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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薔薇》第3冊
第八章:疑雲重重

 這兩次賭約,夏天翔是輸了!輸去了神妙無方、頗為得用的“紅雲蛛絲網”,輸去了那片不知妙處的“紫玉薔薇”,但除了將來對於“薔薇使者”難於交代,使他略感困惑以外,夏天翔卻輸得滿懷高興,因為借此認識了仲孫飛瓊,而對方“風萍得聚,總有前緣”之語,及贈送自己三片“護穴龍鱗”之舉,似乎印象不惡,深含情意。

 但既對自己有情,為何如此匆匆別去?倘對自己無情,又為何去而複轉,贈物留,並堅詢自己行蹤及以後約會時地?

 夏天翔初涉情網,猜不透仲孫飛瓊究竟對自己有情無情,以致癡立久久,迷惘於一片茫茫情思之中。

 終於他想起在鵬屍古洞所見束帖上的“柴無恙,霍可憐,玉有刺,瓊多情”之語,就根據這“瓊多情”三字,夏天翔遂自作多情地判斷那位溫美多情的仲孫姑娘對自己已有相當情意。

 最難打發相思苦,最難消受美人恩。夏天翔既已對仲孫飛瓊深懷相思,自然認為那三片“護穴龍鱗”之中情意大重、不容辜負,遂設法嵌在衣內,護住了前胸七坎、將台及後背脊心等三處大穴。

 夏天翔因自己的“凌波玉女”柴無垢姑姑,業已追蹤“點蒼三劍”,遠奔西南,“商山隱叟”賽韓康、“三手魯班”尉遲巧等兩位老前輩,也已隨後趕往,自己則由於與仲孫飛瓊這樁賭約糾紛,尚在黃山逗留,走得最遲。如今既已事畢,似應立即啟程,便中還想一上祁連,查查那伏牛山的鵬屍古洞之中,被人掘走的一株植物,究竟含有什麽重大的秘密。

 他心中這等想法,足下自然迅疾異常,但尚未走出黃山,便又遇上一樁詫事!

 在一處危崖斷壁後的雜草樹叢之中,有人發出似乎瀕於死亡的低沉歎息。

 夏天翔本不想多管閑事,但聽得那一聲聲中雜慘哼的歎息過於悲淒,遂心生不忍,駐足止步,轉身真氣微凝,雙掌護胸,縱進那叢草樹之中,略加察看!

 剛剛縱入,首先便是一陣血腥氣息,令人欲嘔,並有一件血紅長袍,赫然奪目!但長袍下擺破爛不堪,並染滿了比袍色略紫的斑斑血漬。

 身著血紅長袍之人,生著一副鷹鼻雞眼、獰惡詭異的面容。這副面容,對夏天翔並不陌生,尤其是他所著的這件紅袍以及拋落身旁草間的一枝鐵筆,更使夏天翔立即認出此人正是曾在伏牛山會過的祁連派中人物“陰司笑判”吳榮。

 吳榮好容易盼到有人前來,但認出是夏天翔後,不禁長歎一聲,瞑目待死。

 夏天翔對於祁連派中人物雖然幾乎個個憎惡,但親眼看見吳榮的這副慘狀,憐憫之意,仍不禁油然而生。

 何況彼此又無甚深仇大怨,夏天翔遂伸手微揭“陰司笑判”吳榮所著的紅袍,發現他一條左腿,業已被人砍斷大半。

 斷腿無妨,失血過多,才會致人於死。夏天翔既發現吳榮傷勢極重,遂趕緊取出身旁所帶的上好金創聖藥,替他敷傷止血,並撕下半幅紅袍,為吳榮包扎傷口。

 吳榮如今好似業已氣息奄微,隻是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夏天翔為之敷藥包扎完畢之後,見他這般情狀,知是失血大多,元氣大傷,遂又喂了吳榮一粒功能培元固本的師門靈丹,笑著問道:“吳朋友,你這條左腿是被何人所斷?”

 “陰司笑判”吳榮眼皮微動,嘴角微牽,但終因太以孱弱,眼也未曾睜開,活也未曾說出,隻極其勉強地把頭擺了兩擺。

 夏天翔笑道:“吳朋友既然不能說話,便不必勉強。斷腿雖屬重傷,但以你的功力,又複內服外敷我師門靈藥,性命定可保全。不過夏天翔要奉勸你一句良言,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倘若你這斷腿之事是咎在自己,則大可不必耿耿於懷,從此莫涉江湖鋒鏑,嘯傲雲山,樂享天年,豈非反而因禍得福?”

 吳榮面色陰沉,依舊閉目不語,夏天翔知道自己雖然苦口婆心,但幾句空言,哪裡會勸得醒這等凶人?遂微歎一聲說道:“誰能看開生死?誰能跳出是非門?夏天翔尚有急事,不便久留,吳朋友你且自行將息便了!”

 說完,因恐吳榮只剩獨腿,起行不便,遂先替他把所拋的鐵筆撿回,又找來一根三尺來長的樹枝,修削成杖,一並放在吳榮身側。

 就在夏天翔背著身兒,替吳榮削製木杖之際,偶然發現日光影裡有物微動,遂轉身一看,看見吳榮右臂已抬,掌中卻托著一根長約寸許、體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天荊毒刺”!

 夏天翔畢竟入世尚淺,心機未深,哪裡會猜得到自己空自替他敷藥喂藥,療治傷勢,但這狼心狗肺的“陰司笑判”,不僅不感激救命之恩,反而想用“天荊毒刺”對他暗下毒手!

 故在見了吳榮掌中這根‘天荊毒刺’之後,竟會錯了意地點頭笑道:“吳朋友,請自將息,不必動轉,我知道你大概也是被這“天荊毒刺”所傷,不過更不幸的是又複斷去一腿而已!但在黃山天都峰左近,受害的豈止你一人。連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婦,也同樣中了這奸人弄計、足以誣蔑昆侖、勾引起各派糾紛的‘天荊毒刺’”

 語音至此略頓,把木杖鐵筆放好以後,又複笑道:“吳朋友所用的兵刃及我替你特製的木杖,均在你身軀右側,等精力恢復,便可攜杖起行,夏天翔暫且告別,祁連山絳雪岩頭,彼此或許還有相見之日。”

 說完,見“陰司笑判”吳榮依舊默無一語,遂含笑飄身,縱出這叢草樹,繼續向前趕路。

 一陣狂馳,黃山將盡,背後斜刺裡突又傳來急遽的蹄聲及高昂的馬嘶,聽得夏天翔始而喜,次而驚,終則疑詫不已。

 夏天翔開始以為這蹄聲馬嘶是仲孫飛瓊趕來,故而心喜!但立即聽出不但馬嘶有異,連方向也恰好相反,仲孫飛瓊若來,應自前方返回,怎會由後方趕到?

 自己輕功身法,足稱上乘,而聽出這馬蹄之聲,卻比自己腳程快捷不少,除了仲孫飛瓊那匹罕世龍駒“青風驥”以外,尋常凡馬,焉有如此腳力?

 故而夏天翔只在一聞蹄聲之時,心頭喜悅,其後便轉為驚疑滿腹。

 驚疑正甚,一匹神駿的青馬,業已自後方現身,對著自己狂馳而來,但馬背上坐的卻不是如花似玉的仲孫飛瓊,而是一位身軀偉岸的老者。

 夏天翔恍然頓悟,這匹神駿的青馬,不是“青風驥”,而是“天涯酒俠”慕無憂告訴自己的另外一匹青色龍駒“千裡菊花青”。而馬背上偉岸的老者,雖距離尚遠,面目難辨,已可斷定是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業已趕到。

 這匹“千裡菊花青”的腳力委實驚人,夏天翔剛剛想出人馬來歷,“九首飛鵬”戚大招凶獰陰冷的面日,業已呈現近前!馬未停,人已起,戚大招帶著他那根重達百五十斤的九鵬展翼鋼拐,在馬背上一式“長箭穿雲”轉化“飛鷹掠水”,落在夏天翔面前,“千裡菊花青”則四蹄齊收,停在夏天翔身後,一人一馬,恰好把夏天翔前後堵住!

 夏天翔一見這位名列武林八大掌門中的“九首飛鵬”戚大招神色不善,隱含凶獰,遂把右手伸入懷內。

 戚大招見他這等動作,自鼻中哼了一聲,冷然說道:“你又要摸取你那‘乾天霹靂’?”

 夏天翔“當當”連響,撤出自己的獨門兵刃三絕鋼環,俊目閃光,斜脫戚大招,傲然不屑地狂笑說道:“戚朋友,休看你是堂堂一派掌門,但夏天翔與你一對一時,倘若使用‘乾天霹靂’,便算我違犯了師門規戒!”

 戚大招雖是絕代凶人,卻也不禁對夏天翔這等傲骨豪情,暗自心折。靜靜聽完,曬然一笑,擺手說道:“你且把這對環兒收將起來,我追你隻為查問一事,彼此不需過手!”

 夏天翔半信半疑地把三絕鋼環並交左手,揚眉朗聲問道:“你要查問何事?難道還是在伏牛山的那兒句陳腔俗調?”

 戚大招搖頭說道:“我適才在隔峰看見你獨自狂馳,遂趕來查問一人的下落!”

 夏天翔聞言,猜出戚大招所欲查問之人,定是受傷斷腿、被自己相救的“陰司笑判”吳榮,但仍故作不知,靜待戚大招說出。

 戚大招面帶怒色,蹙眉說道:“天都大會延期再開,匆匆結束,我遂擬召集派中人物同返祁連,卻發現其中一人突告失蹤不見!”

 夏天翔微笑接口問道:“是不是‘陰司笑判’吳榮?”

 戚大招大驚說道,“失蹤之人,正是我吳四弟,你看見過他了麽?”

 夏天翔點頭說道:“他身中‘天荊毒刺’,一條左腿,並已被人砍斷大半!”

 戚大招聽得全身一震,濃眉越發緊皺,急急問道:“我吳四弟如今是生是死?人在何處?”

 夏天翔笑道:“死不了,死不了,但一腿成殘,若想仍在武林爭雄,非大大下番苦功,費盡心力不可了。”

 說完,遂將“陰司笑判”吳榮所在的位置,對“九首飛鵬”戚大招詳述一遍。

 戚大招聽完,毫不停留地縱上千裡菊花青的馬背,便欲馳去尋覓。

 夏天翔大聲叫道:“戚朋友,你不能這樣就走。”

 戚大招詫然問道:“我為什麽不能這樣就走?”

 夏天翔目光一注戚大招胯下的那匹千裡菊花青,微笑說道:“我們伏牛山所訂賭約未滿一年,‘陰司笑判’吳榮業已少了一條大腿,你這匹馬兒應該如約輸給我了!,,戚大招聞言,濃眉忽剔,厲聲喝道:“我吳四弟斷腿之故,莫非就是被你這小鬼陰謀暗算?”

 夏天翔抬頭仰視雲天,縱聲朗笑說道:“夏天翔年歲雖輕,武學雖薄,但光明磊落,俠肝義膽,決不後人,尤其生平最恨暗箭傷人的卑鄙無恥之輩!”

 這幾句活兒,居然聽得那位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臉色微紅,蹙眉不語。

 夏天翔繼續說道:“何況我們賭約是一年之內,誰斷大腿誰輸,如今‘陰司笑判’吳榮一腿既斷,則不論被誰所害,賭約已是我贏,難道你堂堂一派掌門身份,還好意思腆顏背信地賴帳不成?”

 戚大招幾乎被夏天翔責詢得無言可對,目光微動,怪笑說道:“你說得對,戚大招身為一派掌門,豈會賴帳?但我有三個理由,目前不能把這匹千裡菊花青交付給你。”

 夏天翔揚眉說道:“有理由盡管請講,第一點是什麽?”

 戚大招應聲答道:“你在伏牛山中,說是我‘鐵面鬼王’佟三弟及‘陰司笑判’吳四弟兩人,在一年以內難保雙腿!如今吳四弟一腿雖失,佟三弟卻未成殘,賭約就算我輸,豈不也僅僅輸了一半?”

 夏天翔點頭答道:“這第一點理由頗為充分,但賭約輸了一半,卻怎樣交代?難道你要把這匹四條腿的千裡菊花青,分給我兩條大腿?”

 戚大招哼了一聲說道:“我三點理由,才說一點!”

 夏天翔笑道:“對對對,算我性急,請教戚朋友的第二點理由何在?”

 戚大招神情忽變,雙眉剔處,獰笑說道:“一年約期末滿,我‘鐵面鬼王’佟三弟在此期間,雙腿是否能保無恙?固然尚難預知,但你又怎知你就不會被人打斷一條大腿?”

 夏天翔劍眉雙挑,俊目之中神光暴射,凝注這位祁連派掌門人。毫不畏怯地傲然說道:“你是不是想仗著你的九鵬展翼鋼拐,一逞凶威?”

 戚大招獰聲怪笑,叮然一頓手中的九鵬展翼鋼拐,搖頭說道:“我若倚仗這根重達百五十斤的九鵬展翼鋼拐及獨創的‘飛鵬拐法’,想砸斷你一條大腿,簡直易如翻掌折枝!”

 夏天翔聽到此處,不禁傲氣難平,一分手內的三絕鋼環,怫然色變!

 戚大招見狀向他搖手笑道:“年輕人莫要沉不住氣,話雖如此,但戚大招生平言出必行,適才既已聲明,今日未曾打算和你動手,則你這條大腿,要斷當斷在與我下次相逢之日!目前我隻問你,我這第二點理由,有沒有理?”

 夏天翔盛氣微平,想了一想,點頭說道:“不但有理,並且非常有理!你就憑這兩點理由,業已足使我在一年約期屆滿之前,不會再向你索討這筆賭注!”

 戚大招哦了一聲,夏天翔又複說道:“兩點理由,雖已足夠,但第三點理由,我還是要聽!因為我想不出你還有其他任何理由可說。”

 戚大招笑道:“這第三點理由,難怪你想不出來,就是我這匹千裡菊花青性如烈火,除我以外,不服任何人騎。故而慢說我尚未輸卻賭約,即令一年期滿,賭約我輸,你也未必能騎得它走。”

 夏天翔聽得大大搖頭說道:“你這第一二點理由說得有理,我毫不反對!但這第三點理由,卻大以不通!”

 戚大招訝然問道:“怎樣不通?難道你以為說我這匹千裡菊花青性如烈火,除我以外不服人騎之話乃是虛語?”

 夏天翔聞言,目光微注“九首飛鵬”戚大招胯下的千裡菊花青,雖覺這匹異種龍駒確實生相威猛,神駿絕倫,但怎肯相信自己這好一身內家功力,會騎它不住?遂向戚大招頗為不服地朗聲說道:“賭約之事,且等一年期滿以後再提,如今你肯不肯把這匹千裡菊花青借我騎上一圈試試?”

 戚大招毫不猶疑地飄身下馬,把韁繩遞與夏天翔,怪笑說道:“你想試便盡管一試,但吃了苦頭,卻不要怪我!”

 夏天翔接過韁繩,微笑說道:“你倒信得過我,不怕我騎了這匹馬兒絕塵千裡?”

 戚大招一陣縱聲狂笑說道:“十裡之內,我隻要高吭一嘯,這匹千裡菊花青便會立即聞聲而至。你若能往返廿裡,人不墜馬,便不必再談賭約,我也將這匹異種龍駒,送給你了!”

 夏天翔滿腹疑雲地飄身縱上馬背,那匹千裡菊花青卻連一動也不動,決無尋常烈馬那等又踢又咬,不容人上背的各種動作。

 夏天翔手挽韁繩,人跨馬背,高興得對戚大招笑道:“俗語雲:‘神駒識主’,你看這匹馬兒,對我如此乖法……”

 話方至此,坐下本來一動未動的千裡菊花青,突似急箭離弦,猛然一竄而出,把個正在自鳴得意的夏天翔,閃得“咕咯”一聲,跌坐在地。

 夏天翔滿面通紅,千裡菊花青卻緩緩走到“九首飛鵬”戚大招身旁,戚大招輕撫馬項長鬃,發出一陣諷刺曬薄意味極濃的縱聲狂笑。

 夏天翔紅著臉兒,站起身形,囁嚅說道:“這回……不算!”

 戚大招大笑說道:“不算就不算,你且好好留神,再複試上一試!”

 話音剛落,夏天翔突展絕世輕功,一式“鴻雁孤飛”,飄上馬背。

 千裡菊花青“希聿聿”一聲長嘶,前蹄離地,人立而起!

 但這次夏天翔吃虧知戒,有備而來,雙膝襠中,運足真力,整個身兒,便似釘在馬背之上,哪裡甩得他落。

 千裡菊花青摹然人立,未將夏天翔甩落,便即又是一聲長嘶起處,四蹄如飛,向前絕塵狂奔。

 夏天翔緊握韁繩,凝神一志,任憑那千裡菊花青自行縱躍奔馳,但覺出這匹異種龍駒,果然不愧“千裡”之稱,腳程委實快得出奇,刹那問便自越過一座極高的峰脊。

 每逢寬度不滿十丈,高度不滿三丈等澗壑石樹阻路之際,千裡菊花青便懶得繞行,均是奮鬣揚蹄,一躍而過。

 夏天翔一面運足功力,穩住馬背,提防失閃,一面又起玄思,暗想自己若能把這匹千裡菊花青弄到手中,與仲孫飛瓊那匹青風驥並轡江湖,遊俠人間,豈非真是神仙不羨?

 玄思未了,身後遠遠傳來一聲長嘯,夏天翔憬然頓驚,難道就這眨眼工夫,自己業已馳出十裡?

 千裡菊花青果然一聞主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的嘯聲,便立即回頭,但似乎存心與夏天翔搗蛋似的,專門找那奇險無倫的絕壁危崖,凌空飛渡。

 夏天翔僅僅乘騎片刻,便覺周身汗濕,兩腿奇酸,仿佛比與人惡鬥狂拚上三五百合更為乏累。

 好容易即將轉回到原處,眼見“九首飛鵬”戚大招卓立十丈以外,夏天翔不禁心頭狂喜,暗想自己往返二十裡,人未墜馬,倒看這位祁連派掌門人是否遵守諾言,把千裡菊花青舉以相贈。

 喜心才作,噩運卻已臨頭,那千裡菊花青一聲高昂無比的長嘶發處,忽地凌空躍起三丈。

 當地隻是一片斜坡,既無樹石阻路,又無澗壑相隔,夏天翔怎料得到千裡菊花青會這等突然躍起?

 猝然驚變之下,夏天翔仍依一般乘騎慣技,俯身前傾,雙膝緊夾馬腹,助長千裡菊花青的上躍之勢!並準備等它下降之際,再行踢蹬仰身,襠中用力,勒緊僵繩,壓住馬背。

 他這等措置,原屬乘騎妙訣,但胯下千裡菊花青,因系罕世異種,龍駒烈性,畢竟與凡馬不同,一路奔躍騰縱,均未能將夏天翔甩下背來,心頭早已不服,如今在這遠遠望見主人之際,居然使出了烈馬摔人的最後絕技。

 夏天翔一路默計,知道千裡菊花青每次往高騰躍,必然一躍三丈左右!哪知這次卻出意外,千裡菊花青僅僅躍起一丈來高,便即收勢疾降,四隻馬蹄,同時落地,在山石之上,重重一擊。

 千裡菊花青這種四蹄同時落地猛擊的反震之力,極為強大,換了武功稍差的騎士,必被震傷肺腑,口吐鮮血,墜馬而死。

 夏天翔未防它降得這快,猶以雙膝緊夾馬腹,探身前傾的姿勢,助馬上躍!自然隻聽“啪”的一聲響處,先被彈起五六尺高,再複摔落地面。

 夏天翔人方落馬,“九首飛鵬”戚大招的高大身影,帶著那根九鵬展翼鋼拐及一陣得意狂笑之聲,便已縱上馬背,韁繩微領,毫不停留地馳向“陰司笑判”吳榮受傷所在,並傳來他那陰冷曬薄的語聲說道:“夏天翔,今天算你便宜,但二年之內,卻須好好保全你那兩條大腿!”

 夏天翔本想發活,但方一提氣,便覺胸頭劇痛難禁,這才驚然驚覺,千裡菊花青四蹄一震之威,居然竟使自己受了內傷,遂不敢再複逞強,趕緊閉目行功,以本身純陽真氣,流轉十二重樓,自療傷勢。

 所幸他根底極好,震傷不重,故而功行一遍之後,也就霍然無礙,但夏天翔因在一匹馬兒蹄下丟了大人,心中未免惡氣難平,一路之間總覺鬱鬱不悅。

 夏天翔由黃山奔往點蒼,本可入鄂溯江,經川抵滇,但因這條道路,恰是來時所經,不願重走,遂決定陸行,斜穿湘黔,直赴雲南。

 一路無話,也毫無“凌波玉女”柴無垢、“商山隱叟”賽韓康、“三手魯班”尉遲巧等的蹤跡音訊。

 直等到了湖南武陵山脈,夏天翔偶因夜遇急雨,遂欲向一座建築頗為簡陋、略有燈光的道觀之內投宿。但目光瞥處,不禁微覺驚愕,因為道觀雖已殘舊,但觀門匾額之上卻赫然寫著“步虛下院”四個大字。

 “下院”二字無甚足奇,夏天翔是對那“步虛”之名略覺驚訝,暗想這座殘舊道觀,難道竟與點蒼派聖地,點蒼山的步虛道觀,有何關系?

 心中一面疑思,一面舉手叩門,片刻以後,有位三十來歲的青袍道士啟門而出,向夏天翔問道:一小施主莫非意欲投宿?本觀房字狹隘,還是請往前面再尋宿處,比較方便。”

 夏天翔見這應門拒客的青袍道士兩眼神光十足,雙太陽穴又複墳起,分明內外功行均頗不弱。遂知自己所料不錯,此處定與點蒼山步虛道觀極有關系。

 青袍道士邊行發話拒客,邊自便欲掩門,夏天翔卻因好奇心起,舉手相攔笑道,“夜雨深山,無處投宿,出家人講究慈悲,道長法號怎樣稱呼?可否令夏天翔進入寶觀借宿半宵,並參拜三清道祖。”

 青袍道士聽見夏天翔這等說法,知道再若堅拒,必使對方生疑,竟立即換了一副笑容說道:“貧道玄清,夏小施主既然不嫌簡慢,盡管請進!”

 說完,便自側身肅立,稽首讓客。

 夏天翔由於對方神態轉變太快,反更起疑,但卻絲毫不形於色,緩步進入正毆。

 玄清道人向夏天翔笑道:“夏小施主請在三清道祖座前拈香,玄清稟報觀主一聲,即來引導小施主安歇!”

 夏天翔聽這步虛下院居然另有觀主,遂一面含笑答應,伸手拈香,一面卻瞥眼偷窺,果見玄清道人走進右側丹室。對一位白袍老道人恭身低語,似有所稟。

 這位白袍道人盤坐丹床之上,須發俱呈銀白,仿佛年事極高,聽完玄清道人稟告以後,隻是將頭微點,未出半語,亦無其他動作。

 玄清道人退出丹室,夏天翔含笑問道:“原來寶觀尚有老觀主在,夏天翔應否參謁?以免失禮。”

 玄清道人搖頭笑道:“老觀主年事太高,畏見生人,夏小施主不必多禮,請到玄清所居鬥室之中安歇吧。”

 夏天翔跟隨玄清道人走進左室,但心中兀自覺得這座殘舊道觀之中,似乎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神秘。

 左室中陳設更為簡陋,隻有一張丹床,兩把竹椅,夏天翔不禁蹙眉說道,“夏天翔倘若佔了道長的丹床,豈非……”

 話猶未了,玄清道人已將丹床上的一隻蒲團取置地上,回身笑道:“荒山小觀,破殘不堪,慚愧無余地待客!夏小施主盡管上床安歇,玄清就在這蒲團之上打坐即可!”

 夏天翔體會出玄清道人頗有對自己監視之意,不由劍眉微剔,目光略注窗外,冷然笑道:“如今雨已漸收,夏天翔身有急事,俟曙光一透,便當告辭,故而根本不必再睡,道長倘若不嫌我擾及清修,莫如彼此閑談,以遣長夜。”

 玄清道人替夏天翔斟了一杯香茶,目光微轉,含笑問道:“夏小施主似乎有話想問,何妨明言?”

 夏天翔本已看出玄清道人武功不弱,如今更知他亦頗機智,遂點頭笑道:“請問道長這步虛下院,與點蒼山步虛道觀……”

 玄清道人目中忽閃奇光,截斷夏天翔話頭問道:“夏小施主既知點蒼步虛道觀,應屬武林中人,可否在貧道答話以前,先請教小施主是何宗派?”

 夏天翔劍眉雙軒,朗笑答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夏天翔薄習武學,遊俠江湖,但卻不在少林、武當、羅浮、點蒼、峨嵋、昆侖、祁連、雪山等八大門派之內!”

 玄清道人聞言,訝然問道:“尊師何人?”

 夏天翔垂手恭身,肅然答道:“家師複姓皇甫,長居北溟,世稱‘北溟神婆’!”

 玄清道人聽得夏天翔竟是名震乾坤的“北溟神婆”皇甫翠門下,不由大出意外,神色一驚!夏天翔趁勢問道:“道長是否點蒼一脈?”

 玄清道人知道無法相瞞,冷然點頭答道:“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是我師兄。夏小施主是路過此處,還是特來相訪?”

 夏天翔見玄清道人說話之間,似自丹田提氣,凝聚真力,仿佛有所戒備,不由心中忖道:“三間殘舊的道觀,會藏有什麽重大秘密?怎的玄清道人無論言語神情,均對自己深懷戒意!”

 思方畢,見玄清道人似因自己遲疑未答,臉上神色益發難看,遂趕緊含笑說道,“夏天翔有事西南,路過寶觀,因這‘步虛’二字,與點蒼聖地同名,才偶然發問,道長無須疑及其他……”

 玄清道人面色略霽,微笑說道:“夏小施主莫怪貧道無禮多疑,因為點蒼第三劍司徒畏與本派強敵羅浮‘凌波玉女’柴無垢,新近才在這步虛下院門前互相惡鬥,整整一日,兩派新仇舊怨,越發加深,故而貧道看出小施主身懷內家絕學以後,不得不懷疑羅浮門下又複有人趕到。”

 夏天翔聽得自己那位柴姑姑曾在這步虛下院門前與司徒畏惡鬥一日,不禁頗為懸心,但仍裝出一副漠不相乾的神色,隻是略微好奇地接口笑道:“點蒼、羅浮兩派之間的夙仇難解,武林中早有傳聞,可惜我來遲一步,未曾得睹這場定必精彩絕倫的龍爭虎鬥,究竟是‘凌波玉女’勝了‘龍飛劍客’,還是‘龍飛劍客’勝了‘凌波玉女’?”

 玄清道人如今因夏天翔異常機警,裝出一副漠不相關的神色,遂戒意漸除,含笑說道:“那位‘凌波玉女’柴無垢鬥到真力將竭之際,連中我司徒師兄七劍……””

 夏夭翔心頭怦然一驚,卻就勢雙伸拇指,含笑說道;“點蒼‘回風舞柳劍法’,果然名不虛傳……”

 話方至此,玄清道人又複搖頭說道:“但我司徒師兄攻敵之際,疏於防身,也中了柴無垢三記‘般禪重掌’!”

 夏天翔方翟然問道:“如此說來,他們豈非兩敗俱傷,但不知哪位傷得重些?‘般禪掌力’是羅浮派絕學,號稱能夠‘隔紙劈石,碎骨摧心’,‘龍飛劍客’連挨三掌,可有性命之危?”

 夏天翔極為聰明,故意不問柴無垢的傷勢,而對司徒畏表示關切,果然玄清道人應聲答道:“夏小施主見識淵博,說得極對!我司徒師兄連挨三掌,內傷頗重。柴無垢則雖中七劍,但均非要害,不過失血大多,也非短期便可複原如舊。”

 夏天翔聽出柴無垢未遭毒手,這才心內稍寬,又向玄清道人含笑問道:“‘凌波玉女’、‘龍飛劍客’,均屬當世武林中一流好手,夏天翔渴欲一見,他們如今是否還在寶觀?……”

 玄清道人搖頭笑道:“慢說柴無垢與點蒼派仍是不世夙仇、連我司徒師兄也未進這步虛下院半步。他們各帶重傷,均向西南方匆匆而去。”

 夏天翔長歎一聲說道:“武林中凡屬勢均力敵的龍爭虎鬥,結果往往都是兩敗俱傷。夏天翔正好西南有事,倘若有緣拜謁貴派掌門人鐵冠道長之時,願盡綿力,替點蒼、羅浮兩派,設法解除一切新仇舊怨!”

 玄清道人稽首當胸,了一聲“無量佛”,說道:“夏小施主雖然一片仁心,但請不必徒勞,因為羅浮、點蒼兩派誓不並存,夙仇太深,無法化解!”

 夏天翔聽到此處,心頭突然發覺有異,暗想“凌波玉女”柴無垢還想倚仗“薔薇使者”所賦與的薔薇願力,使她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回心轉意,破鏡重圓,怎的兩人卻在此狠拚,豈非與柴無垢初衷大相違背?

 玄清道人見夏天翔蹙眉深思,遂訝然問道:“夏小施主,你在想些什麽?”

 夏天翔笑道:“我因世上無不消之恨,人間無不解之仇,在想究竟用什麽方法,才能替點蒼、羅浮兩派,在化釋嫌隙方面,略盡微力。”

 玄清道人聞言正自再度搖頭,夏天翔目注窗外,繼續笑道:“急雨已停,曙光將透,夏天翔打擾半宵,深感盛情,道長請替我在老觀主前代為申謝!”

 說完,立即起身告辭,玄清道人也不堅留,便自持燈送客。

 但夏天翔經過正殿,目光偶注右側丹室,卻在無意之中,發現一樁異事。

 原來那位身為觀主、銀須銀發的白袍年老道人,如今似有意似無意地向夏天翔將口微張,口內居然無舌!

 夏天翔暮然一愕,白袍年老道人又把雙手伸出袖外,使人目擊之下,益發心驚,十隻手指,一齊被人剁去,只剩兩隻光禿禿的手掌!

 這時前行引路的玄清道人,似發覺夏天翔突然停步,立即回頭查看,夏天翔心知白袍年老道人那等動作必有深意,遂為之掩飾,伸手入懷取出一錠黃金,遞向玄清道人笑道:“玄清道長,這錠黃金作為香油之敬!”

