿怒視夏天翔有頃,驀然厲嘯一聲,雙爪舉處,飛身電撲,神速無比地直向夏天翔面門抓到。

 夏天翔見它身手異常敏捷、不由突發奇想,有意效法仲孫飛瓊姊姊,收服一隻靈猿,加以豢養。

 既有這種心意,夏天翔遂不肯還手,隻以靈妙的身法騰挪閃展,不使白猿抓中。

 那白猿雖亦生具異稟,但被夏天翔一夜狂追,已頗勞累,在連撲十余次未能撲中之下,也就微顯疲憊,站立喘息,蓄勢不動。

 夏天翔忽又想起仲孫飛瓊姊姊傳授自己的幾句獸語,遂以誠懇的目光凝注白猿,並以誠懇的語音柔聲說道:“哈嘰裡摩,摩嘰裡哈,哈嘰摩摩古龍。”

 一面柔聲發話,一面緩緩向那白猿走去。

 白猿想不到夏天翔突然換了這麽一副神情對付自己,不禁把一雙漆黑的大眼連眨幾眨,神情顯得有些迷惑。

 夏天翔見狀,以為自己所說的獸語見效,遂頗得意地一伸右手,要想撫摸白猿,表示親熱。

 白猿見他越走越近,本已深懷戒意,夏天翔再一伸手、越發以為要對自己不利,驚啼起處,利爪雙伸,直向夏天翔當胸抓去。

 夏天翔自我陶醉,志得意滿之下,突遇危機,縱然身法再快,也有點不及閃避。

 在萬般窘迫之際,夏天翔突然想起“薔薇使者”所授的“薔薇三式”中那式能在危機一發之中脫身保命的“薔薇飛”來,趕緊濁氣一吐,清氣一提,足下一旋一飄,飛出五丈。

 自猿因屢擊不中,此時對於夏天翔業已略感怯懼,遂乘著對方飄身後退,白影一翻,轉過崖角,又向谷深之處跑去。

 夏天翔雖因這隻白猿不是仲孫飛瓊所豢的靈猿小白,不必再複苦遁,但既已至此,也就索性前行,看看這片幽險的山谷,究竟是什麽所在?

 一面緩步前行,一面暗自思索仲孫妹姊所授的獸語為何突然失效?若非自己新學會了一式“薔薇飛”,豈不要被那隻白猿抓得皮開肉爛?

 想來想去,忽然想通其中微妙,不由臉上一熱,暗罵自己真個聰明一世,懵懂一時,那“哈嘰裡摩,摩嘰裡哈,哈嘰摩摩古龍”三句獸語,乃是對馬而言,自己卻張冠李戴地用以向猴子說話,豈非自作多情,定討無趣?

 道理想通,人也轉過崖角。

 夏天翔突覺眼前一亮,只見谷勢突開,景色靈秀異常,遠處亭台樓閣,飛瀑流泉,近處瑤草棋花,蒼苔碧薛,交織成一幅迷人的圖畫。

 在這幅迷人的圖畫之中,最令人感到館異的,是這山備之內,凡屬有竹之處,竹色一律朱紅,與尋常綠竹的密翠浮天,完全二致。

 夏天翔尚是第一次見到朱竹,但心中仿佛覺得這“朱竹”二字,像是曾在何處聽過?

 目前景色如此靈秀,亭台樓閣又複建築得如此金碧輝煌,主人定是佼佼不群的異人隱士。

 夏天翔矚目驚疑之間,忽然聽得遠遠金鍾三響,有位白衣少女自一所高達三層的樓台之中走出,身法極為輕捷,十來個起落,便到了夏天翔面前,略一打量,不形喜怒地發話問道:“來人何名?我家仙子傳你到挹翠樓中間話。”

 夏天翔冷眼旁觀,只看出這白衣少女武功極好,卻看不出她的來歷宗派,遂抱拳微笑答道:“在下夏天翔,因追捕一隻白猿至此,請問姑娘此處是何所在?你家仙子,又是何人?”

 白衣少女轉身引導夏天翔走向那座樓台,並接口說道:“這裡是哀牢山,我家仙子姓名向不告人,你還是等見到她以後,自己去問吧!”

 “哀牢山”三字,使夏天翔想起在大巴山古洞之內,“薔薇使者”曾告自己,“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住在哀牢山朱竹谷,如今此地既是哀牢山,谷中又多罕見的朱竹,再加上白衣少女口中的“仙子”之稱,分明自己誤打誤撞入撞上了“白骨三魔”之一。

 夏天翔猜出自己誤入哀牢山朱竹谷,遇上了“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不但毫無怯意,反倒精神為之一振。

 原來“薔薇使者”為他轉注功力以前,曾囑必須多多磨練,每經一次惡戰,功力便加強幾分,逐漸磨練,逐漸加強,將來方足一捋“白骨天君”的虎須,把那幾乎無人能敵的蓋世魔頭氣走。

 如今既遇“白骨仙子”,豈非正是磨練功力的大好機緣?但夏天翔在異常高興之下,卻仍深懷警覺,決心保留“薔蔽三式”不使“白骨仙子”知曉自己身懷這等罕世絕學。

 思付之下,已隨白衣少女走人樓中,只見樓中陳設清雅,迎面垂落一片細細的竹簾,令人隻能依稀看到簾後蒲團之上,盤膝坐著一位白衣人影。

 引導夏天翔入樓的白衣少女,向簾後白衣人恭身稟道:“啟稟仙子,來人名叫夏天翔,現已人樓,請仙子親自問話。”

 簾後白衣人以一種蒼老清亮的語音問道:“夏天翔,你為什麽把我心愛的白猿追得那等狼狽?”

 夏天翔因已估定對方身份,胸有成竹,從容不迫地接口笑道。“這位仙子,請莫隨意責人,夏天翔怎知那隻白猿會是有主之物?”

 簾後白衣人低哼一聲,繼續問道:“我這白猿不是凡種,腳程絕快,剛猛異常,你怎會追得上它,並不曾被它傷害?”

 夏天翔笑道:“人是萬物之靈,不應該不如禽獸,白猿天賦異稟,我卻有絕世武功……”

 語音未了,便聽簾後白衣人冷笑一聲說道;“當世中有誰敢稱身負絕世武功,你是哪一派中弟子?”

 夏天翔因那位號稱第三薔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在即將坐化以前,曾細為籌劃明年二月十六震天派開派大會時,掃蕩群魔之事,便預定由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對敵這“白骨仙子”,故而聞言之下,傲笑說道:“我師傅是當世武林的第一人物。”

 簾後白衣人越發曬然不屑地搖頭問道:“峨嵋、昆侖、武當、少林、羅浮、雪山、點蒼、祁連等八大門派之中,誰敢這樣狂傲自詡?”

 夏天翔故意氣激對方,接口笑道:“什麽狂傲自詡,我師傅神功絕世,名震八荒……”

 簾後白衣人等不及夏天翔話完,便插口問道:“你師傅到底是誰?”

 夏天翔肅立恭身,莊容答道:“‘北溟神婆’皇甫翠。”

 簾後白衣人哦了一聲,說道:“‘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名頭確實不小,但自稱當世第一,卻仍嫌狂妄。”

 夏天翔雙眉一挑,怒聲說道:“你是何人?倘若不服,我便鬥你一鬥。”

 旁立的白衣少女聞言,低聲叱道:“夏天翔,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妄自找死!”

 夏天翔俊目一瞪,故意狂傲無比他說道:“什麽不知天高地厚,我就不相信當世之中,還有武功高出我師傅之人。”

 他存心想激怒簾後白衣人,但對方卻隻輕聲一笑,向那白衣少女說了一句:“瑛兒,卷簾。”

 白衣少女應聲走到屋角,拉動絲繩,那片竹簾便即慢慢卷起。

 蒲團上坐的是位白衣老婦,滿頭雪發,但臉色卻紅潤得宛若嬰兒,內行人一看便知身具極上乘的內功修練。

 白衣老婦目光微注夏天翔,曬然說道:“小娃兒……”

 夏天翔不等對方話了,便自劍眉雙挑,岸然說道,“你不要以為我年紀不大,見識遂淺,其實我足跡幾遍宇內……”

 白衣老婦淡淡一笑、說道:“好大的口氣,你既自詡見識,可認識我麽?”

 夏天翔借機仔細打量白衣老婦幾眼,越看越知對方果是罕世高手,遂故意想一想說道:“你是不是‘絳雪仙人’凌妙妙?”

 白衣老婦倏然一驚,點頭笑道:“你這娃兒猜得倒蠻上路,可惜我既不是‘絳雪仙人’凌妙妙,也不是與她齊名的‘九天魔女’董雙雙。”

 夏天翔又複想了一想說道:“照你這等年紀及口氣判斷,必是一位有名的女魔。既然不是‘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可能是‘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

 白衣老婦萬想不到自己隱跡多年,竟會被這年紀輕輕的夏天翔一口猜破來歷,不由微笑說道:“我的來歷既然被你識破,可知‘白骨三魔’的厲害麽?”

 夏天翔靈機一動,微笑說道:“關於你們‘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於’等白骨三魔的厲害,江湖中流傳著八句歌謠。”

 “白骨仙子”聽起興趣,目注夏天翔間道:“我不信我們三人隱跡數十年之久,竟仍未為武林人物淡忘,你且把這八句歌謠來給我聽聽。”

 夏天翔含笑點頭,信口亂編地緩緩吟道:“二男一女,白骨三魔,威降虎豹,力斬蛟龍,奇才身具,萬象胸羅……”

 這前六句全是對“白骨三魔”的恭維誇讚之語,聽得那“白骨仙子”臉上微泛笑容,夏天翔的吟聲也倏然而止。

 “白骨仙子,訝然問道:“你說歌謠共有八句,怎的隻吟六句,就不了?”

 夏天翔笑道:“前六句好聽,你聽得頗為喜歡,但後兩句卻特別難聽,故而不說也罷。”

 “白骨仙子”笑道:“難聽無妨,你盡管照實直說。,夏天翔劍盾微蹙,一字一字道:“誰……能……蓋……越?……”

 “白骨仙子”突然大笑道:“第八句你不必了,我一猜便對。”

 夏天翔目注“白骨仙子”問道:“你也會猜?”

 “白骨仙子”笑道:“是不是‘北溟神婆’?”

 夏天翔皺眉說道:“我對你說的都是實話,你大概又以為我在自詡誇大?”

 “白骨仙子”曬然一笑,夏天翔又複叫道:“你不要笑,我要鬥你一鬥,讓你知道厲害。”

 “白骨仙子”搖頭說道:“我不跟你鬥。”

 夏天翔憤然問道:“你難道看不起我?”

 “白骨仙子”向夏天翔目光微注,搖頭笑道:“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一般武林人物看不起你。”

 夏天翔如今卻被對方弄得迷糊起來,愕然問道:“此話怎講?”

 “白骨仙子”笑道:“你且把那八句歌謠再一遭。”

 夏天翔應聲道:“二男一女,白骨三魔,威降虎豹,力斬蛟龍,奇才身具,萬象胸羅,誰能蓋越?北溟神婆。”

 “白骨仙子”微笑說道:“是不是一般江湖人物看不起你?他們隻說‘北溟神婆’皇甫翠可以蓋越‘白骨三魔’,卻未曾把你夏天翔三字附帶提出。”

 夏天翔聞言之下,無詞可辯,方自氣得一翻白眼,“白骨仙子”又複笑道:“但我雖不肯鬥你,你卻仍有機會顯顯身手。”

 夏天翔精神一振,劍眉雙揚,傾聽“白骨仙子”往下繼續說道:“‘北溟神婆’皇甫翠是你師傅,你師傅的份量大概與我差不好多,你隻好委屈委屈,與我徒兒一鬥。”

 夏天翔目光移注在引導自己來此的白衣少女身上,發話問道:“你莫非要我與這位姑娘較量較量?”

 “白骨仙子”轉面對那白衣少女說道:“玫兒去把白骨樁布好,就在樁上領教這位舉世第一奇人‘北溟神婆’皇甫翠的高足夏天翔,究竟有多高武學!”

 白衣少女恭身領命,姍姍走出樓閣。

 夏天翔正待舉步相隨,“白骨仙子”卻一指左右兩側的較小蒲團,向夏天翔說道:“我徒兒譚瑛去布置白骨樁,尚需片刻光陰,你且先在這蒲團上靜坐行功,恢復狂追白猿的疲勞以後,再複互相過手,才算是公道。”

 夏天翔聞言,不禁向“白骨仙子”看了幾眼。“白骨仙子”含笑問道:“你看我則甚?”

 夏天翔笑道:“我覺得武功練到你們這等火候,雖是魔頭,也有些魔頭身份。”

 “白骨仙子”啞然失笑,忽似想起甚事,向夏天翔問道:“你知不知道當世武林八大門派中,點蒼、祁連兩派合並另組震天派,並定於明年二月十六舉行開派盛典,邀集天下群豪一齊參與之事?”

 夏天翔點頭說道:“我不但知道,到時還要去呢!”

 “白骨仙子”問道:“你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會不會去?”

 夏天翔連連點頭答道:“一定會去,你們可以在祁連山絳雪洞口好好鬥上一鬥。”

 “白骨仙子”頗為高興地笑道:“我倒找到了合適的對手,可惜那‘白骨羽士’及‘白骨天君’無人能敵,他們將要羨煞我呢!”

 夏天翔笑道:“那‘白骨羽士’及‘白骨天君’都有對手。”

 “白骨仙子”愕然凝目問道:“對手是誰?那些八大門派的掌門人等,可不夠他們放手一擊。”

 夏天翔笑道:“他們兩位的對手,我可以代為安排,一位是‘天外情魔’仲孫聖……”

 白骨仙子點頭說道:“我聽說過這位‘天外情魔’,名氣頗大,似乎與你師傅差不許多。另一位呢?”

 夏天翔本待說出自己,但轉一想之下,竟借用了“薔薇使者”的名號說道:“另一位是‘仟情居士’徐香圃前輩。”

 “白骨仙子”聞言,大吃一驚問道:“風聞徐香圃化去已久,怎會仍在人世?”

 夏天翔答道:“這位徐老前輩健旺已極,住在終南死谷附近,你為何咒他死呢?”

 “白骨仙子”眉頭一蹙,又複問道:“徐香圃既在人世,那與他齊名的‘多情書生’吳萬秋、‘無情劍客’莫春陽呢?”

 夏天翔應聲答道:“他們兩位卻已撤手紅塵,奄然物化。”

 ‘白骨仙子’舒了一口長氣說道:“我昔年曾與‘無情劍客’莫春陽互相立誓,永不相見。幸虧他已死去,否則這趟祁連山絳雪洞的熱鬧,我隻好放棄了。”

 夏天翔聽對方如此說法,不由心中後悔,暗想自己適才怎不把吳萬秋、莫春陽兩位老前輩的名號一齊借用一下?倘若將這“白骨仙子”嚇退,豈不省了師傅一番手腳?

 想到此處,那位名叫譚瑛的白衣少女業已走進殿來,向“白骨仙子”恭身稟道:“啟稟仙子,弟子已把白骨樁布置妥當。”

 “白骨仙子”點頭笑道:“玻兒再去準備兩具冰床,一爐烈火及七十二粒日月鋼珠。”

 譚瑛一面點頭,一面詫然問道:“仙子要與何人較量玄功?”

 “白骨仙子”指著夏天翔笑道:“我如今越看這娃兒越不簡單,萬一你在白骨樁上落敗之時,我就與他坐坐冰床,玩玩火彈。”

 譚玻柳眉一挑,恭身問道:“仙子可許弟子施展‘白骨十三抓’?”