 這一打岔,玄清道人果被夏天翔瞞過,未曾發覺那位白袍年老道人已泄機密!搖頭不收黃金,微笑說道:“彼此既系武林同源,夏小施主怎的還如此見外?”

 這時已到觀門,夏天翔見對方不肯接受黃金,遂自收回懷內,軒眉一笑,長揖為別。走出未到半裡,夏天翔便停步不進,思潮起伏,胸中滿布疑雲。

 暗想那位白袍年老道人既被尊稱觀主,怎的又會口內無舌,手上無指?

 點蒼派氣度狹隘,眶毗必報,倘若這白袍年老道人是被其他武林人物所害,應該早起爭端,不致毫無傳聞訊息。

 倘若是點蒼本派人物所為,則割舌剁指之意,無非令這白袍年老道人口不能言,手不能書,防止他泄漏什麽重大機密?

 夏天翔把這兩樁疑點反覆推敲,終於根據玄清道人的神色,暨白袍年老道人故意向自己顯示殘疾等兩點之上,判斷出此事必系點蒼派人物自作。

 但尚有使他想不通之處,即是點蒼派既然恐懼這位白袍年老道人泄漏重大機密,則索性殺死。豈不乾脆?何必如此殘忍地將他割舌剁指,並給與步虛下院的觀主之位?

 越想越覺矛盾,越矛盾也就越覺懷疑,夏天翔懷疑難釋之下,決定悄悄掩回步虛下院一探究竟。

 他辭別玄清道人之際,天尚未曙,如今卻已曉色朦朧,夏天翔才到步虛下院門前,尚未飄身進殿,院門便即呀然而開,玄清道人滿面秋霜地當門而立,向夏天翔沉聲問道:“夏小施主,你這次又是無心路過?”

 夏天翔萬想不到對方居然有備,不由窘得滿面飛紅,勉強抱拳囁嚅笑道:“夏天翔趕回之故,是……是忘了向道長請教一事!”

 玄清道人嘴角微撇,曬然說道:“小施主不必掩飾,貧道奉勸你兩句良言,就是:‘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北溟神婆’皇甫翠是名驚天下的絕代高人,但也不必卷人其他門派的恩怨之內!”

 說完,“砰”的一聲緊閉觀門,把位小俠夏天翔難堪無比地僵在門外。

 夏天翔有生以來,從未受過如此奚落。劍眉雙剔,方待飄身入觀,與對方破臉一鬥,但頭轉處,覺得自己倘若這等作法,一來師出無名,二來更難探得有關白袍年老道人慘遭割舌剁指的秘密,遂強忍心中怒火,帶著惑然難解的滿腹疑雲,悄悄離去。

 因為深知對方有備,夏天翔第一日僅在左近流連,毫無動作,等到第二日夜間,才再複躡足潛蹤,暗探步虛下院。

 觀口燈火微微,夏天翔遠遠躍上一株距離步虛下院僅約丈許的大樹,準備先以耳目之力略探虛實,然後進入觀內。

 步虛下院之中,玄清道人所住的左室一片黑暗,隻有神前燈火,及白袍年老道人居室之內,略有微光透出。

 夏天翔是由四五丈外縱身,但足尖剛落樹頂,便隱隱約約地聽得玄清道人的口音叫了一聲“管師叔”。

 這一聲“管師叔”入耳,夏天翔幾乎愕然驚呼。暗忖那位口內無舌、手上無指的白袍年老道人,難道競是二三十年前威震江湖、號稱點蒼派中最傑出人物的“慈心羽士”管三白?

 “慈心羽上”管三白昔年不僅曾以一柄白龍劍連敵羅浮、少林、祁連三派掌門,保持不敗,因而威震江湖,為人更心慈性直,嚴正不阿,極獲武林尊敬。

 風聞這位前輩高人自從鐵冠道長接掌點蒼派掌門以後,便即封劍歸隱,並已仙去,怎的今尚健在?更複身罹奇禍,慘被割舌剁指!

 夏天翔胸頭密罩疑雲之下,遂靜氣凝神,冥心內視,把全身功力集聚雙耳。

 他這一施為,果然可自山風颯颯之中,辨清距離丈許之外的室內人聲,隻聽得玄清道人話意頗為不恭地向那白袍年老道人獰笑說道:“管師叔,你這風前殘燭,總共還能再活多久?何必一心不死,老想破壞我掌門師兄的雄謀大略!玄清受任甚重,萬一體若把這步虛下院中的重大秘密泄諸外人,卻休怪我不再留情,要對師叔施展嚴厲手段!”

 那白袍老年道人想因口內無舌,不能答話,只在鼻中重重哼了一聲,但這哼聲之中,分明充滿了無窮的憤恨及反抗之意。

 夏天翔如今業已知道這位白袍年老道人,確是自己所猜的“慈心羽士”管三白,不禁越發駭然,並自玄清道人的這番話中,聽出三大疑問。

 第一樁疑問是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有什麽畏人破壞的雄謀大略?

 第二樁疑問是這殘舊不堪的步虛下院之中,藏有什麽怕人發現的重大秘密?

 第三樁疑問是玄清道人竟對師叔威嚇,欲以嚴厲手段相加,難道“慈心羽士”不但舌斷指無,連一身絕世神功也已被廢?而這殘酷行為,是否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及玄清道人等喪心病狂地逆倫所作呢?

 夏天翔這一起疑,更知前夜“慈心羽士”趁機對自己顯示他口內無舌、手上無指之舉必有深意。但因暫時無法猜測判斷,遂又複靜心傾耳,隻聽得玄清道人一陣厲聲獰笑說道:“管師叔,你不要不服,慢說前夜來的夏天翔隻是一名年輕小輩,便是他師父‘北溟神婆’皇甫翠親來,玄清能敵則敵,萬一不敵,即實行我向掌門師兄所立的誓言,發動埋伏,用一粒硫磺火珠,把觀內本派三人及來敵一齊化為灰燼!”

 這一番話,使夏天翔在三樁疑問之上,又加了一樁更大疑問!這樁更大疑問,就是玄清道人所說的“觀內本派三人”之語,太以離奇,分明整個步虛下院共隻三間,除了中殿所供三清道祖之外,右室住的“慈心羽士”,左室住的玄清道人,那“第三者”究竟是誰?又複何在?

 夏天翔疑懷難釋,正待索性縱身進入步虛下院加以細探之際,忽然覺得身後有一縷微風凌空襲到。

 因這縷微風來勢甚緩,不似暗器,夏天翔遂輕伸猿臂,接在手中,果然隻是一片樹葉。樹葉是發自兩三丈外的小林之中,夏天翔目光注處,見林內閃出一條黑影,向自己微微招手。

 夏天翔因覺得這條黑影身形頗熟,遂悄悄向小林飄身,但那黑影卻一式“長箭穿雲”,又複縱出五六丈去,隱在林中崖角的嵯峨亂石之後!

 夏天翔跟蹤縱過,半空中便低聲問道:“石後可是‘三手魯班’尉遲前輩?”

 黑影點頭笑道:“夏老弟真好眼力,你何時到此?既在樹上偷窺。是否業已看出這步虛下院之中頗有蹊蹺?”

 夏天翔見果如自己所料,來人正是“三手魯班”尉遲巧,不由心中大喜,身形落地,急急問道:“尉遲老前輩,賽韓康老前輩與我那‘凌波玉女’柴姑姑呢?聽說柴姑姑曾經在此與‘龍飛劍客’司徒畏惡鬥,並於真力將竭之下,身受七處劍傷……”

 尉遲巧咦了一聲,接口說道:“夏老弟,你居然知道得比我仔細?賽老怪物自黃山追蹤柴女俠至此,偶聽人言,日前在這步虛下院之前,有一男一女惡鬥,雙方同受重傷。賽老怪物因聽出女的容貌打扮頗似柴無垢,遂放心不下,趕往前途策應,老化子則留此刺探詳情,夏老弟方才所說與柴女俠動手的對方,竟是‘點蒼三劍’之中的‘龍飛劍客’司徒畏麽?”

 夏天翔遂將自己西行經此,因見步虛下院之名,起疑投宿等情,對尉遲巧講述一遍,說完含笑問道:“尉遲老前輩,適才我在樹梢運用內家‘天聰耳’功力,聽得玄清道人曾呼‘管師叔’,莫非那位慘遭割舌剁指的老年白袍道人,便是昔年名震江湖的點蒼派中傑出人物‘慈心羽士’管三白麽?”

 尉遲巧聽得驚然一驚,搖頭說道:“不會,不會,‘慈心羽士’管三白那高一身絕世功力,又是點蒼派中碩果僅存的唯一老輩,怎會落得這等口內無舌、手上無指的淒慘光景?”

 夏天翔笑道:“不論那白袍老年道人是不是‘慈心羽士’,但據我適才所聞之語,這步虛下院之中,分明共有三人,那另外一人是誰?躲在何處?為何不敢見人?其中必有重大蹊蹺!老前輩素有‘三手魯班’的美號,定多良策,想個什麽法兒探聽明白,心頭才覺痛快。”

 尉遲巧好似被夏天翔觸動靈機,濃眉微軒,怪笑連聲說道:“夏老弟,‘三手魯班’之號是因我善偷,並擅製各種精巧用物,才蒙江湖友好惠贈!不過我已被你提醒,就憑這‘三手魯班’四字,大概可探出步虛下院的幾分虛實。”

 夏天翔微笑問道:“尉遲老前輩有何高策?難道你想施展空空妙手,進這步虛下院大偷一場?”

 尉遲巧搖頭笑道:“偷卻不見得能夠偷出什麽名堂?我是想替他們放上一把‘有情火’。”

 夏天翔愕然問道:“常言道‘水火無情’,卻不知老前輩這把“有情火”是怎樣放法?”

 尉遲巧自懷中摸出三粒大如龍眼核般的藍色小珠,向夏天翔含笑說道:“夏老弟,這三粒小球便是我精心獨創之物,名叫“有情火”。一經出手著物,見風即燃,並濃煙四起,火光頗大,水潑難滅,令人感覺手忙腳亂,無從撲救!但燃燒時間極短,片刻過後,便自行火熄煙消,不會對於房舍有甚大損。”

 夏天翔這才知道“有情火”的命名之意,不禁向尉遲巧失笑問道:“老前輩是想將那藏在暗中的第三人,用這把‘有情火’燒將出來,看看本來的面目?”

 尉遲巧點頭笑道:“隻要火勢一作,步虛下院之內所住的人必然外逃,則不但可以看出那深藏隱秘的第三人究竟是誰?並可自那白袍老年道人的身法之上,看出他是不是當年連鬥羅浮、少林、祁連三派掌門、名震天下的‘慈心羽士’管三白。”

 夏天翔覺得尉遲巧的這條計策果然合用,遂雙盾一剔,含笑說道:“尉遲老前輩,這把火兒由我來放,讓我試試你這‘有情火’的神妙威力。”

 尉遲巧聞言又自懷中取出三粒‘有情火’,一並遞與夏天翔,微笑說道:“夏老弟在兩三丈外,向步虛下院中殿及東西兩室,各彈一粒便可!其余三粒贈送老弟,但出手以後,應即從速隱身,莫被對方看破痕跡才好!”

 夏天翔欣然領命,躡足潛蹤,悄悄掩立距離步虛下院兩丈三四之處,把三粒‘有情火’連珠彈出,並立即施展“龍形一式”,轉化“八步登空”的絕頂輕功,縱回尉遲巧身側。

 果見三點藍光閃處,步虛下院的中殿及東西兩室,同自轟然火起,濃煙高騰,威勢頗烈。

 起初玄清道人似在驚惶撲救,但片刻以後,便匆匆自中殿縱出,手內橫托一位俗家打扮之人,不再顧及房字,馳向西南而去。

 因火光極大,看得分明,那位被玄清道人自中殿救走的俗家打扮之人,對夏天翔、尉遲巧均不陌生,竟然就是點蒼第三劍“龍飛劍客”司徒畏。

 夏天翔愕然說道:“原來司徒畏挨了我柴姑姑的三記‘般禪重掌’,並未遠去,就在這步虛下院之中養傷,但既然是他,卻何必這等藏頭藏尾則甚?”

 尉遲巧不答夏天翔所問,卻自瞿然說道:“夏老弟,你所說的那位口內無舌、手上無指的白袍老年道人並未逃出,我們應該進入步虛下院看看,萬一若有差錯,豈不是老化子無心造孽!”

 夏天翔被尉遲巧一言提醒,心中也頗為那位白袍老年道人擔憂,兩人遂各展輕功齊向步虛下院撲去。

 這時那三粒“有情火”的威力業已漸漸消滅,果然僅僅燒壞一些窗根屋椽之屬,對整座房舍並無大損。

 夏天翔、尉遲巧撲進步虛下院,到了東室門口,卻見那位白袍老年道人依;日在丹床之上盤膝端坐,莊嚴沉默得宛如一尊石像,對那窗根間熊熊未滅的火光,根本視若無睹。

 夏天翔覺得這位白袍老年道人具有一種能夠令人肅然起敬的異常威儀,遂恭身發話問道:“北溟門下武林未學夏天翔,請問老人家可是點蒼派中碩果僅存的唯一老輩奇俠‘慈心羽士’管三白?”

 白袍老年道人目光一注夏天翔,微微點頭,“三手魯班”尉遲巧卻驚疑得忍不住詫聲問道:“‘慈心羽士’昔年曾以一柄白龍劍連戰羅浮、少林、祁連三派掌門,保持不敗,因而威震武林,名馳八表。老人家既是這位前輩奇俠,則一身絕世武功,而今安在?”

 白袍老年道人聞言,長眉微蹙,向尉遲巧默然張口伸手,顯示自己口內無舌,手上無指,以致既不能書,又不能語。

 尉遲巧及夏天翔看清“慈心羽士”那空洞洞的口腔與光禿禿的手掌,均不禁心頭一陣慘然。尉遲巧濃眉深皺,又複問道:“老人家向我等顯示傷殘之意,是否一身絕世武功,已為好徒所廢?”

 “慈心羽士”木然點頭,尉遲巧見這等一位聲名極好的前輩奇俠,居然落得如此下場?不禁淒然長歎,繼續問道:“老人家的武功是廢在哪名好徒之手?尉遲巧、夏天翔當本江湖正義,代消此恨。”

 “慈心羽士”起初臉上神情木然淡漠,但聽了尉遲巧的這幾句話以後,忽似有點激動起來,目光凝注尉遲巧、夏天翔片刻,眼皮微微垂閻,但卻自眼角流下兩行珠淚。

 這等無聲之位,往往比起嚎啕痛哭更覺悲涼。夏天翔綜合目前所見及前日所聞,業已猜出幾分端倪,義債填膺地高聲問道:“夏天翔由於老人家淒然落淚之舉,業已猜出大概。請問老人家,把你害得這般光景,割舌剁指,並廢去一身武功的殘酷好徒,是否就是你嫡親師侄、如今身任點蒼派掌門人的鐵冠道長?”

 “慈心羽士”聽完夏天翔話後,益發淚落如泉,並霍然一睜雙目。

 但就在“慈心羽士”霍然睜目,尚未設法回答夏天翔所猜是正是誤的刹那之間,火光剛滅的窗榻之外,突然射進一縷冷風,直透管三白後心,使得這位“慈心羽士”未能泄漏謎般的隱秘,便即離卻齷齪的塵世。

 夏天翔首先警覺,但對方發難太快,措手不及之間,“慈心羽士”管三白便已遇害,遂隻得怒滿心頭、咬碎鋼牙地穿窗追出。

 “三手魯班”尉遲巧則在百怔之中,翻轉“慈心羽士”管三白的屍身,看出他是被一枚霸道絕倫的子午問心釘打中後心要害致死,不禁暗恨來人忒以狠毒,也自雙掌護身,追出步虛下院。

 來人正是去而複轉的玄清道人,如今正施展點蒼絕學七十二式“回風舞柳劍法”,與夏天翔的一對三絕鋼環,打得十分火熾。

 玄清道人雖是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師弟,但武功比起點蒼三劍卻差上一籌。何況他手中所用,又是一柄極為尋常的青鋼長劍,自然難免處處被夏天翔那對專門鎖拿刀劍的三絕鋼環克制,隻得仗著“回風舞柳劍法”的精妙招術,勉強支撐而已!

 夏天翔一面施展北溟絕學,用獨門兵刃三絕鋼環圈住玄清道人,一面向尉遲巧高聲叫道:“尉遲老前輩,對於這種拭師叛上、喪心病狂的萬惡賊子,不可隨便殺死!我要把他生擒,交付武林公決!”

 尉遲巧點頭叫道:“夏老弟盡管放手施為,擒住這惡賊以後,待我施展從不輕用、慘酷已極的‘五陰截脈’手法,便是銅澆羅漢、鐵鑄金剛,也非把其中真情和盤托出不可!”

 夏天翔又複叫道,“尉遲老前輩,你且在一旁掠陣,幫我留神這惡道覓機脫逃,及施展他身邊所帶的點蒼派殺手暗器紫焰神砂,我要請他嘗嘗這對三絕鋼環的真滋味了。”

 話音方落,龍吟脆響突起當空,兩隻三絕鋼環,“當當當”左右一錯,搶走進身,右環斜砸,左環平推,用出了一式“北溟神婆”皇甫翠所傳的精妙絕學“昭昭日月”。

 玄清道人早知不敵,但對方一對奇形鋸齒鋼環的招術神奇,威力太強,使自己逃遁甚難,亦複無法勻出手來施展紫焰神砂,轉敗製勝!

 他因身負特殊任務,曾立誓言,倘遇重大危機,便應及時自盡,決不使點蒼派秘密絲毫泄漏。

 如今這種局面,正是玄清道人自盡保密之時,但他雖能對師叔“慈心羽士”管三白驀下毒手,卻對自己狠不下這條心腸,仍想死中求活,覓機逃命。

 夏天翔這招“昭昭日月”才施,玄清道人便感壓力奇強,深知不妙!急忙用出“回風舞柳劍法”之中一招護身絕學“柳線搖青”,把青鋼長劍舞成一片旋光,力拒來勢!

 夏天翔蓄意擒敵,自然早已智珠在握,以三絕鋼環蕩開千重劍影,左右微合即分,便把玄清道人那柄青鋼長劍鎖住。

 玄清道人忽見兵刃被鎖,不禁大驚失色,知道當前唯一生機,便是與對方一較丹田真力。

 倘若自己能以長劍奪走對方雙環,則可趁機逃走。倘若此願不遂,一線生機,便將立絕。

 生死既然系諸環劍一奪,玄清道人自然丹田凝勁,奮力奪劍。

 人在拚命之下,往往力量突增,玄清道人這猛一奮力奪劍,居然如願以償地使夏天翔的三絕鋼環脫手凌空飛起。玄清道人心頭狂喜,正待趁勢抽身,但慘嚎聲裡,寒光問處,競被人活生截斷一隻右臂,暈倒在血泊之中。

 原來夏天翔早知玄清道人無可奈何之下,必然奮力奪劍,遂左環微一凝力回奪,右環趁隙悄悄空出,然後就著對方猛力奪劍之勢,左環脫手,並向前略送,右手的三絕鋼環卻以一式“力劃鴻溝”,裁向玄清道人的持劍右臂。

 一個是有意奪劍,一個是存心撤環,夏天翔左手那隻三絕鋼環,自然被奪得高高凌空飛起,但玄清道人也因而胸前門戶洞開,右臂齊肩之處的筋骨皮肉,全被夏天翔右手三絕鋼環的森森利齒劃斷。

 夏天翔右手鋼環傷敵,空出的一隻左手,就勢凌空認穴,吐勁生風,點了痛極慘嚎的玄清道人暈穴,使他栽倒在血泊之中。

 玄清道人一倒,夏天翔同時飄身接住正自空中下墜的左手鋼環,凝立得意地傲然微笑。

 不但他自己得意,連在旁觀陣的“三手魯班”尉遲巧也長歎讚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塵世新人換舊人!夏老弟這一手誘敵傷敵的絕招,用得確實靈妙乾脆之極,令老化子大開眼界,深覺後生可畏!”

 夏天翔做色一收,謙然微笑,正待發話之際,尉遲巧忽又手指左前方詫聲叫道:“夏老弟請看,步虛下院之中怎的又複火起?而且這種火色特異,是不是祁連派的獨門狠毒暗器九幽磷火?”

 夏天翔聞言微驚,扭頭看去,果見步虛下院中冒起的火光,綠熒熒的,絕似自己在伏牛山中曾見祁連派人物使用的九幽磷火。

 遂在目光略注之下,向尉遲巧說道:“老前輩猜得不鍺,這火色確似祁連派所用的九幽磷火!但不管是與不是,我們均應趕緊把玄清道人帶到一個較為隱密之處,由老前輩借‘五陰絕脈’手法加以恐嚇,逼供實情……”

 話猶未了,兩人同有所覺,一齊施展輕功絕技,左右飛身飄出丈許。

 身後不知何處冉冉飛來一朵形若燈花的綠色火焰,但並非襲擊夏天翔及尉遲巧,卻系覷準暈倒血泊之中的玄清道人而發。

 綠熒熒的火光騰處,玄清道人立即周身皆火,一陣皮肉燒焦的腥臭之氣,簡直中人欲嘔!夏天翔與尉遲巧因深知凡被九幽磷火打中的人物,絕對無救,是鐵燒溶,是石燒裂,故而根本不作搶救玄清道人之想,隻是相對苦笑地注目四外,搜索這朵九幽磷火究系自何處發出。

 但空自注目良久,四外暗影沉沉,毫無人蹤,夏天翔不禁悵聲說道:“這事怎又把祁連派牽涉在內?好好一名活口,卻在我們略微大意之下,被對方趁隙用九幽磷火加以毀滅。”

 尉遲巧蹙眉說道:“事既如此,我們隻好另行設法探查,但我卻不懂在暗中施放九幽磷火之人,為何單打玄清道人,而不向老弟與我直接下手?”

 夏天翔軒眉叫道:“這種原因我倒知道!”

 尉遲巧詫然問故,夏天翔答道:“祁連派內的那些牛鬼蛇神知道我不怕九幽磷火。”

 話方至此,不由驚然一驚,想起自己身邊那面能夠克制九幽磷火的“紅雲蛛絲網”,業已為了打賭輸給仲孫飛瓊,倘若方才那朵九幽磷火,打的竟是自己或尉遲巧,豈不一樣要被燒得皮焦肉爛,慘遭不測?

 尉遲巧聞言驚道:“這種九幽磷火毒性極烈,黏性尤強,更厲害的是水潑不滅!故而無論何人,隻要一被打中便難幸免,老弟有何神功,竟能不懼此火!”

 夏天翔想起適才險境,心頭猶有余悸,但因認為施放九幽磷火的祁連派中人,必仍潛伏暗處,遂故意傲氣十足地揚聲笑道:“老前輩有所不知,我有‘天外情魔’仲孫聖所贈的‘紅雲蛛絲網’在身,便已足能克制九幽磷火。何況最近我又遇奇人,更學會了專破這種毒火之法。”

 尉遲巧又驚又喜地繼續問道:“夏者弟你又曾遇上了什麽奇人……”

 夏天翔裝出一副詭譎神色,微笑說道:“這是極高機密,倘若被那些牛鬼蛇神聽去,使用起來便會失靈!故而我們且往前行,尋個比較隱秘的所在,再向老前輩細細奉告。”

 尉遲巧猜不透夏天翔葫蘆之中究竟賣的甚藥?隻得懷著滿腹疑雲,隨他同奔西南而去。

 等他們身形消失以後,沉沉暗影之內,果然出現兩人,一個是祁連派中的“桃花娘子”靳留香,另一個卻是點蒼派中的“龍飛劍客”司徒畏。

 司徒畏臉色蒼白,精神不振,顯見身負極重的內傷。他目光凝注夏天翔、尉遲巧等去處,見二人確已走遠,遂向靳留香蹙眉說道:“香姊,步虛下院的梁柱之屬,均已被你的九幽磷火燒焦,煩你再加上幾記劈空掌力,震倒殘垣,掩蓋地穴,並看看管三白的那把老骨頭是否業已化為灰燼?千萬不可留下足以令人起疑的蛛絲螞跡。”

 “桃花娘子”如言縱進燒得殘毀不堪的步虛下院,只見那位蓋世奇俠“慈心羽士”管三白的遺體業已盡化劫灰,遂如司徒畏之言,暗凝功勁,發出幾記劈空掌力,震倒殘垣,掩蓋一切痕跡。

 司徒畏等靳留香處理妥當以後,向她愁眉不展地微歎一聲說道:“那夏天翔小鬼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門徒,來頭既大,本人更極刁鑽難纏,又複偏偏專和我們作對!香姊適才可曾聽得他又學會了什麽專破九幽磷火之法?萬一遇上這小鬼時,卻必須小心一二,不可大意!”

 “桃花娘子”靳留香一陣極具蕩意的“咯咯”嬌笑說道:“堂堂點蒼劍客,竟會怕起一個小鬼頭來?難道你不知道我專門會收拾男人,任憑他鐵打金剛……”

 “龍飛劍客”司徒畏不等靳留香話完,便即搖頭苦笑說道:“你那足以使男人們甘心效命的一套功夫,隻能對我施展,難道對付起夏天翔那等乳臭未乾的小鬼,也要用什麽偷元、赤珠吸露?”

 靳留香又是一陣勾魂蕩笑,把整個嬌軀偎向司徒畏懷中,司徒畏在她玉頰之上低頭親了一親,繼續說道:“我怎會對夏天翔有所怯懼,隻不過因他身後那位皇甫老婆婆武功極高,性情太怪,曾受掌門師兄諄諄告誡,在大計未成以前,避免招惹而已。”

 靳留香經過司徒畏一陣溫存,竟然滿面含春,桃腮帶笑,媚眼如絲的在司徒畏耳邊低聲數語。

 司徒畏聞言,苦著臉兒說道:“我受柴無垢賤婢‘般禪掌力’的內傷,尚未全複……”

 “桃花娘子”靳留香春情既動,哪裡還能忍耐?只在鼻中嗯了一聲,不等“龍飛劍客”司徒畏話完,便把他扯得雙雙滾入草叢之中。

 第九章:心如蛇蠍

 夏天翔見“三手魯班”尉遲巧行路之際,兀自蹙眉深思,知道他疑懷難釋,遂故意與這位老前輩逗趣,含笑說道:“尉遲老前輩,你且猜猜教我專破祁連派惡毒暗器九幽磷火手段的前輩奇人,是哪一位?”

 尉遲巧想了一想說道:“是不是‘風塵狂客’厲清狂?”

 夏天翔搖頭微笑,尉遲巧繼續猜道:“既非‘風塵狂客’厲清狂,可能是一缽神僧,再不然便是老弟又遇上了‘薔薇使者’?”

 夏天翔連連搖頭,尉遲巧失笑說道:“老弟快請實言,再如此胡猜下去,我這尉遲巧要變成尉遲拙了。”

 夏天翔忍俊不禁地大笑說道:“這位老前輩以心靈技巧及神偷八法名世,江湖公送美號‘三手魯班’。”

 尉遲巧聞言,氣得搖頭說道:“夏老弟為何來尋我的開心?我何曾教過你專破祁連派獨門惡毒暗器九幽磷火之法。”

 夏天翔笑道:“老前輩雖未傳授,我卻已觸類旁通,因而得益,此行倘若再遇祁連派中窮凶極惡的人物,大可覓機一試。”

 尉遲巧越聽越覺愕然,夏天翔向他微笑說道:“這專破祁連派獨門惡毒暗器九幽磷火之物,就是老前輩用以焚燒步虛下院,並送給我三粒的‘有情火’。”

 尉遲巧方自微一搖頭,夏天翔又複說道:“在與祁連派人物互相動手之際,我暗地留神,一見對方意欲發放九幽磷火,便將‘有情火’照準九幽磷火搶先打出。老前輩請想,這樣一來,豈不是給他們來個天理昭彰、自作自受的現世報?”

 尉遲巧這才恍然,暗自讚許夏天翔委實資稟過人,聰明無比。遂點頭笑道:“夏老弟,你這份聰明,在當世年輕一輩的人物之中,可能無出其右……”

 話方至此,夏天翔便已接口搖頭說道:“老前輩不要對我誇獎,起初我也以為自己還算有點小聰明,未免沾沾自喜。哪知這次在黃山碰了兩個釘子,受了一場教訓,才曉得茫茫宇宙之間,多聰明的人都有,我還笨得很呢。”

 尉遲巧因不知夏天翔與仲孫飛瓊打賭失敗,輸掉“紅雲蛛絲網”及“紫玉薔薇”之事,自然聽得詫異非常,正欲向夏天翔詢問,忽見夏天翔目注遠方,遂也回頭看去,只見三四十丈以外有條人影自西南馳來,往東北方電疾趕去。

 尉遲巧方覺這條人影的身法頗熟,夏天翔畢竟年輕眼快,已自施展傳音及遠功力,高聲叫道:“賽老前輩慢走,晚輩夏天翔暨‘三手魯班’尉遲前輩均在此處。”

 人影聞聲止步,轉向趕來,果然正是那位當代神醫“商山隱叟”賽韓康,但神色匆匆,仿佛有甚急事。

 尉遲巧怪笑一聲問道:“賽老怪物為何走起回頭路來?莫非你在前途遇上了什麽為難之事?”

 賽韓康苦笑一聲,舉起一角玄色衣袖相示,夏天翔目光注處,不禁大驚問道:“這角衣袖,是不是我‘凌波玉女’柴無垢姑姑所有?賽老前輩與她相遇了麽?”

 賽韓康搖頭歎道:“這位姑娘大以倔強,也太重情義。她劍傷來愈。便已單人獨闖點蒼山步虛道觀,我攔阻無效,隻扯下了她這一角衣袖。”

 尉遲巧蹙眉說道:“步虛道觀是點蒼派根據重地,‘點蒼三劍’等好手雲集,又與羅浮派結仇甚深,柴姑娘單人獨闖這等虎穴龍潭,更複劍傷新愈,恐怕不大妙吧?”

 賽韓康點頭說道:“我便因放心不下,才特意趕回,邀同你們一起馳援,誰知若非夏老弟眼快,幾乎就在此地鍺過。”

 尉遲巧及夏天翔聽賽韓康這等說法,遂一齊展開腳程,趕赴西南,夏天翔一面提氣飛馳,一面向賽韓康問道:“賽老前輩,你方才說我柴姑姑大重情義之語何意?她為什麽要這樣匆忙急促,趕往步虛道觀?”

 賽韓康答道:“她是為了急於搭救她那位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

 這句話聽得夏天翔及尉遲巧一齊大出意外,尉遲巧愕然問道:“搭救‘龍飛劍客’司徒畏?柴姑娘不是已和此人破臉成仇,並在步虛下院之前相互惡鬥,才身受劍傷的麽?”

 賽韓康搖頭歎道:“柴姑娘對我詳告其中原委以後,我才知道這是一段頗為曲折的武林秘辛,夏老弟四川岷山所遇及我與尉遲老怪物黃山天都峰頂所見,哪裡是什麽‘龍飛劍客’司徒畏!”

 夏天翔驚詫無已地問道:“他不是‘龍飛劍客’司徒畏是誰?就算我們認不出來,難道曾經與他誓海盟山、情愛纏綿的‘凌波玉女’也會認錯?”

 賽韓康望著驚詫無已的夏天翔,點頭笑道:“妙就妙在兩人容貌完全相同,隻要在眉心裝上一顆朱砂紅痞,誰還認得出這位‘龍飛劍客’是真是假?”

 夏天翔哦了一聲叫道:“照賽老前輩這等說法,那位假龍飛劍客,竟是真龍飛劍客的攣生兄長‘辣手純陽’司徒敬?但我不是聽我柴無垢姑姑在商山天心坪說過,司徒敬於兩年多前,便被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用‘般禪掌力’震落弱水而死。”

 賽韓康答道:“‘辣手純陽’司徒敬極精水性,雖落弱水,一息尚存,但從此即隱卻真名,改以他兄弟‘龍飛劍客’司徒畏的面目在江湖出現。”

 尉遲巧在一旁問道:“真的‘龍飛劍客’司徒畏呢?”

 賽韓康因急行頗久,有些口渴,取出身邊的水壺,略為飲用,目注尉遲巧、夏天翔微笑說道:“這段武林秘辛,說來話長,老化子及夏老弟,須聽我從頭講起。”

 夏天翔笑道:“漫漫長途,正苦無事寂寞,老前輩盡管詳述何妨?”

 賽韓康遂把柴無垢告訴自己的一段隱事,向尉遲巧及夏天翔詳細說出。

 原來點蒼、羅浮兩派結有夙仇,爭鬥不已,直到鐵冠道長及冰心神尼掌門這一代時,才在兩派之間各有一位志同道合的英雄俠女,互相精誠愛戀,並欲將私人之愛予以擴張,設法化除兩派積久難消的深仇大恨。

 這一雙精誠相愛的英雄俠女,女的便是羅浮派中的“凌波玉女”柴無垢,男的便是點蒼派中的“龍飛劍客”司徒畏。

 他們二人志願雖極其高潔,但眾濁之中,究難獨清,司徒畏在對掌門師兄痛述利害,慷慨陳詞以後,反被鐵冠道長及“紫焰天尊”雷化怒斥一頓,並命他將機就計,強汙柴無垢清白,使她歸入本派,或作為內應,刺探羅浮派中的一切秘密。

 司徒畏秉性剛正,豈甘如此卑鄙?遂據理力爭,師兄弟間幾將反目。

 “辣手純陽”司徒敬恰在此時養好被冰心神尼所擊的“般禪掌力”傷勢,轉回步虛道觀,忽聽兄弟“龍飛劍客”司徒畏力主與羅浮派棄嫌修好,他銜仇正切之下,自然怒火高騰,竟摹地下手,以“鐵指神功”連點司徒畏的五陰重穴。

 司徒畏五陰重穴被點,一身絕世武功,暫告被廢,司徒敬自知莽撞,遂向掌門師兄鐵冠道長請罪。

 誰知鐵冠道長不怒反笑,一面命人將司徒畏覓地幽禁起來,一面卻命“辣手純陽”司徒敬在眉心化裝一顆朱砂紅痣,並取了司徒畏的青芒劍,從此即以“龍飛劍客”的面目出現,設法奪取柴無垢的元貞,使她倒反羅浮,歸入點蒼派下。

 “凌波玉女”柴無垢哪裡會想到竟有這等變化?在與假龍飛劍客司徒敬相逢以後,自然依舊蜜愛輕憐、卿卿我我。

 司徒敬與司徒畏雖是一胎孿生,卻正邪不同,熏染各異,他本來就是一個貪花好色的淫徒,何況又奉了掌門師兄之命?自然在軟玉投懷、溫香偎頰之下,立生綺。

 尚幸柴無垢玉潔冰清,神明未為所亂,覺得意中人今日大異尋常,有點輕薄過份,遂趕緊正襟危坐,告以彼此精誠相愛,但目前不能及亂,必須等雙方各盡絕大努力,說服掌門師姊師兄,以一場婚禮,化清羅浮、點蒼兩派的嫌怨之後,方可得諧素願,月圓花好。

 一席良言,哪裡勸得動喪心病狂的賊子?司徒敬淫心大動,欲火高騰,怎肯放過這口邊美食?居然涎著臉兒,有了霸王硬上弓的無恥舉動。

 柴無垢大驚之下,以脆生生的兩記耳光,換來了司徒敬一把紫焰神砂,以致玉容受損,趕赴商山天心坪當代神醫賽韓康處求醫,並憤於“龍飛劍客”司徒畏突然如此變心,遂遠赴四川岷山的金玉谷中,要想毀卻當初曾與司徒畏同訴衷情、祈求薔薇願力的薔薇墳,以泄胸頭悲憤。

 夏天翔聽賽韓康說到此處,忍不住詫然問道:“我那柴姑姑怎會知曉這其中隱秘?”

 賽韓康笑道:“柴姑娘伏牛山再遇司徒敬、又複中了迷香,險遭淫辱!幸而被“薔薇使者’相救,並由這位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神奇人物,告知一切。柴姑娘得悉內情,認為真正的‘龍飛劍客’司徒畏必然被禁點蒼派根據重地、點蒼山步虛道觀之中,乃於黃山會後,星夜馳援,卻在那步虛下院之前巧逢‘辣手純陽’司徒敬,發話揭破他迫害胞弟、盜名欺世的無恥惡毒陰謀,兩人劇戰遂起,司徒敬挨了三掌,柴無垢中了七劍。”

 夏天翔眼珠一轉,停步頓足說道:“我柴姑姑這趟點蒼之行,又是白跑,那位‘龍飛劍客’司徒畏根本就未曾幽禁在步虛道觀之中。”

 這回輪到“商山隱叟”賽韓康大為錯愕了,夏天翔遂將步虛下院所見,詳述一遍。

 賽韓康靜靜聽完,蹙眉說道:“就雙方所知綜合推測印證起來,步虛下院火起以後,被玄清道人自正殿地穴中匆匆抱走之人,必是真正的‘龍飛劍客’司徒畏。但可惜尉遲老化子及夏老弟未能及時尾隨,如今又不知為點蒼派藏匿何處?”

 “三手魯班”尉遲巧聽了半天,怪眼一翻,向賽韓康冷冷說道:“老怪物莫要舍本逐未,我們目前恐怕顧不得先找司徒畏吧?”

 賽韓康點頭說道:“老化子說得不錯,我們如今確實顧不得尋找司徒畏,必須先策應柴姑娘,她一人獨闖點蒼派好手雲集的步虛道觀,太以危險。”

 尉遲巧目光微掃賽韓康、夏天翔,怪笑說道:“若照步虛道觀之中‘點蒼三劍’等多名一流好手的實力而論,一個‘凌波玉女’再加上我們三人,仍嫌力薄勢孤,但倉卒之間,別無幫手可尋,也隻得硬著頭皮,闖一闖了!”

 夏天翔也深知若論功力高低,自己這一行三人均非“點蒼三劍”之敵,不由想起在黃山天都峰下新交的忘年好友“雪山冰奴”冷白石來,暗付這位奇人曾說口轉雪山向他主人“冰魄神君”申屠亥複命以後,便將再入江湖,查究“天荊毒刺”之謎,途中若能巧遇,豈非倒是一個絕好幫手?

 賽韓康見夏天翔忽然沉思起來,遂含笑問道:“夏老弟聰明絕世,你如此沉思,想出了什麽高明主意麽?”

 夏天翔笑道:“兩位老前輩老謀深算,高明當前,哪裡還用得著夏天翔妄逞淺薄?我是在想點蒼之行雖頗凶險,但途中可能會遇上意料之外的絕好助力,即或不然,真等到山窮水盡、危機一發之際,我們也有自救手段。”

 尉遲巧被他一言提醒,拍掌笑道:“對對對,夏老弟身邊還有一顆威能毀卻步虛道觀,使‘點蒼三劍’不能不深懷戒懼顧慮的北溟至寶‘乾天霹靂’。”

 夏天翔笑道:“‘乾天霹靂’雖是我師門至寶,但夏天翔因它過於霸道,凜於師訓,從不輕用。但如今為了我柴姑姑的安危,及維護江湖正義,也隻好仗之與人多勢眾的點蒼群豪放手一搏了。”

 話到此處,目中突射英光,冷冷注向西南,對賽韓康、尉遲巧正色說道:“兩位老前輩,我們主意既定,便應加急趕程。因為我柴姑姑以女兒清白之身,獨闖豺狼之群,委實危機重重,必須及時接應,俾免使她在勢孤力蹙之下,受了好人凌辱。”

 賽韓康、尉遲巧與夏天翔一般心急,齊自足下加功,往點蒼派的根據重地、點蒼山步虛道觀趕去。

 他們這一去雖然身歷奇險,但在浴血昔戰之下,卻也把座步虛道觀攪得地覆天翻,亂成一片。

 在這武陵山脈之中的一片亂葬崗中,在夏天翔等剛剛離此趕往步虛道觀的當天深夜。

 既名亂葬崗,周圍景色無非是敗棺朽骨、蔓草荒煙及一片高低的墳家,加上剛剛下過陣雨,雲低月黑,份外淒迷,充滿了悲涼的意味。

 就在這等環境之中,亂葬崗上出現了男女二人,女的是武林有名蕩婦、祁連派的“桃花娘子”靳留香,男的便是假扮”“龍飛劍客”司徒畏的“辣手純陽”司徒敬。

 兩人走到一座比較高大,但無人祭掃、年久失修的荒墳之前,司徒敬止步蹙眉向靳留香苦笑說道:“為人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我生平雙掌之下殺人無算,但對我兄弟,卻因暗地下手、點他五陰重穴之事,心懷歉疚,竟始終不敢與他見面,你道怪是不怪?”

 靳留香一雙桃花眼中射出蕩毒的凶光,看看司徒敬,曬然冷笑說道:“虧你外號人稱‘辣手純陽’,竟會如此拿不起,放不下?步虛下院已毀,難道你還想把他千裡迢迢地送回步虛道觀自泄機密不成?”

 司徒敬被她激得兩條濃眉方自一揚,靳留香火上加油,又複“咯咯”笑道:“兄弟雖是同胞骨肉,但在情份之上也不見得能夠親過夫妻。你記不記得我為了和你廝混,用斷腸酒自鴆親夫之事?”

 司徒敬目中厲芒電射,獰笑點頭說道:“香姊說得對,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煩你到那狐穴中把司徒畏抱出,讓我在這最後關頭,再勸我兄弟幾句。”

 靳留香陰陰一笑,轉身縱出三丈,走到一個被豐草遮掩的狐穴之中,把那位飽受折磨的“龍飛劍客”司徒畏抱出穴外,使他在一塊墓碑之下席地而坐。

 司徒敬見兄弟雖被自己點了五陰重穴,武功全失,宛若廢人,但眉目之間卻英挺如昔,尤其那兩道深含不屈不撓神色的炯炯眼光,直看得自己毛發驚然,口中期期艾艾,難以發話。

 “桃花娘子”靳留香見狀,不禁柳眉微蹙,咦了一聲,伸手輕拍“辣手純陽”司徒敬肩頭,笑著問道:“你不是有話要向你兄弟說麽?”

 司徒敬被靳留香這輕輕一拍,震起凶心,目注“龍飛劍客”司徒畏,獰笑問道:“兄弟,你被我暗點五陰重穴,害成這般模樣,心中恨我不恨?”“司徒畏以一種異樣的目光,向自己這位心如蛇蠍的同胞兄長及“桃花娘子”靳留香看了兩眼,微微搖頭,表示並不懷恨。

 司徒敬見兄弟表示不恨自己,不由心中微喜,點頭說道:“兄弟總算是明白人,你不恨我才對。要知道你雖然被點五陰重穴,武功暫時被廢,但隻要回頭改過,兄弟一心,我請求掌門師兄賜服一粒本派傳宗至室‘九轉萬靈丹’,仍可複原如舊。”

 “龍飛劍客”司徒畏聞言,冷冷說道:“本派傳宗至寶‘九轉萬靈丹’共隻兩粒,豈能為我輕用?再說非但我寧可形銷骨化,此志難回,並在萬一不死、僥幸恢復武功以後,便將與哥哥及掌門師兄誓不兩立。”

 “辣手純陽”司徒敬訝然問道:“兄弟,你一向說話決無虛言,方才不是表示不恨我麽?”

 司徒畏應聲答道:“哥哥是我同胞兄長,慢說你暗中下手點我五陰重穴,便把我挫骨揚灰,亦無所恨。司徒畏恨的隻是你與掌門師兄殺上逆倫,滅絕人性,下手慘害師叔‘慈心羽士’之事。”

 這兩句義正辭嚴之語,又使“辣手純陽”司徒敬聽得驚然一驚,但立即獰笑連聲,向“龍飛劍客”司徒畏道:“管三白妄自尊大,以業經退隱之身干涉本派大事,並對掌門人異常無禮,豈非禍由自取,殺之無虧?倒是他在臨被掌門師兄割舌剁指以前,向你高呼“松花指路,明月當頭’二語,究竟何意?”

 司徒畏見司徒敬如此神情,知道這位同胞兄長惡性重大,迷途已深,絕難痛悟口頭,不由長歎一聲答道:“管師叔平生除了武功絕世以外,亦頗足智多謀,他老人家不過因為萬想不到點蒼派中有人膽敢逆倫,才中了你與掌門師兄的無恥暗算。至於那‘松花指路,明月當頭’二語,雖然必含深意,但小弟亦在當時被害,至今參詳不出。”

 司徒敬獰笑說道:“兄弟你若再口出不遜,知而不答,便是自速死期!”

 司徒畏冷然答道:“自從在步虛觀大殿所供點蒼派歷代師祖靈前被點五陰重穴以後,生死二字,哪裡還在司徒畏中?做兄弟的奉勸哥哥,有關害我之事可以不足縈懷,但對於管師叔慘被剁指割舌一舉,卻必須準備接受冥冥中的循環報應。”

 司徒敬惱羞成怒,佛然厲聲叱道:“兄弟住口!什麽叫報應循環?什麽叫昭彰天理?司徒敬一概不管。我如今隻問你肯不肯放棄成見,兄弟一心,光揚點蒼聲威,共滅羅浮敵派?”

 司徒畏正色答道:“常言道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為了羅浮、點蒼兩派的嫌隙,百年來械鬥頻頻,不知把江猢攪起多少腥風血雨?哥哥莫費唇舌再勸小弟放棄成見,共滅羅浮,除非司徒畏骨化形銷,我必為消弭兩派積怨之事,盡心竭力。”

 司徒敬外號人稱“辣手純陽”,自然心辣意毒,手下極黑。顛今畢竟因“龍飛劍客”司徒畏是他同胞親弟,若換外人,早下毒手。

 司徒畏話完,司徒敬濃眉雙挑,厲聲接口說道:“兄弟還敢倔強,我要你骨化形銷,豈非易如反掌?”

 司徒畏毫無懼色,做然答道:“哥哥盡管下手,能令小弟一瞑不視最好,免得將來我既必為管師叔報仇,又顧手足之情,對你不便處置。”

 司徒敬這時因司徒畏不但毫不聽話,並當著“桃花娘子”靳留香把自己數說斥責不堪,早已獸性高騰,凶心大動,冷笑一聲說道:“你休想以手足之情來打動司徒敬的鐵石心腸,我今夜定然使你稱心如願,骨化形銷就是。但在你未死以前,尚有一事必須問明,若不從實回答,休怪我要施展辣手,令你受盡無邊楚毒。”

 話完,居然抖手打出一枚子午問心釘,血花四濺,深深釘入司徒畏的左大腿肉厚之處,並獰聲狂笑說道:“這就叫手足之情,且讓你先略微嘗嘗件犯‘辣手純陽’的滋味!”

 好一位“龍飛劍客”司徒畏,真不愧天生鐵漢,雖被釘深入肉,鮮血四濺,臉上神色卻絲毫未變,隻向自己這位心狠意毒的同胞兄長微蹙眉頭說道:“哥哥,你使我受盡任何楚毒均無所謂,所問之話,若有所知,亦決無不答。但我死前有一小小請求,卻望你看在一母同胞的情份上,能夠應允。”

 司徒敬這時又取了兩枚子午同心釘在手,聞言冷冷問道:“你有什麽請求講出來聽聽再說,但我們之間,從今後莫再提及‘同胞’二字。”

 英雄不落淚,隻為未傷心。又道是“人是英雄淚越多”。方才子午問心釘深釘人肉的劇烈痛苦未能令“龍飛劍客”司徒畏略皺眉頭,但如今“辣手純陽”司徒敬未後這句“從今後莫再提及同胞二字”之話,卻聽得司徒畏心中難過異常,忍不住雙睛濕潤,英雄淚滴。

 他鋼牙微咬,俊目猛張,以一種並不懷恨,卻深蘊憐憫神色的眼光,看看司徒敬,緩緩說道:“哥哥,盡管你斷絕了同胞手足之情,但作兄弟的,除了將來為‘慈心羽士,管師叔報仇雪恨之際,不能對你寬恕以外,依然……”

 司徒敬聽得怒火高騰,厲聲接口叱道:“你如今業已死到臨頭,憑什麽還想替那死鬼管三白報仇雪恨?承你重視同胞之義,司徒敬也當盡手足之情。方才那枚子午問心釘打你左腿,如今這枚則釘你右臂,你有甚請求,怎的還不快講?”

 話音了處,彈指吐勁,子午問心釘化成一點寒星,照準“龍飛劍客”司徒畏的右臂,飛襲而去。

 司徒畏一身武功雖因五陰重穴被點暫時告廢,但對於這枚子午問心釘,倒還不至於躲閃不開,不過他自知今夜生機已絕,難逃同胞兄長毒手,遂橫定心腸禁受,根本不加躲避。

 但眼看子午問心釘飛到,“龍飛劍客”司徒畏卻突覺右時似被小蟲叮了一口,微感酸麻,自然而然地下垂二寸,使那子午問心釘擦著衣袖打空,落入萋萋墓草之中。

 司徒畏知曉此事決非偶然,可能有人在暗中維護自己,為恐“辣手純陽”司徒敬生疑,遂趕緊發話說道:“我所要求之事,就是請哥哥顧我‘龍飛劍客’四字清清白白,得來不易,望你今後恢復‘辣手純陽’司徒敬的本來面目,則小弟縱死九泉,亦無所憾。”

 司徒敬聞言,一陣厲聲狂笑,點頭說道:“我借用你這‘龍飛劍客’之名,無非想覓機奪取柴無垢的元貞,使她不得不嫁雞隨雞,倒反羅浮,歸入本派。”

 司徒畏聽得全身毛發一豎,顫聲問道:“她……她……她可……曾……”

 “桃花娘子”靳留香始終在旁靜看,未發片言,如今也銀牙微咬下唇,向那滿面凶獰暴戾神色的司徒敬瞥了一眼。

 司徒敬繼續說道:“但如今柴無垢不知怎的竟已發現這樁秘密,此後借名無用,我便答應你這樁請求就是。”

 司徒畏自司徒敬的話中,聽出柴無垢業已洞悉好謀,清白未曾被汙,不由心頭一寬,含笑說道:“多謝哥哥美意,你有何話問我?司徒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辣手純陽”司徒敬目射凶光,凝注司徒畏沉聲問道:“死鬼管三白對你頗為器重,他昔年獨戰少林、羅浮、祁連三派掌門,所用的那柄白龍劍及一冊精妙異常、可與回風舞柳劍配合運用的‘白雲劍譜’下落安在?是否曾將秘密告你?”

 “龍飛劍客”司徒畏搖頭答道:“管師叔浪跡天下名山,倦遊歸來,才到步虛觀不久,便被你與掌門師兄突下辣手加害,根本來曾與我交談,怎會把他老人家手著的‘白雲劍譜’及那柄白龍劍的下落相告?”

 司徒敬因深知兄弟為人,生平不打謊話,說一不二,既然這等,可能確實不知“白雲劍譜”及白龍劍的下落,遂取出三枚子午問心釘托在掌中,凶睛雙瞪,向司徒畏狠狠叫道:“‘辣手純陽’殺人向不眨眼,但今日卻特別為你再留一線生機,你究竟肯不肯……”

 司徒畏不等司徒敬話完,便凜然搖頭說道:“哥哥不必留情相勸,司徒畏此心如石……”

 話方至此,精光疾閃,銳嘯劃空,三枚子午同心釘已被“辣手純陽”司徒敬凝足內力發出,照準司徒畏胸頭七坎、左右乳下期門等三處致命死穴打去。

 司徒敬殺心一動,司徒畏自付必死,但誰知那三枚子午問心釘卻似用力稍強,準頭略偏,一齊斜落左方,險煞人地掠著司徒畏的脅下打過。

 前一次子午問心釘未曾打中司徒畏右臂,司徒敬以為是對方避開,故未曾在意,但如今卻發覺有異,眼內凶光直注司徒畏身後那叢長得高幾過人的萋萋墓草,疑心有人藏在其中,故意弄鬼。

 “桃花娘子”靳留香也看出溪蹺,但卻裝作毫無所覺,向“辣手純陽”司徒敬微施眼色,媚笑說道:“你內傷新愈,昨夜又那等瘋狂,居然連暗器手法都失了準頭,豈不可笑?但既有意超脫你兄弟早離苦海,就該貫徹始終,再用‘亂灑天星’的手法,給他一把子午問心釘試試。”

 司徒敬領會出靳留香語意,又自懷中取了六七枚子午問心釘在手,靳留香也藏了兩朵九幽磷火,覷準那叢墓草,以備一見有異,立即出手。

 就在靳留香向司徒敬笑語之際,“龍飛劍客”司徒畏突覺有兩縷冰涼的寒鳳襲向雙腿,使得自己全身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並聽見一絲細如蚊哼,但清晰已極的人語,送入自己耳底,緩緩說道:“你雙腿被人截斷的穴道血脈業已解開,趕緊起立走向身後墓草叢中,司徒敬若施暗器相襲,可裝出武功恢復,隨意凌空揮袖,便生奇效。”

 司徒畏既是被點了五陰重穴,喪失武功,又為司徒敬截斷雙腿血脈,使他不能起立行走,聞言以後,將信將疑地試一起立,果然血脈已通,竟告如原?

 “辣手純陽”司徒敬方將六七枚子午問心釘取到手中,突見司徒畏竟能起立,不由大驚失色地雙眉猛剔,斷喝一聲,施展“亂灑天星”的手法,覷準“龍飛劍客”,灑出一蓬星雨。

 “亂灑天星”及“滿天花雨”手法雖是暗器之中的上乘絕學,但多半是用在月牙刀、金錢嫖或菩提子等小巧暗器方面,如今“辣手純陽”司徒敬用的是極為霸道的子午同心釘,仍可施展這種手法,著實難能,威力也顯得異常強大。

 司徒畏此時雖能行走,但一身上乘武功已廢,隻得遵照暗中人語所雲,覷準劃空銳嘯而至的六七點寒星,引袖凌空拂去。

 一片無形勁氣,隨同司徒畏的拂袖動作布滿當空,果然激得那六七根子午問心釘,電射星飛、四散濺出。

 一明一暗的雙方動作,配合得巧妙無倫,使“辣手純陽”司徒敬在看不出絲毫破綻之下,不禁疑神疑鬼,驚訝欲絕。

 司徒畏拂退怒射的寒星,帶著一種死裡逃生、喜出望外的心憎,轉身走向叢生的墓草。

 這時在那墓草叢中,驀然出現一具白骨鱗峋、大如巴鬥的奇形怪頭,而“桃花娘子”靳留香所準備的九幽磷火,也已化成兩朵綠熒熒的燈花出手。

 九幽磷火一發,怪頭亦自凌空飛起,正好被那綠熒熒的燈花打個正著。

 熊熊碧焰一起,才看清那具怪頭隻是一具死牛或死鳥之類的白骨骷髏,但骷髏在被九幽磷火打中以後,竟自動裂成無數碎塊,白骨四射,毒火橫飛,驚得司徒敬、靳留香雙雙施展輕功絕技,電疾飄身,才不致作法自斃,被漫空飛舞的九幽毒火打中。

 一個是狠辣無比的武林蕩婦,一個是心如蛇蠍的絕代凶人,怎肯就此甘休?雙雙厲嘯攝魂,覷準尚未走入叢生墓草之中的“龍飛劍客”司徒畏,作勢待撲之際,實在靜夜空中響起了宛如平地焦雷的人語之聲,這語聲極其簡單,僅有四字,說的是:“天……良……何……在?”

 “天良何在”四字入耳,“辣手純陽”司徒敬不禁想起自己在伏牛山中企圖淫辱“凌波玉女”柴無垢時所遇的宛如鬼魅的不可思議之事,哪裡還顧得追殺“龍飛劍客”司徒畏?急忙一拉“桃花娘子”靳留香,雙雙就勢飛逅,隱人了亂葬崗頭的荒煙蔓草之中。

 司徒畏茫然走人那片叢生的墓草,草中卻闃然無人,只在地上留著一封束帖及一粒朱紅靈丹,封外並寫著八個小字:“先服靈丹,再閱束帖。”

 司徒畏此刻自然唯命是從,先取朱紅靈丹服下,頓覺丹田溫暖,周身舒泰,然後打開束帖,只見帖上寫著十囚個字道:“高黎貢山凝翠谷,松花指路月當頭。”

 這十四字的含義,參詳起來,似乎上易下難?因為“高黎貢山凝翠谷”分明隻是地名,而“松花指路月當頭”不但不知何意,並與師叔“慈心羽士”慘遭掌門師兄鐵冠道長暗害,割舌剁指以前,目注自己高叫“松花指路,明月當頭”之語,完全符合。

 “龍飛劍客”司徒畏苦思久久,忽然把這“松花指路,明月當頭”兩句隱語,與兄長“辣手純陽”司徒敬向自己一再逼問的師叔“慈心羽士”所用的白龍神劍及可與口風舞柳劍法揉合運用、更增威力的“白雲劍譜”,發生聯想。

 暗忖,莫非管師叔臨被害前向自己高呼之意,就是要自己依照他這兩句隱語,尋得白龍神劍及“白雲劍譜”,替點蒼派光正門戶、製裁掌門師兄逆倫重罪,為他報仇雪恨?

 這樣一想之下,似乎頗有幾分道理,應該趕往高黎貢山凝翠谷找尋。但司徒畏自服那粒朱紅靈丹後,雖已精神大振,卻因五陰重穴被點,真氣內力依舊難提,加上左腿又複負有子午問心釘穿肉之傷,恐怕尚未走到地頭,便會遭受掌門師兄鐵冠道長,及狠心辣手的同胞兄長司徒敬的偵騎毒手。

 “龍飛劍客”司徒畏因環境艱難,方自愁眉不展之際,突然一陣狂風,吹散滿天雲霧,現出一輪皓月,當頭朗照。

 一見明月當頭,司徒畏漸冷的雄心忽又大振。暗想自己若非被神出鬼沒的奇人所救,今夜早已死在同胞兄長的手中,一條性命反正是撿來的,何不遵照這束帖所指示,走趟高黎貢山,到那凝翠谷中一試機運?

 雄心既動,司徒畏鋼牙一咬,起出那枚深釘入肉的子午問心釘來,撕幅衣襟包扎傷口,便往高黎貢山趕去。

 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等“點蒼三劍”,自黃山事了以後,鐵冠道長與“紫焰天尊”雷化便即趕回雲南,“辣手純陽”司徒敬卻因貪戀與“桃花娘子”靳留香糾纏,暫時未返。

 鐵冠道長因審時度勢,深知自己與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所定的凶謀可能敗露,武林劇鬥迫在眉睫。遂在一口步虛道觀之後,立即召集點蒼派所有好手,發給每人一小袋平素視為至寶、不舍輕用的紫焰神砂,並嚴矚加緊練功,勤習點蒼派做視江猢的“飛花掌法”及“回風舞柳六十二劍。”

 這日鐵冠道長正親自督率幾名二代弟子練劍,突聞密報,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師妹、馳名武林的“凌波玉女”柴無垢似乎獨自來訪,已到點蒼山下。

 鐵冠道長與“紫焰天尊”雷化對看一眼,眉頭微蹙說道:“柴無垢獨闖點蒼,是否活得太不耐煩?但我對此女還想設法利用,雷二弟且按江湖規矩接她進觀再說。”

 雷化點頭起身,帶領兩名小道,緩步迎出。

 “凌波玉女”柴無垢雖為深墜情網,企圖營救“龍飛劍客”司徒畏,冒險獨闖點蒼,但何嘗不知自己孤掌難鳴,絕非鐵冠道長等人之敵。遂決定不用暗探,卻按武林規矩明面拜訪,以言語揭開陰謀,倒看點蒼派掌門人怎樣答對?

 故而一見點蒼第二劍“紫焰天尊”雷化迎出,竟暫忍心頭惡氣,微抱雙拳,朗然發話說道:“柴無垢魯莽造訪,望雷天尊海涵一二。”

 雷化稽首為禮,含笑答道:“柴女俠遠途光降,步虛道蓬革生輝,望雷化奉掌門人之命出迎,恭請柴女俠觀內待茶。”

 話完便即側身肅客。

 點蒼、羅浮夙有深仇大恨,步虛觀無殊虎穴龍潭,但柴無垢為了掛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安危,縱是劍樹刀山,一樣視作康莊大道,遂毫不猶疑地緩步走進。

 鐵冠道長於正殿相待,柴無垢先向三清道祖神前拈香,然後便在點蒼派眾目炯炯之下,傲然就坐……

 小道獻上香茗,鐵冠道長端茶敬客,微笑問道:“黃山天都峰頂一別未久,柴女俠卻為何事光降點蒼?”