 “白骨仙子”想了一想,微笑道:“‘白骨十三抓’雖然威勢凌厲,但這娃兒既出大言,必有實學,應該無所怯懼,我準你施展便了。”

 譚瑛冷冷瞥了夏天翔一眼,向“白骨仙子”恭身施禮,退出樓外。

 “白骨仙子”又對夏天翔笑道:“夏天翔,你既替你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吹噓頗甚,又複自命不凡,無妨去往白骨樁上,與我徒兒譚瑛較量較量。”

 夏天翔想起“薔薇使者”遺言之中,曾把“白骨三魔”的門下弟子也列為厲害對手,遂知譚瑛看來年歲不大,武功可能極強,自己又不欲施展“薔薇三式”,必須特別小心應付才是。

 想到此處,遂點頭笑道:“夏天翔願竭所能,領教領教譚姑娘‘白骨十三抓’的威力。”

 “白骨仙子”含笑不語,自蒲團上緩緩站起身形,帶領夏天翔向這挹翠樓後走去。

 樓後居然有極細黃沙鋪碾的一片平地,就在這沙地之上,插著七十二根白骨。

 白骨粗如鴨卵,長約兩尺,但大小不盡相同,似是人獸腿骨之類。插入沙中不到一寸,等於虛擺浮擱,若無絕頂輕功,慢說在這白骨樁上動手過招,便連行走一周,亦屬不易。

 更難的是其他梅花樁、金磚換掌、竹刀陣、羅漢束香樁等,步眼距離,樁身高低,均為一致,而這自骨樁卻獨不然,有的樁高幾近三尺,有的隻有一尺七八,距離又複遠近參差,分明人一上樁,即將分神注意腳下,一身功力,至少要打七折。

 “白骨仙子”見夏天翔劍眉微蹙,知道他已看出這白骨樁的厲害,遂含笑說道:“你既是名家弟子,應該看得出我這白骨樁不同流俗。”

 夏天翔笑道:“這白骨樁兩頭皆圓,淺淺浮插沙中,受力程度似與羅漢束香樁相若。但高低參差,距離不一,對於步眼伸縮,限制卻大。好在我還練過幾天‘凌波步’,或可勉為其難,奉陪譚姑娘走上幾招,瞻仰瞻仰‘白骨十三抓’的威力。”

 譚瑛一聲冷笑,香肩微晃,白衣一飄,便自輕盈曼妙無比地到了白骨樁上。

 夏天翔自從棺中奇遇,真力已增,再經號稱第三薔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苦心成全,甘願提前圓寂,把數十年昔練的內家神功轉注相贈,得益之大,豈同小可?如今一身功力,已足媲美各大掌門,加上有心炫弄,真氣一提,身形凌空飄起,宛如絕世飛仙,憑虛躡步般的也自落在白骨樁上。

 這一手輕功之內所表現的靈妙身法及老到火候,果然大出“白骨仙子”意外,並使先上白骨樁的譚瑛姑娘心中加深警惕。

 凡屬樁上較功,在互相交手之前,雙方均必先將整個樁位遊走一遍,以體察腳下的受力程度及步位遠近。

 夏天翔人極聰明,行走之間,深覺腳下高低遠近的極為難走,稍一疏神,便將蹉跌。暗忖在這種對方熟悉、自己生疏的奇形樁陣之上動手,未免過份吃虧,何不想個法兒,把吃虧的程度減去一些?

 心動處,競在遊走之間,暗運金剛大力身法,把那些較高的白骨樁踏得入沙略深,大致成了平均狀態,但步眼遠近不一,卻無法加以改善。

 譚瑛冷眼旁觀,既頗佩服夏天翔心細,又頗恨他狡猾,並因深知對方身負神功,絕非易與,遂絲毫不敢怠慢,暗暗凝聚師傅“白骨仙子”所授的“白骨玄功”,貫注雙手,準備迎鬥強敵。

 夏天翔把七十二根白骨樁全都試走一遍,身形回到中央,正待向譚瑛抱拳發話,請她出手進招,但目光注處,心中忽然一驚,暗忖這位姑娘本來膚色微紅,如今怎的突在眨眼之間變成如此慘白,簡直像具活死人的模樣。

 夏天翔正自驚疑凝目之際,譚瑛業已雙伸纖手,遙向夏天翔當胸,凌空一抓。

 這時雙方相距約有三尺,夏天翔突覺全身一寒,心魂欲飛,才知所謂“白骨十三抓”,果具極大威力,趕緊寧神靜氣,運功相抗,臉上也目注譚瑛,滿含一片高傲的微笑。

 譚瑛所擅的“白骨十三抓”,分為有形、無形兩種,第一招“雙手抓魂”,屬於無形方面,用了約莫九成功力。

 她起初見夏天翔全身一顫,以為已將應手功成,誰知對方隻不過虛吃一驚,立即換了滿臉高傲的微笑,目注自己,隱含揶揄不屑的神色。

 譚瑛雙頰一紅,“白骨十三抓”由無形轉到有形,十指指尖齊吐勁急陰風,以一式“魑魅搏人”,向夏天翔猛撲而去。

 夏天翔對這第二招不肯硬接,足下一旋,身軀一一飄,施展師傅“北溟神婆”所授的防身脫難絕學“天龍轉”,閃出三根白骨樁去。

 他這“天龍轉”身法,本極神妙,加上夏天翔在內功方面的突飛猛進,自然益發靈奇,譚瑛隻覺眼前人影略晃,所發的“魑魅博人”,便告擊空,旁觀的“白骨仙子”,也不禁暗為對方連連點首。

 夏天翔第一招運用玄功定力硬抗,第二招施展絕世身法飄閃,第三招卻屬搶攻,足尖一沾白骨樁,立即塌肩回身,左手儒衫大袖向後倒揮,拂出一般潛力極強的無形勁氣。

 譚瑛第一招無效,第二招擊空,女孩幾天性好勝,正縱身追撲夏天翔,意欲乘他立足未穩之際,施展“白骨十三抓”中最厲害的一招“陰魂奪命”,把夏天翔擊下樁去,挽口顏面。

 誰知身才縱起,勁猶未吐,一股強急絕倫的無形罡氣,業已當頭卷到。

 譚瑛也是絕頂聰明人物,知道自己心急貪功,先機已失,著想硬抗罡風來勢,慢說並無絕對把握,即令僥幸無恙,對方跟蹤追擊,自己必將受製。遂在眉頭略蹙之下,施展“飛絮迎風”身法,散去所聚的功力,順勢騰空,好似禦風飛行般飄出八尺。

 夏天翔“哈哈”一笑,身形捷若飄風,搶進三根白骨樁,欲待向譚瑛繼續猛攻之際,突聽旁立的“白骨仙子”含笑叫道:“瑛兒住手,這娃兒果有幾分實學,你不是他的對手,不必再打了。”

 譚瑛聞言,悻悻然躍下白骨樁,向“白骨仙子”問道:“師傅這等說法是否公平?我並不覺得他比我強過多少!”

 “白骨仙子”笑道:“你一招‘雙手抓魂’,徒發無功,是不是足以證明對方內功深厚?第二招‘魑魅搏人’擊空,是不是足以證明對方身法靈妙?第三招‘陰魂奪命’未及發出,便被對方拂袖罡風卷退八尺,是不是足以證明對方應變迅疾,真力極強?我由此三者加以公平論斷,夏天翔的功力約莫高你兩成,勝負之數,不戰自明,何必還要打呢?”

 “白骨仙子”的這番話兒立論公平,分析詳盡,聽得那位譚瑛姑娘飛紅滿面,愧然低頭。

 夏天翔心中也是惶愧異常,因為自知若非獲得“薔薇使者”的功力轉注,哪裡鬥得過這位譚瑛姑娘?甚至那第一招無聲無形的“雙手抓魂”都未必禁受得住。

 譚瑛羞慚無已地走向挹翠樓側,指揮婢女抬來兩塊巨冰及一具熊熊火爐,並把六十二粒與鐵蓮子形狀仿佛的日月鋼珠,傾倒在烈火之中。

 “白骨仙子”向夏天翔笑道:“這哀牢山朱竹谷內向無外人到此,我也久寂無聊,才借著這一爐烈火及兩塊玄冰,與你略作遊戲。”

 夏天翔知道自己面臨極大難題,雖自含笑點頭,但目光凝注烈火玄冰,心中卻好生警惕。

 “白骨仙子”笑道:“你不必擔心,這類玄功修練,端視火候深淺,絲毫勉強不得。你我年齡相差太遠,輩份又複不同,故無須完全學我施為,能做得差不多,便已難能可貴的了。”

 話完,便即盤膝坐在左面那塊厚約兩尺、長廣各約三尺的方形玄冰之上。

 夏天翔懂得這類玄功不但要能禁住凍髓嚴寒,並還要能夠會冰不化,才算合格,遂也在右面那塊玄冰之上,盤膝坐定,凝日本身純陽真火,護住丹田,周遊百穴。

 “白骨仙子”遙向距離自己三口尺外的那具火爐之中,伸手虛空一抓,便有三粒燒成赤紅的日月鋼珠,自那熊熊烈火之中,飛投掌上。

 夏天翔見狀,正待如法施為,“白骨仙子”卻向他搖頭笑道:“你不必自爐內取珠,只在我手內接去便可。”

 話完,便把那三粒業已微微冷卻,成了暗紅顏色的日月鋼珠,向夏天翔凌空拋過。

 夏天翔神功暗聚,凝掌成鋼,接過那三粒日月鋼珠,知道自己業已大佔便宜,這位“白骨仙子”不肯倚仗功力,欺凌後輩,確實有點魔頭身份。

 因為在爐內燒成赤紅的日月鋼珠,先經過“白骨仙子”掌中再轉到自己手上,熱度已然大滅,隻消把紅砂掌力練到十二成以上之人,均可勉強應付。

 “白骨仙子”左手向夏天翔拋過三粒暗紅日月鋼珠,右手虛空一抓,又是三粒燒成赤紅的日月鋼珠自熊熊烈火之中飛起。

 夏天翔雖然大佔便宜,但接到第六十粒日月鋼珠之際,功力已感不濟,掌心奇熱如焚,疼痛頗劇。

 他生性好強,咬緊牙關,勉強接完其余十二粒日月鋼珠,向“白骨仙子”縱聲笑道:“你果然不愧名列‘白骨三魔’,玄功高絕,夠資格在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開派大會之上,與我師傅作對手的了。”

 “白骨仙子”微微一笑,飄身落地,只見她所坐的玄冰一片平坦,既未融化絲毫,也看不出有任何凹凸之處。

 夏天翔所坐的那塊玄冰,當中微凹,顯出一圈淡談的坐痕。

 “白骨仙子”向夏天翔點頭笑道:“以你這等年齡,能在連接七十二粒火熱日月鋼珠以後,坐下玄冰隻有這點淡痕,著實可謂後生可畏。”

 夏天翔此時雙手掌心業已感覺奇痛難當,暗自咬牙強忍,聞言笑了一笑,未曾答話。

 “白骨仙子”笑道:“你休要過份強傲,我看你雙掌恐已受傷不淺……”

 夏天翔不等對方話完,便即裝得若無其事地含笑告辭,並向“白骨仙子”說道:“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開派大會,不但希望你準時到達,好與我師傅放手一鬥,並請你把那隻白猿帶去。”

 “白骨仙子”詫然問道:“你要我帶白猿前去則甚?莫非你想和它打架。”

 夏天翔搖頭笑道:“我有位姊姊養了一隻白猿,亦極靈巧威猛。到時讓它們兩隻猴子也複鬥上一場,豈不有趣?”

 “白骨仙子”含笑點頭,目注夏天翔,探手懷中,取出一粒白色靈丹說道:“這種丹藥對於療治水火燙傷,特具靈效……”

 夏天翔天生傲骨,怎甘接受對方贈藥?朗笑一聲,截斷“白骨仙子”話頭,搖手說道:“你看錯了,七十二粒日月鋼珠,還不致使我蒙受嚴重損害。”

 話音了處,身形遂飄,繞過挹翠樓馳向朱竹谷外。

 “白骨仙子”眼望夏天翔的背影,微微一歎,自語說道:“這年輕人太以好強,但他雙掌掌心所中的火毒若一發作,便是鐵打金剛也受不住呢!”

 夏天翔內功精湛,耳力極銳,雖聽見“白骨仙子”這幾句話兒,卻依舊電疾飛馳,不加理會。

 但出得朱竹谷不遠,到了另一條幽險異常的山澗之內,“白骨仙子”所警告之語便即應驗。

 夏天翔感覺雙掌掌心熱痛得已難忍受,趕緊嚼碎兩粒靈丹,敷在掌心紅腫部位。

 敷藥以後,劇痛更烈,天翔矚目四外,見右面壁上有道細細的山泉,遂飛身縱到泉水較大之處,伸出雙掌聽任泉水衝激。

 那道山泉清冷異常,衝在紅腫疼痛的掌心之上,委實涼侵肌膚,舒適已極。

 夏天翔不是不知自己掌心的傷勢,不宜用過份寒冷的山泉衝激,但因奇痛難忍之下,不得不略作權宜,先圖個眼前舒適。

 片刻以後,果然感覺到山泉清冷的程度漸減,而雙掌掌心卻腫起兩寸來高,成了赤紅顏色。

 這時山泉衝在手上,不僅毫不舒適,反倒疼痛得宛如刀割一般,夏天翔遂隻得縮手離泉,尋塊平坦大石坐下,蹙眉無計。

 雙掌掌心原是要穴,所中的熱毒容易攻心,夏天翔約莫又複強自撐持了頓飯光陰,終告不支,在石上頹然暈倒。

 等他迷迷朦朦地神智漸複,卻聽得身旁似有兩個女子口音,低低私語。

 夏天翔還以為自己又複落在“白骨仙子”與譚瑛師徒的掌握之中,但微睜雙目,一看之下,卻不禁大吃一驚,劍眉深蹙。

 原來身旁站的兩個女子,雖屬一老一少,卻不是意料中的“白骨仙子”師徒,而是曾與自己因受醉神花媚力所迷,有過合體之緣的鹿玉如姑娘,與祁連派數一數二的高手“白頭羅刹”鮑三姑。

 夏天翔驀然想起“薔薇使者”說是鹿玉如受她母親遺傳影響。魔性猶存,加上與自己好合之事被鮑三姑撞破,因羞轉怒,因怒成恨,極可能與自己反成仇敵,勢須對她特別小心之語,不由暗歎自己才離虎口,又入蛇窩,雙掌更複全受重傷,難以應戰……

 猶未了,忽聽鮑三姑向鹿玉如問道:“鹿姑娘,這是不是在大巴山秘洞之內對你凌辱之人?”

 鹿玉如與鮑三姑是奉了“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之命,去往大巴山、婁山、哀牢山等地,聯絡“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白骨二魔,誰知突在這哀牢幽澗之內,巧遇夏天翔暈倒石上,芳心正自對他又憐又愛又恨之際,哪裡禁得起“白頭羅刹”如此意含挑撥的一問?遂秀眉雙剔,點頭答道:“正是此人。”

 鮑三姑冷笑一聲說道:“既然是這乘人於危、竊玉偷香的無恥小輩,我們可得好好想個法兒向他報復報復。”

 夏天翔聞言,越發蹙眉驚心,索性裝做昏迷未醒,靜聽鹿玉如怎樣答話。

 鹿玉如哼了一聲,向鮑三姑說道:“老婆婆,我們自負身懷絕技,總不能殺一個毫無抵抗能力之人,你看這夏天翔除了昏迷不醒以外,雙掌並紅腫異常,如何能與我們相鬥……”

 鮑三姑目中凶光一轉,譎笑道:“我先把他傷勢洽好,再慢慢地加以收拾,不就公平合理了麽?”

 鹿玉如問道:“他這傷勢容易救麽?”

 鮑三姑說道:“這是火毒攻心,我們祁連派的九寒丹專治此病,靈驗無比。”

 夏天翔聞言不禁觸動靈機,暗想祁連派的九寒丹既能治愈火毒攻心,則“雪山冰奴”冷白石所贈的冰魄神砂,自必也有異曲同功之妙,怎未想起取出一試?

 鹿玉如聽鮑三姑這等說法,遂點頭說道:“如此甚好,便請老婆婆施舍一粒九寒丹,把他治好,再讓我下手報仇。”

 “白頭羅刹”鮑三姑冷笑一聲,取出兩粒九寒丹來,喂進夏天翔的口內。

 鹿玉如秀眉微蹙,又複問道:“他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才會痊愈?”

 鮑三姑低下頭去,向夏天翔掌心傷勢微一注目,思索片刻說道:“他的傷勢太重,可能需要兩個時辰以上,才能腫消痛止,與人對敵。”

 鹿玉如哼了一聲,說道:“難道我們要在此處白白陪他兩個時辰?”

 夏天翔聽這鹿玉如口氣之中,果對自己毫無情義,不由心頭微怒,故意一睜雙目,看著鹿玉如問道:“玉妹,你真的還要和我動手打架麽?”