 柴無垢微微一笑,目注鐵冠道長答道:“道長何必明知故問?柴無垢也從來不作虛言,我是來找‘龍飛劍客’司徒畏。”

 鐵冠道長想不到柴無垢已知真象,以為她是指的冒牌龍飛劍客,遂含笑說道:“我司徒四弟自黃山會了,因私事羈絆,尚未回歸……”

 柴無垢接口冷笑說道:“我要我的,不是道長口中所說的曾到黃山與會的那個龍飛劍客,而是被你幽禁在這步虛道觀之內的真正的‘龍飛劍客’司徒畏。”

 鐵冠道長聽得眉頭雙蹙問道:“柴女俠怎的與我談起禪機來了?我司徒四弟未犯本門規律,怎會加以幽禁?何況我已聲明,他尚在外款歸。”

 柴無垢一雙美目之中射出炯炯精光,冷然說道:“道長此話未免故意矯情?在外與祁連妖婦‘桃花娘子’靳留香鬼混未歸的,恐怕不是你司徒四弟,而是你司徒三弟吧。”

 鐵冠道長聞言,不禁心驚這項重大秘密,怎會被對方看破,但因話出如風,為了保持自己一派掌門的身份,隻得強賴到底,故一陣森然冷笑,剔眉說道:“柴女俠,因你今日按著江湖禮節來訪,是我步虛觀的上客,鐵冠才不便妄出無禮之言,但亦請柴女俠自加尊重,切莫信口雌黃,我司徒三弟不是在三年前便被你師姊的‘般禪掌力’震落弱水?”

 柴無垢聽對方這等說法,知道鐵冠道長必然不肯但白相承,而自己暫時又拿不出真憑實據,倘若彼此爭論得動起手來,反會吃虧,並對營救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之事毫無助益。利害想通以後,心頭盛氣一平,竟不再深究,反向鐵冠道長歉然笑道:“柴無垢道聽途說,未必是真,道長現稱並無此事,請恕魯莽,柴無垢立即告辭,我還奉我師姊之命,要在江湖間查究有關‘天荊毒刺’的可疑情事。”

 “紫焰天尊”雷化因柴無垢言語之中,分明已知“辣手純陽”司徒敬頂替“龍飛劍客”司徒畏一事,覺得此女絕難再為已用,不如趁她獨闖虎穴、孤掌難鳴之際,予以殲除,也可使羅浮派中減少一名頂尖好手。

 故一聽柴無垢意欲告辭,便向掌門師兄鐵冠道長暗施眼色,但鐵冠道長卻佯如未見,站起身形含笑說道:“關於‘天荊毒刺’之事,鐵冠旦夕縈心,並已派得力人手四出探聽,柴女俠若有秘訊,尚請在敵愾同仇,就近尋覓點蒼派中弟子,賜告一聲為感。”

 柴無垢轉身出殿,鐵冠道長居然還禮貌周到地親自送出步虛道觀。

 “紫焰天尊”雷化等“凌波玉女”柴無垢去遠,一面與鐵冠道長同回大殿,一面詫然問道:“大師史,難道您認為此女還有可以利用之處?”

 鐵冠道長聞言,忍俊不禁地一陣仰天大笑。

 這陣大笑,笑得雷化益發狐疑莫釋?

 鐵冠道長笑聲收歇以後,一雙閃爍的鷹目之中,暴射異樣的精光,看著雷化說道:“雷二弟,你怎把你掌門師兄看得如此庸俗?柴無垢現已知曉司徒三弟假扮‘龍飛劍客’之事,怎會還有利用價值?”

 雷化雖亦極為凶毒,但比起他這位雄心勃勃的掌門師兄,畢竟相差一籌,仍未能體會鐵冠道長的心意,訝然問道:“大師兄既知此女已無利用價值,則何必在她自投羅網之下縱虎歸山,以遺後患呢?”

 鐵冠道長伸手重重一拍雷化的肩頭,“呵呵”大笑說道:“雷二弟,在武功方面,你雖足可與任何一流高手相互頜頑,但在機智方面,須多用心思,你認為柴無垢數千裡遠來,會這樣三言兩語就走?”

 雷化這才恍然大悟他說道:“大師兄認為柴無垢還敢來暗探步虛觀?”

 鐵冠道長笑道:“無論是男是女,隻要一墜情網,均必盡心盡力地關懷對方,不會以本身利害為,故而慢說我們這座步虛觀,便是一座森羅地獄,設有鼎鑊刀山相待,柴無垢也今夜必至。”

 雷化暗中佩服掌門師兄的算計,微笑說道:“柴無垢一身羅浮絕學頗不尋常,‘般禪掌力’尤非小可,今夜來時,是否由小弟出手對付?”

 鐵冠道長搖頭笑道:“雷二弟,你這種想法,未免又落下乘,我若想一招一式地殺她,則方才何必讓柴無垢生出步虛觀?”

 雷化簡直被這位大師兄弄得莫測高深,茫然瞠目。

 鐵冠道長見他這副神情,不禁失笑說道:杜少陵說得好:‘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而殺人之道,亦當以誅心為上。今夜根本用不著施展‘飛花掌’、‘回風舞柳劍’及你精心苦煉的‘紫焰神砂’,我便保證柴無垢心碎魂飛,咬牙無奈地自盡而死!”

 鐵冠道長越加解釋,雷化便越是糊塗,直等那位陰刁狠毒無比的點蒼派掌門人,向他附耳低告之後,方驚佩不已地遵照指示,布置一切。

 “凌波玉女”柴無垢果如鐵冠道長所料,決定夜來獨闖步虛道觀,探聽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究竟被幽禁何處。

 她離開步虛道觀獨自遊覽點蒼,並遠眺洱海雲煙,以遣寂寞。

 蒼山洱海,全屬滇中勝景,但景隨心生,所見各異,柴無垢因懸司徒畏的安危,不知他如今究竟是生是死?芳心淒苦,意興闌珊,以致大好風光到她眼中,幾乎全變作斷腸景色。

 好容易才等到夜幕深垂,天空並有大片流雲時掩月色,柴無垢遂展開一身上乘輕功,撲奔點蒼派的根本重地,步虛道觀。

 觀中情景並無絲毫異狀,若乾弟子似乎還在夜深入靜、高低殿字之間,時時喃喃經,滿是一副出家聖地的清淨模樣,不像一般武林舵寨那等殺氣騰騰,布崗置哨。

 柴無垢因這步虛道觀地勢頗大,前觀且複時有當地士民來此瞻拜,知道若有秘密,必在後觀,遂躡足潛蹤,一重一重殿字地往後探去。

 一直越過三四重殿字,眼前是一堵高大的圍牆,鐵門緊閉,門上並有“香客止步”字樣,柴無垢略察周圍形勢,並由那圍牆建造得特別高大之上加以判斷,猜出既然不讓尋常香客遊人隨便進入,則牆內定是點蒼派的秘密重地。

 果然“凌波玉女”柴無垢剛剛提氣飄身,縱上牆頭,使聽得一座八角形的奇異建築之中,傳來一陣陰森狠辣無比、攝人心魄的獰聲厲笑。

 這陣笑聲,柴無垢入耳便知正是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所發。

 但這座八角形的建築極為奇異,牆高幾及兩丈,不僅不見屋頂,亦無門窗,只在正對自己的方向,有一直徑尺許的圓形小洞,那位名列點蒼第二劍的“紫焰天尊”雷化,卻率領四名手橫利劍的門下弟子,站在這小洞之外,似是擔任警戒。

 柴無垢見狀不禁暗自猜疑,那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在這奇異密室之中作些甚事?為何擺出如此緊張的形態?

 疑方起,四五丈外的奇異建築之中,突然傳來一聲淒慘的高呼,跟著又是一陣鐵冠道長所發的“桀桀”獰笑。

 那聲慘呼聽來已覺毛發齊豎,遍體寒生。而那陣獰笑卻更為凶狠無倫,攝人神魄。

 柴無垢自被“薔薇使者”告知“龍飛劍客”以假為真的那段秘密之後,整顆芳心不禁為了意中人的安危驚憂欲碎,如今聽得這陣獰笑及這聲慘呼,又複自然而然地猜疑到司徒畏身上。

 當面既有“紫焰天尊”雷化率領門下虎視眈眈,柴無垢遂隻得利用那道高牆隱身,悄悄繞向側面。

 行走之際,獰笑及慘呼聲息依然陣陣傳來,並覺獰笑越來越暴戾無儔,慘呼卻越來越悲淒無比,弄得這位久走江湖、見過不少大風大浪的“凌波玉女”心神難安,狐疑滿腹,胸中宛若小鹿亂撞般地“騰騰”狂跳。

 約計繞過十來丈後,柴無垢輕輕縱身,雙手攀住牆頭,微露雙睛一看,果然繞到側面,雷化等人已為牆角所掩,難於發現自己。

 因對方系屬武林一流高手,為恐萬一衣襟帶風,易被發覺,柴無垢遂不用輕功飛縱,隻是悄悄溜下高牆,一步一步,躡足潛蹤地走到那座無門無窗,又無屋頂的奇異建築之下。

 剛剛貼近奇異建築牆根,又複聽得一聲慘呼;但這聲慘呼,音質雖然悲厲,聲量卻已低微,仿佛那慘呼之人已被折磨得只剩下了奄奄一息。

 柴無垢的一顆芳心狂跳得幾乎躍出胸膛,急忙提氣縱起丈許,仍用雙手攀牆,慢慢長身,偷窺牆內動靜。

 原來這座奇形建築是以一層堅韌異常的密密銅網代替屋頂,頂網下燈火通明,一覽無遺,但那驚心怵目的慘狀,使得“凌波玉女”柴無垢魂魄欲飛,雙手亂抖,幾連牆頭都有些抓攀不住。

 網下室內地勢,倒有七八丈廣闊,但除了一爐熊熊炭火以外,絲毫陳設俱無,人數共隻三人,一名青衣小道,一名點蒼掌門鐵冠道長,另外一人則上身,下體僅存短褲,背後烙傷累累,皮焦肉爛地暈絕伏地。

 柴無垢雖然看不見這慘遭酷刑之人的面貌,但從背後觀察,身材卻與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極其相似。

 就在“凌波玉女”驚心欲絕之際,那位狠毒無比的點蒼掌門鐵冠道長又發出一陣冷冰冰、陰惻惻的獰笑說道:“師弟既然不肯與我同心,且羅浮派已有人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彼此便當大別。但在尚未成全你解脫以前,還要讓你嘗嘗掌門師兄的手段,借以向逆我者立威示儆。”

 鐵冠道長的這一番話,字字均無殊銳利的鋼針,刺得“凌波玉女”柴無垢芳心欲碎,幾告當時暈厥。

 因為鐵冠道長雖未直呼司徒畏之名,但從話意之中,已顯然可聽出慘受非刑的正是點蒼派唯一正大光明的“龍飛劍客”。

 這時鐵冠道長又向青衣小道略一揮手,小道便提了一桶冷水澆向受刑之人,然後伸手把他翻過身來。柴無垢尚存萬一希冀地注視這慘受非刑之人的面貌,但目光才觸,越發心驚肉顫,咬碎銀牙。因這人臉上同樣滿布烙痕鞭傷,既腫且破,血肉狼藉,哪裡還分辨得出五官面目?

 鐵冠道長真似鐵鑄的心肝?見了如此慘狀,依然絲毫無動於衷,冷冷向那青衣小道發話說道:“你且再用一次烙刑,我便送你四師叔早歸天界。”

 “四師叔”三字,粉碎了柴無垢的一切希冀,心頭茫茫然萬皆空,隻有一個“死”字獨存,想運用“般禪掌力”口手猛震天靈,殉情自盡,與意中人“龍飛劍客”共圖來世緣會。

 並非柴無垢懦弱無能,不敢與點蒼人物拚力一戰。只因目前情勢,對方防范得太以嚴密,既不能破網直下,又無法在頃刻之間,戰退雷化及其所率的四名弟子,從小洞進入室內。何況外面隻要略有動靜。室內的鐵冠道長必然立下毒手。

 根本決無任何搶救途徑之下,“凌波玉女”柴無垢才傷心欲絕地死志高萌。但她“般禪掌力”方凝,右掌微翻,尚未自震天靈之際,忽又想起自己寧可跳蒼山,投洱海,但卻不能死在此處。因萬一這乾窮凶極惡的無恥好徒,若對自己遺體妄施卑鄙手段,則不僅九泉含羞,連羅浮門戶也將同坫奇恥大辱。

 思及此耳邊一聲“嗤”的微響起處,立有皮肉被炙的焦臭氣味襲入鼻端,分明網下慘殘的烙刑,又在開始。

 柴無垢哪裡忍心再看意中人臨死之前遭受如此折磨,銀牙猛挫,提氣飄身,便離卻這人間地獄,往來路高牆撲去。

 她身形才動,負責警衛的“紫焰天尊”雷化便已發覺,目光微注,一陣得意異常的厲聲狂笑叫道:“柴無垢賤婢慢走,你千裡遠來,一明一暗,兩進步虛觀,怎不留下幾手羅浮絕學?”

 柴無垢如今既決心甘為情死,又企圖保持清白,遂不再理會雷化的挑戰之舉,隻是提足真氣,施展“八步趕蟾”絕世輕功,撲向高牆,口內卻厲聲答道:“昭昭天道,朗朗無虧,來早來遲,善惡必報。司徒畏及柴無垢生為人傑,死為鬼雄……”

 話音未了,人也尚未撲登高牆,牆頭卻已“颼颼颼”竄上三條黑影。

 柴無垢以為又中對方埋伏,銀牙咬處,方待拚力一戰,但忽然發覺來人竟是自己的援兵“商山隱叟”賽韓康、“三手魯班”尉遲巧及小俠夏天翔等三位。

 情勢一緩,“凌波玉女”柴無垢鬱積已久的傷心痛淚立即奪眶而墜,滾滾泉流,向賽韓康等淒然叫道:“三位既來,柴無垢死無所憾,但務請把我的遺體帶出步虛道觀,或加毀滅,千萬不可落於這乾狠毒無倫、神人共憤的惡賊手中,則羅浮一派及柴無垢九泉幽魂,均感盛德。

 “盛德”二字一出,便即淒然微笑,凝聚“般禪掌力”,口手拍向天靈百會死穴。。

 夏天翔身形疾閃,一式“排雲捉月”,托住柴無垢的右腕,劍眉雙蹙,訝然間道:“柴姑姑,你為什麽要想自盡?”

 柴無垢起初被夏天翔問得臉上一紅,但旋即目中射出湛湛神光,朗然答道:“我與‘龍飛劍客’司徒畏曾有同生共死的深盟,他如今業已死在他毫無人性的掌門師兄手上。”

 夏天翔聞言也自大吃一驚,又複急急問道:“柴姑姑,‘龍飛劍客’司徒大俠死在何處?你是怎麽知道的?”

 柴無垢回身一指那座宛如人間地獄的奇異建築,淒然垂淚道:“我適才親眼目睹司徒畏在這密室之內慘受烙刑,如今大概業已氣絕!”

 這時“紫焰天尊”雷化並未前來答話,隻是極其冷靜地向那剛自密室小洞中鑽出的鐵冠道長低聲數語。但賽韓康、尉遲巧、夏天翔、柴無垢等周圍,卻出現了十余名不知從何而來的點蒼好手,各抱兵刃遠遠默然肅立,阻斷了一切退路。

 夏天翔聽得柴無垢曾目睹司徒畏在這密室以內慘受烙刑,不由與賽韓康、尉遲巧等交換了一瞥詫異的眼色,向柴無垢異常鄭重地正色說道:“柴姑姑,人生在世,難得知音,倘若司徒大俠真已遇害,則夏天翔決不敢阻攔柴姑姑的殉情壯舉。”

 柴無垢聽出夏天翔的語意,不禁詫然問道:“夏老弟此語何意?莫非司徒畏之死其中還有溪蹺?”

 賽韓康在一旁神情凝重地接口說道:“柴女俠不妨忍死須臾,等我們向這位點蒼派掌門人間一個水落石出以後,再作定奪。”

 話音至此略頓,目光一掃四外,雖知已人重圍,但仍神色自若,按照江湖規矩,微抱雙拳,向鐵冠道長叫道:“武林未學賽韓康、尉遲巧、柴無垢、夏天翔等夤夜妄闖寶觀,尚請道長曲諒。”

 鐵冠道長兩道濃眉之間殺氣高騰,冷然說道:“點蒼山步虛觀,不比黃山天都峰頭,無殊刀山劍樹,虎穴龍潭,你們來雖好來,走卻難走。”

 夏天翔聽得縱聲狂笑說道:“既敢闖龍潭,便總有幾分降龍手段。我們來時揚長直入,去時還不是悠然自如?來來來,夏天翔有幾句話兒,要向你這點蒼派掌門人請教請教。”

 鐵冠道長怒視夏天翔幾眼,獰笑說道:“我曾聞密報,你這小娃兒一再與本派作對,今夜寧可開罪於‘北溟神婆’皇甫翠,我也不會放你生出步虛觀。”

 夏天翔大笑說道:“彼此真章未見,你這老牛鼻子何必先吹大牛?我有兒句話向你問完,便領教領教點蒼武學究竟有什麽驚天動地之處!”

 鐵冠道長冷笑說道:“點蒼絕學是否驚天動地,少時自知。你有何事相詢,還不快問!”

 夏天翔伸手一指那問奇形密室問道:“在這室中慘受烙刑之人,是不是‘龍飛劍客’司徒畏?”

 鐵冠道長因自己身為一派掌門,是當世武林舉足重輕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適才雖可設計哄騙“凌波玉女”柴無垢,但如今對於夏天翔這當眾公開相詢,卻為了保持身份,不便再複謊言,隻得搖頭,示意室中慘受烙刑之人並非司徒畏。

 鐵冠道長這一搖頭,卻宛如使柴無垢吃了一劑靈效無比的清涼藥,芳心大定,喜極之下,反自目中垂落幾滴珠淚。

 “紫焰天尊”雷化見夏天翔滿面得意神色,不禁怒火中燒,憤然叫道:“你們不要得意,司徒畏他日身受,定然比這室內之人更慘。”

 夏天翔冷然問道:“常言道得好:‘同室莫操戈,兄弟不同牆。’你們為何要對‘龍飛劍客’司徒畏如此殘酷?”

 鐵冠道長看了“凌波玉女”柴無垢一眼,應聲答道:“武林中講究敬重尊長門規,司徒畏自行其是,獨倡異說,不服我這掌門師兄之命,自然罪有應得。”

 夏天翔靜聽鐵冠道長話完,忽然劍眉雙挑,發出一陣極具曬薄意味的縱聲狂笑。

 鐵冠道長佛然問道:“你這等狂笑作甚?”

 夏天翔怒目答道:“我笑你居然還懂得‘敬重尊長’四字。”

 他這句話,是根據自己推測“慈心羽士”慘遭割舌剁指之事,可能是這陰險毒辣的點蒼派掌門人所為,才特意借機加以試探。

 鐵冠道長因心中有愧,果被夏天翔此話說得深吃一驚,不敢再從正面問答,竟佯裝盛怒難遏,沉聲叱道:“小賊出語不遜,誰耐煩再與你絮絮叨叨!你們既敢擅闖步虛觀,總算是有備而來,打算怎樣動手呢?””。

 夏天翔見鐵冠道長避開話頭,欲逞凶鋒,便知自己與賽韓康、尉遲巧等所料,必定無甚差錯。遂又是一陣縱聲狂笑,豪情十足地朗然說道:“為人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你不要避開話頭,也不必心懷畏懼,像這等神人共憤之事,我要在明年十二月十六的黃山天都大會之上,當著舉世武林人物,才公開揭你的瘡疤。至於今夜則怎樣動手均可,要不要我與你這點蒼一派掌門,先行鬥上一鬥?”

 夏天翔因鑒貌辨色之下,業已胸有成竹,故而這一席話,更使鐵冠道長聽出一身冷汗。

 尤其最後點蒼一派掌門的輕輕一語,說得這位武功高絕,目前無人能敵,並已凶心大動,立意將賽韓康等四人掃數殲除,以圖杜滅後患的鐵冠道長,竟不好意思一上來便親自出手。

 “紫焰天尊”雷化見掌門師兄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遂獰笑一聲,發話說道:“掌門人何必動怒?這等區區小輩,連小弟也不屑出手,隨意在點蒼二代弟子中選上一人,便足將其超度。”

 鐵冠道長因深知夏天翔年歲雖輕,但既系當世武林中出名難惹的“北溟神婆”皇甫翠門下,武功必獲真傳,年齡有距,輩份相差,勝之不武,不勝為笑,正覺有些作難之際,忽聽二師弟雷化這等說法,遂點頭叫道:“‘辣手小純陽’董晉何在?”

 鐵冠道長話音方了,西方暴喏起處,一名年約三十余歲、身著道裝、鷹鼻鷂眼、看去陰惡異常的點蒼門下弟子,自三丈以外,貼地平飄而至,顯得輕功極俊,武技不弱。

 夏天翔暗想司徒敬外號“辣手純陽”,如今來的這位,又叫“辣手小純陽”,足見此人必然心狠意毒,決非良善角色。

 董晉肅立當場,向掌門人鐵冠道長恭身稟道:“弟子董晉,奉掌門人法諭相召,恭候差遣。”

 鐵冠道長目光一注夏天翔,濃眉雙剔,殺氣高騰,沉聲問道:“武林人物不按江湖禮貌通名拜謁,竟然簧夜恃技妄闖本派重地,照我所定規戒,便應如何?”

 董晉應聲答道:“妄闖前觀,斬落一肢,若至後院,必殺無赦!”

 鐵冠道長目中凶光厲射,點頭說道:“既知規戒,我命你立斬來人護法!”

 董晉聞言,以眼角凶光略瞥夏天翔,又向鐵冠道長說道:“弟子謹遵法諭,但風聞夏朋友是‘北溟神婆’皇甫……”

 鐵冠道長面色一沉,厲聲叱道:“當場不認父,舉手不留情,無論他是何人門下,有甚來頭,既犯本派忌諱,便當一律誅卻!”

 豆天翔被他們這一吹一唱的這番做作勾動心頭怒火,暗想既入虎穴龍潭,便索性不再顧忌,鬧他個天翻地覆再說。

 “辣手小純陽”董晉聽鐵冠道長如此說法,遂向掌門人恭身一拜,轉面對夏天翔獰笑說道:“夏施主,貧道董晉,奉本派掌門人法諭,討教高招,兵刃掌法,或是暗器互鬥,真力相拚,任憑夏施主選擇其一。”

 夏天翔因在氓山口頭峰下會過假龍飛劍客“辣手純陽”司徒敬的“飛花掌”,又於武陵山步虛下院會過玄清道人的“回風舞柳劍法”,深知這兩種點蒼絕學均頗神妙,自己縱可得勝,必費心力,不如倚仗恩師做視當世、秘授心傳的“乾天氣功”,先給對方一點下馬威看看再說。

 這時賽韓康因周圍形勢險惡,鐵冠道長及“紫焰天尊”雷化等點蒼雙劍眉騰煞氣,虎視眈眈。又見夏天翔一雙俊目之中,精芒閃爍,猜出這位高做倔強的小俠,可能已動殺心,遂真氣略凝,向他耳邊傳音道:“夏老弟,我們身入重圍,務須保留精力,以圖安全退出。對於動手之事,最好不必過份逞強,點到為止。”

 夏天翔因主意已定,並已將師門絕學“乾天氣功”暗暗聚集,遂雖聽賽韓康如此說法,依舊傲然一笑,向那董晉微曬說道:“貴派掌門人既命董朋友誅除妄闖點蒼重地之人護法,則夏天翔願獲全屍,我們以內力相較,乾乾脆脆的一掌為判!”

 無論比賽兵刃抑或拳腳,強者雖可風狂雨驟地凌厲進攻。弱者亦能閃展騰挪,招架防守。唯獨這種內力相較,無法取巧,何況又是一掌為判?換句話說,也就是立拚生死。不由把這位語氣謙和、心腸狠毒的董晉,聽得深覺一愕!

 夏天翔見狀,狂笑說道:“點蒼派下人物,原來只會大言,全無實學……”

 一言未了,“辣手小純陽”董晉暗聚所練“黑煞陰掌”,冷哼起處,雙掌猛推,兩股陰冷勁疾的寒風便向夏天翔當胸撞到。

 夏天翔暗提一口先天真氣,布滿全身百穴,也自雙掌前推,卻毫未帶甚疾風勁氣。

 四掌相觸,董晉方自力聚掌心,綿綿吐出陰寒暗勁,夏天翔雙掌突然微循即翻,“哈哈”一笑,“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傲世絕學“乾天氣功”所化的純陽勁氣,立由丹田貫注雙掌,迸射而出。

 鐵冠道長一派掌門,畢竟識貨,一聽夏天翔所發的“哈哈”笑聲,隱具先天之氣,便向雷化蹙眉說道:“想不到夏小鬼年紀輕輕,竟學會了皇甫翠的‘乾天氣功’?董晉所練的‘黑煞陰掌’恰好最懼這種純陽勁力,恐怕要受克制,難這大劫。”

 一面說話,一面目注當場。只見董晉與夏天翔四隻手掌緊合未分,彼此似在奮力強拚,但夏天翔面帶做笑,神色從容;董晉則凶睛猛瞪,鼻翅狂扇,一滴一滴的冷汗,自額間滾滾而落。方暗道:“不好!”已覺一股如山勁力洶湧而至,體內狂震,氣血逆轉,直犯天君,口中一甜,眼前一黑,頹然委頓倒地。

 鐵冠道長鋼牙微挫,哼了一聲叫道:“七師弟玄化出場,八卦堂值日弟子,替你‘辣手小純陽’董晉師兄安排後事!”

 東北方應聲縱過一名蟹面虯髯的青袍道士,人猶未到,夏天翔收掌抬足,把個七竅溢血的董晉屍身,踢得栽出五步。

 賽韓康見第一場便傷人命,知道雙方必難善了,著想生出步虛道觀,非經浴血苦鬥不可。方自準備下場,換口夏天翔之際,“凌波王女”柴無垢卻已嬌軀微閃,一縱而出。

 夏天翔知道柴無垢的一身武功高出己上,遂樂得暫時休息,向那被鐵冠道長喚做七師弟的玄化道人笑道:“夏天翔暫且回陣,讓你嘗嘗我‘凌波玉女’柴姑姑羅浮絕學的滋味。”

 羅浮、點蒼兩派積怨甚久,各不相容,故而柴無垢與玄化道人在略為答話之下,便即四掌翻飛,戰在一處。

 玄化道人比董晉長了一輩,功力自然較深,所用“飛花掌法”,雖尚未到卷絮隨風、沉花共露、燕憤蝶怨、月冷煙空的最高境界,但亦極盡輕靈美妙之致,井在飄飄蕩蕩之下,時有令人難防的詭辣殺手。

 柴無垢所施展的是羅浮派精妙掌法“小諸天兜羅八手”,她功力本可略勝玄化道人一籌,但因在武陵山步虛下院與“辣手縛陽”司徒敬惡鬥,三記“般禪重掌”換來七處青芒劍痕,彼此均告傷得不輕。如今雖經賽韓康妙藥治愈,依舊不無影響,以致三五十合過後,仍然秋色平分,未能佔得勝面。

 玄化道人似乎看出柴無垢弱點所在,居然一輪疾風暴雨拚命強攻,不由挑逗得柴無垢心頭火發,也自不顧一切地凝聚“般禪掌力”,施展“小諸天兜羅八手”中的連環三絕“貝葉翻經”、“金龍歸缽”、“佛座拈花”,幻成一天掌影,飄飄拍出。

 這三招暗夾“般禪重掌”的絕妙招術,雖然逼得玄化道人無法閃躲,硬加接架而彼震出數步,足下蹌踉,胸前劇烈起伏,面如金紙,顯見內傷不輕,但柴無垢亦因用力過度,肩頭劍創迸裂,羅衣之上一片血漬。

 賽韓康急忙喚回柴無垢,以身邊靈藥為她內服固本,外敷療傷,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則怒容滿面,揮退玄化道人,厲嘯一聲,所有外圍點蒼弟子,均自往中一圍,在夏天翔等三丈之外,各亮長劍,布成了一個似星非星的奇形劍陣。

 劍陣布好,鐵冠道長面寒如水,向“紫焰天尊”雷化冷冷說值:“雷二弟,我命你親自出手,不留絲毫情面,誅殺來人,讓他們認識認識點蒼武學的真正威力。”

 說到此處,話音略頓,改向那群布成奇異劍陣的點蒼弟子厲聲叫道:“如今‘長庚劍陣’既布,步虛觀這後院之中,便隻許人進,不許人出。無論防守任何方位的弟子,倘若被人衝出脫逃,一律提頭來見!”

 點蒼弟子暴喏起處,每人一柄冷森森的長劍,均自平舉當胸,劍尖對準賽韓康等四人,肅靜無聲,使得這步虛道觀的後院之中,滿布陰沉殺氣。

 賽韓康見情勢如此危急,不禁愁聚雙眉,暗想己方四人之中,當推柴無垢武功最好,但已舊創迸裂,難禁劇戰,其次要數夏天翔、自己及尉遲巧,雖各有專長,真實武功比起“點蒼雙劍”等一流高手卻嫌稍弱。可見不僅勢孤,並且力窮,對於目前局勢,卻是怎樣應付才算妥當?

 尉遲巧見點蒼第二劍“紫焰天尊”雷化,業已威風凜凜地倒提長劍,巍立當場,遂向賽韓康怪笑一聲說道:“老怪物不要發愁,常言道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化子今夜也出出風頭,用我這根七寶李公拐,領教領教雷老牛鼻子的點蒼劍術。”

 賽韓康心中一動,低聲問道:“老化子素有‘三手魯班’的外號,你這李公拐既加‘七寶’之稱,可是有甚花樣,足以克制……”

 尉遲巧不等賽韓康話完,便即搖頭笑道:“秘法不傳六耳,我確實不怕雷老牛鼻子的什麽點蒼劍術,但他著被我逗得惱羞成怒,用起成名毒物紫焰神砂之際,老怪物可得替我打個接應。”

 兩位風塵奇俠均懷絕世智慧,如今竟然心領神會地各逞機鋒,互相低語,卻未用煉氣成絲、傳音入密的功力,故意使“紫焰天尊”雷化及鐵冠道長聽在耳內。

 雷化也深知尉遲巧心靈手巧,擅製各種機械,聞得他竟不怕自己威震江湖的“回風舞柳劍法”,便猜出定是那根七寶李公拐上有甚特殊花樣,必須留神警戒。

 尉遲巧話完以後,面含怪笑地走下場中,自懷內取出一根長才尺許、烏光閃閃的精鋼所鑄的短拐。

 “紫焰天尊”雷化見對方這根鋼拐短得簡直宛如兒童玩具一般,不由越發皺眉,知道必有意料不出的妙用,否則尉遲巧怎敢以之敵擋自己的點蒼神劍?

 果然尉遲巧剛把這根七寶李公拐取到手中,未見任何施為,隻發出一聲怪笑,掙然脆響起處,拐便長出八寸,成了二尺左右,斜舉胸前,足下歪歪斜斜地活開步眼。

 雷化名列點蒼第二劍,是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看出尉遲巧不但所用的七寶李公拐能夠長短伸縮自如,施展的並是一套江湖罕見、極具神妙的“八仙醉拐”。

 遂心中暗自拿定主意,事事穩重,以防萬一中了暗算,有損“點蒼三劍”的威名,並在與對方略微周旋後,便即施展成名毒物紫焰神砂,把這動作詭異、兵刃特別的“三手魯班”除去。

 主意方定,尉遲巧居然先行發招進攻,並還搶踏中宮,一式“呂洞賓醉寫嶽陽樓”,以拐當筆,便向雷化胸前劃到。

 雷化久經大敵,心思頗細,見尉遲巧連拐帶臂,不足五尺,卻在六尺以外發招,便知又有溪蹺,故意不加接架,隻是微一吸胸,後退三尺。

 當真不出所料,就在雷化剛剛吸胸退後之際,掙然一響,七寶李公拐的拐尖,又複長出八寸。

 雷化濃眉方剔,尉遲巧索性故炫神奇地右臂蓄力猛震,兩聲清脆龍吟,七寶李公拐拐尖現出一朵蓮花,拐柄也多了一個形如月牙、精光閃閃、看來極為鋒利之物。

 雷化絲毫不敢大意,橫劍護胸,冷笑說道:“你這根拐中所藏的花佯倒真不少。”

 尉遲巧大笑答道:“鋼拐兩長,蓮花一現,再加上這柄專破任何內家氣功的屠龍刀,七寶之中,不過才現四寶,哪裡算得上多?你還是好好留神我這七寶李公拐之中尚未施展的‘奪命三絕’!”

 話音了處,持著那根一端有朵鋼鑄蓮花,一端有柄月牙利刃,仿佛均可飛出傷敵,長度已達二尺六八的奇形鋼拐,展開精妙招術,狠撲雷化,威勢宛若天風海雨,頗足懾人。

 “紫焰天尊”雷化在武功方面雖較尉遲巧高出二籌,但因對於這根花樣極多的七寶李公拐大以顧忌,招招謹慎,步步留神,故而展眼問業已二三十合,居然還不能放手發揮點蒼劍術的精妙所在。

 夏天翔看得頗為高興,向賽韓康低聲笑道:“賽老前輩,這樣看來,今夜局面並不算壞,尉遲老前輩倘若施展他那七寶李公拐中的‘奪命三絕’,說不定還可使雷化吃上一些苦頭呢?”

 賽韓康眉頭微蹙,煉氣成絲地向夏天翔耳邊說道:“夏老弟有所不知,尉遲老化子這根七寶李公拐毫無實用,完全是故示神奇,仗以嚇人。倘若被雷化發覺,便將立蹈危機,除非對方中了我們適才故意互相低語的誘敵妙計,施展紫焰神砂,才或許能夠以毒製毒,有些便宜可佔。”

 夏天翔聞言方知尉遲巧在場上狠天狠地、著著搶攻的懾人威勢,原來竟是騙局!但卻果見奇效,使得雷化心存顧忌,處處礙手礙腳。

 不過紫焰神砂是點蒼派震懾武林的獨門暗器,非但與祁連派的九幽磷火有異曲同功之妙,並因紫焰神砂一灑便是好大一片,面積較廣,威力比九幽磷火尤強,柴無垢對這種毒辣暗器尤為顧忌,怎的尉遲巧卻盼望對方施展?倒看他有什麽特殊手段,能如賽韓康所說的以毒攻毒。

 第十章:心如蛇蠍

 夏天翔見“三手魯班”尉遲巧行路之際,兀自蹙眉深思,知道他疑懷難釋,遂故意與這位老前輩逗趣,含笑說道:“尉遲老前輩,你且猜猜教我專破祁連派惡毒暗器九幽磷火手段的前輩奇人,是哪一位?”

 尉遲巧想了一想說道:“是不是‘風塵狂客’厲清狂?”

 夏天翔搖頭微笑,尉遲巧繼續猜道:“既非‘風塵狂客’厲清狂,可能是一缽神僧,再不然便是老弟又遇上了‘薔薇使者’?”

 夏天翔連連搖頭,尉遲巧失笑說道:“老弟快請實言,再如此胡猜下去,我這尉遲巧要變成尉遲拙了。”

 夏天翔忍俊不禁地大笑說道:“這位老前輩以心靈技巧及神偷八法名世,江湖公送美號‘三手魯班’。”

 尉遲巧聞言,氣得搖頭說道:“夏老弟為何來尋我的開心?我何曾教過你專破祁連派獨門惡毒暗器九幽磷火之法。”

 夏天翔笑道:“老前輩雖未傳授,我卻已觸類旁通,因而得益,此行倘若再遇祁連派中窮凶極惡的人物,大可覓機一試。”

 尉遲巧越聽越覺愕然,夏天翔向他微笑說道:“這專破祁連派獨門惡毒暗器九幽磷火之物,就是老前輩用以焚燒步虛下院,並送給我三粒的‘有情火’。”

 尉遲巧方自微一搖頭,夏天翔又複說道:“在與祁連派人物互相動手之際,我暗地留神,一見對方意欲發放九幽磷火,便將‘有情火’照準九幽磷火搶先打出。老前輩請想,這樣一來,豈不是給他們來個天理昭彰、自作自受的現世報?”

 尉遲巧這才恍然,暗自讚許夏天翔委實資稟過人,聰明無比。遂點頭笑道:“夏老弟,你這份聰明,在當世年輕一輩的人物之中,可能無出其右……”

 話方至此,夏天翔便已接口搖頭說道:“老前輩不要對我誇獎,起初我也以為自己還算有點小聰明,未免沾沾自喜。哪知這次在黃山碰了兩個釘子,受了一場教訓,才曉得茫茫宇宙之間,多聰明的人都有,我還笨得很呢。”

 尉遲巧因不知夏天翔與仲孫飛瓊打賭失敗,輸掉“紅雲蛛絲網”及“紫玉薔薇”之事,自然聽得詫異非常,正欲向夏天翔詢問,忽見夏天翔目注遠方,遂也回頭看去,只見三四十丈以外有條人影自西南馳來,往東北方電疾趕去。

 尉遲巧方覺這條人影的身法頗熟,夏天翔畢竟年輕眼快,已自施展傳音及遠功力,高聲叫道:“賽老前輩慢走,晚輩夏天翔暨‘三手魯班’尉遲前輩均在此處。”

 人影聞聲止步,轉向趕來,果然正是那位當代神醫“商山隱叟”賽韓康,但神色匆匆,仿佛有甚急事。

 尉遲巧怪笑一聲問道:“賽老怪物為何走起回頭路來?莫非你在前途遇上了什麽為難之事?”

 賽韓康苦笑一聲,舉起一角玄色衣袖相示,夏天翔目光注處,不禁大驚問道:“這角衣袖,是不是我‘凌波玉女’柴無垢姑姑所有?賽老前輩與她相遇了麽?”

 賽韓康搖頭歎道:“這位姑娘大以倔強,也太重情義。她劍傷來愈。便已單人獨闖點蒼山步虛道觀,我攔阻無效,隻扯下了她這一角衣袖。”

 尉遲巧蹙眉說道:“步虛道觀是點蒼派根據重地,‘點蒼三劍’等好手雲集,又與羅浮派結仇甚深,柴姑娘單人獨闖這等虎穴龍潭,更複劍傷新愈,恐怕不大妙吧?”

 賽韓康點頭說道:“我便因放心不下,才特意趕回,邀同你們一起馳援,誰知若非夏老弟眼快,幾乎就在此地鍺過。”

 尉遲巧及夏天翔聽賽韓康這等說法,遂一齊展開腳程,趕赴西南,夏天翔一面提氣飛馳,一面向賽韓康問道:“賽老前輩,你方才說我柴姑姑大重情義之語何意?她為什麽要這樣匆忙急促,趕往步虛道觀?”

 賽韓康答道:“她是為了急於搭救她那位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

 這句話聽得夏天翔及尉遲巧一齊大出意外,尉遲巧愕然問道:“搭救‘龍飛劍客’司徒畏?柴姑娘不是已和此人破臉成仇,並在步虛下院之前相互惡鬥,才身受劍傷的麽?”

 賽韓康搖頭歎道:“柴姑娘對我詳告其中原委以後,我才知道這是一段頗為曲折的武林秘辛,夏老弟四川岷山所遇及我與尉遲老怪物黃山天都峰頂所見,哪裡是什麽‘龍飛劍客’司徒畏!”

 夏天翔驚詫無已地問道:“他不是‘龍飛劍客’司徒畏是誰?就算我們認不出來,難道曾經與他誓海盟山、情愛纏綿的‘凌波玉女’也會認錯?”

 賽韓康望著驚詫無已的夏天翔,點頭笑道:“妙就妙在兩人容貌完全相同,隻要在眉心裝上一顆朱砂紅痞,誰還認得出這位‘龍飛劍客’是真是假?”

 夏天翔哦了一聲叫道:“照賽老前輩這等說法,那位假龍飛劍客,竟是真龍飛劍客的攣生兄長‘辣手純陽’司徒敬?但我不是聽我柴無垢姑姑在商山天心坪說過,司徒敬於兩年多前,便被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用‘般禪掌力’震落弱水而死。”

 賽韓康答道:“‘辣手純陽’司徒敬極精水性,雖落弱水,一息尚存,但從此即隱卻真名,改以他兄弟‘龍飛劍客’司徒畏的面目在江湖出現。”

 尉遲巧在一旁問道:“真的‘龍飛劍客’司徒畏呢?”

 賽韓康因急行頗久,有些口渴,取出身邊的水壺,略為飲用,目注尉遲巧、夏天翔微笑說道:“這段武林秘辛,說來話長,老化子及夏老弟,須聽我從頭講起。”

 夏天翔笑道:“漫漫長途,正苦無事寂寞,老前輩盡管詳述何妨?”

 賽韓康遂把柴無垢告訴自己的一段隱事,向尉遲巧及夏天翔詳細說出。

 原來點蒼、羅浮兩派結有夙仇,爭鬥不已,直到鐵冠道長及冰心神尼掌門這一代時,才在兩派之間各有一位志同道合的英雄俠女,互相精誠愛戀,並欲將私人之愛予以擴張,設法化除兩派積久難消的深仇大恨。

 這一雙精誠相愛的英雄俠女,女的便是羅浮派中的“凌波玉女”柴無垢,男的便是點蒼派中的“龍飛劍客”司徒畏。

 他們二人志願雖極其高潔,但眾濁之中,究難獨清,司徒畏在對掌門師兄痛述利害,慷慨陳詞以後,反被鐵冠道長及“紫焰天尊”雷化怒斥一頓,並命他將機就計,強汙柴無垢清白,使她歸入本派,或作為內應,刺探羅浮派中的一切秘密。

 司徒畏秉性剛正,豈甘如此卑鄙?遂據理力爭,師兄弟間幾將反目。

 “辣手純陽”司徒敬恰在此時養好被冰心神尼所擊的“般禪掌力”傷勢,轉回步虛道觀,忽聽兄弟“龍飛劍客”司徒畏力主與羅浮派棄嫌修好,他銜仇正切之下,自然怒火高騰,竟摹地下手,以“鐵指神功”連點司徒畏的五陰重穴。

 司徒畏五陰重穴被點,一身絕世武功,暫告被廢,司徒敬自知莽撞,遂向掌門師兄鐵冠道長請罪。

 誰知鐵冠道長不怒反笑,一面命人將司徒畏覓地幽禁起來,一面卻命“辣手純陽”司徒敬在眉心化裝一顆朱砂紅痣,並取了司徒畏的青芒劍,從此即以“龍飛劍客”的面目出現,設法奪取柴無垢的元貞,使她倒反羅浮,歸入點蒼派下。

 “凌波玉女”柴無垢哪裡會想到竟有這等變化?在與假龍飛劍客司徒敬相逢以後,自然依舊蜜愛輕憐、卿卿我我。

 司徒敬與司徒畏雖是一胎孿生,卻正邪不同,熏染各異,他本來就是一個貪花好色的淫徒,何況又奉了掌門師兄之命?自然在軟玉投懷、溫香偎頰之下,立生綺。

 尚幸柴無垢玉潔冰清,神明未為所亂,覺得意中人今日大異尋常,有點輕薄過份,遂趕緊正襟危坐,告以彼此精誠相愛,但目前不能及亂,必須等雙方各盡絕大努力,說服掌門師姊師兄,以一場婚禮,化清羅浮、點蒼兩派的嫌怨之後,方可得諧素願,月圓花好。

 一席良言,哪裡勸得動喪心病狂的賊子?司徒敬淫心大動,欲火高騰,怎肯放過這口邊美食?居然涎著臉兒,有了霸王硬上弓的無恥舉動。

 柴無垢大驚之下,以脆生生的兩記耳光,換來了司徒敬一把紫焰神砂,以致玉容受損,趕赴商山天心坪當代神醫賽韓康處求醫,並憤於“龍飛劍客”司徒畏突然如此變心,遂遠赴四川岷山的金玉谷中,要想毀卻當初曾與司徒畏同訴衷情、祈求薔薇願力的薔薇墳,以泄胸頭悲憤。

 夏天翔聽賽韓康說到此處,忍不住詫然問道:“我那柴姑姑怎會知曉這其中隱秘?”

 賽韓康笑道:“柴姑娘伏牛山再遇司徒敬、又複中了迷香,險遭淫辱!幸而被‘薔薇使者’相救,並由這位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神奇人物,告知一切。柴姑娘得悉內情,認為真正的‘龍飛劍客’司徒畏必然被禁點蒼派根據重地、點蒼山步虛道觀之中,乃於黃山會後,星夜馳援,卻在那步虛下院之前巧逢‘辣手純陽’司徒敬,發話揭破他迫害胞弟、盜名欺世的無恥惡毒陰謀,兩人劇戰遂起,司徒敬挨了三掌,柴無垢中了七劍。”

 夏天翔眼珠一轉,停步頓足說道:“我柴姑姑這趟點蒼之行,又是白跑,那位‘龍飛劍客’司徒畏根本就未曾幽禁在步虛道觀之中。”

 這回輪到“商山隱叟”賽韓康大為錯愕了,夏天翔遂將步虛下院所見,詳述一遍。

 賽韓康靜靜聽完,蹙眉說道:“就雙方所知綜合推測印證起來,步虛下院火起以後,被玄清道人自正殿地穴中匆匆抱走之人,必是真正的‘龍飛劍客’司徒畏。但可惜尉遲老化子及夏老弟未能及時尾隨,如今又不知為點蒼派藏匿何處?”

 “三手魯班”尉遲巧聽了半天,怪眼一翻,向賽韓康冷冷說道:“老怪物莫要舍本逐未,我們目前恐怕顧不得先找司徒畏吧?”

 賽韓康點頭說道:“老化子說得不錯,我們如今確實顧不得尋找司徒畏,必須先策應柴姑娘,她一人獨闖點蒼派好手雲集的步虛道觀,太以危險。”

 尉遲巧目光微掃賽韓康、夏天翔,怪笑說道:“若照步虛道觀之中‘點蒼三劍’等多名一流好手的實力而論,一個‘凌波玉女’再加上我們三人,仍嫌力薄勢孤,但倉卒之間,別無幫手可尋,也隻得硬著頭皮,闖一闖了!”

 夏天翔也深知若論功力高低,自己這一行三人均非“點蒼三劍”之敵,不由想起在黃山天都峰下新交的忘年好友“雪山冰奴”冷白石來,暗付這位奇人曾說口轉雪山向他主人“冰魄神君”申屠亥複命以後,便將再入江湖,查究“天荊毒刺”之謎,途中若能巧遇,豈非倒是一個絕好幫手?

 賽韓康見夏天翔忽然沉思起來,遂含笑問道:“夏老弟聰明絕世,你如此沉思,想出了什麽高明主意麽?”

 夏天翔笑道:“兩位老前輩老謀深算,高明當前,哪裡還用得著夏天翔妄逞淺薄?我是在想點蒼之行雖頗凶險,但途中可能會遇上意料之外的絕好助力,即或不然,真等到山窮水盡、危機一發之際,我們也有自救手段。”

 尉遲巧被他一言提醒,拍掌笑道:“對對對,夏老弟身邊還有一顆威能毀卻步虛道觀,使‘點蒼三劍’不能不深懷戒懼顧慮的北溟至寶‘乾天霹靂’。”

 夏天翔笑道:“‘乾天霹靂’雖是我師門至寶,但夏天翔因它過於霸道,凜於師訓,從不輕用。但如今為了我柴姑姑的安危,及維護江湖正義,也隻好仗之與人多勢眾的點蒼群豪放手一搏了。”

 話到此處,目中突射英光,冷冷注向西南,對賽韓康、尉遲巧正色說道:“兩位老前輩,我們主意既定,便應加急趕程。因為我柴姑姑以女兒清白之身,獨闖豺狼之群,委實危機重重,必須及時接應,俾免使她在勢孤力蹙之下,受了好人凌辱。”

 賽韓康、尉遲巧與夏天翔一般心急,齊自足下加功,往點蒼派的根據重地、點蒼山步虛道觀趕去。

 他們這一去雖然身歷奇險,但在浴血昔戰之下,卻也把座步虛道觀攪得地覆天翻,亂成一片。

 在這武陵山脈之中的一片亂葬崗中,在夏天翔等剛剛離此趕往步虛道觀的當天深夜。

 既名亂葬崗,周圍景色無非是敗棺朽骨、蔓草荒煙及一片高低的墳家,加上剛剛下過陣雨,雲低月黑,份外淒迷,充滿了悲涼的意味。

 就在這等環境之中,亂葬崗上出現了男女二人,女的是武林有名蕩婦、祁連派的“桃花娘子”靳留香,男的便是假扮“龍飛劍客”司徒畏的“辣手純陽”司徒敬。

 兩人走到一座比較高大,但無人祭掃、年久失修的荒墳之前,司徒敬止步蹙眉向靳留香苦笑說道:“為人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我生平雙掌之下殺人無算,但對我兄弟,卻因暗地下手、點他五陰重穴之事,心懷歉疚,竟始終不敢與他見面,你道怪是不怪?”

 靳留香一雙桃花眼中射出蕩毒的凶光,看看司徒敬,曬然冷笑說道:“虧你外號人稱‘辣手純陽’,竟會如此拿不起,放不下?步虛下院已毀,難道你還想把他千裡迢迢地送回步虛道觀自泄機密不成?”

 司徒敬被她激得兩條濃眉方自一揚,靳留香火上加油,又複“咯咯”笑道:“兄弟雖是同胞骨肉,但在情份之上也不見得能夠親過夫妻。你記不記得我為了和你廝混,用斷腸酒自鴆親夫之事?”

 司徒敬目中厲芒電射,獰笑點頭說道:“香姊說得對,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煩你到那狐穴中把司徒畏抱出,讓我在這最後關頭,再勸我兄弟幾句。”

 靳留香陰陰一笑,轉身縱出三丈,走到一個被豐草遮掩的狐穴之中,把那位飽受折磨的“龍飛劍客”司徒畏抱出穴外,使他在一塊墓碑之下席地而坐。

 司徒敬見兄弟雖被自己點了五陰重穴,武功全失,宛若廢人,但眉目之間卻英挺如昔,尤其那兩道深含不屈不撓神色的炯炯眼光,直看得自己毛發驚然,口中期期艾艾,難以發話。

 “桃花娘子”靳留香見狀,不禁柳眉微蹙,咦了一聲,伸手輕拍“辣手純陽”司徒敬肩頭,笑著問道:“你不是有話要向你兄弟說麽?”

 司徒敬被靳留香這輕輕一拍,震起凶心,目注“龍飛劍客”司徒畏,獰笑問道:“兄弟,你被我暗點五陰重穴,害成這般模樣,心中恨我不恨?”“司徒畏以一種異樣的目光,向自己這位心如蛇蠍的同胞兄長及“桃花娘子”靳留香看了兩眼,微微搖頭,表示並不懷恨。

 司徒敬見兄弟表示不恨自己,不由心中微喜,點頭說道:“兄弟總算是明白人,你不恨我才對。要知道你雖然被點五陰重穴,武功暫時被廢,但隻要回頭改過,兄弟一心,我請求掌門師兄賜服一粒本派傳宗至室‘九轉萬靈丹’,仍可複原如舊。”

 “龍飛劍客”司徒畏聞言,冷冷說道:“本派傳宗至寶‘九轉萬靈丹’共隻兩粒,豈能為我輕用?再說非但我寧可形銷骨化,此志難回,並在萬一不死、僥幸恢復武功以後,便將與哥哥及掌門師兄誓不兩立。”

 “辣手純陽”司徒敬訝然問道:“兄弟,你一向說話決無虛言,方才不是表示不恨我麽?”

 司徒畏應聲答道:“哥哥是我同胞兄長,慢說你暗中下手點我五陰重穴,便把我挫骨揚灰,亦無所恨。司徒畏恨的隻是你與掌門師兄殺上逆倫,滅絕人性,下手慘害師叔‘慈心羽士’之事。”

 這兩句義正辭嚴之語,又使“辣手純陽”司徒敬聽得驚然一驚,但立即獰笑連聲,向“龍飛劍客”司徒畏道:“管三白妄自尊大,以業經退隱之身干涉本派大事,並對掌門人異常無禮,豈非禍由自取,殺之無虧?倒是他在臨被掌門師兄割舌剁指以前,向你高呼‘松花指路,明月當頭’二語,究竟何意?”

 司徒畏見司徒敬如此神情,知道這位同胞兄長惡性重大,迷途已深,絕難痛悟口頭,不由長歎一聲答道:“管師叔平生除了武功絕世以外,亦頗足智多謀,他老人家不過因為萬想不到點蒼派中有人膽敢逆倫,才中了你與掌門師兄的無恥暗算。至於那‘松花指路,明月當頭’二語,雖然必含深意,但小弟亦在當時被害,至今參詳不出。”

 司徒敬獰笑說道:“兄弟你若再口出不遜,知而不答,便是自速死期!”

 司徒畏冷然答道:“自從在步虛觀大殿所供點蒼派歷代師祖靈前被點五陰重穴以後,生死二字,哪裡還在司徒畏中?做兄弟的奉勸哥哥,有關害我之事可以不足縈懷,但對於管師叔慘被剁指割舌一舉,卻必須準備接受冥冥中的循環報應。”

 司徒敬惱羞成怒,佛然厲聲叱道:“兄弟住口!什麽叫報應循環?什麽叫昭彰天理?司徒敬一概不管。我如今隻問你肯不肯放棄成見,兄弟一心,光揚點蒼聲威,共滅羅浮敵派?”

 司徒畏正色答道:“常言道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為了羅浮、點蒼兩派的嫌隙,百年來械鬥頻頻,不知把江猢攪起多少腥風血雨?哥哥莫費唇舌再勸小弟放棄成見,共滅羅浮,除非司徒畏骨化形銷,我必為消弭兩派積怨之事,盡心竭力。”

 司徒敬外號人稱“辣手純陽”,自然心辣意毒,手下極黑。顛今畢竟因“龍飛劍客”司徒畏是他同胞親弟,若換外人,早下毒手。

 司徒畏話完,司徒敬濃眉雙挑,厲聲接口說道:“兄弟還敢倔強,我要你骨化形銷,豈非易如反掌?”

 司徒畏毫無懼色,做然答道:“哥哥盡管下手,能令小弟一瞑不視最好,免得將來我既必為管師叔報仇,又顧手足之情,對你不便處置。”

 司徒敬這時因司徒畏不但毫不聽話,並當著“桃花娘子”靳留香把自己數說斥責不堪,早已獸性高騰,凶心大動,冷笑一聲說道:“你休想以手足之情來打動司徒敬的鐵石心腸,我今夜定然使你稱心如願,骨化形銷就是。但在你未死以前,尚有一事必須問明,若不從實回答,休怪我要施展辣手,令你受盡無邊楚毒。”

 話完,居然抖手打出一枚子午問心釘,血花四濺,深深釘入司徒畏的左大腿肉厚之處,並獰聲狂笑說道:“這就叫手足之情,且讓你先略微嘗嘗件犯‘辣手純陽’的滋味!”

 好一位“龍飛劍客”司徒畏,真不愧天生鐵漢,雖被釘深入肉,鮮血四濺,臉上神色卻絲毫未變,隻向自己這位心狠意毒的同胞兄長微蹙眉頭說道:“哥哥,你使我受盡任何楚毒均無所謂,所問之話,若有所知,亦決無不答。但我死前有一小小請求,卻望你看在一母同胞的情份上,能夠應允。”

 司徒敬這時又取了兩枚子午同心釘在手,聞言冷冷問道:“你有什麽請求講出來聽聽再說,但我們之間,從今後莫再提及‘同胞’二字。”

 英雄不落淚,隻為未傷心。又道是“人是英雄淚越多”。方才子午問心釘深釘人肉的劇烈痛苦未能令“龍飛劍客”司徒畏略皺眉頭,但如今“辣手純陽”司徒敬未後這句“從今後莫再提及同胞二字”之話,卻聽得司徒畏心中難過異常,忍不住雙睛濕潤,英雄淚滴。

 他鋼牙微咬,俊目猛張,以一種並不懷恨,卻深蘊憐憫神色的眼光,看看司徒敬,緩緩說道:“哥哥,盡管你斷絕了同胞手足之情,但作兄弟的,除了將來為‘慈心羽士’管師叔報仇雪恨之際,不能對你寬恕以外,依然……”

 司徒敬聽得怒火高騰,厲聲接口叱道:“你如今業已死到臨頭,憑什麽還想替那死鬼管三白報仇雪恨?承你重視同胞之義,司徒敬也當盡手足之情。方才那枚子午問心釘打你左腿,如今這枚則釘你右臂,你有甚請求,怎的還不快講?”

 話音了處,彈指吐勁,子午問心釘化成一點寒星,照準“龍飛劍客”司徒畏的右臂,飛襲而去。

 司徒畏一身武功雖因五陰重穴被點暫時告廢,但對於這枚子午問心釘,倒還不至於躲閃不開,不過他自知今夜生機已絕,難逃同胞兄長毒手,遂橫定心腸禁受,根本不加躲避。

 但眼看子午問心釘飛到,“龍飛劍客”司徒畏卻突覺右時似被小蟲叮了一口,微感酸麻,自然而然地下垂二寸,使那子午問心釘擦著衣袖打空,落入萋萋墓草之中。

 司徒畏知曉此事決非偶然,可能有人在暗中維護自己,為恐“辣手純陽”司徒敬生疑,遂趕緊發話說道:“我所要求之事,就是請哥哥顧我‘龍飛劍客’四字清清白白,得來不易,望你今後恢復‘辣手純陽’司徒敬的本來面目,則小弟縱死九泉,亦無所憾。”

 司徒敬聞言,一陣厲聲狂笑,點頭說道:“我借用你這‘龍飛劍客’之名,無非想覓機奪取柴無垢的元貞,使她不得不嫁雞隨雞,倒反羅浮,歸入本派。”

 司徒畏聽得全身毛發一豎,顫聲問道:“她……她……她可……曾……”

 “桃花娘子”靳留香始終在旁靜看,未發片言,如今也銀牙微咬下唇,向那滿面凶獰暴戾神色的司徒敬瞥了一眼。

 司徒敬繼續說道:“但如今柴無垢不知怎的竟已發現這樁秘密,此後借名無用,我便答應你這樁請求就是。”

 司徒畏自司徒敬的話中,聽出柴無垢業已洞悉好謀,清白未曾被汙,不由心頭一寬,含笑說道:“多謝哥哥美意,你有何話問我?司徒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辣手純陽”司徒敬目射凶光,凝注司徒畏沉聲問道:“死鬼管三白對你頗為器重,他昔年獨戰少林、羅浮、祁連三派掌門,所用的那柄白龍劍及一冊精妙異常、可與回風舞柳劍配合運用的‘白雲劍譜’下落安在?是否曾將秘密告你?”

 “龍飛劍客”司徒畏搖頭答道:“管師叔浪跡天下名山,倦遊歸來,才到步虛觀不久,便被你與掌門師兄突下辣手加害,根本來曾與我交談,怎會把他老人家手著的‘白雲劍譜’及那柄白龍劍的下落相告?”

 司徒敬因深知兄弟為人,生平不打謊話,說一不二,既然這等,可能確實不知“白雲劍譜”及白龍劍的下落,遂取出三枚子午問心釘托在掌中,凶睛雙瞪,向司徒畏狠狠叫道:“‘辣手純陽’殺人向不眨眼,但今日卻特別為你再留一線生機,你究竟肯不肯……”

 司徒畏不等司徒敬話完,便凜然搖頭說道:“哥哥不必留情相勸,司徒畏此心如石……”

 話方至此,精光疾閃,銳嘯劃空,三枚子午同心釘已被“辣手純陽”司徒敬凝足內力發出,照準司徒畏胸頭七坎、左右乳下期門等三處致命死穴打去。

 司徒敬殺心一動,司徒畏自付必死,但誰知那三枚子午問心釘卻似用力稍強,準頭略偏,一齊斜落左方,險煞人地掠著司徒畏的脅下打過。

 前一次子午問心釘未曾打中司徒畏右臂,司徒敬以為是對方避開,故未曾在意,但如今卻發覺有異,眼內凶光直注司徒畏身後那叢長得高幾過人的萋萋墓草,疑心有人藏在其中,故意弄鬼。

 “桃花娘子”靳留香也看出溪蹺,但卻裝作毫無所覺,向“辣手純陽”司徒敬微施眼色,媚笑說道:“你內傷新愈,昨夜又那等瘋狂,居然連暗器手法都失了準頭,豈不可笑?但既有意超脫你兄弟早離苦海,就該貫徹始終,再用‘亂灑天星’的手法,給他一把子午問心釘試試。”

 司徒敬領會出靳留香語意,又自懷中取了六七枚子午問心釘在手,靳留香也藏了兩朵九幽磷火,覷準那叢墓草,以備一見有異,立即出手。

 就在靳留香向司徒敬笑語之際,“龍飛劍客”司徒畏突覺有兩縷冰涼的寒鳳襲向雙腿,使得自己全身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並聽見一絲細如蚊哼,但清晰已極的人語,送入自己耳底,緩緩說道:“你雙腿被人截斷的穴道血脈業已解開,趕緊起立走向身後墓草叢中,司徒敬若施暗器相襲,可裝出武功恢復,隨意凌空揮袖,便生奇效。”

 司徒畏既是被點了五陰重穴,喪失武功,又為司徒敬截斷雙腿血脈,使他不能起立行走,聞言以後,將信將疑地試一起立,果然血脈已通,竟告如原?