 夏天翔的這一聲“玉妹”,因系當著鮑三姑所叫,不但失去使鹿玉如意亂情迷的魔力,反而觸犯了她的忌諱,引得鹿玉如眉梢深籠殺氣,目光冷銳如刀,向夏天翔沉聲叱道:“誰是你這種無恥之人的玉妹?今日冤家狹路,我定然要報大巴山中被你乘危逼辱之仇。”

 這幾句話,聽得夏天翔怒滿心頭,悲憤無比,淡淡一笑說道:“你既然如此恨我,為何還不把我殺掉?”

 鹿玉如面罩寒霜,冷冷說道:“鹿玉如不會像你那等乘人於危,我要等你掌上火傷痊愈,有了抵抗能力以後,才親自下手把你殺死。”

 夏天翔縱聲狂笑道:“你還是現在殺我,毫不費力,否則我隻要傷勢一愈,你那點能為,便未必是我對手……”

 鹿玉如截斷夏天翔的話頭,冷哼一聲說道:“你休要自視大高,須知我母親新近傳了我師祖‘無相魔師’公羊毅威震乾坤的‘神魔四式’。”

 夏天翔微笑說道:“方才聽說我這傷勢約需兩個時辰方可痊愈,你們不必在此白白陪我,盡管前去辦事,等兩個時辰以後,再來向我賜教‘神魔四式’。”

 鮑三姑道:“你是不是想把我們支開,乘隙逃走?”

 夏天翔怒目相向,“呸”的一聲,不屑說道:“鮑三姑,你在稱祁連派數一數二的高手,卻滿肚子都是些邪惡卑鄙的頭,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鹿玉如妙目微轉,“咯咯”一笑道:“你既然自詡為君子,我們無妨來個君子協定。”

 夏天翔知道她花樣極多,蹙眉問道:“什麽君子協定?”

 鹿玉如笑道:“我要畫地為牢,試試你是否能夠守諾自重?”

 夏天翔失笑說道:“這個法兒倒頗新鮮,你盡管畫定地域,指定時間,雖然四面空空,我卻認為身外圍有百仞高牆,摩天峭壁就是。”

 鹿王如向四外微一矚目,取出自己所用的兵刃昆侖刺來,畫了一個足有三四丈周圍的大大圓圈,然後目注夏天翔,微笑問道:“這間牢房應該夠大,也夠舒適了吧?”

 夏天翔俊目一翻,朗聲問道:“你何時前來赴約?總不能判我一個終身監禁吧?”

 鹿玉如螓首微抬,略看天時,想了一想答道:“因為這次約會是我們之間的生死之拚,你又新受重傷,我必須多留給你一些休息準備時間,才覺公允。”

 夏天翔如今對這鹿玉如的性情變化,委實無法捉摸,隻得冷笑一聲,劍眉微剔,說道:“你不必如此顧慮周詳,便是現在動手,夏天翔照樣奉陪,毫無懼色。”

 鹿玉如曬然說道:“你可以不知天高地厚,妄逞剛強,徹不願乘危下手,致貽譏消。如今方交初鼓,我們準定黎明時分在此一戰。”

 夏天翔問道:“萬一你若黎明不至,又便如何?”

 鹿玉如笑道:“我若黎明不至,這畫地為牢的效力便失,允許你越獄逃生,恢復自由就是。”

 說到此處,側顧鮑三姑,含笑說道:“老婆婆,我們走吧,等到黎明時分,再來殺他泄憤。”

 “白頭羅刹”鮑三姑獰笑一聲說道:“鹿姑娘盡管放心,我保證這姓夏的小鬼一命難逃,準讓你殺他解恨。”

 鹿玉如聽出鮑三姑話中有話,不由柳眉微蹙說道:“老婆婆,我雖想殺他,卻要親自動手,你不能幫我的忙呢!”

 夏天翔劍眉雙揚,接口狂笑說道:“你們就是四手齊攻,夏天翔也無所懼。”

 鮑三姑突然聲若夜梟,攝人心魂地一陣獰笑道:“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語音微頓,斜對鹿玉如笑道:“鹿姑娘,我看這小子煞氣直衝華蓋,飛災奇禍,定在眼前,也許我們黎明來時,他已身膏蛇獸之吻了呢!”

 鹿玉如面罩嚴霜,目注夏天翔冷笑說道:“我希望你至少把這條性命留到黎明。倘若果如這位鮑老婆婆對你詛咒之言,則將使鹿玉如飲恨終身,永成憾事。”

 話完,便與“白頭羅刹”鮑三姑雙雙飄身,向“白骨仙子”所居的朱竹谷中趕去。

 第二十章:情孽糾纏

 鹿玉如、鮑三姑走後,夏天翔獨對蒼茫夜色,不禁感慨叢生。

 暗想自己自被醉神花香所迷,在巴山古洞之中作了那件荒唐事兒之後,心中對鹿玉如始終深覺歉疚,但如今她這一抹煞事實,惡言相向,反倒使心頭愧疚稍消,舒暢一點。

 黎明一戰,自己如敗,正好以一條性命抵消孽債。否則便手下留情,略補大巴山中的無心之錯。

 想到“無心之錯”四字,夏天翔忽然遍身冷汗,暗叫一聲大事不妙。

 因為大巴山古洞之內那段旖旎風光的經過,隻有自己與鹿玉如及“薔薇使者”清楚,“白頭羅刹”鮑三姑則是後來撞破。

 如今能為自己作證的“薔薇使者”業已坐化,對於鹿玉如與“白頭羅刹”鮑三姑指責自己乘人危急、玷汙清白一事,豈非百口莫辯,背上一個極大惡名,永難洗刷?

 夏天翔想到此處,不禁憂心如焚,忽然耳邊聽得一絲似有似無的人聲,緩緩說道:“夏天翔,你快死了。”

 夏天翔舉目四矚,闃然無人,以為是自己心頭的幻覺,遂長長歎息一聲,廢然自語道:“死了最好,死了算了。”

 自語方畢,那絲虛無縹緲的人聲又作,這次說的卻是:“死了不好,死了不能算了。”

 夏天翔心內一驚,暗想這兩句話兒說得一點不錯,真是“死了不好,死了不能算了”,因為自己倘若不死,也許還可設法弄清真像,洗刷聲名。否則不但飲恨黃泉,連師門威望也將被自己喪失殆盡。

 這時突從峰角旁走出一位五絡微須、神態超逸出塵、宛若蒼松古月的青袍老者。

 夏天翔見來人竟是“天外情魔”仲孫聖,不禁驚喜交集,起立恭身施禮說道:“北溟門下弟子夏天翔,參見仲孫老前輩。”

 仲孫聖站在四五丈外,向夏天翔招手笑道,“夏老弟請過來,我和你好好談談。”

 夏天翔走到鹿玉如畫地為牢的界限邊沿止步,恭身陪笑說道:“老前輩請恕夏天翔有方尊命,因為鹿玉如約我黎明在此一戰,曾經畫地為牢……”

 仲孫聖對地上劃痕看了一眼,微笑說道,“你倒真能重諾守信,把這四外虛空,看作了百切高牆,摩天峭壁。”

 夏天翔苦笑說道:“夏天翔雖不敢自詡操守,但武林人物諾千金,似乎不能不以信義為重。”

 仲孫聖笑道:“能守信義,當然最好,但我有一事要向老弟請教。”

 夏天翔惶然恭身問道:“老前輩有何訓示?盡管明言,怎敢當這請教二字?”

 仲孫聖笑道:“老弟身居牢獄,四外重牆,適才怎能看出我是‘天外情魔’仲孫聖?”

 夏天翔幾乎被這位當代奇人間得張口結舌,微一尋思,方自紅著一張俊臉,囁嚅答道:“中是實,目下原虛,隻要大處不違,小處似可不必矯在過正?”

 仲孫聖點頭讚道:“夏老弟這幾句話兒,確是明心見性的人道之話。我願你隨時緊記‘大處不違,小處不必矯在過正’,便足立身處世的了。”

 說完,“哈哈”一笑,青袍大袖忽展,全身高拔六丈有余,宛若絕世飛仙,凌虛躡步般,輕飄飄地落在夏天翔身右三尺。

 夏天翔弄不懂這位仲孫聖老前輩為何突對自己大展輕功,不由愕然瞪目。

 仲孫聖失笑說道:“夏老弟不必驚疑,我不是向你故炫武技,賣弄輕功,只因你身在牢中,要想彼此長談,遂不得不越牆而入。”

 夏天翔想不到這位“天外情魔”仲孫聖如此風趣,不由被他逗得忍俊不住,微微一笑。

 仲孫聖目光凝注夏天翔眉心,正色說道:“夏老弟請伸左手,我為你一診脈象。”

 夏天翔茫然伸手,仲孫聖三指向他寸關尺上一搭,冥心診脈有頃,忽然目射神光,冷笑說道:“怪不得‘白頭羅刹’鮑三姑適才曾有‘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之語,若非我為了尋找‘風塵狂客’厲清狂的下落,浪跡西南,路過此間,老弟真將活不到五鼓天明,死得糊裡糊塗。”

 夏天翔因鹿玉如特意畫地為牢,約自己在此等她,互作黎明之戰。而仲孫聖卻於診完脈象以後,斷定自己活不到五鼓天明,豈非令人費解?

 仲孫聖向他含笑說道:“夏老弟,適才‘白頭羅刹’鮑三姑喂你吃的九寒丹,是否不止一粒?”

 夏天翔想了一一想答道:“當時我雖神智初複,但朦朦朧朧之下,仿佛記得乃是吃了兩粒。”

 仲孫聖點頭說道:“這就對了,老弟雙掌所受的熱毒,隻消一粒九寒丹,業已法解有余,鮑三姑喂你多服一粒之意,便足令你在五鼓天明以前,骨髓成冰,冷顫而死。”

 夏天翔聽得如夢方覺,身形微挫,正待發話,“天外情魔”仲孫聖又複說道:“但老弟隻管放心,‘白頭羅刹’雖然凶惡陰險,但她究竟不是能夠發令追魂的閻羅天子。仲孫聖可以略效微勞,不僅使老弟體內寒毒全消,並還因禍得福,今後可耐任何程度的奇寒酷熱。”

 夏天翔聞言,深深拜謝,仲孫聖遂摸出一粒火紅靈丹,遞與夏天翔,含笑說道:“老弟服下這粒丙靈丹後,我再略加助力,遂可龍虎得調,坎離相濟,今後除了不畏酷熱嚴寒以外,對於內家真氣的剛柔互用方面,亦頗有益。”

 夏天翔如言服下那粒丙靈丹,感覺宛如一團烈火,滾下咽喉,燙得心頭好不難過。

 心頭熾熱,四肢卻突覺奇寒,片刻以後,夏天翔便無法禁受,口中發出呻吟之聲,全身也不停顫抖。

 仲孫聖見狀,青袍飄處,竟圍著夏天翔身外循環急走。

 急走之間,大袖飛揚,運用隔空打穴的內家絕頂神功,點遍夏天翔周身上下的一百零八大穴。

 夏天翔起初在體內酷熱奇寒交迫之下,並須忍受那一陣陣自體外襲來、使人全身生顫的銳勁罡氣,委實覺得難過已極。隻好強以內家定力,靜守天君,把一切身受,竭力付諸忘我無相之境。

 直等三十六處主穴,被仲孫聖點遍以後,遂告否極泰來,體內奇寒酷熱,逐漸消融,體外的銳勁罡風仿佛也變得溫和起來,拂在身上,好不舒暢。

 一直到了四鼓有半,仲孫聖方微笑停手,向那神儀內瑩,寶相外宣,已入內家靜坐妙境的夏天翔道:“夏老弟,如今你該死了。”

 這句話兒,含義極為深奧,聽得夏天翔愕然睜目、惶惑不解。

 “天外情魔”仲孫聖微一傾耳,又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我聽得遠遠已有人來,可能是鹿玉如及‘白頭羅刹’鮑三姑趕來赴約。

 老弟何不裝做中了鮑三姑的邪惡毒計,被九寒丹毒死,倒看她們怎樣處置?”

 夏天翔聽仲孫聖這種提議異常有趣,遂連連點頭,仲孫聖一指他身後峭壁,低聲笑道:“我就藏在那壁上大堆藤蔓之後保護老弟,故而老弟盡管放心,裝死要裝得逼真一點。”

 夏天翔點頭笑道:“我練過‘僵屍功’,略懂閉氣之術……”

 話方至此,驀然聽得疾行如飛的步履之聲,來人似已即將由南面峰角轉出。衝孫聖微向夏天翔一使眼色,青袍飄處,宛如野鶴孤飛,悄無聲息地藏入藤蔓之後。

 夏天翔也趕緊功行四肢,氣息一閉,僵挺挺地詐做人已死去。

 來人身形一現,果然正是那位喜怒無常、性情難測的鹿玉如,及白發飄蕭、凶毒絕倫的“白頭羅刹”鮑三姑。

 這時已交五鼓,茫茫山野之中,充滿一片黎明曙色。

 鹿玉如瞥見夏天翔果守信諾,人臥崖邊,遂在五六丈外便即高聲叫道:“夏天翔,你的膽量不小,竟與‘白骨仙子’互鬥玄功,自然難免吃苦。來來來,如今時交五鼓,天已黎明,你且施展你的北溟絕學,鬥鬥我的‘神魔四式’。”

 夏天翔聽在耳中,宛若未聞,依舊全身僵直,一動不動。

 鹿玉如見夏天翔不理自己,柳眉剔處,一式“風送浮雲”,橫飛四丈有余,到了自己畫地為牢的局限以內。

 但身形落地之後,卻因夏天翔那副睡相太以難看,不禁偏頭向身邊的鮑三姑蹙眉問道:“他這直挺挺的樣兒有多難看?莫非男人們全是這般睡相?”

 鮑三姑因系自己所下的毒手,自然心頭雪亮,獰笑一聲說道:“鹿姑娘,我方才已經說過,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這小子全身僵直,恐怕業已一命嗚呼,不是在睡覺吧!”

 鹿玉如不知“白頭羅刹”暗下毒手之事,聞言自然不信,急快飄身縱過,細一觀察,果見夏天翔氣息早無,全身僵直,不由情發乎中地心頭奇酸,“嚶嚀”一聲,垂落兩行珠淚。

 夏天翔心中暗想,你這翻臉無情的鬼丫頭,居然也會傷心落淚?

 “白頭羅刹”鮑三姑見狀,知道夏天翔果已身死,遂得意異常,發生一陣厲聲獰笑。

 鹿玉如含淚縱回,愕然問道:“老婆婆,你這樣狂笑則甚?”

 鮑三姑眉梢微揚,怪笑說道:“這是我的一件得意傑作。”

 鹿玉如全身一震,目注鮑三姑問道:“難道他是死在你的手下?”

 鮑三姑得意笑道:“夏天翔雙掌掌心所受的火毒,隻消服食一粒九寒丹即可痊愈,我卻乘機喂了他兩粒之多,使他活不到五鼓天明,便告心頭冰冷、全身僵直而死。”

 夏天翔如今正用內家龜息之法,暗暗換氣,聞言不禁遍體生寒,心付若非巧遇“天外情魔”,自己的一條小命,豈不糊裡糊塗地斷送在這白頭妖婦之手?

 鹿玉如這才知道“白頭羅刹”先前所說“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的含意,銀牙暗咬,玉手疾揚,“拍”的一聲脆響起處,鮑三姑手撫左頰,無限驚奇的,被鹿玉如打得踉踉蹌蹌,退出五步。

 鹿玉如急怒之下的這一記耳光,是凝足真力施為,“白頭羅刹”鮑三姑若非練就一身刀槍不入的“雪凍僵屍”奇功,必將被她打得滿臉開花,腦漿迸裂。

 夏天翔瞥眼偷窺之下,覺得“天外情魔”仲孫聖所導的這幕活劇委實精彩。

 鮑三姑氣得滿頭白發齊飄,怒視鹿玉如,厲聲問道:“鹿……鹿姑娘,你這……這算何意?”

 鹿玉如傷心更甚,淚如泉落,泣不成聲,反向鮑三姑問道:“你……你……為什麽要……要把他害……死?”

 鮑三姑見鹿玉如對夏天翔好似頗有深情,不由訝然問道:“他不是曾在大巴山古洞乘你中了‘昆侖逸士’向飄然的劇毒,無力相拒之際,把你的清白沾汙了麽?我殺他便是為你報仇,有何不對?”

 鹿玉如呸了一聲說道:“你這真叫完全曲解事實,我中了‘昆侖逸士’向飄然的劇毒,便是夏天翔所救,後來兩人誤中一朵形如野菊五色奇花的馥鬱異香,才雙雙神志昏迷,無法自製,哪裡是他乘人於危,汙我清白?”

 夏天翔聽見這番話兒由鹿玉如口中說出,不禁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暗喜自己身上所背的惡濁名譽,總算洗刷乾淨。

 但喜方興,立即轉為愁思滿腹,因為突然想到藏在峭壁藤蔓堆中的“天外情魔”仲孫聖,正是自己第一位心上人兒仲孫飛瓊的爹爹,這件荒唐事兒被他聽見,傳到仲孫姊姊耳中,豈不又要醋海翻瀾,情天生障?

 “白頭羅刹”鮑三站聽鹿五如這等說法,遂知自己暗下毒手之事,果然略嫌魯莽,心中微覺歉然,又複問道:“你既然不恨這夏天翔,方才卻又為何畫地為牢,約他互作黎明之戰?”

 鹿玉如淚落如雨,悲聲答道:“我因覺得我爹爹與我母親性情均極高傲,不易和好,身為人女,既不便助母逆父,更不便助父逆母,思來想去,生趣毫無,才想借這黎明一戰,死在總算曾經與我一度相愛的夏天翔手中,以求解除痛苦。”

 鮑三姑歎息一聲說道:“我哪裡知道鹿姑娘心中這些曲折?下手未免略嫌魯莽。但如今大錯已鑄,夏天翔骨髓成冰,返魂乏術……”

 鹿玉如舉袖略拭滿頰淚痕,雙眉一剔,臉色如冰,截斷鮑三姑的話頭,冷然說道:“好個大錯已鑄,返魂乏術!老婆婆身為祁連派最強的高手,總該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鮑三姑聽得驚然一驚,大感意外地問道:“鹿姑娘此話何意?難道你竟要我替這夏天翔小鬼償命?”

 鹿玉如目射仇火精芒,點頭說道:“你說得不錯,我要以你的一條命兒,加上我的一條命兒,抵他一命。”

 話音方畢,玉手立揚,七枚“天荊毒刺”,化作一蓬紫黑光華,向鮑三姑飛襲而出。

 鮑三姑雙油齊揚,在身前布起一片無形氣網,把鹿玉如所發的七枚“天荊毒刺”完全震飛,並高聲叫道:“鹿姑娘,你如今盛怒之下,不可理喻,我老婆子暫且告別,等到祁連山絳雪洞中,再向你陪禮謝罪便了。”

 話完以後,身形立騰,鹿玉如怒聲叫道:“鮑三姑,你若不把命留下,休要想走。”

 一式“龍遊滄海”,飛縱出六丈多遠,便自追蹤“白頭羅刹”鮑三姑撲去。

 但鮑三姑功力深於“九首飛鵬”戚大招,號稱祁連派中第一高手,這一展開腳程,鹿玉如哪裡追趕得上?

 這時夏天翔因僵臥太久,有些不耐,遂壓低聲音,叫了一聲:“仲孫老前輩……”

 五字甫出,鹿玉如業已因追趕“白頭羅刹”鮑三姑不上,而廢然回轉。

 夏天翔隻好趕緊閉口吞聲,依舊裝死。

 鹿玉如走到夏天翔身旁,悲聲叫道:“翔哥哥,鹿玉如無心鑄錯,贖罪無方,我隻有到黃泉路上,再與你互相愛好,訂約來生的了。”

 一面說話,一面珠淚滾滾,抽出自己的昆侖刺來,便往咽喉刺去。

 夏天翔因已知道鹿玉如對自己深情未變,聽她的語意,竟欲自盡,不由急得一睜雙目,幾乎躍然而起。

 鹿玉如此時死心已決,萬俱灰,正自緊閉星目,以昆侖刺點向咽喉,卻哪裡注意到地上僵臥詐死的夏天翔,業已對自己瞪著兩隻大眼?

 昆侖刺將及咽喉而未及咽喉的一發千鈞之際,身旁微風一拂,右時略麻,昆侖刺竟被別人劈手奪去。

 鹿玉如駭然睜目,只見身前站著一位氣宇高華、宛如蒼松古月的青袍老者。

 夏天翔見“天外情魔”仲孫聖業已出手,遂帶著一頭冷汗,重又闔上雙目。

 鹿玉如覺得自己曾經見過這青袍老者,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問道:“老人家可是‘天外情魔’仲孫前輩?”

 仲孫聖因自己與鹿玉如之父“風塵狂客”厲清狂乃多年好友,遂點頭笑道:“賢侄女真好眼力,祁連山絳雪洞前匆匆一面,你便認得我了麽?”

 鹿玉如看了“天外情魔”仲孫聖手中的昆侖刺一眼,心頭一酸,又複淒然淚落。

 仲孫聖笑道:“賢侄女何必如此傷心?我是‘天外情魔’,倘若為了男女之情,我卻有極高魔力,可以幫你一個大忙。”

 鹿王如以為夏天翔早已死去,自然萬皆灰,聞言毫不起勁地隨口問道:“仲孫前輩,你有多大魔力?”

 仲孫聖因成竹在胸,遂故意誇大地微笑吟道:“千裡離人思便見,九泉眷屬死還生。”

 這句“九泉眷屬死還生”,聽得鹿玉如精神一振,手指僵臥地上的夏天翔,向仲孫聖問道:“仲孫前輩,你若真有返魂九幽之能,便請救他一命,鹿玉如終身感德。”

 仲孫聖忽然忍俊不禁地仰天大笑。

 鹿玉如滿懷疑惑,急急問道:“仲孫前輩,你為何發笑?”

 仲孫聖指著夏天翔那一頭冷汗,失笑說道:“賢侄女,你見過死人會出汗麽?”

 鹿玉如情思恍惚,當局者迷,但如今被”天外情魔”仲孫聖這一提醒,不由目注夏天翔那滿頭汗珠,惑然問道:“他……他……他難道逃過‘白頭羅刹’的毒手,未曾死麽?”

 仲孫聖故意略為改變事實,微笑說道:“夏天翔中了‘白頭羅刹’鮑三姑的九寒丹劇毒,正在冷得全身亂顫、性命呼吸之際,恰巧被我路過發現,略費心力,替他法毒驅寒,大概再有盞茶時分,便可霍然痊愈了。”

 夏天翔因鹿玉如為了自己業已急得意欲殉情自盡,正想不再裝腔,起身對她略加安慰,但既經仲孫聖這樣一說,遂隻好重複閉氣不動,靜待仲孫聖發話呼喚,才裝作由朦朧之中醒來,俾免功虧一貫,把這出戲兒唱得牛頭不對馬嘴。

 鹿玉如聽得夏天翔居然未死,悲痛之心一去,羞澀之遂來,嬌軀微轉,香肩晃處,宛如一朵玄雲,飄出四丈。

 仲孫聖含笑叫道:“鹿姑娘怎的如此行色匆匆,何不等夏天翔醒來再走?”

 鹿玉如足下不停,接連三個飄身,便已到了二十丈外,微提內家真氣,向仲孫聖發話答道:“多謝老人家生死人而肉白骨之恩,但鹿玉如業已不願再與夏天翔見面,加上我爹娘之間令人難處的恩怨糾纏,越發使我五內如焚,傍徨無措,今後定將黃卷參經,青燈學佛,尋一處名山幽境,度此余生了。”

 話完,身形又飄,便即越過山環,隱跡不見。

 “天外情魔”仲孫聖目注鹿玉如去處,微興感觸地喟然吟道:“天下原多惆悵事,世間難測女兒心……”

 吟聲尚在縹緲繚繞,那僵臥地上的夏天翔,業已心急不耐,運用“傳音入密”的功力,向仲孫聖耳邊問道:“老人家,我已經死得大久,如今可以還魂了麽?”

 仲孫聖失笑說道:“鹿玉如蹤跡已遝,你當然可以起來,但在這一番背後言語之中,總可以聽出我這位身世奇特、處境可憐的賢侄女對你的一片真情了吧?”

 夏天翔舒了一口長氣,挺身躍起,紅著一張俊臉,向仲孫聖問道:“老人家,鹿玉如臨去之言,好似為我傷心,要想出家遁世?”

 仲孫聖搖頭答道:“她雖然曾經表示此去要尋座名山古刹,黃卷參經,青燈學佛的度此余生,但卻不是為你。”

 夏天翔愕然問道:“她為的是誰?”

 仲孫聖看他一眼,緩緩說道:“她為的是她母親‘絳雪仙人’凌妙妙與她爹爹‘風塵狂客’厲清狂。”

 夏天翔這才想起鹿玉如果有因她爹娘的恩怨糾纏,使她五內如焚,傍徨無惜之話。

 仲孫聖又複說道:“她爹娘直到目前尚是幾乎誓不兩立的生死冤家,鹿玉如既不能幫著母親殺父親,也不能幫著父親殺母親,更無力從中相勸,自然隻有企圖眼不見、心不煩地出家逃世的了。”

 夏天翔發自肺腑地搖頭一歎,口中哺哺說道:“茫茫宇宙,渺渺塵衰,古刹如雲,名山似海……”

 仲孫聖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笑道:“老弟不必擔憂什麽‘茫茫宇宙,渺渺塵寰,古刹如雲,名山似海’,等將來我命瓊兒帶著小白大黃暨青風驥,陪你搜盡海宇,還怕找她不著?”

 這幾句話兒,聽得夏天翔心花怒放,尤其是那“將來”二字,含意無窮,頓令他精神一振,眉梢愁解。

 仲孫聖看在眼內,感在心頭,暗想“情”之一字,委實魔力無邊,一縷柔絲,不知可以纏死多少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

 夏天翔忽向仲孫聖問道:“老人家怎會突然到這哀牢山內?”

 仲孫聖笑道:“還不是找那鹿玉如姑娘的爹爹‘風塵狂客’厲清狂,找到以後,我非把這老不識羞的東西大罵一頓,告訴他由於他的一身孽債,卻把他女兒害得好苦。”

 夏天翔笑道:“那位厲老前輩,不但蹤跡不在雲南,並已知曉‘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尋他清算舊帳之事,”

 仲孫聖問道:“厲清狂現在何處?你與他見面了嗎?”

 夏天翔遂將自己在大巴山附近村店之中巧遇“風塵狂客”厲清狂的經過,向仲孫聖細述一遍,但說到與鹿玉如古洞好合的那段旖旎風光之際,卻避重就輕地含混了事。

 仲孫聖何等人物,自然一聽便即猜透其中蹊蹺,但卻絕不深究地微笑說道:“我還以為厲清狂人在雲南,誰知他已去了四川,倒令我與你仲孫姊姊跑了不少冤枉大路。”

 一聽“仲孫姊姊”四字,夏天翔便不禁情發乎中地向仲孫聖靦顏問道:“請問老人家。我仲孫姊姊現在何處?”

 仲孫聖笑道:“我方才向鹿王如替我這‘天外情魔’的魔力吹噓了兩句話兒,你可記得?”

 夏天翔想了一想說道:“是不是‘千裡離人思便見,九泉眷屬死還生’?”

 仲孫聖點頭說道:“方才鹿玉如要我為她施展‘九泉眷屬死還生’的魔力,你如今大概卻換成企圖‘千裡離人思便見’了。”

 夏天翔俊臉一紅,膽量一壯,率然答道:“不瞞老人家說,我確實極為想我仲孫姊姊。”

 仲孫聖笑道:“她如今大概尚在高黎貢山左近苦苦覓尋‘風塵狂客’厲清狂的蹤跡。”

 夏天翔既然聽得仲孫飛瓊人在高黎貢山,便向仲孫聖笑道:“老人家,我如今便想去高黎貢山,看看我仲孫姊姊。”

 仲孫聖笑道:“人貴率直,你既想她,便盡管前去找她。不過最好不必專談兒女之私,也該辦些江湖正事。”

 仲孫聖雖是含笑發話,但這幾句話兒軟中帶硬,份量不輕,隻聽得夏天翔汗如雨下,垂頭恭身問道:“老人家有何差遣?夏天翔萬死不辭。”

 仲孫聖歎息一聲,正色說道:“二月十六的震天派開派大會,群英畢集,虎躍龍騰之下,自然總是強存弱死,正勝邪消。但卻絕不能容許‘風塵狂客’厲清狂與‘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三人互相交手。”

 夏天翔兩道劍眉方自一蹙,仲孫聖又複說道:“因為他們夫妻之間裂痕已深,萬不能絲毫加重,否則無論誰勝誰敗,均將成為一種極為淒慘的局面。”

 仲孫聖說到此處,目注夏天翔沉聲說道:“故而處理厲清狂、凌妙妙、董雙雙三人恩怨糾纏的無上妙策,便是設法餌禍無形,使他們棄嫌修好。而我所要你去作的江湖正事,亦即此舉。”

 夏天翔心驚任重,但又不願及不敢推辭,隻好向仲孫聖含笑問道:“老人家認為夏天翔能勝其任麽?”

 仲孫聖笑道:“我知道這是一樁極大的難題,幾乎比與‘白骨三魔’互鬥玄功,還要難上百倍。但因你是唯一理想人選,所以隻好要你勉為其難。”

 夏天翔受寵若驚,茫然問道:“夏天翔德薄能鮮,才疏學淺,怎會成了理想人選?”

 仲孫聖失笑說道:“若談到較功比技,對壘爭雄方面,自然重在軟硬輕功、真氣內力及兵刃掌法之屬的修為火候。但談到洱劫消災、釋仇解恨方面,卻重在關系深淺及一片真情。你既與厲清狂、凌妙妙、董雙雙的兩個女兒鹿玉如、霍秀芸均有深厚因緣,自然是理想人選。”

 夏天翔聽完這番話後,知道仲孫聖與自己擔負的責任太大,不覺有點憂形於色。

 仲孫聖看出他的心事,微笑道:“夏老弟不要畏難,凡屬古往今來出類拔葷的英雄人物,無不皆是力克千難,才能名垂萬古。”

 夏天翔搖頭答道:“老人家這回卻猜錯了,夏天翔決非畏難,隻是擔憂茲事體大,方一略有隕越,即將使厲老前輩等人……”

 仲孫聖接口點頭笑道:“老弟隻要能夠如此戒慎恐懼,則何往不利?何事不成?你若嫌孤掌難嗚,便與你仲孫姊姊共同計議安排便是。”

 夏天翔見仲孫聖命自己與仲孫飛瓊共同計議此事,不由心中高興,向仲孫聖含笑恭身說道:“老人家既有此重大使命,夏天翔便即告辭,趕往高黎貢山,尋我仲孫妹姊妥為計議。”

 仲孫聖深知夏天翔亟於與愛女見面,彼此一解相思,遂點頭笑道:“你早點趕去也好,我也要走趟婁山惡魂峽,暗中摸摸‘白骨羽士’的功力底細,以作準備,免得辜負‘薔薇使者’之意,在震天派開派大會之上有所失閃,丟人貽笑。”

 夏天翔想起朱竹谷內所吃的苦頭,對仲孫聖苦笑說道:“那‘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已極不凡,‘白骨羽士’可能更為厲害,老人家先在暗中摸摸他的底細也好。”

 話完,便向仲孫聖恭身告別。

 仲孫聖看他幾眼,微笑問道:“夏老弟,你好容易才遇見我這‘天外情魔’,想不想學一點情中妙訣?”

 夏天翔大喜求教,仲孫聖正色道:“世問不少經常入耳的老生常談,往往就是渴欲相求的真傳妙訣。‘情’之一字,何獨不然?我把它分作對國家之情,對父母之情,對朋友之情,對男女之情,以及對江湖事物之情等五項,向老弟略貢所得。”

 夏天翔心神一肅,恭謹受教。

 仲孫聖緩緩說道:“對國家之情,妙訣是忠。對父母之情,妙訣是孝。對朋友之情,妙訣是信。對男女之情,妙訣是誠。對江湖事物之情,則比較複雜,妙訣是在昭然大義之外,還要加上仁、恕二字。”

 夏天翔何等聰明?一聽便知“天外情魔”仲孫聖語重心長,對自己垂教極深,遂緊記心頭,連聲稱是。

 仲孫聖傳完情中妙訣之後,向夏天翔微笑說道:“夏老弟,你往高黎貢山,我往婁山惡魂峽,此次一別,大概要等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開派大會之上,才能相見了。”

 話完,青袍微飄,便往東北緩步走去。

 夏天翔恭送“天外情魔”仲孫聖去後,想起自己從狂追白猿,誤人哀牢山朱竹谷以後,居然連遇奇險,若非機緣湊巧,絕處逢生,怎能逃得過那火毒攻心及奇寒凍髓等兩次性命交關的飛災大厄?