 “辣手純陽”司徒敬方將六七枚子午問心釘取到手中,突見司徒畏竟能起立,不由大驚失色地雙眉猛剔,斷喝一聲,施展“亂灑天星”的手法,覷準“龍飛劍客”,灑出一蓬星雨。

 “亂灑天星”及“滿天花雨”手法雖是暗器之中的上乘絕學,但多半是用在月牙刀、金錢嫖或菩提子等小巧暗器方面,如今“辣手純陽”司徒敬用的是極為霸道的子午同心釘,仍可施展這種手法,著實難能,威力也顯得異常強大。

 司徒畏此時雖能行走,但一身上乘武功已廢,隻得遵照暗中人語所雲,覷準劃空銳嘯而至的六七點寒星,引袖凌空拂去。

 一片無形勁氣,隨同司徒畏的拂袖動作布滿當空,果然激得那六七根子午問心釘,電射星飛、四散濺出。

 一明一暗的雙方動作,配合得巧妙無倫,使“辣手純陽”司徒敬在看不出絲毫破綻之下,不禁疑神疑鬼,驚訝欲絕。

 司徒畏拂退怒射的寒星,帶著一種死裡逃生、喜出望外的心憎,轉身走向叢生的墓草。

 這時在那墓草叢中,驀然出現一具白骨鱗峋、大如巴鬥的奇形怪頭,而“桃花娘子”靳留香所準備的九幽磷火,也已化成兩朵綠熒熒的燈花出手。

 九幽磷火一發,怪頭亦自凌空飛起,正好被那綠熒熒的燈花打個正著。

 熊熊碧焰一起,才看清那具怪頭隻是一具死牛或死鳥之類的白骨骷髏,但骷髏在被九幽磷火打中以後,竟自動裂成無數碎塊,白骨四射,毒火橫飛,驚得司徒敬、靳留香雙雙施展輕功絕技,電疾飄身,才不致作法自斃,被漫空飛舞的九幽毒火打中。

 一個是狠辣無比的武林蕩婦,一個是心如蛇蠍的絕代凶人,怎肯就此甘休?雙雙厲嘯攝魂,覷準尚未走入叢生墓草之中的“龍飛劍客”司徒畏,作勢待撲之際,實在靜夜空中響起了宛如平地焦雷的人語之聲,這語聲極其簡單,僅有四字,說的是:“天……良……何……在?”

 “天良何在”四字入耳,“辣手純陽”司徒敬不禁想起自己在伏牛山中企圖淫辱“凌波玉女”柴無垢時所遇的宛如鬼魅的不可思議之事,哪裡還顧得追殺“龍飛劍客”司徒畏?急忙一拉“桃花娘子”靳留香,雙雙就勢飛逅,隱人了亂葬崗頭的荒煙蔓草之中。

 司徒畏茫然走人那片叢生的墓草,草中卻闃然無人,只在地上留著一封束帖及一粒朱紅靈丹,封外並寫著八個小字:“先服靈丹,再閱束帖。”

 司徒畏此刻自然唯命是從,先取朱紅靈丹服下,頓覺丹田溫暖,周身舒泰,然後打開束帖,只見帖上寫著十囚個字道:“高黎貢山凝翠谷,松花指路月當頭。”

 這十四字的含義,參詳起來,似乎上易下難?因為“高黎貢山凝翠谷”分明隻是地名,而“松花指路月當頭”不但不知何意,並與師叔“慈心羽士”慘遭掌門師兄鐵冠道長暗害,割舌剁指以前,目注自己高叫“松花指路,明月當頭”之語,完全符合。

 “龍飛劍客”司徒畏苦思久久,忽然把這“松花指路,明月當頭”兩句隱語,與兄長“辣手純陽”司徒敬向自己一再逼問的師叔“慈心羽士”所用的白龍神劍及可與口風舞柳劍法揉合運用、更增威力的“白雲劍譜”,發生聯想。

 暗忖,莫非管師叔臨被害前向自己高呼之意,就是要自己依照他這兩句隱語,尋得白龍神劍及“白雲劍譜”,替點蒼派光正門戶、製裁掌門師兄逆倫重罪,為他報仇雪恨?

 這樣一想之下,似乎頗有幾分道理,應該趕往高黎貢山凝翠谷找尋。但司徒畏自服那粒朱紅靈丹後,雖已精神大振,卻因五陰重穴被點,真氣內力依舊難提,加上左腿又複負有子午問心釘穿肉之傷,恐怕尚未走到地頭,便會遭受掌門師兄鐵冠道長,及狠心辣手的同胞兄長司徒敬的偵騎毒手。

 “龍飛劍客”司徒畏因環境艱難,方自愁眉不展之際,突然一陣狂風,吹散滿天雲霧,現出一輪皓月,當頭朗照。

 一見明月當頭,司徒畏漸冷的雄心忽又大振。暗想自己若非被神出鬼沒的奇人所救,今夜早已死在同胞兄長的手中,一條性命反正是撿來的,何不遵照這束帖所指示,走趟高黎貢山,到那凝翠谷中一試機運?

 雄心既動,司徒畏鋼牙一咬,起出那枚深釘入肉的子午問心釘來,撕幅衣襟包扎傷口,便往高黎貢山趕去。

 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等“點蒼三劍”,自黃山事了以後,鐵冠道長與“紫焰天尊”雷化便即趕回雲南,“辣手純陽”司徒敬卻因貪戀與“桃花娘子”靳留香糾纏,暫時未返。

 鐵冠道長因審時度勢,深知自己與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所定的凶謀可能敗露,武林劇鬥迫在眉睫。遂在一口步虛道觀之後,立即召集點蒼派所有好手,發給每人一小袋平素視為至寶、不舍輕用的紫焰神砂,並嚴矚加緊練功,勤習點蒼派做視江猢的“飛花掌法”及“回風舞柳六十二劍。”

 這日鐵冠道長正親自督率幾名二代弟子練劍,突聞密報,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師妹、馳名武林的“凌波玉女”柴無垢似乎獨自來訪,已到點蒼山下。

 鐵冠道長與“紫焰天尊”雷化對看一眼,眉頭微蹙說道:“柴無垢獨闖點蒼,是否活得太不耐煩?但我對此女還想設法利用,雷二弟且按江湖規矩接她進觀再說。”

 雷化點頭起身,帶領兩名小道,緩步迎出。

 “凌波玉女”柴無垢雖為深墜情網,企圖營救“龍飛劍客”司徒畏,冒險獨闖點蒼,但何嘗不知自己孤掌難鳴,絕非鐵冠道長等人之敵。遂決定不用暗探,卻按武林規矩明面拜訪,以言語揭開陰謀,倒看點蒼派掌門人怎樣答對?

 故而一見點蒼第二劍“紫焰天尊”雷化迎出,竟暫忍心頭惡氣,微抱雙拳,朗然發話說道:“柴無垢魯莽造訪,望雷天尊海涵一二。”

 雷化稽首為禮,含笑答道:“柴女俠遠途光降,步虛道蓬革生輝,望雷化奉掌門人之命出迎,恭請柴女俠觀內待茶。”

 話完便即側身肅客。

 點蒼、羅浮夙有深仇大恨,步虛觀無殊虎穴龍潭,但柴無垢為了掛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安危,縱是劍樹刀山,一樣視作康莊大道,遂毫不猶疑地緩步走進。

 鐵冠道長於正殿相待,柴無垢先向三清道祖神前拈香,然後便在點蒼派眾目炯炯之下,傲然就坐……

 小道獻上香茗,鐵冠道長端茶敬客,微笑問道:“黃山天都峰頂一別未久,柴女俠卻為何事光降點蒼?”

 柴無垢微微一笑,目注鐵冠道長答道:“道長何必明知故問?柴無垢也從來不作虛言,我是來找‘龍飛劍客’司徒畏。”

 鐵冠道長想不到柴無垢已知真象,以為她是指的冒牌龍飛劍客,遂含笑說道:“我司徒四弟自黃山會了,因私事羈絆,尚未回歸……”

 柴無垢接口冷笑說道:“我要我的,不是道長口中所說的曾到黃山與會的那個龍飛劍客,而是被你幽禁在這步虛道觀之內的真正的‘龍飛劍客’司徒畏。”

 鐵冠道長聽得眉頭雙蹙問道:“柴女俠怎的與我談起禪機來了?我司徒四弟未犯本門規律,怎會加以幽禁?何況我已聲明,他尚在外款歸。”

 柴無垢一雙美目之中射出炯炯精光,冷然說道:“道長此話未免故意矯情?在外與祁連妖婦‘桃花娘子’靳留香鬼混未歸的,恐怕不是你司徒四弟,而是你司徒三弟吧。”

 鐵冠道長聞言,不禁心驚這項重大秘密,怎會被對方看破,但因話出如風,為了保持自己一派掌門的身份,隻得強賴到底,故一陣森然冷笑,剔眉說道:“柴女俠,因你今日按著江湖禮節來訪,是我步虛觀的上客,鐵冠才不便妄出無禮之言,但亦請柴女俠自加尊重,切莫信口雌黃,我司徒三弟不是在三年前便被你師姊的‘般禪掌力’震落弱水?”

 柴無垢聽對方這等說法,知道鐵冠道長必然不肯但白相承,而自己暫時又拿不出真憑實據,倘若彼此爭論得動起手來,反會吃虧,並對營救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之事毫無助益。利害想通以後,心頭盛氣一平,竟不再深究,反向鐵冠道長歉然笑道:“柴無垢道聽途說,未必是真,道長現稱並無此事,請恕魯莽,柴無垢立即告辭,我還奉我師姊之命,要在江湖間查究有關‘天荊毒刺’的可疑情事。”

 “紫焰天尊”雷化因柴無垢言語之中,分明已知“辣手純陽”司徒敬頂替“龍飛劍客”司徒畏一事,覺得此女絕難再為已用,不如趁她獨闖虎穴、孤掌難鳴之際,予以殲除,也可使羅浮派中減少一名頂尖好手。

 故一聽柴無垢意欲告辭,便向掌門師兄鐵冠道長暗施眼色,但鐵冠道長卻佯如未見,站起身形含笑說道:“關於‘天荊毒刺’之事,鐵冠旦夕縈心,並已派得力人手四出探聽,柴女俠若有秘訊,尚請在敵愾同仇,就近尋覓點蒼派中弟子,賜告一聲為感。”

 柴無垢轉身出殿,鐵冠道長居然還禮貌周到地親自送出步虛道觀。

 “紫焰天尊”雷化等“凌波玉女”柴無垢去遠,一面與鐵冠道長同回大殿,一面詫然問道:“大師史,難道您認為此女還有可以利用之處?”

 鐵冠道長聞言,忍俊不禁地一陣仰天大笑。

 這陣大笑,笑得雷化益發狐疑莫釋?

 鐵冠道長笑聲收歇以後,一雙閃爍的鷹目之中,暴射異樣的精光,看著雷化說道:“雷二弟,你怎把你掌門師兄看得如此庸俗?柴無垢現已知曉司徒三弟假扮‘龍飛劍客’之事,怎會還有利用價值?”

 雷化雖亦極為凶毒,但比起他這位雄心勃勃的掌門師兄,畢竟相差一籌,仍未能體會鐵冠道長的心意,訝然問道:“大師兄既知此女已無利用價值,則何必在她自投羅網之下縱虎歸山,以遺後患呢?”

 鐵冠道長伸手重重一拍雷化的肩頭,“呵呵”大笑說道:“雷二弟,在武功方面,你雖足可與任何一流高手相互頜頑,但在機智方面,須多用心思,你認為柴無垢數千裡遠來,會這樣三言兩語就走?”

 雷化這才恍然大悟他說道:“大師兄認為柴無垢還敢來暗探步虛觀?”

 鐵冠道長笑道:“無論是男是女,隻要一墜情網,均必盡心盡力地關懷對方,不會以本身利害為,故而慢說我們這座步虛觀,便是一座森羅地獄,設有鼎鑊刀山相待,柴無垢也今夜必至。”

 雷化暗中佩服掌門師兄的算計,微笑說道:“柴無垢一身羅浮絕學頗不尋常,‘般禪掌力’尤非小可,今夜來時,是否由小弟出手對付?”

 鐵冠道長搖頭笑道:“雷二弟,你這種想法,未免又落下乘,我若想一招一式地殺她,則方才何必讓柴無垢生出步虛觀?”

 雷化簡直被這位大師兄弄得莫測高深,茫然瞠目。

 鐵冠道長見他這副神情,不禁失笑說道:杜少陵說得好:‘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而殺人之道,亦當以誅心為上。今夜根本用不著施展‘飛花掌’、‘回風舞柳劍’及你精心苦煉的‘紫焰神砂’,我便保證柴無垢心碎魂飛,咬牙無奈地自盡而死!”

 鐵冠道長越加解釋,雷化便越是糊塗,直等那位陰刁狠毒無比的點蒼派掌門人,向他附耳低告之後,方驚佩不已地遵照指示,布置一切。

 “凌波玉女”柴無垢果如鐵冠道長所料,決定夜來獨闖步虛道觀,探聽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究竟被幽禁何處。

 她離開步虛道觀獨自遊覽點蒼,並遠眺洱海雲煙,以遣寂寞。

 蒼山洱海,全屬滇中勝景,但景隨心生,所見各異,柴無垢因懸司徒畏的安危,不知他如今究竟是生是死?芳心淒苦,意興闌珊,以致大好風光到她眼中,幾乎全變作斷腸景色。

 好容易才等到夜幕深垂,天空並有大片流雲時掩月色,柴無垢遂展開一身上乘輕功,撲奔點蒼派的根本重地,步虛道觀。

 觀中情景並無絲毫異狀,若乾弟子似乎還在夜深入靜、高低殿字之間,時時喃喃經,滿是一副出家聖地的清淨模樣,不像一般武林舵寨那等殺氣騰騰,布崗置哨。

 柴無垢因這步虛道觀地勢頗大,前觀且複時有當地士民來此瞻拜,知道若有秘密,必在後觀,遂躡足潛蹤,一重一重殿字地往後探去。

 一直越過三四重殿字,眼前是一堵高大的圍牆,鐵門緊閉,門上並有“香客止步”字樣,柴無垢略察周圍形勢,並由那圍牆建造得特別高大之上加以判斷,猜出既然不讓尋常香客遊人隨便進入,則牆內定是點蒼派的秘密重地。

 果然“凌波玉女”柴無垢剛剛提氣飄身,縱上牆頭,使聽得一座八角形的奇異建築之中,傳來一陣陰森狠辣無比、攝人心魄的獰聲厲笑。

 這陣笑聲,柴無垢入耳便知正是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所發。

 但這座八角形的建築極為奇異,牆高幾及兩丈,不僅不見屋頂,亦無門窗,只在正對自己的方向,有一直徑尺許的圓形小洞,那位名列點蒼第二劍的“紫焰天尊”雷化,卻率領四名手橫利劍的門下弟子,站在這小洞之外,似是擔任警戒。

 柴無垢見狀不禁暗自猜疑,那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在這奇異密室之中作些甚事?為何擺出如此緊張的形態?

 疑方起,四五丈外的奇異建築之中,突然傳來一聲淒慘的高呼,跟著又是一陣鐵冠道長所發的“桀桀”獰笑。

 那聲慘呼聽來已覺毛發齊豎,遍體寒生。而那陣獰笑卻更為凶狠無倫,攝人神魄。

 柴無垢自被“薔薇使者”告知“龍飛劍客”以假為真的那段秘密之後,整顆芳心不禁為了意中人的安危驚憂欲碎,如今聽得這陣獰笑及這聲慘呼,又複自然而然地猜疑到司徒畏身上。

 當面既有“紫焰天尊”雷化率領門下虎視眈眈,柴無垢遂隻得利用那道高牆隱身,悄悄繞向側面。

 行走之際,獰笑及慘呼聲息依然陣陣傳來,並覺獰笑越來越暴戾無儔,慘呼卻越來越悲淒無比,弄得這位久走江湖、見過不少大風大浪的“凌波玉女”心神難安,狐疑滿腹,胸中宛若小鹿亂撞般地“騰騰”狂跳。

 約計繞過十來丈後,柴無垢輕輕縱身,雙手攀住牆頭,微露雙睛一看,果然繞到側面,雷化等人已為牆角所掩,難於發現自己。

 因對方系屬武林一流高手,為恐萬一衣襟帶風,易被發覺,柴無垢遂不用輕功飛縱,隻是悄悄溜下高牆,一步一步,躡足潛蹤地走到那座無門無窗,又無屋頂的奇異建築之下。

 剛剛貼近奇異建築牆根,又複聽得一聲慘呼;但這聲慘呼,音質雖然悲厲,聲量卻已低微,仿佛那慘呼之人已被折磨得只剩下了奄奄一息。

 柴無垢的一顆芳心狂跳得幾乎躍出胸膛,急忙提氣縱起丈許,仍用雙手攀牆,慢慢長身,偷窺牆內動靜。

 原來這座奇形建築是以一層堅韌異常的密密銅網代替屋頂,頂網下燈火通明,一覽無遺,但那驚心怵目的慘狀,使得“凌波玉女”柴無垢魂魄欲飛,雙手亂抖,幾連牆頭都有些抓攀不住。

 網下室內地勢,倒有七八丈廣闊,但除了一爐熊熊炭火以外,絲毫陳設俱無,人數共隻三人,一名青衣小道,一名點蒼掌門鐵冠道長,另外一人則上身,下體僅存短褲,背後烙傷累累,皮焦肉爛地暈絕伏地。

 柴無垢雖然看不見這慘遭酷刑之人的面貌,但從背後觀察,身材卻與意中人“龍飛劍客”司徒畏極其相似。

 就在“凌波玉女”驚心欲絕之際,那位狠毒無比的點蒼掌門鐵冠道長又發出一陣冷冰冰、陰惻惻的獰笑說道:“師弟既然不肯與我同心,且羅浮派已有人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彼此便當大別。但在尚未成全你解脫以前,還要讓你嘗嘗掌門師兄的手段,借以向逆我者立威示儆。”

 鐵冠道長的這一番話,字字均無殊銳利的鋼針,刺得“凌波玉女”柴無垢芳心欲碎,幾告當時暈厥。

 因為鐵冠道長雖未直呼司徒畏之名,但從話意之中,已顯然可聽出慘受非刑的正是點蒼派唯一正大光明的“龍飛劍客”。

 這時鐵冠道長又向青衣小道略一揮手,小道便提了一桶冷水澆向受刑之人,然後伸手把他翻過身來。柴無垢尚存萬一希冀地注視這慘受非刑之人的面貌,但目光才觸,越發心驚肉顫,咬碎銀牙。因這人臉上同樣滿布烙痕鞭傷,既腫且破,血肉狼藉,哪裡還分辨得出五官面目?

 鐵冠道長真似鐵鑄的心肝?見了如此慘狀,依然絲毫無動於衷,冷冷向那青衣小道發話說道:“你且再用一次烙刑,我便送你四師叔早歸天界。”

 “四師叔”三字,粉碎了柴無垢的一切希冀,心頭茫茫然萬皆空,隻有一個“死”字獨存,想運用“般禪掌力”口手猛震天靈,殉情自盡,與意中人“龍飛劍客”共圖來世緣會。

 並非柴無垢懦弱無能,不敢與點蒼人物拚力一戰。只因目前情勢,對方防范得太以嚴密,既不能破網直下,又無法在頃刻之間,戰退雷化及其所率的四名弟子,從小洞進入室內。何況外面隻要略有動靜。室內的鐵冠道長必然立下毒手。

 根本決無任何搶救途徑之下,“凌波玉女”柴無垢才傷心欲絕地死志高萌。但她“般禪掌力”方凝,右掌微翻,尚未自震天靈之際,忽又想起自己寧可跳蒼山,投洱海,但卻不能死在此處。因萬一這乾窮凶極惡的無恥好徒,若對自己遺體妄施卑鄙手段,則不僅九泉含羞,連羅浮門戶也將同坫奇恥大辱。

 思及此耳邊一聲“嗤”的微響起處,立有皮肉被炙的焦臭氣味襲入鼻端,分明網下慘殘的烙刑,又在開始。

 柴無垢哪裡忍心再看意中人臨死之前遭受如此折磨,銀牙猛挫,提氣飄身,便離卻這人間地獄,往來路高牆撲去。

 她身形才動,負責警衛的“紫焰天尊”雷化便已發覺,目光微注,一陣得意異常的厲聲狂笑叫道:“柴無垢賤婢慢走,你千裡遠來,一明一暗,兩進步虛觀,怎不留下幾手羅浮絕學?”

 柴無垢如今既決心甘為情死,又企圖保持清白,遂不再理會雷化的挑戰之舉,隻是提足真氣,施展“八步趕蟾”絕世輕功,撲向高牆,口內卻厲聲答道:“昭昭天道,朗朗無虧,來早來遲,善惡必報。司徒畏及柴無垢生為人傑,死為鬼雄……”

 話音未了,人也尚未撲登高牆,牆頭卻已“颼颼颼”竄上三條黑影。

 柴無垢以為又中對方埋伏,銀牙咬處,方待拚力一戰,但忽然發覺來人竟是自己的援兵“商山隱叟”賽韓康、“三手魯班”尉遲巧及小俠夏天翔等三位。

 情勢一緩,“凌波玉女”柴無垢鬱積已久的傷心痛淚立即奪眶而墜,滾滾泉流,向賽韓康等淒然叫道:“三位既來,柴無垢死無所憾,但務請把我的遺體帶出步虛道觀,或加毀滅,千萬不可落於這乾狠毒無倫、神人共憤的惡賊手中,則羅浮一派及柴無垢九泉幽魂,均感盛德。

 “盛德”二字一出,便即淒然微笑,凝聚“般禪掌力”,口手拍向天靈百會死穴。。

 夏天翔身形疾閃,一式“排雲捉月”,托住柴無垢的右腕,劍眉雙蹙,訝然間道:“柴姑姑,你為什麽要想自盡?”

 柴無垢起初被夏天翔問得臉上一紅,但旋即目中射出湛湛神光,朗然答道:“我與‘龍飛劍客’司徒畏曾有同生共死的深盟,他如今業已死在他毫無人性的掌門師兄手上。”

 夏天翔聞言也自大吃一驚,又複急急問道:“柴姑姑,‘龍飛劍客’司徒大俠死在何處?你是怎麽知道的?”

 柴無垢回身一指那座宛如人間地獄的奇異建築,淒然垂淚道:“我適才親眼目睹司徒畏在這密室之內慘受烙刑,如今大概業已氣絕!”

 這時“紫焰天尊”雷化並未前來答話,隻是極其冷靜地向那剛自密室小洞中鑽出的鐵冠道長低聲數語。但賽韓康、尉遲巧、夏天翔、柴無垢等周圍,卻出現了十余名不知從何而來的點蒼好手,各抱兵刃遠遠默然肅立,阻斷了一切退路。

 夏天翔聽得柴無垢曾目睹司徒畏在這密室以內慘受烙刑,不由與賽韓康、尉遲巧等交換了一瞥詫異的眼色,向柴無垢異常鄭重地正色說道:“柴姑姑,人生在世,難得知音,倘若司徒大俠真已遇害,則夏天翔決不敢阻攔柴姑姑的殉情壯舉。”

 柴無垢聽出夏天翔的語意,不禁詫然問道:“夏老弟此語何意?莫非司徒畏之死其中還有溪蹺?”

 賽韓康在一旁神情凝重地接口說道:“柴女俠不妨忍死須臾,等我們向這位點蒼派掌門人間一個水落石出以後,再作定奪。”

 話音至此略頓,目光一掃四外,雖知已人重圍,但仍神色自若,按照江湖規矩,微抱雙拳,向鐵冠道長叫道:“武林未學賽韓康、尉遲巧、柴無垢、夏天翔等夤夜妄闖寶觀,尚請道長曲諒。”

 鐵冠道長兩道濃眉之間殺氣高騰,冷然說道:“點蒼山步虛觀,不比黃山天都峰頭,無殊刀山劍樹,虎穴龍潭,你們來雖好來,走卻難走。”

 夏天翔聽得縱聲狂笑說道:“既敢闖龍潭,便總有幾分降龍手段。我們來時揚長直入,去時還不是悠然自如?來來來,夏天翔有幾句話兒,要向你這點蒼派掌門人請教請教。”

 鐵冠道長怒視夏天翔幾眼,獰笑說道:“我曾聞密報,你這小娃兒一再與本派作對,今夜寧可開罪於‘北溟神婆’皇甫翠,我也不會放你生出步虛觀。”

 夏天翔大笑說道:“彼此真章未見,你這老牛鼻子何必先吹大牛?我有兒句話向你問完,便領教領教點蒼武學究竟有什麽驚天動地之處!”

 鐵冠道長冷笑說道:“點蒼絕學是否驚天動地,少時自知。你有何事相詢,還不快問!”

 夏天翔伸手一指那問奇形密室問道:“在這室中慘受烙刑之人,是不是‘龍飛劍客’司徒畏?”

 鐵冠道長因自己身為一派掌門,是當世武林舉足重輕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適才雖可設計哄騙“凌波玉女”柴無垢,但如今對於夏天翔這當眾公開相詢,卻為了保持身份,不便再複謊言,隻得搖頭,示意室中慘受烙刑之人並非司徒畏。

 鐵冠道長這一搖頭,卻宛如使柴無垢吃了一劑靈效無比的清涼藥,芳心大定,喜極之下,反自目中垂落幾滴珠淚。

 “紫焰天尊”雷化見夏天翔滿面得意神色,不禁怒火中燒,憤然叫道:“你們不要得意,司徒畏他日身受,定然比這室內之人更慘。”

 夏天翔冷然問道:“常言道得好:‘同室莫操戈,兄弟不同牆。’你們為何要對‘龍飛劍客’司徒畏如此殘酷?”

 鐵冠道長看了“凌波玉女”柴無垢一眼,應聲答道:“武林中講究敬重尊長門規,司徒畏自行其是,獨倡異說,不服我這掌門師兄之命,自然罪有應得。”

 夏天翔靜聽鐵冠道長話完,忽然劍眉雙挑,發出一陣極具曬薄意味的縱聲狂笑。

 鐵冠道長佛然問道:“你這等狂笑作甚?”

 夏天翔怒目答道:“我笑你居然還懂得‘敬重尊長’四字。”

 他這句話,是根據自己推測“慈心羽士”慘遭割舌剁指之事,可能是這陰險毒辣的點蒼派掌門人所為,才特意借機加以試探。

 鐵冠道長因心中有愧,果被夏天翔此話說得深吃一驚,不敢再從正面問答,竟佯裝盛怒難遏,沉聲叱道:“小賊出語不遜,誰耐煩再與你絮絮叨叨!你們既敢擅闖步虛觀,總算是有備而來,打算怎樣動手呢?””。

 夏天翔見鐵冠道長避開話頭,欲逞凶鋒,便知自己與賽韓康、尉遲巧等所料,必定無甚差錯。遂又是一陣縱聲狂笑,豪情十足地朗然說道:“為人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你不要避開話頭,也不必心懷畏懼,像這等神人共憤之事,我要在明年十二月十六的黃山天都大會之上,當著舉世武林人物,才公開揭你的瘡疤。至於今夜則怎樣動手均可,要不要我與你這點蒼一派掌門,先行鬥上一鬥?”

 夏天翔因鑒貌辨色之下,業已胸有成竹,故而這一席話,更使鐵冠道長聽出一身冷汗。

 尤其最後點蒼一派掌門的輕輕一語,說得這位武功高絕,目前無人能敵,並已凶心大動,立意將賽韓康等四人掃數殲除,以圖杜滅後患的鐵冠道長,竟不好意思一上來便親自出手。

 “紫焰天尊”雷化見掌門師兄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遂獰笑一聲,發話說道:“掌門人何必動怒?這等區區小輩,連小弟也不屑出手,隨意在點蒼二代弟子中選上一人,便足將其超度。”

 鐵冠道長因深知夏天翔年歲雖輕,但既系當世武林中出名難惹的“北溟神婆”皇甫翠門下,武功必獲真傳,年齡有距,輩份相差,勝之不武,不勝為笑,正覺有些作難之際,忽聽二師弟雷化這等說法,遂點頭叫道:“‘辣手小純陽’董晉何在?”

 鐵冠道長話音方了,西方暴喏起處,一名年約三十余歲、身著道裝、鷹鼻鷂眼、看去陰惡異常的點蒼門下弟子,自三丈以外,貼地平飄而至,顯得輕功極俊,武技不弱。

 夏天翔暗想司徒敬外號“辣手純陽”,如今來的這位,又叫“辣手小純陽”,足見此人必然心狠意毒,決非良善角色。

 董晉肅立當場,向掌門人鐵冠道長恭身稟道:“弟子董晉,奉掌門人法諭相召,恭候差遣。”

 鐵冠道長目光一注夏天翔,濃眉雙剔,殺氣高騰,沉聲問道:“武林人物不按江湖禮貌通名拜謁,竟然簧夜恃技妄闖本派重地,照我所定規戒,便應如何?”

 董晉應聲答道:“妄闖前觀,斬落一肢,若至後院,必殺無赦!”

 鐵冠道長目中凶光厲射,點頭說道:“既知規戒,我命你立斬來人護法!”

 董晉聞言,以眼角凶光略瞥夏天翔,又向鐵冠道長說道:“弟子謹遵法諭,但風聞夏朋友是‘北溟神婆’皇甫……”

 鐵冠道長面色一沉,厲聲叱道:“當場不認父,舉手不留情,無論他是何人門下,有甚來頭,既犯本派忌諱,便當一律誅卻!”