 由此可見武功之道,不能徒靠幸進,最主要的還是專心研練,刻苦修為,以及“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語,絲毫不錯,對於這鬼蜮江湖的任何事物,均須小心提防,以免再遭“白頭羅刹”鮑三姑那種笑裡藏刀的陰惡毒手。

 第二十一章:同歸正果

 夏天翔感慨之下,信步西行,一路不僅注意仲孫飛瓊及小白、大黃、青風驥等一人三獸的蹤跡,並把“薔薇使者”臨終相傳的“漢女啼妝”、“文君濯錦”,“薔薇飛”等薔薇三式,時時演練,以期精熟備用。

 但到了高黎貢山,窮搜不少危峰絕澗,卻毫未發現仲孫飛瓊等人獸的蹤跡,夏天翔不禁好生惆悵,暗想莫非仲孫姊姊久尋“風塵狂客”厲清狂不得,業已率小白、大黃及青風驥等離此他往?

 夏天翔心中雖然如此想法,但因對仲孫飛瓊相思大甚,哪肯就此甘休,遂往深幽險遂、人跡不到之處,窮奇而探。

 這日走到一大片密林之前,夏天翔躍登高處,展目一看,見這片密林一望無際,估計起來,足有數十裡周圍,深知林內不僅奇毒蛇蟲極多,可能還有什麽比蛇獸更為厲害、使人難以提防的瘴癘之氣?

 夏天翔既已看出林內凶險難行,正待轉頭他往,但目光瞥處,忽然發現林外落葉稀蓋的泥上之上,印有幾隻馬蹄痕跡。

 絕嶺深山,固多野馬,但野馬既無掌鐵,也與青風驥那等罕世龍駒的蹄印大不相同,故而夏天翔看見這幾隻蹄痕以後,心中不由怦然一震,暗想自己苦尋未獲的仲孫妹妹,莫非在此林內?

 他本想施展內家“傳音入密”功力向林中提氣高呼,但轉一想,荒山大澤每多異人,倘被自己驚動,又將多生是非,何如乾脆人林一探?以自己這身功力,也不會懼怯什麽蛇蟲瘴癘,並可就便開開眼界,欣賞欣賞這種前古森林中的奇異景物。

 主意既定,便即緩步入林,準備給它來個穿林而過。

 行約裡許,夏天翔覺得林內景物毫不足觀,目中所見,無非敗葉枯枝,奇蛇異獸;耳中所聞,無非猿啼虎嘯,鶴唳風聲。

 但又行數丈,卻使夏天翔大吃一驚,固為林內的積葉折枝之間,赫然臥著六七具極整齊的骷髏白骨。

 夏天翔起初以為這六七具白骨是被蛇獸所噬的入林探險之人,但心微轉,便知自己這種猜測完全錯誤。

 因為倘被蛇獸所噬,屍骨決不會如此整齊,照目前情形判斷,這林中必有特殊怪異之事。

 夏天翔膽量本大,加上最近連有奇遇,功力大增,自然更為好事。發現林中藏有怪異以後,不僅毫不怯懼,反而引起他的好奇心,繼續向前探去。

 前面是株三四人合抱不來的千年古樹,但枝光葉落,似已枯死,只剩下雄偉的樹乾,巍立未倒而已。

 夏天翔走到樹下,突然覺得一陣頭暈,胸中也頗為難過,似欲嘔吐?

 他入世漸深,見識漸廣,膽量雖大,卻對於林內一切,早有戒心。

 故在方一感覺頭暈作嘔之際,便自身邊所帶當代神醫賽韓康贈送的多種丹藥之中,選出一粒解毒祛瘴的靈丹含在口內。

 果然靈丹才一進口,清香散處,精神頓爽,夏天翔遂越發以為林中有一種無形瘴毒正在發作。

 誰知剛一轉過那株大樹,夏天翔不禁愕然駐足,又被眼前景物吃了一驚。

 原來轉過大樹,林木較稀,現出一片方圓數丈的蓬蓬亂草。

 就在亂草叢中,蹲著一隻全身墨黑、大如水牛的罕見猛虎。

 這黑虎距離枯樹約莫三丈有余,目光凝注夏天翔,凶芒電射,好不懾人!令人深切感覺出虎視眈眈一語,是何滋味。

 夏天翔一身絕藝,膽識過人,對這隻龐大的黑虎隻感驚奇,不感怯懼,並發現虎目精芒之中,好似含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異樣光彩。

 就在夏天翔突見黑虎,略感驚奇之際,忽然聽得頭上古樹的枯枝禿乾之間,發出一陣沙沙微響。

 夏天翔聞聲之下,恍然大悟,把自己突覺頭暈作嘔一事暨黑虎目中的異樣精芒發生聯想,判斷古樹上必有身具奇毒的怪異蛇蟲之屬。

 疑既起,戒意立生,施展“移形換影”輕功,微一閃身,斜飛三丈,到了另一株枝密葉茂的大樹之上。

 那隻黑虎雖見夏天翔飄身飛縱,卻毫不為動,一對虎目中的炯炯精光,依然凝注在那株業已枯死的千年古樹之上。

 夏天翔越發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遂選擇了一根較粗的橫枝坐下,向那株千年古樹凝神望去。

 只見那千年古樹主乾之上,離地兩丈三四之處,有一徑尺圓洞,正自洞中一拱一拱的,拱出一條奇形怪物。

 這怪物似蛇非蛇,長約一丈二三,軀體前圓後扁,腹下在左右分生著兩排粗短的怪足,全身色呈醬紫,難看已極。

 最奇特的是身軀粗幾盈尺,但一顆三角怪頭,卻隻有人拳大小,頭部器官極為簡單,除了當中一隻精芒閃閃的豎眼以外,便是一張血盆巨口,鉤牙森列,紅信吞吐,看去令人不寒而栗。

 夏天翔江湖流轉,見聞雖多,卻從來未曾聽說過這種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奇形怪物。

 照這怪物的外型看來,定然身具奇毒,厲害無比,黑虎顯非敵手,但那隻黑虎偏偏虎踞發威,一身鋼毛,根根蝟立,毫無怯懼之意。

 夏天翔心中頗覺高興,暗想能夠目睹這場黑虎與怪物相鬥的精彩好戰,倒也難得。

 怪物的十六隻粗短的怪足,居然頗具吸力,一步一步的緣木下樹以後,昂起那顆三角怪頭,又似驕做,又似得意地,向黑虎閃動獨目精芒,發出兩聲攝人心魂的“呱呱”怪叫。

 黑虎戒意頗深地退後兩步,虎頭微擺,喉中也自發出一陣低沉的虎嘯,作勢欲撲。

 怪物見這黑虎竟對自己發威,不由暴怒,蛇形長頸一伸,張開利齒森森的血盆巨口,疾若飄風地猛往黑虎齧去,並在距離黑虎六七尺處,先行噴出一股紫黑的毒氣。

 誰知黑虎身法靈活已極,怪物毒氣才噴,便已橫躍丈許,避開來勢,並伸出一隻鋼鉤似的虎爪,反向怪物的頸間要害抓去。

 怪物雖然驕做自恃,但也看出來敵不凡,十六隻粗短的怪足齊一用力,後半截如帶的扁身,突然靈活已極地橫空掉轉,“呼”的一聲,照準黑虎攔頭狂掃。

 黑虎似乎對於這怪物的一切伎倆皆頗為熟悉,適才一抓,竟是虛招,鋼爪一遞即收,身形竄出五丈遠近。

 這樣一來,怪物凌空橫掃的如帶扁身,自然打空,隻聽砰然巨震過處,一陣“喀嚓”亂響,足有兩三株參天古木,均被怪物的扁身掃折,聲勢懾人,威力無比。

 夏天翔見狀雖知黑虎通靈,但怪物既會噴毒,又複力大無窮。看來黑虎仍將必敗,毫無取勝之道。

 他雖然事不乾己,但身臨其境,親眼目睹之下,總覺得黑虎可愛,怪物可惡,暗自蹙眉尋思可有什麽幫助黑虎鏟除這條凶惡怪物之策?

 就在夏天翔暗自尋思之際,黑虎與那怪物業已相互纏鬥到了數丈以外。

 一夏天翔看出黑虎似是存心把那怪物誘往遠方,不由心中一動,暗想難道黑虎還有幫手?否則……

 猶未了,果自叢林之中,悄悄掩出一隻黑色的小猿,前爪微揚,向怪物所居的樹洞之內,擲進一團紅色物件。

 夏天翔方自暗笑黑虎果有幫手,怪物恐怕要吃大虧,眼前形勢居然出入意料地完全逆轉。

 原來那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奇形怪物,竟是機靈無比、表面雖被黑虎誘往遠方,其實獨目閃爍、流光囚矚,仍在注意著一切其他動靜。

 黑猿自林中現身,剛把那團紅色物體擲進樹侗,怪物業已宛若長虹電射般,自數丈外一竄而回,“呱呱”怪啼起處,如帶的扁身微一舒卷,便把黑猿攔腰纏住。

 黑虎見黑猿被纏,怒嘯一聲,猛撲而至。

 怪物又是兩聲得意的怪啼,血盆大口張處,一團濃黑的毒霧,疾向黑虎迎頭噴去。

 夏天翔見情勢如此危急,知道自己再不出手,那黑虎黑猿便可能雙雙都被怪物弄死。

 但夏天翔人在樹間,距離怪物與猿虎相鬥之處,約有三丈開外,任憑他身法如何敏捷,也有點緩不濟急。

 夏天翔劍眉深蹙之下,忽然想起“雪山冰奴”冷白石贈送自己的冰魄神砂,遂趕緊把純陽真氣凝聚右掌,伸指到那猿皮小袋之中拈了三粒冰魄神砂,覷準怪物頭上的凶睛巨口電疾打出。

 這冰魄神砂又名“冰魄銀光霰”,是大雪山玄冰原萬年冰雪的精英所煉,威力極強,並恰好能夠克制那奇形怪物。

 只見三點寒光閃處,首先救了黑虎一難,打得怪物口中所噴的毒霧頓然肖失,凶睛立閉,周身皮鱗也整個急顫起來,無法再複纏緊黑猿,被黑猿矯捷無倫地一躍而出,飛縱丈外。

 夏天翔雖喜冰魄神砂奏效,但深恐怪物凶惡難製,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複彈出兩粒。

 這兩粒冰魄神砂,打中那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怪物以後,只見怪物周身皮鱗又是一陣急顫,便自漸漸僵直不動。

 黑猿一聲歡嘯,躍到怪物身前,利爪一伸,竟把怪物三角怪頭正中的那隻獨眼,挖到爪內。

 黑虎則縱到夏天翔所坐的樹下,瞪著兩隻虎目,抬頭凝注夏天翔,連聲低嘯。

 夏天翔想不到“雪山冰奴”冷白石所贈的冰魄神砂竟有如此靈效,正自心中高興,把那猿皮小袋以及所余的七粒冰魄神砂,極為珍惜地揣回懷中,忽見黑虎目注自己,不住鳴嘯,不由有點猜測不透這隻通靈黑虎的鳴嘯用意。

 黑虎鳴嘯了好大一會,見夏天翔不加理睬,遂回頭向那正在挖取怪物眼珠的黑猿嘯了一聲。

 黑猿聞嘯趕過,向夏天翔舉爪連招,並縱身坐上虎背。

 夏天翔會意笑道:“你莫非要我騎這黑虎走麽?”

 黑猿居然能懂人言,連連點頭,舉爪指著黑虎,似催夏天翔騎上虎背。

 夏天翔一來膽大好奇,二來看出這一虎一猿,對自己絕無惡意,遂微笑點頭,自樹上飄落虎背。

 黑虎等夏天翔騎好以後,低嘯一聲,便自向著森林西南,緩緩跑去,黑猿則緊隨夏天翔身側,隨同舉步。

 夏天翔騎在虎背之上,覺得舒適異常,竟似比上次在黃山初次試騎“九首飛鵬”戚大招那匹千裡菊花青時還要平穩。

 虎行由緩而快,漸漸加速,約莫半個時辰以後,便自馳出森林,到了一處幽谷之內。

 夏天翔才到谷口,便覺驚然一驚,因為谷口左右兩側,各用長春山藤懸吊著一樣東西,大以令人詫異。

 左面谷口,懸吊著的竟是異獸大黃。

 右面谷口,懸吊著的則是靈猿小白。

 夏天翔正待驚問,但虎行如飛,未曾稍停,已從大黃小白身旁一掠而過,進入谷內。

 大黃小白既被吊在谷口,則仲孫飛瓊與青風驥是否業已陷身谷內?

 這種疑在夏天翔心頭一起即滅,因為身已進谷,一切問題等見了谷主人以後自然明白,用不著再複加猜測。

 又經兩個轉折,黑虎忽然停步,夏天翔知到地頭,翻身下騎,舉目看時,只見當地景物極為清幽,最奇的是有株婆娑寶樹,樹高足有十丈以上,頂端結有一個碩大的鳥巢。

 黑虎黑猿走到婆娑樹下,向材頂碩大的烏巢,雙雙跪倒。

 夏天翔見狀,不由心中詫道:“難道這幽谷主人竟住在鳥巢之內麽?……”

 猶未畢,婆娑樹頂的鳥巢之中,忽然傳下一陣宛若嬰兒的語音說道:“你們既然替我請來客人,便請上樹一談便了。”

 夏天翔聞言之下,不必等黑虎黑猿向自己示意,一式“黃鵠摩霄”,騰空五丈,然後雙掌端平,齊胸下壓,連施兩次“長箭穿雲”身法,便自到達樹頂鳥巢之上。

 鳥巢中坐的竟是一位身材矮小、面色紅潤的黃衣憎人,這黃衣僧人看來最多隻有三十來歲模樣。

 黃衣僧人目光略注夏天翔,微一伸手,似是命他坐下,但神情仿佛倨傲冷峻已極。

 夏天翔連經憂患折磨,氣質業已微有改變,遂遵照黃衣憎人的意思,在這頗為寬大的鳥巢之中,盤膝而坐。

 黃衣僧人等夏天翔坐好,重又向他打量幾眼,神色略為溫和,笑了一笑,自語說道:“我這聽經谷中,八十余年,向絕外客,不想近日卻如此熱鬧,又有人來,又有獸到。”

 夏天翔被這黃衣僧人所說的“八十余年,向絕外客”之語,吃了一驚,隨之忽然想起一樁江湖傳聞,遂向黃衣憎人神態恭謹地含笑問道:“大師莫非便是近百年前,以一根‘天禽五色羽毛’打遍武林,未逢敵手,突然得道歸隱的‘天羽上人’麽?”

 黃衣僧人想不到夏天翔竟一口猜出自己的名號,不禁訝然問道:“這位老弟的姓名怎樣稱呼?是何人門下?江湖見識委實淵博,能夠一口道出老僧來歷,頗為難得。”

 夏天翔見自己居然誤打誤撞地一猜便中,不由越發對於這位算來足有一百二三十歲的空門奇僧天羽上人肅然起敬,恭身答道:“在下江湖未學夏天翔,家師‘北溟神婆’皇甫翠。”

 那位身著黃衣的天羽上人喃喃說道:“‘北溟神婆’皇甫翠?……”

 夏天翔因師傅的名頭威震當世,這天羽上人說話的神情,竟似從來未聞,起初自然頗覺不悅。但轉一想,對方適才業已說過,這聽經谷內,八十余年,向絕外客,則又難怪不知師傅名號。

 猶未畢,天羽上人業已含笑說道:“老僧自人此谷,轉眼百年,對於世事多疏,老弟不要怪我倨傲無禮。”

 夏天翔陪笑說填,“大師說哪裡話來?夏天翔邊荒浪跡,何幸由於神虎靈猿接引,得見大師這等有道高僧……”

 “有道高僧”四字剛剛出口,那天羽上人便自一陣“呵呵”大笑。

 夏天翔被他笑得莫明其妙起來,訝然問道:“大師為何發笑?夏天翔說錯話了麽?”

 天羽上人“呵呵”笑道:“我是在笑老弟怎會把‘有道高僧’四字加到我這佛門敗類身上?”

 夏天翔茫然膛目,天羽上人又複問道:“老弟可知我為何在這聽經谷內一住百年?”

 夏天翔答道:“若據江湖傳言,大師乃是悟徹人生,得道歸隱。”

 天羽上人笑道:“哪裡是什麽得道歸隱?隻是遇見了厲害對頭而已。”

 夏天翔聞言訝道:“大師昔年仗恃一根‘天禽五色羽毛’打遍江湖,未逢敵手,怎會有甚厲害對頭?”

 天羽上人目光微注西南,含笑說道:“我與我這對頭,江湖偶遇,互矜所能,惡鬥遂起,每年一次,鬥到如今,整整百年,勝負尚未分出……”

 夏天翔聽出天羽上人語意,失驚問道:“大師這位對頭,莫非也住在高黎貢山之內?”

 天羽上人點頭笑道:“他叫‘三絕真人’,就住在此谷左近的天愁澗內。我們互相約定,除非彼此分出勝負,否則不但不準出世,連誰先解脫皮囊,都算是向對方服輸認敗之舉。”

 夏天翔正自聽得有趣,無羽上人微歎說道:“出家人如此放不下嗅名心,豈非可笑?故而我不敢當夏老弟‘有道高僧’之稱,而自認是佛門敗類。”

 說到此處,樹下黑猿忽然連聲低嘯。

 天羽上人好似懂得獸語,傾耳聆聽片刻,向夏天翔單掌當胸一打問訊,含笑說道:“我這閑中調教解悶的一虎一猿,適才在林中遇險,多承夏老弟出手相救,資僧理應謝過。”

 夏天翔聽天羽上人提到虎猿,也想起被人懸吊谷口的小白大黃,遂趕緊欠身還禮,陪笑說道:“夏天翔進谷之時,曾見谷口懸吊著……”

 天羽上人接口笑道:“那兩隻東西不知何人所豢,竟頗通靈。不知搜索何物,跑到我太古巢中羅嗦,遂被我擒住,吊在谷口,意欲略殺火氣,將其馴服……”

 夏天翔聽到此處,一抱雙拳,插口笑道:“這兩隻通靈異獸,是夏天翔至友所豢,大師可否推情見恕呢?……”

 天羽上人聞言,哦了一聲,目光凝注夏天翔,臉上現出一種奇異的神情,發話問道:“夏老弟這位至友可是騎著一匹罕世龍駒?……”

 夏天翔正因未見仲孫飛瓊下落,有些心中著急,遂不等天羽上人話完,便自點頭說道:“正是,正是,夏天翔遠來高黎貢山,便是尋她,請問大師,此人如今安在?”

 天羽上人笑道:“我在下手擒捉那一黃一白兩隻通靈異獸之際,曾聽得天愁澗內發出龍馬長嘶,可能夏老弟那位友好誤闖天愁澗,落在那比我古怪難纏得多的三絕真人手中!”

 夏天翔一聽便知自己的仲孫妹姊與大黃小白,在高黎貢山之中分頭探搜“風塵狂客”厲清狂的蹤跡,以致人陷天愁澗,獸落聽經谷。

 天羽上人既說三絕真人比他還要古怪難纏,夏天翔自然益發深為仲孫飛瓊擔憂,立即起立告辭,並叩詢天愁澗的方向走法。

 天羽上人先對樹下發嘯,示意黑猿去放下小白大黃,然後向夏天翔擺手笑道:“夏老弟不要心急,我先替你查問一下。”

 說完,目注西南高峰,發出一聲悠長清嘯。

 天羽上人的嘯聲發出約莫盞茶時分,西南峰後,便起了回嘯之聲。

 天羽上人面色略整,以一種不高不低、極為平和的語音說道:“三絕道士,你那天愁澗中有客人麽?”

 話音剛住,對方回音即來,說的是:“有個資質極好的女娃兒,騎著一匹好馬,闖進天愁澗,我正要設法處罰她呢!”

 夏天翔估計天愁澗與這聽經谷之間至少相距數裡,天羽上人與三絕真人竟能如同對面敘談般的隨便答話,不由暗歎“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語,似乎不太適用於武林人物,因為這乾前輩的功力火候,委實神乎其神,不可企及。

 天羽上人“哈哈”一笑,又複說道:“老鼻子莫不識羞!你偌大一把年紀,怎好意思與年輕女娃一般見識?趕快把她放了,就說她有位好朋友,在我的太古巢中等著她呢!”

 三絕真人清晰已極的話音遠遠傳來,卻是一陣怪笑說道:“這女娃兒的相貌資質太以惹人憐愛,我本想罰她在三天之內,學會我所教她一種武功……”

 夏天翔聽得心中一喜,暗想若用學習武功作為處罰,則罰得越重越好。自己大可暫時聽任仲孫姊姊在天愁澗內獲得三絕真人的一些絕世真傳,然後再與她設法見面。

 心中正在高興,三絕真人的話音又複傳來,繼續說道:“但如今既曉得她與你這老禿驢有些關聯,卻變了主意,不僅不傳武功,並罰她作上百日苦工,然後趕出天愁澗去。”

 夏天翔聞言,不禁由喜轉憂,愁聚雙眉,目注天羽上人,只見這位嗅未消、名心未淡的世外高僧,在臉色微沉之下,又複面對西南,緩緩說道:“老牛鼻子,休要誇口,如今的年輕人多半倔強透頂,心高氣做,你想罰那女娃兒替你作上百日苦工,我卻料她未必聽你的話呢。”

 三絕真人一陣怪笑說道:“老禿驢猜得不錯,這女娃兒果極高傲倔強,但她有一匹頗為心愛的神駿龍駒現在我手,倘不乖乖聽話,我便將那匹龍馬的腿兒砍斷一條。”

 夏天翔全身一顫,暗想這三絕真人果比天羽上人古怪難纏,他既想出這種惡毒手段,則仲孫姊姊必然受製,絲毫無法反抗。

 天羽上人忽似想起甚事,眉梢連動,欣然色喜說道:“老牛鼻子不要如此倒行逆施,我倒想出一個法兒,或許可使我們之間的那樁心願早日了卻。”

 三絕真人似對天羽上人之語極感興趣,應聲叫道:“快說快說。”

 天羽上人間道:“我與你自洞庭湖相遇,黃鶴樓交手開始,一共鬥了幾次?”

 三絕真人叫道:“每年相鬥一次,到如今整整百年,我們已經鬥了九十九次。”

 天羽上人笑道:“過去的九十九次惡鬥,分不出絲毫勝負輸贏,今年未曾開始的一場,你有沒有絕對把握?”

 三絕真人冷笑答道:“你我的功力均已到巔峰,誰也無法再進,故而誰也不敢說是能有絕對把握。”

 天羽上人笑道:“彼此既無絕對把握,則這場心願,拖到何時方了?我們不如用條身外化身之計,一分上下。”

 三絕真人間道:“什麽叫做‘身外化身之計’?”

 天羽上人答道:“我這裡闖來一位年輕小友,名叫夏天翔,你那裡也闖去一位年輕女娃兒,叫……”

 三絕真人接口說道,“她叫仲孫飛瓊。”

 天羽上人目光略注夏天翔,一陣“呵呵”大笑說道:“我們何不便由這夏老弟及仲孫姑娘,代替我們會上一陣?”

 三絕真人默然片刻,緩緩說道:“這個辦法確實不錯,但其中細則……”

 天羽上人不等三絕真人話完,便即“呵呵”笑道:“我們各以十日光陰,悉心教導夏老弟及仲孫姑娘,然後率領他們到你天愁澗與我聽經谷之間的玉簪峰頭赴約。”

 三絕真人冷哼一聲說道:“他們縱然年輕穎悟,資稟特異,但區區十日光陰,如何能夠領略我們的百年所得?”

 天羽上人笑道:“我看他們已具極好根基,必然觸類旁通,一點就透。故而領略決無問題,問題是在火候難純,使用起來,無法盡展精微,發揮全力。但我對這種意想得到的困難,也已想出了補救之法。”

 三絕真人怪笑說道:“者禿驢花樣不少,你且說出你所想的補救之法給我聽聽。”

 天羽上人笑道:“我這補救之法,隻有八個字兒,是‘半文半武,摘要專精’。”

 三絕真人應聲說道:“這八個字兒,似乎應該加以解釋一下?”

 天羽上入微一調氣,繼續說道:“我們把生平所得,盡量傳授夏老弟及仲孫姑娘,再各憑智慧功力,各傳他們三招絕學,便可互相一較上下,了卻你我的百年大願。”

 三絕真人聽完,暫未答話,似在考慮天羽上人的這種辦法,是否公平合理。

 夏天翔則暗自心頭狂喜,知道遇上這等性情怪異已極的武林異人,自己與仲孫姊姊必然奇緣匪淺,得益不少。

 片刻過後,三絕真人冷峭的語音又複緩緩傳來,說道:“這各傳三招,使他們相互一較上下的辦法,隻可以說是擇要專精,你應該再解釋半文半武。”

 天羽上人笑道:“半文是質疑問難,半武是過手交鋒。質疑問難是由你我主考,我考仲孫飛瓊,你考夏天翔,均以三題為限。過手交鋒則由他們互爭上下,比鬥三招。”

 三絕真人怪聲笑道:“老禿驢所想的這個辦法確實不錯。關於質疑問難的半文方面,他們隻要記住我們所傳的各種武功妙訣,過手交鋒的半武方面,也隻要專心研習三招,盡力施為即可。”

 天羽上人笑道:“如此作法,夏老弟與仲孫姑娘也不致白為我們盡力,而均大有所獲。”

 三絕真人怪聲笑道:“當然,當然他們獲得我們所傳的三招絕學,目前已足傲視江湖,異日參詳起其余那些武功妙訣來時,更是受用不盡。”

 天羽上人笑道:“你既同意此舉,我們便即一言為定。”

 三絕真人答道:“今天不算,由明天開始,十日之後的午正時分,我們率領夏天翔及仲孫飛瓊,在玉簪峰頂的龍蟠石上一會。”

 語音了後,雙方均自寂然無聲,天羽上人垂簾靜坐,似欲入定。

 夏天翔知道,天羽上人與三絕真人提氣對話已久,再高的功力,也必感覺疲勞,需要運功調元,以資恢復。

 遂也悄然靜坐,不敢驚動天羽上人,只在樹頂鳥巢之中,流目欣賞聽經谷中的一切景色。

 這時異獸大黃及靈猿小白,已被黑虎黑猿釋放,恢復自由,但均乖乖侍立在婆娑寶樹之下,仿佛對天羽上人敬畏已極。

 頓飯光陰過後,天羽上人徐徐開目,看著夏天翔微笑說道:“夏老弟,我方才與三絕真人所談的一切,你應該都已聽見,不知可有異議?”

 夏天翔恭身答道:“大師如此垂愛栽培,夏天翔敢不一盡綿薄?”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既然同意,我們便排定課程,前五日我與你詳談畢生參究所得的武功妙旨,後五日則傳你‘度世三招’。”

 夏天翔知道這場奇遇,委實罕世難逢,遂絲毫不敢懈怠,把天羽上人所傳的各種武功妙諦,牢牢緊記在心。

 五日光陰,展眼即過,天羽上人把自己所傳夏天翔的各種妙訣,反覆細加盤問,見他對答如流,嫻熟已極,不禁慰然笑道:“我果然老眼無花,夏老弟如此悟神聽……”

 夏天翔截斷天羽上人話頭笑道:“大師且慢高興,我那位仲孫飛瓊姊姊,比我聰明得多,五天后的那場半文半武之戰。恐怕不易勝呢!”

 天羽上人臉上仍然充滿一片安慰神色,笑道:“老弟盡管安心學習,放膽施為,這次半文半武之戰,縱然仍像以前九十九次那般平分秋色,難論上下,但我與三絕真人的心中憾事,也可解去一半。”

 夏天翔聽得方自茫然,天羽上人又複說道:“因為武林中人除了名心難淡以外,還有一件極重要的心願,便是一身所學,能有得意傳人。老弟與仲孫飛瓊姑娘,目前雖僅學了我與三絕真人獨創精研的三招絕學,但他日功行一到火候,對於我們口述的一些內家真訣,必能次第領悟,秀出群倫,為武林大放異彩。”

 夏天翔因連日所得,均極精微得幾乎聞所未聞,不由感激不盡地向天羽上人再拜稱謝。

 天羽上人搖手笑道:“老弟不必如此多禮,你幸獲真傳,固應謝我,但我畢生心血得有傳人,俾免與身同歿,不也應該謝謝你麽?”

 夏天翔聽了這等妙論,正自有點忍俊不禁,天羽上人又複微笑說道:“老弟既已記熟我所說各語,則我們便以這後五日光陰,研究‘度世三招’。”

 夏天翔笑道:“這‘度世三招’的名兒,好生奇特。”

 天羽上人失笑說道:“‘度世三招’有甚奇特?奇特的還在後面呢!”

 夏天翔暗想那位號稱第三薔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傳了自己“漢女啼妝”、“文君濯錦”、“薔薇飛”等薔薇三式,如今這位天羽上人,又要傳授自己“度世三招”,將來還要仗以會鬥“白骨三魔”,再加上仲孫飛瓊、霍秀芸、鹿玉如等三位紅顏知己,竟然事事逢三,好像這個三字,對自己大有緣份。

 天羽上人笑道:“夏老弟想些什麽?”

 夏天翔答道:“我是在想大師傳我‘度世三招’,不知那位三絕真人要傳我仲孫飛瓊妹姊什麽招式?”

 天羽上人笑道:“三絕真人比我更為好勝,他所傳授你仲孫飛瓊姊姊的招式,定然凌厲狠辣無濤。我若也傳你這等招式,則你們二人拚鬥起來,可能兩敗俱傷,彼此遺憾。故而我才想傳授你完全符合佛門妙諦的‘度世三招’,不求勝入,但保不敗,任憑對方功力再高,招式再狠,也傷不了你。”

 夏天翔大喜說道:“這樣最好。”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不應高興,你仲孫姊姊學得了三絕真人威力極強的三招絕學,可能從此稱雄武林?你學了我‘度世三招’,卻僅足遇難自保呢!”

 夏天翔點頭笑道:“俗語說得好:‘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行俠江湖,闖蕩風塵,周旋於險惡無比的鬼蜮之間,任憑武功再強,心思再密,也難免有磋跌之虞,學上幾招防身絕學,委實勝於一切。”天羽上人聽得悚然一驚,口中把“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二語,喃喃了幾遍,臉上現出一種湛然神光,目注夏天翔,微笑說道:“夏老弟,你這幾句無心之語,中含莫大禪機,我修持百年,勘不破、跳不出的嗔名關,幾乎被你一言掃盡!”

 夏天翔笑道:“蓮雖清淨,實出於泥,菩提乃由煩惱轉,佛法不離世間覺。大師既然偶參妙悟,萬障自清,得成正覺之期,當不遠了。”

 天羽上人訝然問道:“你居然對於佛理禪機蠻有研究!”

 夏天翔遜謝笑道:“人人心頭皆有佛在,烏啼花落俱是禪機。

 大師本具慧覺,才觸妙諦,夏天翔一介童子,入世未深,哪裡懂得什麽高深佛理?”

 天羽上人長歎一聲說道:“惟其入世未深,才得靈明不蔽,攖人世網,觸處生魔,齷齪紅塵,有何可戀?我在這萬物逆旅之中,勾留一百余年,委實應該返諸真如,還我自在去了。”

 天羽上人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徐徐閉目,臉上也充滿一片神光,仿佛真要坐化的光景。

 夏天翔知道這類修持已到爐火純青的世外高人,隻要心頭一淨,隨時皆可功行圓滿,坐化生西,遂趕緊含笑叫道:“靈台雖除名利,塵世猶存未了因。大師縱然了徹真如,似也應該等待五天以後再走?”

 天羽上人聞言,精神一振,睜目笑道:“天上雲飄,人間萍聚,蘭因絮果,總屬前緣。想不到夏老弟竟是對我關系極重的一位證道驅魔的接引使者。”

 說到此處,語音微頓,目光朗然一閃,又向夏天翔含笑說道:“我如今要傳授老弟的‘度世三招’之中,第一招名叫‘救苦救難’。”

 夏天翔接口笑道:“有趣,有趣,這是白衣咒中的語句,第一招既是‘救苦救難’,第二招莫非叫做‘大慈大悲’?”