 豆天翔被他們這一吹一唱的這番做作勾動心頭怒火,暗想既入虎穴龍潭,便索性不再顧忌,鬧他個天翻地覆再說。

 “辣手小純陽”董晉聽鐵冠道長如此說法,遂向掌門人恭身一拜,轉面對夏天翔獰笑說道:“夏施主,貧道董晉,奉本派掌門人法諭,討教高招,兵刃掌法,或是暗器互鬥,真力相拚,任憑夏施主選擇其一。”

 夏天翔因在氓山口頭峰下會過假龍飛劍客“辣手純陽”司徒敬的“飛花掌”,又於武陵山步虛下院會過玄清道人的“回風舞柳劍法”,深知這兩種點蒼絕學均頗神妙,自己縱可得勝,必費心力,不如倚仗恩師做視當世、秘授心傳的“乾天氣功”,先給對方一點下馬威看看再說。

 這時賽韓康因周圍形勢險惡,鐵冠道長及“紫焰天尊”雷化等點蒼雙劍眉騰煞氣,虎視眈眈。又見夏天翔一雙俊目之中,精芒閃爍,猜出這位高做倔強的小俠,可能已動殺心,遂真氣略凝,向他耳邊傳音道:“夏老弟,我們身入重圍,務須保留精力,以圖安全退出。對於動手之事,最好不必過份逞強,點到為止。”

 夏天翔因主意已定,並已將師門絕學“乾天氣功”暗暗聚集,遂雖聽賽韓康如此說法,依舊傲然一笑,向那董晉微曬說道:“貴派掌門人既命董朋友誅除妄闖點蒼重地之人護法,則夏天翔願獲全屍,我們以內力相較,乾乾脆脆的一掌為判!”

 無論比賽兵刃抑或拳腳,強者雖可風狂雨驟地凌厲進攻。弱者亦能閃展騰挪,招架防守。唯獨這種內力相較,無法取巧,何況又是一掌為判?換句話說,也就是立拚生死。不由把這位語氣謙和、心腸狠毒的董晉,聽得深覺一愕!

 夏天翔見狀,狂笑說道:“點蒼派下人物,原來只會大言,全無實學……”

 一言未了,“辣手小純陽”董晉暗聚所練“黑煞陰掌”,冷哼起處,雙掌猛推,兩股陰冷勁疾的寒風便向夏天翔當胸撞到。

 夏天翔暗提一口先天真氣,布滿全身百穴,也自雙掌前推,卻毫未帶甚疾風勁氣。

 四掌相觸,董晉方自力聚掌心,綿綿吐出陰寒暗勁,夏天翔雙掌突然微循即翻,“哈哈”一笑,“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傲世絕學“乾天氣功”所化的純陽勁氣,立由丹田貫注雙掌,迸射而出。

 鐵冠道長一派掌門,畢竟識貨,一聽夏天翔所發的“哈哈”笑聲,隱具先天之氣,便向雷化蹙眉說道:“想不到夏小鬼年紀輕輕,竟學會了皇甫翠的‘乾天氣功’?董晉所練的‘黑煞陰掌’恰好最懼這種純陽勁力,恐怕要受克制,難這大劫。”

 一面說話,一面目注當場。只見董晉與夏天翔四隻手掌緊合未分,彼此似在奮力強拚,但夏天翔面帶做笑,神色從容;董晉則凶睛猛瞪,鼻翅狂扇,一滴一滴的冷汗,自額間滾滾而落。方暗道:“不好!”已覺一股如山勁力洶湧而至,體內狂震,氣血逆轉,直犯天君,口中一甜,眼前一黑,頹然委頓倒地。

 鐵冠道長鋼牙微挫,哼了一聲叫道:“七師弟玄化出場,八卦堂值日弟子,替你‘辣手小純陽’董晉師兄安排後事!”

 東北方應聲縱過一名蟹面虯髯的青袍道士,人猶未到,夏天翔收掌抬足,把個七竅溢血的董晉屍身,踢得栽出五步。

 賽韓康見第一場便傷人命,知道雙方必難善了,著想生出步虛道觀,非經浴血苦鬥不可。方自準備下場,換口夏天翔之際,“凌波王女”柴無垢卻已嬌軀微閃,一縱而出。

 夏天翔知道柴無垢的一身武功高出己上,遂樂得暫時休息,向那被鐵冠道長喚做七師弟的玄化道人笑道:“夏天翔暫且回陣,讓你嘗嘗我‘凌波玉女’柴姑姑羅浮絕學的滋味。”

 羅浮、點蒼兩派積怨甚久,各不相容,故而柴無垢與玄化道人在略為答話之下,便即四掌翻飛,戰在一處。

 玄化道人比董晉長了一輩,功力自然較深,所用“飛花掌法”,雖尚未到卷絮隨風、沉花共露、燕憤蝶怨、月冷煙空的最高境界,但亦極盡輕靈美妙之致,井在飄飄蕩蕩之下,時有令人難防的詭辣殺手。

 柴無垢所施展的是羅浮派精妙掌法“小諸天兜羅八手”,她功力本可略勝玄化道人一籌,但因在武陵山步虛下院與“辣手縛陽”司徒敬惡鬥,三記“般禪重掌”換來七處青芒劍痕,彼此均告傷得不輕。如今雖經賽韓康妙藥治愈,依舊不無影響,以致三五十合過後,仍然秋色平分,未能佔得勝面。

 玄化道人似乎看出柴無垢弱點所在,居然一輪疾風暴雨拚命強攻,不由挑逗得柴無垢心頭火發,也自不顧一切地凝聚“般禪掌力”,施展“小諸天兜羅八手”中的連環三絕“貝葉翻經”、“金龍歸缽”、“佛座拈花”,幻成一天掌影,飄飄拍出。

 這三招暗夾“般禪重掌”的絕妙招術,雖然逼得玄化道人無法閃躲,硬加接架而彼震出數步,足下蹌踉,胸前劇烈起伏,面如金紙,顯見內傷不輕,但柴無垢亦因用力過度,肩頭劍創迸裂,羅衣之上一片血漬。

 賽韓康急忙喚回柴無垢,以身邊靈藥為她內服固本,外敷療傷,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則怒容滿面,揮退玄化道人,厲嘯一聲,所有外圍點蒼弟子,均自往中一圍,在夏天翔等三丈之外,各亮長劍,布成了一個似星非星的奇形劍陣。

 劍陣布好,鐵冠道長面寒如水,向“紫焰天尊”雷化冷冷說值:“雷二弟,我命你親自出手,不留絲毫情面,誅殺來人,讓他們認識認識點蒼武學的真正威力。”

 說到此處,話音略頓,改向那群布成奇異劍陣的點蒼弟子厲聲叫道:“如今‘長庚劍陣’既布,步虛觀這後院之中,便隻許人進,不許人出。無論防守任何方位的弟子,倘若被人衝出脫逃,一律提頭來見!”

 點蒼弟子暴喏起處,每人一柄冷森森的長劍,均自平舉當胸,劍尖對準賽韓康等四人,肅靜無聲,使得這步虛道觀的後院之中,滿布陰沉殺氣。

 賽韓康見情勢如此危急,不禁愁聚雙眉,暗想己方四人之中,當推柴無垢武功最好,但已舊創迸裂,難禁劇戰,其次要數夏天翔、自己及尉遲巧,雖各有專長,真實武功比起“點蒼雙劍”等一流高手卻嫌稍弱。可見不僅勢孤,並且力窮,對於目前局勢,卻是怎樣應付才算妥當?

 尉遲巧見點蒼第二劍“紫焰天尊”雷化,業已威風凜凜地倒提長劍,巍立當場,遂向賽韓康怪笑一聲說道:“老怪物不要發愁,常言道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化子今夜也出出風頭,用我這根七寶李公拐,領教領教雷老牛鼻子的點蒼劍術。”

 賽韓康心中一動,低聲問道:“老化子素有‘三手魯班’的外號,你這李公拐既加‘七寶’之稱,可是有甚花樣,足以克制……”

 尉遲巧不等賽韓康話完,便即搖頭笑道:“秘法不傳六耳,我確實不怕雷老牛鼻子的什麽點蒼劍術,但他著被我逗得惱羞成怒,用起成名毒物紫焰神砂之際,老怪物可得替我打個接應。”

 兩位風塵奇俠均懷絕世智慧,如今竟然心領神會地各逞機鋒,互相低語,卻未用煉氣成絲、傳音入密的功力,故意使“紫焰天尊”雷化及鐵冠道長聽在耳內。

 雷化也深知尉遲巧心靈手巧,擅製各種機械,聞得他竟不怕自己威震江湖的“回風舞柳劍法”,便猜出定是那根七寶李公拐上有甚特殊花樣,必須留神警戒。

 尉遲巧話完以後,面含怪笑地走下場中,自懷內取出一根長才尺許、烏光閃閃的精鋼所鑄的短拐。

 “紫焰天尊”雷化見對方這根鋼拐短得簡直宛如兒童玩具一般,不由越發皺眉,知道必有意料不出的妙用,否則尉遲巧怎敢以之敵擋自己的點蒼神劍?

 果然尉遲巧剛把這根七寶李公拐取到手中,未見任何施為,隻發出一聲怪笑,掙然脆響起處,拐便長出八寸,成了二尺左右,斜舉胸前,足下歪歪斜斜地活開步眼。

 雷化名列點蒼第二劍,是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看出尉遲巧不但所用的七寶李公拐能夠長短伸縮自如,施展的並是一套江湖罕見、極具神妙的“八仙醉拐”。

 遂心中暗自拿定主意,事事穩重,以防萬一中了暗算,有損“點蒼三劍”的威名,並在與對方略微周旋後,便即施展成名毒物紫焰神砂,把這動作詭異、兵刃特別的“三手魯班”除去。

 主意方定,尉遲巧居然先行發招進攻,並還搶踏中宮,一式“呂洞賓醉寫嶽陽樓”,以拐當筆,便向雷化胸前劃到。

 雷化久經大敵,心思頗細,見尉遲巧連拐帶臂,不足五尺,卻在六尺以外發招,便知又有溪蹺,故意不加接架,隻是微一吸胸,後退三尺。

 當真不出所料,就在雷化剛剛吸胸退後之際,掙然一響,七寶李公拐的拐尖,又複長出八寸。

 雷化濃眉方剔,尉遲巧索性故炫神奇地右臂蓄力猛震,兩聲清脆龍吟,七寶李公拐拐尖現出一朵蓮花,拐柄也多了一個形如月牙、精光閃閃、看來極為鋒利之物。

 雷化絲毫不敢大意,橫劍護胸,冷笑說道:“你這根拐中所藏的花佯倒真不少。”

 尉遲巧大笑答道:“鋼拐兩長,蓮花一現,再加上這柄專破任何內家氣功的屠龍刀,七寶之中,不過才現四寶,哪裡算得上多?你還是好好留神我這七寶李公拐之中尚未施展的‘奪命三絕’!”

 話音了處,持著那根一端有朵鋼鑄蓮花,一端有柄月牙利刃,仿佛均可飛出傷敵,長度已達二尺六八的奇形鋼拐,展開精妙招術,狠撲雷化,威勢宛若天風海雨,頗足懾人。

 “紫焰天尊”雷化在武功方面雖較尉遲巧高出二籌,但因對於這根花樣極多的七寶李公拐大以顧忌,招招謹慎,步步留神,故而展眼問業已二三十合,居然還不能放手發揮點蒼劍術的精妙所在。

 夏天翔看得頗為高興,向賽韓康低聲笑道:“賽老前輩,這樣看來,今夜局面並不算壞,尉遲老前輩倘若施展他那七寶李公拐中的‘奪命三絕’,說不定還可使雷化吃上一些苦頭呢?”

 賽韓康眉頭微蹙,煉氣成絲地向夏天翔耳邊說道:“夏老弟有所不知,尉遲老化子這根七寶李公拐毫無實用,完全是故示神奇,仗以嚇人。倘若被雷化發覺,便將立蹈危機,除非對方中了我們適才故意互相低語的誘敵妙計,施展紫焰神砂,才或許能夠以毒製毒,有些便宜可佔。”

 夏天翔聞言方知尉遲巧在場上狠天狠地、著著搶攻的懾人威勢,原來竟是騙局!但卻果見奇效,使得雷化心存顧忌,處處礙手礙腳。

 不過紫焰神砂是點蒼派震懾武林的獨門暗器,非但與祁連派的九幽磷火有異曲同功之妙,並因紫焰神砂一灑便是好大一片,面積較廣,威力比九幽磷火尤強,柴無垢對這種毒辣暗器尤為顧忌,怎的尉遲巧卻盼望對方施展?倒看他有什麽特殊手段,能如賽韓康所說的以毒攻毒。

 第十一章:千鈞一發

 夏天翔驚疑憂喜交集,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也看得心煩,認為尉遲巧所用的七寶李公拐歹毒異常,若容其盡展神妙,二師弟“紫焰天尊”雷化甚或可能要吃暗虧,遂口中低嘯一聲,催雷化不必糾纏,速下煞手。

 果然雷化一聽鐵冠道長嘯聲,濃眉剔處,左掌凝足內家真力護身,右手長劍三絕招回環並發,“風搖萬葉”、“折柳長堤”、“春城飛絮”,變化萬方,令人神搖目眩,灑出一天劍雨。

 “三手魯班”尉遲巧發覺這幾招威勢太猛,不願硬接,足下踩著“八仙醉步”,歪歪斜斜地退出丈許。

 雷化略微逼退對方,遂把握這刹那良機,劍交左手,右手以迅疾無比的手法,戴上了一隻用藥煉製過的鹿皮手套。

 尉遲巧一見雷化戴上鹿皮手套,趕緊高聲叫道:“賽老怪物與複老弟,小心防護柴姑娘,雷老牛鼻子要以他那狠毒無比的紫焰神砂施展毒手。”

 雷化聞言方自傲然冷笑一聲,尉遲巧又複說道:“雷老牛鼻子,隻要你真敢發出紫焰神砂,我便也令你嘗嘗這根七寶李公拐中一再留情、尚未施展的‘奪命三絕’的滋味。”

 雷化哪裡會相信對方肯對自己一再留情?獰聲厲笑起處,那隻戴著鹿皮手套的右手,在道袍腰間所懸的蟒皮囊之內一探一甩,甩出一片丈余廣闊、微帶腥味的紫紅火光,向尉遲巧全身密蓋而下。

 這種紫焰神砂,是雷化獨出心裁煉製之物,不用時盛在蟒皮羹內,隻是一粒粒的紫色晶砂,但一經出手,便迎風著火,化成一片蘊合奇毒的紫色火光,使得對方避無可避。

 但尉遲巧突然狂笑震天,把手中七寶李公拐向前斜舉,便自拐尖那朵蓮花的每一花瓣尖端,射出一股帶有異味的勁急水線,宛如十來道水龍似的,對著漫空紫色火光疾飛而去。

 這十幾道帶有濃烈氣味的奇異水線,是尉遲巧偶遊海外,無意發現的一種極易燃燒的奇異油質,遂獨運匠心,打造了一根七寶李公拐,把這奇異的油質藏貯其中,不想如今果有大用。

 區區十來道其細如絲的水光,哪裡會看在雷化眼中?不禁揚眉狂笑道:“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留憎未發的‘奪命三絕’之……”

 活猶來了,面色忽變,趕緊施展一式“黃鵠孤飛”,疾向左側閃去。

 原來那些水線一與漫空紫色火光接觸,紫色火光立即火滅煙消,而水線卻變成轟轟發發的十來條火龍,直向雷化飛到。

 雷化雖已見機閃避,但事出意外,知戒略遲,何況尉遲巧此時業已收回七寶李公拐,雙掌蓄足內家神功,虛空猛推、推得那些火龍,益發去勢加疾,捷如電射。

 兩三條火龍上身,雷化便知不妙,果然奇異油味觸鼻之下,全身均被烈火籠罩。

 燒傷些皮肉毛發,原自無妨,但最可慮的卻是雷化腰間所懸內貯紫焰神砂的蟒皮羹,萬一羹中紫焰補砂也被引發,成了一羹毒火,則一聲平地焦雷起處,不但雷化本人立告形銷神滅,骨肉成泥,連周圍三五丈內的點蒼人物,暨賽韓康、尉遲巧、柴無垢、夏天翔等,亦必齊將慘死無救。

 不僅夏天翔不知形勢危殆,禍已臨頭,尚在與賽韓康、柴無垢指手畫腳地讚佩“三手魯班”的這種破敵手段果然獨運匠心,妙到極處,即連尉遲巧本人亦因誘敵之策生效,轉敗為勝,至少也可令雷化吃場大苦,而心頭頗覺得意,未曾顧及後果。

 就在這群俠尚自懵然未覺危機一發之際,半空中冷森森的劍光忽閃,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一劍疾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劈下雷化腰間的蟒皮砂囊,卻絲毫未傷皮肉,並就勢劍尖微挑,挑得那隻滿沾奇異油質的帶火皮羹,斜斜飛出,然後再加上一記強勁無比的劈空掌力,擊得這具即將爆發的禍胎,遠落六七丈外。

 鐵冠道長一面竭力施為,搶救當前危機,一面向雷化急急喝道:“雷二弟趕緊滾地滅火,並自行取藥療傷,今夜來人太以狂妄膽大,由我親手處置,一個也休想生出步虛觀!”

 話音剛了,霹靂當空,那具內貯紫焰神砂的皮囊業告爆炸,不但震塌了六七丈外一座大殿殿角,那橫飛的毒火,並已引起多處火頭,威勢之強,委實看得人心神俱悸。

 鐵冠道長大袖一揮,示意命人救火,然後手橫長劍,面沉如水,覷定尉遲巧,雙目之中厲芒電射,冷冷問道:“尉遲巧,若非我下手搶救得時,豈不由於你的狂妄逞能,造成無邊大孽?”

 “三手魯班”尉遲巧確實未曾想到會有這等嚴重後果,心頭不禁微覺愧疚,眉峰深蹙,默然不語。

 鐵冠道長抬頭看了那座幾被震塌半邊的大殿一眼、目中凶光轉厲,獰聲笑道:“江湖中講究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座大殿損失一根屋梁,我便取你一根肋骨抵償!”

 尉遲巧自從這位點蒼派掌門人一出,便知自己大劫難逃,、反而振奮起滿腹豪情,仰首雲天,發出一陣縱聲長笑。

 鐵冠道長被尉遲巧笑得有點莫明其妙起來,不禁詫然問道:“你笑些什麽?”

 尉遲巧濃眉倒剔,怪眼圓睜,正待答話之際,夏天翔業已懷抱三絕鋼環,一躍而出,含笑叫道:“尉遲老前輩且請暫時歇息,讓夏天翔在這位點蒼派掌門人台前領教領教。”

 尉遲巧知道夏天翔不但武功、機智均不在自己之下,並系當世三大難纏人物之一皇甫神婆的愛徒,多少總會使鐵冠道長略存顧忌,遂見機而退,微笑說道:“夏老弟來自然比我更強,但對方一派掌門,功力非同小可,千萬不能狂做大意。”

 鐵冠道長冷冷看了夏天翔一眼,點頭說道:“你來也好,尉遲巧是欠債應還錢,你這小鬼卻是殺人需償命。”

 夏天翔聞言縱聲狂笑。

 鐵冠道長憤然問道:“你們究有何事,如此好笑?”

 夏天翔劍眉雙軒,反向鐵冠道長朗然問道:“我殺人應該償命,你殺人卻償不償命?”

 鐵冠道長不能不答他說道:“那要看殺的是甚等樣人?及殺得有理無理?”

 夏天翔雙目之內暴射出兩股森嚴的神光,覷定這位當世武林八大掌門之一的鐵冠道長,冷然喝道:“殺的是你嫡親師叔‘慈心羽士’管三白,理由隻是弑……”

 鐵冠道長聽得驚然一驚,哪裡肯容夏天翔當眾揭開自己的瘡疤?怒聲叱道:“無知小賊,膽敢胡言,還不與我納命來!”

 隨著話音,長劍疾挺,一式“天台指路”,便向夏天翔心窩點到;夏天翔見鐵冠道長居然搶先出手,不由又是一聲狂笑說道:“堂堂點蒼派的一派掌門,身份胸襟,不過如此!”

 “嗆嗆嗆”龍吟起處,三絕鋼環左右雙分,居然又用那式“昭昭日月”,把鐵冠道長的長劍鎖住。

 武陵山步虛下院之前,夏天翔確曾用這招“昭昭日月”的絕學,戰勝玄清道人的“回風舞柳劍法”,以左環鎖劍誘敵,右環劃斷對方一條手臂,但武學一道,差不得絲毫功力火俟,如今與這位點蒼掌門過手卻迥不相同,只見鐵冠道長力貫右臂,一震長劍,夏天翔雙手虎口便皆震裂,鮮血迸流,兩隻三絕鋼環齊告“當當”落地。

 賽韓康、尉遲巧、柴無垢等,見鐵冠道長果然不愧位列武林八大掌門之一,夏天翔一招未滿,所用三絕鋼環便被震得脫手墜地,不由一齊駭然矚目,憂心如搗。

 鐵冠道長殺心早萌,動作何等敏捷?右手剛用長劍震落對方三絕鋼環,左手立運“鐵袖神功”舉袖一拂,拂出一股比尋常劈空掌力強勁多多的罡氣狂飆,把夏天翔迎胸撞得退出五步,並因自己是用足十二成真力施為、料定對方必死,遂傲然叫道:“夏天翔已然斃命,你們之中誰……”

 話音未了,夏天翔忽然一式“鯉躍龍門”,自地上跳起身來,戟指鐵冠道長,傲然叫道:“不要臉的老牛鼻子,怎麽拚命吹牛?你這一記‘鐵袖罡風’大概還拂不死我!”

 鐵冠道長見狀,不禁驚慚交進,暗想夏天翔在雙環震落,門戶大開,並不及運功防禦之下,被自己十二成力的“鐵袖罡風”拂中前胸,應該立時氣絕,怎會不但不死,並能起立發話?

 就在他疑思起伏之際,那位當代神醫賽韓康業已縱到當場,輕拍夏天翔肩頭,含笑說道:“夏老弟,你且讓我一陣……”

 一語未畢,指發如風,出乎夏天翔意料之外地驕指點了他脅下暈穴。

 若換平時,賽韓康雖屬驀然出手,仍難點中夏天翔,但如今夏天翔身受重傷,又複強行躍起答語,早已氣若遊絲,魂遊墟墓,故而無法抗拒,應指便倒。

 鐵冠道長深知賽韓康醫道通神,夏天翔既未當時氣絕,便極可能被他治愈,而在皇甫神婆前搬弄是非,成為莫大隱患,不如把目前四人一齊擊斃,嚴誡點蒼弟子守口如瓶,皇甫翠反而難於查明,即令這位難纏難惹的老婆婆聞得流言,前來興師問罪,因無對證,亦可設詞抵賴,或推卸責任。

 凶心既定,見賽韓康一手挾著夏天翔,一千正在拾取地上的那對三絕鋼環,遂冷笑一聲,陰沉沉他說道:“賽韓康,難道你還想救他一命?”

 賽韓康拾起三絕鋼環,目中炯炯神光一注鐵冠道長,朗然發話答道:“醫家有割股濟世之心,慢說這位夏天翔老弟與我同來,便是你點蒼門下有人中了奇毒,或是受了重傷,賽韓康也一樣肯悉心加以療治。”

 鐵冠道長冷然一笑說道:“你說得倒頗大仁大義,但閻王注定三更死,豈肯留人到五更?我不僅要令夏天翔立時斃命,索性連你也一齊打發了吧。”

 賽韓康聽得雙眉一挑,正待答言,夜空中突然響起一陣脆若銀鈴的朗笑之聲說道:“這樣狠毒之言,我不相信是出自名列當世武林八大掌門之一的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口內。”

 隨著這陣朗脆而又深含諷刺意味的語音,從步虛道觀前後院之間的那道高大圍牆之上,縱起一黑一黃及一條金白相間的矮小人影。

 這三條人影的輕功身法均如絕世飛仙般美妙無倫,驚訝得滿面怒容的鐵冠道長不得不深懷戒意,身形微閃,退後數尺。

 來人身形一現,黑影正是“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仲孫飛瓊,黃影是那隻長毛披拂的異獸,金白相間的矮小身影卻是那隻靈猿小白。

 尉遲巧、柴無垢均不識來人,賽韓康卻不但認得那隻靈猿小白,更複認出這位身披玄氅的絕世佳人便是跑到商山夭心坪,用打賭的方法贏走自己那匹罕世龍駒青風驥的“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

 但那靈猿小白如今卻在身上穿著一件玲瓏金甲。

 鐵冠道長雖然不認識仲孫飛瓊,但從她那種高華無比的絕代風神之上,已可看出來人不俗,尤其所率的一白一黃兩隻怪獸,分明均屬罕世異種,威猛無比。

 遂眉頭微蹙,發話問道:“來者何人?可知夜闖本觀,犯了點蒼禁忌?”

 仲孫飛瓊一到,首先目注夏天翔,眉梢深籠愁色,好似不曾聽見鐵冠道長所說,未加答理。

 賽韓康把那含有千年芝液的特煉靈丹喂了夏天翔一粒,向仲孫飛瓊低聲說道:“仲孫姑娘且與對方答話,夏天翔老弟暫時無妨,等我們退出這點蒼重地以後,再替他詳細診治。”

 仲孫飛瓊聞言,愁眉略解,轉身用一對翦水雙瞳凝注鐵冠道長,緩緩說道:“我叫仲孫飛瓊,憑我爹爹與點蒼派上代掌門人的深厚交情,才趕來替你們步虛道觀挽回浩劫,你還怪我犯了什麽禁忌麽?”

 鐵冠道長久聞“天外情魔”仲孫聖有一獨生愛女善役百獸,故在一見金毛怪獸及靈猿小白以後,便即有所懷疑,如今聽仲孫飛瓊這一報名,果然猜中,不禁越發皺眉,因自己故世的恩師,確實與仲孫聖有深厚的交情,遂隻得改口佯笑說道:“原來是仲孫世妹,請恕貧道失迎。但不知世妹趕來之意,是要為步虛觀挽回什麽奇災浩劫?”

 仲孫飛瓊用手一指夏天翔,向鐵冠道長間道:“你知不知道他的來歷宗派?”

 鐵冠道長應聲答道:“他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弟子。”

 仲孫飛瓊笑道:“這位老婆婆剛暴怪僻,比我爹爹還要難纏,並極其護犢。倘若她這唯一愛徒夏天翔死在你的手下,皇甫老婆婆定然問罪點蒼,盛怒之下,難保不走極端,隻消一顆‘乾天霹靂’,整座步虛道觀豈非立將慘遭浩劫,化為灰燼?”

 鐵冠道長原本深知“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厲害,才在以‘鐵袖神功’拂傷夏天翔之後,想索性殺人滅口。但這種凶心毒意無法明言,隻得默然不答。

 仲孫飛瓊見鐵冠道長這等神情,知道他也色厲內荏,遂淡然一笑說道,“你適才叫我仲孫世妹,我如今便以世妹的資格出面調停,雙方暫息爭鬥,不論有甚過節,均於十二月十六第二次黃山會上,在天都峰頂一並解決。”

 鐵冠道長雙目凶光炯炯地獰視仲孫飛瓊有頃,心中暗自盤算,倘若不答應她這要求,不但又樹強敵,而眼前除了夏天翔以外的四人二獸,也著實未必好鬥?遂鋼牙微咬,沉聲說道:“他們不但妄闖步虛觀重地,傷了點蒼門下,並對我橫加汙蔑,貧道忍無可忍,才下辣手。如今仲孫世妹既然出面調停,便把這場過節留到黃山天都峰頂再算,也無不可。不過世妹須知這完全是看在你的金面,卻不是我這點蒼掌門畏懼什麽‘北溟神婆’皇甫翠的‘乾天霹靂’!”

 賽韓康、尉遲巧知道這等說法不過是借詞下台,故均隱忍不言,但“凌波玉女”柴無垢卻聽不入耳,冷哼一聲,柳眉微剔,欲待發話。

 仲孫飛瓊見狀,忙向柴無垢含笑搖頭,搶先發話說道:“道長既然如此說法,仲孫飛瓊便與賽大俠等告別了。”

 這一句“賽大俠”,聽得鐵冠道長又皺雙眉,怫然說道:“仲孫世妹,你這次來得太巧,下回倘若再到步虛觀,務請早告,貧道當率眾遠迎,免得失禮。”

 仲孫飛瓊何嘗聽不出鐵冠道長語意之中,頗怪自己突如其來地幫助賽韓康等人,但仍裝作不知,向他含笑揮手為別,偕同群俠,返出步虛道觀之外。

 轉過一座山角,賽韓康因已遠離步虛道觀,遂止步細為夏天翔診斷脈息。

 仲孫飛瓊看出夏天翔受傷頗重,不禁柳眉深皺,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柴無垢問道:“他是受了什麽傷勢?好似業已深及肺腑。”

 柴無垢因夏天翔業已服了一粒含有千年芝液的特煉靈丹,傷勢依然未見好轉,也自愁急頗甚,低聲答道:“他胸前受了鐵冠道長的‘鐵袖神功’一拂。”

 仲孫飛瓊失驚問道:“有幾成力?”

 柴無垢眉頭深蹙,憂形於色答道:“那時正當‘紫焰天尊’雷化所施展的紫焰神砂,被尉遲大俠破去,點蒼派連挫之余,鐵冠道長才含怒親自出場,手下不會留情,可能用了全力!”

 仲孫飛瓊訝然說道:“以這位點蒼掌門的武功造詣及‘鐵袖神功’的厲害程度來說,倘若全力施為,石人亦將立碎,夏天翔怎會當場不死?”

 話音至此略頓,忽然若有所悟地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在黃山曾送給夏天翔三片‘大別散人’所遺至寶‘護穴龍鱗’,可能即系此物護住了他的胸前要穴,才幸保暫時不死。”

 賽韓康聞言隔衣一探,果然發現夏天翔胸前七坎、將台兩處死穴之上各有一片“護穴龍鱗”,另一片卻在後背的脊心穴上。

 這位當代神醫得悉其中因由以後,不禁搖頭歎道:“夏老弟胸前兩處死穴既被這‘大別散人’所遺至寶護住,雖中‘鐵袖神功’所化的罡風,若能及時運氣調息,並無大礙。但他生性太以倔強,竟用一式‘鯉躍龍門’跳起身形,並向鐵冠道長高聲答話,以致氣力兩虧,怒火傷肝,雖然服了一粒中含千年芝液的極好靈丹,仍……”

 仲孫飛瓊見賽韓康自為夏天翔診脈以後,便既面帶沉憂,如今說話又這等吞吞吐吐,知道不妙,芳心一震,急急間道:“賽大俠怎的不往下說?是不是……”

 賽韓康長歎一聲說道:“縱然盡我腹中所學,最多也隻能保日他七日生命。”

 這兩句話兒,聽得柴無垢、尉遲巧面面相覷,淒然無計。

 仲孫飛瓊蹙眉問道:“賽大俠當代神醫,岐黃國手,難道就沒有救他之策?”