 天羽上人點頭笑道:“夏老弟果然聰明絕世,能夠觸類旁通。你再猜猜第三招叫做什麽?”

 夏天翔搖頭笑道:“第二招‘大慈大悲’,因與第一招‘救苦救難’,互相對稱,我才好猜,第三招就摸不著頭了。”

 天羽上人笑道:“第三招名叫‘普度眾生’,來來來,我們且到樹下,待我把這‘度世三招’,仔細傳授老弟。”

 話完,身形微起,便向太古巢外飄空而墜。

 夏天翔跟蹤縱落,但身形剛剛著地,便被靈猿小白及異獸大黃,一邊一個拉著衣袖,欲向聽經谷外走去。

 夏天翔見小白大黃對自己的神情舉動,已由敵對轉為友善,便知自己在巫山朝雲峰為情跳崖之舉,果由小白轉告仲孫飛瓊,而仲孫姊姊也對自己寬恕諒解。

 如今它們神情惶急地把自己拉向谷外,其用意必是想去援救身陷天愁澗內的仲孫飛瓊,遂向小白大黃擺手含笑說道:“小白、大黃,你們不要著急,且讓你主人在天愁澗中多住幾天,可以獲得三絕真人的不少秘傳,好處多得很呢!”

 小白大黃均是善解人言的通靈異獸,聽完夏天翔話後,也就愁顏盡解,隨著天羽上人所豢的黑虎黑猿,走向谷深之處。

 天羽上人目注小白大黃的矯捷身影,微笑說道:“這兩個東西如此通靈,倒也難得。”

 夏天翔笑道:“我那仲孫姊姊生具奇能,善服百獸,她所騎的那匹馬兒還要好呢!”

 天羽上人聞言,臉上微現喜色說道:“仲孫飛瓊既有善服百獸之能,則我心願了卻,證果生西以後,這隨我聽經多年的黑虎黑猿,便可另獲主人,不致流落蠻山,與凡禽俗獸為伍了。”

 夏天翔聽得心中一喜,暗想五日以前,自己騎虎來這聽經谷時,黑虎跑得又穩又快,倘若此後便將這隻黑虎作為坐騎,豈不比仲孫姊姊的青風驥及“九首飛鵬”戚大招的千裡菊花青更為威風有趣?隻惜虎是猛獸,僅能在深山僻野用以代步,不能在城市村鎮經常騎行,有些美中不足而已。

 他正想得高興,天羽上人業已輕拍夏天翔肩頭說道:“夏老弟且朗慧覺,莫作遇思,我們要練習‘度世三招’了。”

 夏天翔臉上一紅,趕緊攝心靜慮,注意觀看天羽上人把那“度世三招”緩緩施為,不厭周詳地傳授自己。

 等天羽上人把這三招絕學演練完畢,夏天翔業已看出果然妙用無方,威力還在號稱第三薔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所授的“薔薇三式”之上。

 遂一面細心學習,一面暗想:“‘仟情居士’徐香圃在江湖中尚有人知,這位天羽上人則在聽經谷內潛修已達百年,武林人物無不認為他早已坐化。自己既然因緣巧合,得承傳授絕學,必須善自隱晦,決不輕易施為,以待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開派大會之上,一舉驚人,氣走‘白骨三魔’,掃蕩群邪,為武林中整頓出一片清平世界。”

 潛心一志之下,再加上聰明透頂,進度自然驚人,不消一日光陰,便把這複雜無比、妙用無倫的“度世三招”,完全記熟。

 天羽上人見他這等穎悟,自然也極高興,遂利用剩余的四天時間,親身為他喂招,施展出各門各派的狠辣絕學,不斷進攻,俾便夏天翔用“度世三招”一拆解,以增進實際臨場對敵經驗,方期萬無一失。

 喂招三日,夏天翔不但對“度世三招”業已用得熟極如流,並由於應付了無數猛烈狠辣的攻勢,觸類旁通,獲益亦不在少。

 天羽上人到了第五日上,日注夏天翔,搖手笑道:“夠了,夠了,以老弟學習‘度世三招’這四日的進境,足可應付明天玉簪峰頂龍幡石上之戰。但我卻有點疑問……”

 夏天翔笑道:“大師有何疑問?”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悟性之佳,可說出自天賦,武功之好,可說得自明師,但內力之厚,卻使我感覺迷惑,似乎不應該是你這等年齡所有。”

 夏天翔見天羽上人間到此事,便把“薔薇使者”對自己蓄意成全,將畢生功力轉注饋贈的那段經過,細述一遍。

 天羽上人靜靜聽完,微笑說道:“老弟奇遇真多,我索性湊湊熱鬧,再送你一點東西。”

 話完,微一長身,平步躡虛般縱上太古巢,取下一長三短四根五色烏羽。

 夏天翔見天羽上人取來這一長三短四根五色鳥羽,不禁微吃一驚,暗想莫非這就是一百年前、武林中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魎望之喪膽驚魂的“天禽五色羽毛”?

 天羽上人用那根長約二尺四五的較長鳥羽,向一株粗巨的樹乾輕輕一劃,便即劃出一道半尺深痕,仿佛比任何刀劍更為鋒利。

 夏天翔忍不住含笑問道:“請問大師,這四根鳥羽是否即是大師昔年威震江湖的降魔神物‘天禽五色羽毛’?”

 天羽上人點頭微笑,臉上浮現一種回思往昔的神色,緩緩說道:“這正是我昔年降魔行道的兵刃暗器,除了堅逾精鋼,尋常刀劍一觸即毀之外,老弟僅在時逾百年,顏色羽質絲毫未變一事之上,也可看出決非凡物的了。”

 夏天翔心中一陣狂跳,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會有如此福緣,在學得“度世三招”以後,又獲得這等罕世室物。

 天羽上人先將那根較長的“天禽五色羽毛”遞與夏天翔,含笑說道:“這根較長的‘天禽五色羽毛’,是作為兵刃之用,關於招術方面,因一時不及傳授,我另贈你一冊‘天禽七巧手法’,暇時照此自修,便可嫻熟。”

 夏天翔知道這位天羽上人隻要明日一戰,了卻心願以後,塵緣即滿,故也不加謙辭,稱謝接過。

 天羽上人再取過那三根約長六寸的較短五色鳥羽,向夏天翔微笑說道:“這三根較短的‘天禽五色羽毛’是作為暗器之用,無堅不摧,專破各種內家氣功,我如今便教你一手‘三才合一彩羽翻飛手法’。”

 話音剛了,手中三根“天禽五色羽毛”,便即凌空飛起,仿佛被風吹得毫無規則地滿天亂飄,但彩色翩翩、炫人眼目之下,突然往中一聚,輕輕掛在一株古樹的一片枯葉之上。

 夏天翔眼力極高,看出這種手法可以隨心所欲施為,對方根本無從防禦,遂喜出望外地請教其中妙訣。

 天羽上人傳完這種“三才合一彩羽翻飛手法”,並等夏天翔練得純熟以後,一日光陰,便已過去。

 第二日尚未午初時分,天羽上人便與夏天翔帶著黑虎、黑猿、小白、大黃,去到玉簪峰頂的龍蟠石上,等待三絕真人及仲孫飛瓊赴約。

 這塊龍蟠石是足有兩丈二三方圓的一塊平坦大石,但石上卻有一圈淡痕,宛若龍蟠,並隱隱看出鱗甲跡印。

 天羽上人遙望長空,突然歎息一聲說道:“我與三絕真人相持百年的這段因緣,少時便可了卻,但還有一人……”

 話猶未了,峰下的天愁澗中業已傳上一聲傲然清嘯。

 夏天翔聽出天羽上人話中有話,遂訝然問道:“難道大師除了與三絕真人的一會以外,還有什麽其他心願?”

 天羽上人搖頭笑道:“我倒別無心願,但另有一人,意欲鬥我甚久,隻苦於尋不著我隱居之所而已。今日我若心安願了,坐化升西,對他卻是一樁莫大遺憾。”

 夏天翔聽得頗感興趣問道:“這人是誰?”

 天羽上人答道:“這人與我彼此聞名,但山水風塵,萍飄浪逐,尚未有緣相見,他複姓夏侯,單名一個巽字……”

 話方至此,龍蟠石上人影雙飄,現出一位秋水為神,美玉為骨,芙蓉如面,柳葉如眉,修短適中,稱纖合度,絕代風華,神仙體態的仲孫飛瓊,以及一位瘦小枯乾、看來毫不出奇的中年道士。

 夏天翔知道那中年道士便是與天羽上人惡鬥百年、難分勝負的三絕真人,不由好自心驚,暗想玉簪峰峭撥百丈,怎的這三絕真人適才還在天愁澗中發嘯,如今便已到了龍蟠石上?

 靈猿小白及異獸大黃見主人安然無恙,雙雙一聲歡嘯,縱過身去,偎著仲孫飛瓊,親熱不已。

 夏天翔與仲孫飛瓊目光一觸,便知仲孫姊姊已對自己芥蒂全消,遂喜心翻倒,笑逐顏開,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仲孫姊姊。”

 仲孫飛瓊忽然面色一整,向夏天翔搖手說道:“武林兒女,講究不輕然諾,我們既獲奇遇,答應代兩位老前輩效勞、既應先辦正事,後敘私情,別來種種,少時再談,目前就當彼此陌不相識便了。”

 三絕真人一陣得意已極的“呵呵”大笑,目注天羽上人,發話問道:“我看中的這個女娃,無論在心性資稟及武功根基方面,是否均屬罕世美質?”

 天羽上人仔細打量仲孫飛瓊幾眼,點頭笑道:“這位仲孫飛瓊姑娘,確屬瑤池仙品,但我看中的夏天翔老弟,同樣也是一朵武林異卉,間苑奇葩,並不比她差呢!”

 仲孫飛瓊與夏天翔,聽三絕真人及天羽上人這兩位老前輩,連在口舌之上均是針鋒相對,絲毫不肯吃虧,不由忍俊不禁,相顧失笑。

 三絕真人雙眼一瞪,傲然說道:“他們會差不許多?少時動手過招,你便知道這女娃兒要比那男娃兒強得多了。”

 天羽上人笑道:“你傳了仲孫姑娘什麽驚天動地的絕學?”

 三絕真人得意答道:“我因她天性太以穎悟,遂把我成名絕藝‘無相勾魂龍飛三絕’教給她了。”

 天羽上人哦了一聲,目注仲孫飛瓊,緩緩說道:“仲孫姑娘,你的福緣太好,學會了他那‘無相勾魂龍飛三絕’,足抵尋常武學二十年修為。”

 仲孫飛瓊神態謙和地恭身笑道:“晚輩駕鈍無能,全是三絕真人的成全之德。”

 三絕真人眉梢微軒,仍自得意笑道:“我傳了這女娃兒‘無相勾魂龍飛三絕’,你卻傳了那男娃兒什麽招術?”

 天羽上人“哈哈”大笑說道:“你又何必問呢?我們年年相見,鬥了九十九年,誰還猜不出誰的脾氣?在這最後一戰之上,自然是擇精而傳,傾囊而贈。”

 三絕真人聽得眉頭一蹙,盯了夏天翔幾眼,訝然問道:“你學會了老和尚的‘度世三招’?”

 夏天翔恭身笑道:“晚輩在大師耳提面命,諄諄教導之下,對這‘度世三招’已能勉強運用。”

 天羽上人忽然向三絕真人笑道:“我們雖然精研各種武學,但半生心血仍在這‘無相勾魂龍飛三絕’及‘度世三招’。如今既已均有傳人,就算這第一百次化身交戰的結果,仍然難論上下,秋色平分,也該彼此釋嗔靜矜,心安理得了吧?”

 三絕真人看了仲孫飛瓊及夏天翔一眼,點頭說道:“這要看他們了,他們如能不負所期,施展得令人滿意,則我們自然心平氣和,撤手紅塵,亦無所憾。”

 天羽上人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必再往後遷延,這場足夠傳為武林佳話的百年大會,便開始比賽了吧!”

 三絕真人點頭笑道:“早點開始也好,我們所約定的比賽方法,是半文半武,文限三題,武限三招,如今不防先文後武。”

 說到此處,側顧仲孫飛瓊,微笑說道:“仲孫姑娘,你先過去,讓老和尚考你三題。”

 仲孫飛瓊恭身領命,姍姍走過,向天羽上人施禮笑道:“晚輩仲孫飛瓊,敬領大師教益。”

 天羽上人向三絕真人搖手笑道:“慢,來,慢來,你為何不先考問夏天翔老弟?卻要我先考問仲孫飛瓊姑娘?”

 三絕真人眉頭微蹙說道,“這點先後之序,難道還非要謙讓不可?”

 天羽上人笑道:“不是謙讓,是要公平,我如果要請你先考問夏老弟,定然你也不肯。”

 三絕真人想了一想,目光微掃四外,伸手拾起地上一片枯葉,指著離身七尺遠的一塊大石說道:“這樣好了,我用這片枯葉擊石,你來猜個碎石單雙數兒,猜對了由你先問,猜不對由我先問。”

 天羽上人點頭笑道:“這個法兒不但公平,並頗有趣。”

 三絕真人說道:“既然公平有趣,你且說出究是猜單?還是猜雙?我好發葉擊石。”

 天羽上人微笑不答,也自伸手在地上拾起一片枯葉,用指甲在葉上劃了一個字兒,藏入僧袍大袖之中。

 三絕真人見狀不解,詫然問道:“你又在弄些什麽玄虛?”

 天羽上人笑道:“以你我所練內家功力的造詣,飛葉擊石之後,應該可以控制碎石數目。我先說出猜單猜雙,你倘存心謙讓,豈非準是我佔便宜?”

 三絕真人這才知道天羽上人取葉劃字,藏入袖中之意,遂曬然笑道:“你是要我先行飛葉擊石,然後才公布所猜碎石的單雙數字?”

 天羽上人點頭笑道:“這樣做法,誰也不能存心取巧,比較公平一點。”

 三絕真人眉頭微剔,以右手食、拇、中三指,拈起那片枯葉,輕輕一彈,飄然飛出。

 “枯葉擊石”是內家絕頂神功,當世之中,即如夏天翔之師“北溟神婆”皇甫翠,或仲孫飛瓊之父“天外情魔”仲孫聖等出類拔萃的一流高手,也不過能勉強施為,故而引得仲孫飛瓊及夏天翔雙雙凝目注視。

 卻見那片枯葉,在空中冉冉而飛,既未挾有勁疾罡鳳,也未發出破空裂嘯,隻是輕飄飄地粘向那塊大石之上。

 夏天翔及仲孫飛瓊見石並未碎,正自驚疑,天羽上人卻已目注三絕真人,“哈哈”笑道:“我猜錯了,你先考問夏老弟吧!”

 夏天翔向天羽上人訝然問道:“大師怎知你已猜錯了呢?”

 天羽上人自憎袍大袖之內取出那張枯葉,指著葉上所劃的單字,微笑說道:“我猜的是個單數,他卻把這大石擊成十四小塊,自然是我輸了。”

 夏天翔回頭一看,見上粘枯葉的那塊大石依然完整如故,不由暗想慢說這塊大石未碎,即令真被枯葉擊裂,也不見得剛好碎裂成十四小塊?

 心中既然不信,遂走到那方大石之前,伸手輕輕一推,大石果已為內家神功擊酥,觸手便即紛紛碎裂了。

 仲孫飛瓊也不信天羽上人能夠那等觀察入徽,但默默一數地上碎石,卻果然不多不少正是一十四塊。

 這樣一來,仲孫飛瓊與夏天翔不禁又是驚佩,又是好笑。

 驚佩的是前輩神功,委實妙參造化,不可企及。

 好笑的則是天羽上人與三絕真人業已約定由自己等代為比賽,結果卻仍嗔難消,暗中較勁,一個施展了罕見罕聞的神功,一個表現了觀察入微和絕世眼力。

 仲孫飛瓊忍俊不禁,目注這兩位百歲以上的絕代奇人,微微一笑。

 這一笑,卻把位三絕真人笑得臉上徽紅,向天羽上人慚然歎道:“老和尚,我們均已活了一百多年,但這點淡不了的名心,消不了的嗔,究竟到何時才消?何時才淡?”

 天羽上人雙睛微圃,緩緩吟道:“到消時消,心至淡時淡……”

 三絕真人揚聲喝道:“老和尚莫打禪機,莫作謁語,大概等這兩個娃兒應付完半丈半武的比賽之時,我們便將淡盡名心,消除嗔,各淨靈台,全歸真覺。”

 天羽上人微睜雙目,射出一種柔和無比的炯炯神光,注定三絕真人,含笑點頭說道:“老道士今日在靈性方面進步不少。你既已知道我們即可全歸真覺,各淨靈台,怎的還不快向夏天翔老弟發問?”

 三絕真人大笑說道:“好好好,我這就發問,且等了斷這段因緣以後,便可你證你的菩提果,我歸我的兜率天。”

 天羽上人目光一掃夏天翔、仲孫飛瓊,微笑說道:“夏老弟與仲孫姑娘,我們這段遇合,委實奇妙無比,少時因緣一了,我證菩提果,他歸兜率天,你們也可完成你們的三生願了。”

 夏天翔聽得心中一喜,仲孫飛瓊聽得臉上一紅,連靈猿小白與異獸大黃也聽得互相歡躍,發出幾聲“桀桀”怪笑。

 三絕真人微一招手,把夏天翔叫至身前,含笑問道:“夏老弟,我方才枯葉擊石之舉,要把大石擊碎成多少塊數,才算是爐火純青,登峰造極?”

 夏天翔應聲答道:“若論碎石數日,真人適才所為,業已可謂登峰造極。但真正到了爐火純青、超凡入聖的境界之時,卻是一葉著石,兩皆成粉。”

 三絕真人點頭笑道:“你說得不錯,但當世之中,可有任何人能達到你所說的爐火純青、超凡人聖的境界?”

 夏天翔搖頭笑道:“芸芸諸子,無一超凡,即令由天羽上人施為,最多也不過能將這塊大石,如同真人一般將其擊裂成十四之數。”

 這幾句話兒,答對得恰到好處,天羽上人及仲孫飛瓊,不禁為之暗暗點頭。

 三絕真人目注天羽上人微笑說道:“這娃兒倒蠻會說話,給我留了面子。倘若由你施為,不是一葉著石,兩皆成粉,便是裂成十四碎塊以上。”

 天羽上人搖頭笑道:“你這老牛鼻子,怎的突然懂得客氣起來?莫非與仲孫姑娘相處十日,被她高華溫柔的氣質感化了麽?我們遁跡高黎貢山,苦鬥九十九次,次次旗鼓相當,足見功力方面確實難分上下。你既不能爐火純青,我又何能超凡入聖?適才我一口猜出你把大石擊碎十四小塊,便系根據我自己所能推測,否則我又不是諸葛重生,管輅再世,怎會在夏天翔老弟加以外力,使大石明顯碎裂之前,判斷得那等準確?”

 三絕真人聞言,臉上浮現一絲微笑,又向夏天翔和聲問道:“夏天翔,你在老和尚聽經谷內的太古巢中,與他共處十日,獲得一些什麽高明指教?”

 夏天翔恭身答道:“除了‘度世三招’以外,並蒙天羽上人指點了不少內家真訣,但因過份玄奧,夏天翔目前功力尚難即行研練,且等他日夠了火候,再……”

 三絕真人接口笑道:“那些內家真訣,你目前雖難研練,但我若口頭髮問,你能答得出麽?”

 夏天翔劍眉微揚,朗然答道:“夏天翔但盡所知奉答,真人盡管見問。”

 三絕真人微笑問道:“在武林中遇上了真正棋逢對子的強敵,相互拚鬥之間,最忌何事?”

 夏天翔毫不猶疑地應聲答道:“最忌的便是一個‘驕’字,兩人火候相若,功力相同,誰若起了驕心,誰就會因驕而疏,因疏而敗。”

 三絕真人手指天羽上人向夏天翔笑道:“我與老和尚,是不是都犯了這個‘驕’字之戒?”

 夏天翔搖頭笑道:“兩位老人家何等火候?何等功力?怎會輕犯此戒。你們是表驕裡不驕,面驕心不驕,百年以來。表面誰也不服強敵,但實則全都極端謹慎戒懼,心湖不波、澄如止水。”

 天羽上人向三絕真人“呵呵”笑道:“我們百年以來的心頭隱秘,想不到卻被夏老弟一語道破。”

 三絕真人微微一笑,又對夏天翔問道:“我最後一個問題,便是問你怎樣做到你所說的‘心湖不波,澄如止水’八字?”

 夏天翔笑道:“這種哲理,大以高深,夏天翔哪裡解說得透?但佛家有雲:‘歸元無二路,方便有多門。’大概若能做到名利全空、貪嗔不礙,也就差不多了。”

 三絕真人失笑說道:“好個名利全空,貪嗔不礙,古往今來的豪傑英雄,帝王將相,能做到這八個字的,卻有幾人!”

 天羽上人笑道:“老牛鼻子莫要感歎,我們今天心願一了,豈不便即萬緣無礙?”

 三絕真人“呵呵”笑道:“好好好,者和尚如今該你盤問仲孫飛瓊,問完以後,我們也好早了萬緣。”

 天羽上人伸手一指三絕真人縱聲大笑說道:“老牛鼻子道行雖高,畢竟有點真如未淨,我們今日既將解脫萬緣,何必還向仲孫飛瓊姑娘盤來問去?趕快由仲孫姑娘施展你所傳的‘無相勾魂龍飛三絕’與夏天翔老弟所學的‘度世三招’……”

 天羽上人言猶來了,語聲便被三絕真人的“哈哈”大笑打斷。

 天羽上人訝然問道:“我說錯了什麽話兒處?引得你如此大笑。”

 三絕真人笑道:“我笑你是明於責人,昧於責己。”

 天羽上人越發詫道:“此話從何而來?”

 三絕真人笑道:“你方才不是說我們今日既將解脫萬緣,便不必再向仲孫飛瓊姑娘盤來問去麽?”

 天羽上人點頭說道:“這話有何不對?”

 三絕真人又是一陣縱聲大笑說道:“既然不必再向仲孫飛瓊姑娘盤來問去,卻又為何要她施展‘無相勾魂龍飛三絕’與夏天翔老弟所學的‘度世三招’較量?自己名心未談,嗔未消,反怪我真如未淨,豈非是明於責人,昧於責己麽?”

 天羽上人聞言,又驚又喜說道:“照你這等說話,竟連仲孫姑娘與夏老弟之間的三招比鬥,也可免去了麽?”

 三絕真人笑道:“真如一朗,萬俱清,為何不能免掉?反正他們學會這‘無相勾魂龍飛三絕’及‘度世三招’,行俠江湖,業已受用不盡的了。”

 天羽上人了一聲“阿彌陀佛”,向三絕真人雙伸拇指,含笑說道:“高明,高明,我今天承認你確實比我高明。”

 三絕真人搖頭笑道:“承認高明不行,夏老弟與仲孫姑娘之間的三招比鬥可兔,但我們卻須親身來作一次究竟是誰高明的最後比鬥。”

 天羽上人眉頭一皺,目注三絕真人間道:“你方才已說真如一朗,萬俱清,怎的又動這種爭勝嗔呢?”

 三絕真人笑道:“這場比鬥,與你我以往的九十九場比鬥,迥不相同。”

 天羽上人曬然笑道:“有甚不同?除了那些玄功內力,以及釋道兩家的真訣禪機、辯疑質難以外,還有什麽可比?”

 三絕真人笑道:“以往九十九次,是我們各盡全力,難分勝負。這最後一次,則是縱分勝負亦不自知了。”

 天羽上人目光一轉,蹙眉說道:“什麽比賽會分出勝負而不自知?”

 三絕真人笑道:“你難道忘記了我所說的這是最後一次?”

 天羽上人恍然頓悟,大笑說道:“原來你是要與我比賽誰先了卻萬緣,得證真覺。”

 三絕真人笑道:“不必講得那麽好聽,乾脆點說,我們就是要比賽誰先死得無牽無掛,於乾淨淨。”

 天羽上人點頭讚道:“虧你想得出來,這項最後比賽,確實別開生面,有趣已極。”

 三絕真人笑道:“你且慢誇讚,我還想為這項比賽增加一點趣味。”

 天羽上人撫掌笑道:“妙極,妙極,我倒要看你把這趣味怎樣加法?”

 三絕真人目光一掃夏天翔及仲孫飛瓊,微笑說道:“夏老弟與仲孫姑娘,我與天羽老和尚這最後一場比賽的勝負,因為本身無法得知,卻要奉煩你們代為裁判。”

 夏天翔與仲孫飛瓊雖覺三絕真人及天羽上人的這場比賽太以異想天開。但事既至此,也隻好對看一眼,恭身領命。

 三絕真人又複笑道:“比賽既有勝負,便應有人下注一賭輸贏。如今我與老和尚權作賭具,由你們分別下注,賭點輸贏,豈非可以增加不少情趣?”

 仲孫飛瓊知道無法相攔,遂含笑說道,“仲孫飛瓊與夏天翔,願遵從真人及天羽大師的一切所命。”

 天羽上人笑道:“既然如此,你們便各選一人,碰碰運氣便了。準賭我贏?”

 夏天翔揚眉笑道:“夏天翔蒙受大師傳技贈寶的深恩,我願意打賭大師得勝。”

 仲孫飛瓊笑道:“你賭大師得勝,我賭真人佔先,但對於這等罕世比賽,所下的賭注應該不能太俗。”

 三絕真人笑道:“仲孫姑娘,你與夏天翔老弟的賭注,我已經替你想好。”

 仲孫飛瓊哦了一聲,含笑說道:“真人所想的賭注,一定極為高雅有趣。”

 三絕真人目光一注夏天翔,向仲孫飛瓊笑道:“我看你與夏天翔老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終身伴侶。但夫婦之間,若想始終和好,不起勃溪,則必須彼此相敬如賓,以及有一方能對另一方絕對服從。故而我替你們所想的賭注,就是賭這‘絕對服從’四字。”

 仲孫飛瓊雖極豪爽豁達,但聞言之下,也不禁頰泛紅雲,低頭不語。

 夏天翔卻喜心翻倒,應聲笑道:“妙極,妙極,隻要真人獲勝,我便對我仲孫姊姊,絕對服從,終身不……”

 “終身不二”的“二”字剛到唇邊,夏天翔忽地發覺不便說出,因為自己除了仲孫飛瓊以外,尚有鹿玉如。霍秀芸一雙妹妹,不容辜負,隻好把那得意已極的語音,窘然中斷。

 天羽上人及三絕真人見夏天翔一語未了,臉上神色便由高興轉為窘迫,由窘迫轉為尷尬異常,不禁雙雙對望一眼,均覺莫明其妙。

 仲孫飛瓊則是心頭雪亮,狠狠瞪了夏天幻一眼,轉身向三絕真人及天羽上人恭身問道:“兩位老人家的這場罕世比賽,何時開始?”

 天羽上人笑道:“你若無其他牽掛,我們不妨立即開始。”

 三絕真人含笑點頭,向仲孫飛瓊說道:“有煩姑娘發一號令,我與老和尚便即開始比賽。”

 仲孫飛瓊恭身肅立,正色說道:“心中有道隻常道,到心空佛也無。兩位老人家為了一點嗔名心耽延正果幾近百年,如今還不早澄心湖,速證真覺。”

 夭羽上人與三絕真人聽完仲孫飛瓊這幾句當頭棒喝以後,果然立即寧神澄慮,垂目靜坐。

 仲孫飛瓊與夏天翔久別重逢,彼此均待一敘離情,但又恐驚擾了這兩位正澄濾萬的絕代奇人,遂隻得雙雙極為恭謹地侍立在三絕真人及天羽上人身前,僅憑四目交投,傾訴心中情意。

 天羽上人與三絕真人則均是滿面含笑,神儀內瑩,寶相外宣,使夏天翔及仲孫飛瓊一齊看出,這兩位絕代奇人一旦放下名心嗔,即已勘透塵網,戰勝萬魔,但等鼻問玉筋一垂,便證真覺。

 誰知就在這夏天翔及仲孫飛瓊靜靜侍立,恭待天羽上人、三絕真人功行圓滿之時,突有一聲長嘯,自西北方亂山叢中,劃空傳至。

 仲孫飛瓊因這聲長嘯來處雖遠,但聽在耳內,仍如鳳噦龍吟,清剛無比,知道其中雜有“乾天罡氣”,必然又是一位絕代奇人所發。

 心中一驚,閃目注視天羽上人及三絕真人,卻見他們依然滿面湛湛神光,並未為這突如其來的長嘯驚動。

 夏天翔劍眉微展,目注仲孫飛瓊,向天羽上人及三絕真人雙翹拇指,示意對他們的堅強定力,極為欽佩。

 仲孫飛瓊則深恐那種嘯聲,倘若不斷傳來,必對面前兩位已到最後關頭、極忌魔擾的前輩奇人,大有妨害。

 誰知擔心了好大一會,那奇異的嘯聲居然竟未再發,遠山近壑之間,恢復了一片沉沉靜寂。

 仲孫飛瓊這才略為寬心,目光再度凝注三絕真人及天羽上人,只見他們鼻間均已微現玉筋,知道即將同時化去。

 夏天翔見狀,心中暗想這兩位絕代奇人,不但以前每年一次的九十九次惡鬥狠拚,均告秋色平分,連這最後一次別開生面的比賽,竟也難分勝負。

 就在此時,那一直靜靜隨侍天羽上人身側的黑虎黑猿,因跟隨天羽上人聽經日久,均極通靈,也看出主人即將坐化,雙雙目中含淚,自然而然地發出一聲戀戀不舍的低聲悲嘯。

 說也奇怪,先前那聲裂石穿雲的清剛長嘯未能驚擾天羽上人絲毫,如今黑虎黑猿所發的這聲低低悲嘯,卻聽得天羽上人眉頭略動,鼻間剛剛出現的一點玉筋,竟倏然又縮了回去。

 夏天翔方自大吃一驚,天羽上人全身一震,臉上神色突然又轉安詳,鼻問玉筋雙垂,就此示寂。

 這位絕代奇人,雖仗著堅強定力,戰勝最後魔擾得證真覺。但卻因適才聽了猿虎悲嘯,眉頭略動,玉筋微縮之故,終較一未動的三絕真人落後半步。

 夏天翔又悲又喜地目注仲孫飛瓊說道:“仲孫姊姊,我的東道輸了,自今以後,定當永侍妝台,服從姊姊一切所命。”

 仲孫飛瓊知道夏天翔絕頂聰明,竟借著這東道賭賽的機會,明顯地吐露情思,向自己表達了求凰之意。

 芳心中正自微嗔微慰,半喜半羞,想不出應該怎樣答話之際,夏天翔又複長歎一聲道:“仲孫姊姊,人生萬緣之中,最難看透的還是情關,並不是什麽名心嗔。你看天羽大師何等定力?只因黑虎黑猿隨他日久,一聞悲嘯,未免動情,才比三絕真人略微落後半步,但他警戒之速,斷情之堅,仍是極為可佩的呢!”

 仲孫飛瓊見黑虎黑猿正自雙雙伏在天羽上人身畔, 獸淚縱橫,嗚咽不已,遂向夏天翔蹙眉說道:“兩位老前輩雖已雙雙坐化,齊歸正覺,但卻不能聽任他們的法體暴露在這龍蟋石上,我們要想個什麽法兒,妥為善後才好。”

 夏天翔聞言,也自深感為難,因為這玉答峰頭,並無洞穴,難道要把三絕真人及天羽上人所遺法體,搬下高峰,或是采集枯枝,加以火化?

 兩人正自相顧無計,又是一聲清剛長嘯起自鄰峰,震得四山皆應,威勢無比。

 仲孫飛瓊訝道:“此人嘯聲之內,含有‘乾天罡氣’,功力似乎不在三絕真人及天羽上人之下,怎的高黎貢山中竟藏有這多絕世高手?”

 夏天翔劍眉微剔,搖頭說道:“這人一再鬼嘯,似乎存心搗亂,定然不是什麽好人!”

 語音方落,靈猿小白、異獸大黃以及黑虎黑猿,忽然一齊注目西北,怒嘯發威,仿佛遇敵情狀。

 仲孫飛瓊與夏天翔知道有異,趕緊雙雙澄心凝目,只見玉簪峰頭,人影微飄,現出一位身材高大、神態威猛的黃衣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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