 賽韓康目注柴無垢說道:“柴姑娘,夏天翔老弟目前的傷勢,便與你昔日頰上所留紫焰神砂的傷疤一般,隻有整滴千年芝液,或整朵朱紅雪蓮可救。但這兩種罕世靈藥,一在東海,一在藏邊,七日之期,如何來得及……”

 仲孫飛瓊臉上突現一絲喜色說道:“東海太遠,至於藏邊大雪山,倒或可在七日之內趕個來回?”

 賽韓康聞言,也猛然想起那匹罕世龍駒青風驥來,遂向仲孫飛瓊問道:“仲孫姑娘把你那匹青鳳驥騎來了麽?”

 仲孫飛瓊因賽韓康是青風驥舊主,不禁臉上微紅,舒吭一嘯。

 嘯聲未歇,那匹青風驥便即尋來,看見賽韓康後,居然還伸長馬頸,靠在舊主人胸前一陣親熱。

 柴無垢點頭說道:“既有這匹龍種神駒,七日之期,或不致誤,但朱紅雪蓮系屬無價之寶,‘冰魄神君’申屠亥豈肯整朵送人?雪山派武功別具神妙,又非易與……”

 仲孫飛瓊不等柴無垢話完,便即說道:“既然隻有這條途徑可以救活夏天翔,雖極艱難,也當一試。何況有靈駒青風驥及小白大黃兩頭異獸,或能得手,也未可知?”

 說到此處,轉面向賽韓康問道:“時間匆迫,事不宜遲,仲孫飛瓊這就趕往藏邊大雪山,賽大俠等卻在何處相待?”

 賽韓康想了一想說道:“洱海東岸有座荒廢的禪寺,我們就在寺中等待。”

 仲孫飛瓊微一點頭,伸手抱起靈猿小白,飄身縱上馬背,向群俠略微揮手,便即神色匆匆地絕塵而去。

 賽韓康等在洱海東岸荒廢的禪寺之中,等候朱紅雪蓮為夏天翔療傷的七日之間,尚經歷不少奇艱絕險。

 仲孫飛瓊一面策騎飛奔,一面芳心微轉,暗忖自己向來厭見俗人,樂與禽獸花草等為伍,怎的在黃山與夏天翔打賭,贏得“紅雲蛛絲網”及那瓣“紫玉薔薇”以後,心頭便始終惦記此人,居然神思惘惘,隨之趕上點蒼,並自告奮勇地擔任這趟既是漫漫數千裡長途,又複不易如願,求取朱紅雪蓮為夏天翔療治傷勢的艱難使命?

 想來想去,仲孫飛瓊居然想得玉面嬌紅起來,無以解嘲地失笑自話說道:“我這隻是基於江湖道義,濟困扶危而已,‘天外情魔’之女,決不會為情所纏,墜人情網。”

 她懷中那隻靈猿小白,見主人自言自語,似乎有失常態,遂抬起前爪,向仲孫飛瓊肩頭輕輕抓了一下。

 仲孫飛瓊精通獸話,善役百獸,知道靈猿小白看出自己失態,不禁嬌靨益發飛紅,柳眉微蹙,故意目注愛猿笑道:“小白不要抓我,你是不是怪我在步虛道觀之內,未曾讓你和人打架?要知道那群道士凶得狠呢?”

 靈猿小白聞言,朱睛雙翻,精光四射,仿佛大有不服之意。

 仲孫飛瓊深知愛猿高傲異常,遂撫摸著它那一身金甲,微笑說道:“其實你穿了這件用三十片‘大別散人’遺寶‘護穴龍鱗’所織的金甲,加上特殊天賦,縱遇內家一流好手,亦已大可應付,以後若有機會,我便讓你活動活動,但與大黃一般,切忌不許亂發凶心,傷人性命。”

 靈猿小白聞言,高興得把張毛臉偎入仲孫飛瓊香懷,不住親熱,那隻金色長毛披拂的威猛異獸,卻在隨同罕世龍駒青風驥疾馳之下,發出一聲低沉怪嘯。

 仲孫飛瓊一聞嘯聲,便知獸意,目光凝注金毛怪獸,冷然叫道:“大黃,不要不高興,你與小白大不相同,因隨我年淺,以致凶性尚未盡混,倘若一旦莽撞,妄開殺戒,我卻必加重罰,決不寬貸。”

 那隻名叫大黃的威猛怪獸,聽完仲孫飛瓊的話後,瞥眼偷窺主人的凜然神色,不禁周身金色長毛一陣抖顫,仿佛極為畏懼。

 仲孫飛瓊對這二獸一馬,心愛已極,見狀又改了溫和笑容說道:“大黃真乖,這次到了大雪山玄冰原後,不可自己亂來,一切都要聽話,我便和喜歡小白一樣地喜歡你了。”

 人是奇人,獸是異獸,馬是龍馬,加上晝夜不懈,電掣星馳,僅僅兩日有余,便已到了藏邊大雪山。

 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王清夫婦所居的玄冰原,地勢極高,是在一大片百丈雪山頂上。

 尋常馬匹,在這四周都是奇寒無比的萬年冰雪之下,早就凍僵,根本無法馳騁,但青風驥卻是神龍異種,掌有暗鉤,毫不畏怯,一聲昂首驕嘶,便向那百丈雪山,飛登而上。

 在山下遙望,峰頂一片皚皚白雪,但到了地頭,才知道因長年不化,積雪久凍,業已等於在原來的山石之上,加了一層厚逾丈余的堅冰,與新降的白雪相較起來,整個冰原,果然微現玄色。

 近山頂處,有一座整體均是玄冰建造的高大牌樓,橫書“玄冰原”三個大字。

 仲孫飛瓊生性和善,素不狂傲逞強,遂在三丈以外下馬,牽著青風驥緩緩走過,似示禮貌。

 距離那座玄冰原牌樓尚約一丈左右,便有兩名白衣少女,自牌樓之後轉出,向仲孫飛瓊恭身施禮,含笑問道:“請教尊客上姓高名?是否要見本派掌門申屠神君夫婦?”

 仲孫飛瓊見這兩名白衣少女,人既生得美秀,神情亦頗謙和,加上在這等冰天雪地之中,身上僅著蟬翼薄衣,縱然雪山派因地域特殊,煉有禦寒靈藥,內功也必極好,遂含笑答道:“我叫仲孫飛瓊,兩位姊姊怎樣稱呼?”

 這兩名頗為美秀的白衣少女,被仲孫飛瓊一聲“妹妹”叫得臉上飛紅,趕緊惶然恭身,由左面一名答道:“啟稟姑姑,我們是親生妹妹,我叫冷瑩,她叫冷潔,‘雪山冰奴’冷白石便是我們的爺爺,姑姑卻是名震天下的仲孫老人愛女,至少比我們長一輩呢。”

 仲孫飛瓊聽這冷瑩、冷潔竟是“雪山冰奴”冷白石的孫女,知道自己委實比她們輩份稍高,遂不再謙遜,正待告知來意,求見“冰魄神君”,那站在右邊、名叫冷潔的白衣少女,似乎對仲孫飛瓊頗為投緣,業已含笑說道:“仲孫姑姑,你遠來藏邊,必有所求,最好是向茅神妃商量,因神妃脾氣較為溫和,申屠神君卻因黃山中伏,大發雷霆,幾乎要親下中原,與我爺爺一齊去查究什麽‘天荊毒刺’之事,肝火太旺,不大好講話呢。”

 仲孫飛瓊微笑點頭,“冷潔遂向冷瑩說道:“妹妹,你陪著仲孫姑姑在此略微眺覽玄冰原景色,我去稟告神妃,迎接佳客。”

 話完,身形微閃,撲向玄冰原北端一座洞穴頗多的冰峰,縱落之間,輕功果然極俊。

 冷瑩目注仲孫飛瓊懷中所抱一身金甲的靈猿小白、金毛披拂的怪獸大黃及那匹龍種神駒青鳳驥,微笑說道,“仲孫姑姑,你這匹馬兒太好,這頭小小白猿,更為有趣。我們這裡的天寒谷中,也養著一對通靈雪猿,除了毛是白色以外,似乎和你這隻金毛怪獸形狀長得差不多。”

 仲孫飛瓊哦了一聲,正待問話,忽然瞥見那座冰峰之中,已自有人走出。

 來人身法輕靈曼妙已極,展眼間便到面前,是位一身著紫色宮妝的中年美婦。

 仲孫飛瓊知道這位中年美婦定然便是“冰魄神妃”茅玉清,遂微笑說道:“晚輩仲孫飛瓊因事遠道乾謁,尚祈茅老前輩恕我冒昧之罪。”

 “冰魄神妃”茅玉清本就和藹異常,加上仲孫飛瓊那等絕代風華,也太以惹人愛好,遂含笑說道:“仲孫姑娘不避長途跋涉,遠來窮邊,必有要事,本當請你到我廣寒洞府之中,略盡地主之誼卜但外子自從黃山歸來,心緒不佳……”

 仲孫飛瓊不等茅玉清話完,便即恭身笑道:“仲孫飛瓊不敢攪擾申屠神君,但因有一至友,中了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的‘鐵袖神功’,傷及髒腑,才特地趕來玄冰原,可否請茅老前輩慨賜一朵朱紅雪蓮,俾其返魂續命。”

 茅玉清聽仲孫飛瓊是來討取朱紅雪蓮,不由面露難色,沉吟片刻,緩緩說道:“這玄冰原一帶,雖是大雪山靈氣所鍾,俱也僅僅生長有三朵朱紅雪蓮,其余雪蓮,則因年代未到,多半為白色,隻可算是尋常藥物。”

 仲孫飛瓊聞言方自猜想,看這“冰魄神妃”對自己的神情頗好,朱紅雪蓮又有三朵之多,或肯慨賜一朵,豈不免得自己大費手腳並樹強敵之際,茅玉清又複說道:“但三朵朱紅雪蓮之中,被‘薔薇使者’要去半朵,外子與茅玉清黃山中伏歸來用了半朵,為了預防無恥惡賊濫用‘天荊毒刺’傷人,又複摘了一朵朱紅雪蓮,正在煉製足克任何劇毒的‘冰魄雪蓮丹’,故而那生產朱紅雪蓮的天寒谷冰壁之上,如今僅剩最後一朵。”

 仲孫飛瓊聽得朱紅雪蓮僅剩最後一朵,不由柳眉深蹙,滿臉失望的神色,“冰魄神妃”茅玉清見仲孫飛瓊憂容滿面,遂微歎一聲說道:“申屠亥、茅玉清夫婦雖然定居玄冰原,創立雪山派,但朱紅雪蓮卻是秉兩間靈氣所生,似乎不應絕對佔為己有。”

 仲孫飛瓊微喜問道:“茅老前輩的言中之意,是否並不禁人進入天寒谷摘取朱紅雪蓮?”

 茅玉清點頭說道:“禁是不禁,但有三項規定,極難通過,故而從來尚無外人在天寒谷內得手走出。”

 仲孫飛瓊盾頭一展,含笑問道:“茅老前輩,這三項規定,能否見告?”

 茅玉清向仲孫飛瓊與她懷中靈猿、身後怪獸以及那匹龍種神駒青風驥看了幾眼,點頭答道:“第一項規定是朱紅雪蓮生長在峭立冰壁的三十丈上,不許使用任何繩索暗器套取擊落,必須揉登采摘。以免損壞罕世靈藥。”

 仲孫飛瓊目光微注靈猿小白,覺得這第一項規定,或許能夠難住別人,卻不會難住自己,遂又問道:“第二項呢?”

 茅玉清繼續說道:“那天寒谷內有兩隻雪猿,力大絕倫,威猛無比。它們負責守護朱紅雪蓮,外人隻許設法將其逐走,卻不許用毒辣手段加害,”

 仲孫飛瓊心想自己身有伏獸奇能,對於解決第二項難題,似乎更為容易,不禁喜上眉梢,“再向茅玉清問道:“請教茅老前輩,最後一項規定卻是什麽?”

 茅玉清見仲孫飛瓊臉上神色由失望轉為滿面寬慰的笑容,似乎絲毫未把前兩項規定看在眼內,不由微詫答道:“前兩項規定,是在事前,第三項規定卻在事後。凡能得到‘朱紅雪蓮’之人,必須在天寒谷內忍受三日奇寒,方許出谷。”

 仲孫飛瓊心想夏天翔肺腑重傷,命在旦夕,自己倘若三日以後方能出谷,豈不耽誤賽韓康的七天限期?

 茅玉清見仲孫飛瓊又轉愁容,不由歎息一聲說:“這三項規定委實太難,但朱紅雪蓮屬於罕世聖藥,雪山派不得不……”

 仲孫飛瓊接口說道:“晚輩倒並不是畏怯這三項規定,隻想請茅老前輩略賜通融。”

 “冰魄神妃”笑道:“仲孫姑娘,你與我一見投緣,要想怎樣通融?盡管說出,倘若不大過份,茅玉清必然應允。”

 仲孫飛瓊見對方如此說法,先自恭身稱謝,然後微笑間道:“仲孫飛瓊因至友重傷,才來冒瀆。倘若僥幸在遵守前兩項規定之下得到朱紅雪蓮,想請茅老前輩許我先命所豢異獸把朱紅雪蓮送往點蒼救人,以收時效,然後獨處天寒谷中,等到三日期滿,再行出谷。”

 茅玉清聽仲孫飛瓊說得人情入理,遂在想了一想以後,點頭說道:“仲孫姑娘既對令友這等關切,茅玉清自然願意成全,但那前兩項規定即已極難,何況最後天寒谷耐寒三日之內、還有一次無形無色、無聲無味的‘凍髓寒潮’,足以令人骨髓成冰,耳鼻凍墜。”

 仲孫飛瓊絲毫不以為意地恭身稱謝道:“多承茅老前輩推情相允,仲孫飛瓊向我這匹馬兒囑咐幾句,便請指點天寒谷路徑。”說完回身替青風驥將韁繩取下理好。掛在鞍問,輕拍馬頸向它耳邊低聲數語,那匹罕世龍駒立刻微嘶點頭,並把張長長的馬臉偎向仲孫飛瓊玉頰,略微親熱親熱,然後便即馳下冰峰,在這玄冰原左近自行覓地休憩。

 “冰魄神妃”看得訝然問道:“仲孫姑娘,你這匹馬兒如此神駿通靈,是不是當今有數的龍駒青風驥?”

 仲孫飛瓊點頭稱是,並向茅王清請示天寒谷路徑,茅王清看了看小白大黃,微笑問道:“仲孫姑娘要把你這懷中靈猿及身旁異獸也帶進天寒谷內?”

 仲孫飛瓊微撫靈猿小白的那顆茸茸毛頭,含笑道:“這隻靈猿小白從來不肯與我相離,或許也還有些用處。”

 話音至此微頓,指著異獸大黃,又複笑道:“至於這隻異獸大黃,我卻要在倘能得到朱紅雪蓮以後,命它拚命飛趕,送往雲南洱海。”

 茅玉清見仲孫飛瓊決心已定,遂點頭笑道:“仲孫姑娘既已意決,我便親自送你到天寒谷谷口。”

 仲孫飛瓊聞言遂向冷瑩、冷潔二女含笑為別,隨同茅王清往玄冰原西北方兩座刺天雪峰之間的峽谷走去。

 茅玉清一面舉步緩行,一面向仲孫飛瓊笑道:“仲孫姑娘今日進入天寒谷,時機倒是極好,因為谷內的凍髓寒潮,每逢朔望最烈。昨夜恰值望日,今天嚴寒新退,必較平時略暖。”

 仲孫飛瓊聽出這位“冰魄神妃”似乎有意對自己指點,遂妙目微翻,以一種感激的眼光看著茅玉清道:“多謝茅老前輩指點……”

 茅王清接口笑道:“對於這種自然威力,我也無有什麽足以指點之處,不過卻知昔日進入天寒谷企圖取得朱紅雪蓮的人,多半被凍髓寒潮凍僵,甚至喪失性命之故,大都由於自恃內功精純,拚命提聚純陽真火禦寒,結果任憑功力再強,哪裡抵抗得過為時三日的自然奇寒的威力,終於身遭慘禍。倒不如設法算準凍髓寒潮的起止時刻,在初入谷時,盡量聽任自然,忍耐寒冷,保留實力,等到寒潮一起,再運純陽真氣,緩緩流轉周身,不令氣血凝滯,或有幾分僥幸之望。”

 仲孫飛瓊聰明絕世,一聽便知茅玉清在這番話中,已對自己指點了禦寒要訣,不由感激頗甚,含笑說道:“茅老前輩對仲孫飛瓊如此關垂見愛,委實令我感激不盡,他日若有可以效勞之處,定當殫智竭力,以報盛德。”

 茅玉清心想“天外情魔”仲孫聖是當世武林中三大難纏人物之一,但他這獨生愛女卻居然極為溫婉美秀,謙和可人,自己既覺頗與投緣,不如索性加以結納,多對她提醒幾句。主意既定,又複向仲孫飛瓊笑道:“不過我以上所說,均指來人未能取得朱紅雪蓮而言,姑娘是名門之女,可能與眾不同,倘若入谷即能把這罕世聖藥弄到手內,則一切自然無慮。”

 仲孫飛瓊正想請教為何隻要取得朱紅雪蓮便一切自然無慮之際,兩人已走到那有四五丈高巨石封路、非縱上石頂無法進入的天寒谷口。

 茅玉清止步手指巨石笑道:“造化之巧,委實遠超人力,這塊天然巨石。恰好擋住谷內寒風,否則玄冰原上,又不知將是何等局面?姑娘縱上石頂入谷之時,千萬留神,茅玉清說話大多,似已越出我夫婦所定規戒,隻好暫時告別,三日後再到此處迎接姑娘功成出谷便了。”

 仲孫飛瓊覺得這位“冰魄神妃”為人極好,不由拉著她一隻玉手笑道:“茅老前輩,你對我實在太好,以後我想和你親近一點。”

 茅玉清方自含笑點頭,仲孫飛瓊又複嫣然一笑說道:“但這老前輩老前輩的叫起來又覺別扭,又覺生分,我以後改口叫你阿姨好麽?”

 茅玉清聞言頗為高興,失笑說道:“像你這般乖嬌娃,誰不想收,但我默計凍髓寒潮的起止時刻,如今進谷取蓮較為適當,故而我這做阿姨的不再與你多話,三日後再為乖侄女設宴洗塵。”

 話完,微笑揮手,身形轉處,衣袂飄飄地便自回轉廣寒洞府,去向丈夫“冰魄神君”申屠亥報告這樁收了一名乖侄女的喜訊。

 仲孫飛瓊目送茅玉清去後,知道這位阿姨既然如此說法,自己必須把握時機,趕緊進入天寒谷內。

 這時,靈猿小白己在懷中躍躍欲動,仲孫飛瓊玉手略松,一條銀箭便自向那封谷巨石頂端直飛而上。

 仲孫飛瓊因為茅玉清一再強調谷內嚴寒厲害,生恐白猿有失,遂向大黃略打招呼,一人一獸,跟蹤縱起。

 果然身形縱得才與巨石頂端相平,便覺得身上寒意陡增,宛如在數九寒天之下又複兜頭潑落一盆冰水。

 尚幸人是奇人,獸是異獸,尤其仲孫飛瓊極得乃父“天外情魔”仲孫聖寵愛,自幼便獲真傳,更因善伏百獸,異果靈藥,所服極多,如今一身功力,不但遠超夏天翔等同輩年輕人物,即比起當代武林的所謂八大掌門,亦自未逞多讓,故而戒意雖深,卻仍無怯懼,略微打量谷中形勢以後,便即向下縱落。

 這條天寒谷,隻是路徑曲折的一條峽谷,因左右玉立的全是百丈冰峰,遂根本也無什麽特殊景色可描?隻令人感覺到冷,冷,冷……

 一人二獸縱落谷底以後,仲孫飛瓊便向大黃說道:“大黃,你且發嘯把這谷中兩隻雪猿引來,先加收服,免得我們設法摘取朱紅雪蓮之際,它們會在一旁礙手礙腳。”

 大黃聞言,血盆巨口方張,靈猿小白忽然向它抓了一把,竟似阻止大黃,不令發嘯。

 仲孫飛瓊起初微愕,但立即會過意來,失笑說道:“小白心思真靈,大黃嘯得低點,我聽我爹爹說,在這種冰天雪地之中,因口音極大,不宜發出洪烈之聲,否則萬一引起雪崩,即成浩劫。”

 異獸大黃雖比白猿敏慧稍遜,但也通靈,垂頭靜靜聽完,大嘴微張,發出一聲頗似內家傳音及遠功力般的、聽來不甚高昂卻傳送頗遠的低長怪嘯。

 怪嘯方起,果然遠處立有嘯聲相和,口音“嗡嗡”不絕,宛若構成一片奇異的天籟。

 仲孫飛瓊居中卓立,靈猿小白在左,異獸大黃在右,一人二獸,六道目光,均凝注在五六丈外天寒谷徑轉折之處。

 不到片刻,自夾立的冰峰之上馳落兩條白影,是兩隻身高五尺,形著巨猩,但全身茸茸白毛。長度幾達六寸有余,雙臂奇長的威猛雪猿。

 雪猿來勢雖猛,但似頗為識貨,看出小白大黃均不好鬥,故在三丈之外便即倏然收步,與仲孫飛瓊等一人二獸,相互峙立。

 靈猿小白向對方看了兩眼,手舞足蹈地發出一陣“吱吱”猿語。

 仲孫飛瓊善通獸語,一聽便知小白是在稱讚這兩隻雪猿長得頗為好看。

 遂看著愛猿,失笑說道:“小白,它們雖然長得威猛好看,卻是雪山派所豢,難道你還想收服帶走?大黃性情大剛,倘若出手相鬥,未必準能不使對方受傷,還是你去和它們比比力氣,先顯一點威風,然後我再給它們說上幾句好話。”

 小白聞言,緩緩走出,向那兩隻神情緊張,嚴陣以待的雪猿,“吱吱”低叫,並舉起前爪,略作比劃。

 雪猿也屬猿類,獸語自然相通,知道這隻身穿金甲的小白猿,不但要向自己挑戰,並還誇稱以一敵二。

 獸類心思與人類大略相同,這兩隻雪猿,雖知對方神氣異常,不大好鬥,但畢竟覺得這白猿過於矮小,倘若真正以二對一,還不舉手之間,即可撕裂?

 但就在兩隻雪猿方自對看一眼,有些對小白藐視之際,金白相問的身影晃處,靈猿小白竟已發難,快得宛如石火電光一般,一躍數丈,縱過對方頭頂,半空中再一翻身,兩隻鋼爪,一左一右的扣住雪猿頸項,猛然用力一甩,居然把兩隻身軀巨大、威猛無倫的異獸雪猿,甩得“咕咚”連聲,跌出數尺以外。

 雪猿作夢也未想到如此一隻小小白猿,竟有這強膂力?方自雙雙低聲怒吼,爬起身來,靈猿小白又複一伸利爪向左邊那隻雪猿,當胸抓去。

 這隻雪猿正在滿懷不服,忽見小白抓到,便即微一偏身,反向小白的長臂抓去。

 雪猿以為這回必然可把白猿手臂捏碎,哪知任它鋼爪猛扣,靈猿小白卻直如未覺,反而左爪微翻,一式“白猿掌法”中的“仙猿獻果”,著實地打在雪猿胸前,使它如中鐵錘,又複“騰騰騰”退出數步,幾乎栽倒在地。

 這時那兩隻高大威猛的雪山異獸,才大殺威風地並立一處,目光如電,凝注靈猿小白、但顯然已有畏怯之狀。

 仲孫飛瓊靜觀至此,知道時機已至,遂緩步走出,含笑叫道:“小白,你已經大顯威風,應該適可而止,倘若把它們逗得凶心大發,拚起命來,便不好辦了。”

 一面發話製止小白再勿進手,一面卻向那兩隻雪猿慢慢走去。

 仲孫飛瓊生平愛與禽獸之類為友,膽量既大,神情又在和藹可近之中,帶有一種懾獸的威嚴,竟使這兩隻雪猿瞪著四隻銅鈴似的巨眼,莫明其妙地看著仲孫飛瓊,絲毫不敢蠢動。

 仲孫飛瓊走到雪猿身前,用一種猿猴之類通用的獸語,藹然微笑說道:“猿兒啊!我所養的小白大黃力氣都比你們大,你們何必要和它們打架?乖乖讓我們把朱紅雪蓮采走,才好救人性命。”

 兩隻雪猿似懂非懂,毫無動作,隻把大眼連眨。

 仲孫飛瓊委實喜歡它們長得威猛可愛,遂大著膽兒,伸手在那長滿茸茸白毛、巴鬥似的巨頭之上,微微撫摸。

 雪猿在仲孫飛瓊初一伸手之際,似乎微覺怯懼,但等發現對方毫無惡意以後,反倒咧著兩張大嘴,一動不動,聽憑仲孫飛瓊愛撫,神情異常馴善。

 仲孫飛瓊知道在恩威並濟之下,這兩隻雪猿已有降意,遂索性用玉頰親著它們的毛臉,柔聲低低說道:“猿兒啊!你們拔根頭髮給我好麽?”

 雪猿何曾受過人類如此憐愛?雙雙對看一眼,低吼連聲,果然各在腦後拔下一根雪白長發,向仲孫飛瓊恭恭敬敬獻上。

 猩揉猿猴之類的這種拔發自獻的動作,是代表衷心降伏,決不再叛。仲孫飛瓊見狀,自然大喜,收起雪白長發,玉手一揮,那兩隻雪猿果然當先領路,向天寒谷中馳去。

 仲孫飛瓊與靈猿小白、異獸大黃等緊緊相隨,隻覺寒意越來越深,若換了身無純厚內功及天生異稟之人,根本熬不到什麽凍髓寒潮發作,便將被凍得四肢僵直,無法行動。

 十來重轉折過後,谷勢狹得寬不逾丈,左右冰壁峭立千仞,兩隻雪猿也倏然止步不走。

 仲孫飛瓊抬頭凝目,看見右側峭立冰壁的三十來丈之上,在冰縫間生著一朵形狀如清蓮的紅色奇花,遂向那兩隻雪猿用獸語問道:“那朵紅花就是朱紅雪蓮麽?”

 雪猿雙雙把頭連點,並“嘰嘰咕咕”說了一陣獸語。

 仲孫飛瓊聽出雪猿大意是說:“這朵紅花就是朱紅雪蓮,但我們格於‘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婦的禁令,不敢代為摘取。”

 她不禁微笑伸手,輕拍兩隻雪猿的肩頭,指著靈猿小白說道:“三十來丈的峭立冰壁,大概還難不倒我的小白,你們不必幫忙,隻要莫加搗亂,便成功了。”

 活完,轉對靈猿小白問道:“小白,你自己估量估量,上得去麽?”

 靈猿小白抬眼一看那朵朱紅雪蓮,傲然點頭,仲孫飛瓊又複笑道:“你既然能夠上去,且把金甲脫下,免得太滑。”

 靈猿小白目射精光,一聲長嘯,凌空飛起七八丈高,那件用三十片“護穴龍鱗”所織的金甲,依然穿在身上未肯脫下。

 仲孫飛瓊見愛猿如此倔強好勝,不禁微笑搖頭,只見小白所化的那點金白相間的飛星,在冰壁上四五個起落,便已到了朱紅雪蓮附近。

 兩隻雪猿見靈猿小白飛登冰壁的身法,果比自己靈妙多多,不由瞪著四隻大眼,神情益發驚服。

 靈猿小白先伸手輕輕摘下那朵朱紅雪蓮,然後再往蓮根一探,忽又發出一聲歡嘯。

 仲孫飛瓊因“冰魄神妃”茅玉清已對自己處處推情,見狀忙即高聲叫道:“小白,我們隻要朱紅雪蓮,不許多拿人家的東西。”

 但話音方出,小白業已利爪連施,劃開冰層,自蓮根之下,又複取出一隻粗如人臂的雪白冰藕。

 仲孫飛瓊眉頭方蹙,靈猿小白便已帶著雪藕朱蓮,凌空飛降,直向自己懷中撲到。

 事已作出,責怪無用,隻得伸手接抱,但一聲小白尚未叫出口來,口中竟被小白塞進一段冰藕。

 仲孫飛瓊不忍過拂愛猿心意,勉強微一咀嚼,居然齒頰生芬,化成一股清香玉液,咽下喉頭,全身立即暖意洋洋,不再感覺四外寒威可懼。

 這時她才悟出“冰魄神妃”茅玉清所說“倘能取得朱紅雪蓮, 則一切自然無慮”之話,便是指這蓮下冰藕足以禦寒,大概隻要把藕吃完,對於凍髓寒潮即無所懼。遂接過那隻冰藕,分成五份,除了自吃一份以外,分給靈猿小白、異獸大黃及兩隻雪猿,每獸一份。

 小白大黃自不客氣,那兩隻雪猿卻在仲孫飛瓊一再催促之下,才敢把冰藕吃掉。

 仲孫飛瓊等它們吃完冰藕,便將那朵朱紅雪蓮,交與異獸大黃說道:“我和小白要遵守諾言,在天寒谷中熬過三日。你趕緊把這朵朱紅雪蓮送到雲南洱海東岸的一座荒廢禪寺之中,交與‘商山隱叟’賽韓康,解救我好朋友夏天翔的性命。”

 大黃聽得連連點頭,仲孫飛瓊又輕撫它那一身金黃長毛,面色一整,沉聲說道:“大黃,你惡根未淨,凶性猶存,在我身邊,自然不敢傷人,但這趟獨行送藥,千裡長途,卻頗為令人懸心。須知我平時雖極喜愛你們,萬一犯了規戒,尤其是妄造殺孽,卻必定重責不貸!”

 貌相那等威猛的異獸大黃,聽了仲孫飛瓊這番言語,及見她不怒而威的神色之後,竟全身微顫,驚然垂頭,倒退三步,恭謹一拜,方捧著朱紅雪蓮,向天寒谷外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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