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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薔薇》第2冊
第四章:青驄一現

 夏天翔左右分執雙環,巍立如山,靜待對方發難,以師門所得,鬥鬥江湖少見的昆侖絕學。

 就在二人一動一靜,均自劍拔彎張,即將交手之際,趙鈺忽然微一凝神,詫聲叫道:“夏朋友與潘師妹且慢交手,你們聽聽這是什麽奇異聲息?”

 夏天翔與潘莎的武功耳力,均不會遜於趙鈺,至少也在伯仲之間。但因兩人表面各自強做,心頭早就看出對方是位罕見強敵,不敢怠慢,互相心神專注之下,未再兼顧周圍環境有何異動。

 如今既經趙鈺這一提醒,雙雙傾耳聆聽,果然聽得有一片既似波濤怒卷,又似萬馬奔騰,從來未聞的奇異聲息,正對著自己所處的方向狂馳而至。這片奇異的聲息來得委實大炔。初聞之際,似乎尚在裡許以外,如今業已將到谷口。

 夏天翔與昆侖門下的趙鈺、潘莎,凜於這片莫測高深的奇異聲息來勢太凶,誰也不敢再逞意氣,各展身形,一東二西,搶上峭壁藏身,靜觀其變。

 他們剛剛在峭壁之間援登丈許,便已聽出那奇異的聲息是一片蹄聲,並有幾隻高大健壯的野騾,自谷口急竄而入。

 夏天翔獨立東面峭壁的一塊突石之間,見狀不由心中暗詫,所聞蹄聲,為數極眾,難道全是野騾?它們如此合群狂奔,卻屬何故?

 他疑未了,谷口又複湧進數以百計的成群野騾,一隻隻均向前絕塵狂奔,毫不旁顧。

 夏天翔驚奇交集地凝神側耳,聽出後面蹄聲尤多,但奔馳人谷之魯,業已不是野騾,而換了一批豹、狼、鹿等互相混合的雜牌隊伍。

 怪的是這些平素互相殘殺吞噬的無知獸類,如今卻決不相鬥,只顧拚命向前,狂奔不已。

 這時那遠方傳來的綿綿不絕的奇異聲息,仿佛越發洪厲,並有“希聿聿”的連聲馬嘶,高昂曉亮已極。

 夏天翔一聽馬嘶,便知是匹神駿無比的千裡龍駒,不禁暗想,難道這些野獸之中,還雜有罕見寶馬?

 心頭驚奇,目光自然凝注谷口,只見馬嘶聲中,潑風似的馳進一匹上馱一條黃影及一條白影的青色駿馬。

 這種景象入目,更攪得夏天翔心頭疑紛壇,莫明其妙。

 因為分明記得在荊門山絕頂,向“天涯酒俠”慕無憂請教心中所那位騎青馬、披玄衫姑娘的來歷姓名之際,慕無憂指出鹿玉如、仲孫飛瓊、霍秀芸三人,並建議自己與其尋人,不如先行尋馬,蓋普天下能夠日行千裡的青色龍駒,僅有兩匹,一匹是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的坐騎“千裡菊花青”,另一匹則為當代神醫“商山隱叟”賽韓康所有的“青風驥”。

 如今面前馳過的這匹青馬,若論腳程,照它那等飛雲逐電的神奇速度,足當千裡龍駒之稱,難道竟會就是“天涯酒俠”慕無憂所說的“千裡菊花青”或“青風驥”?

 馬已極度引人注意,但等夏天翔看清馬背上所馱的一條黃影及一條白影的形狀之時,不由越發目瞪口呆,暗道自己自上岷山參拜薔薇墳以來,怎的一連串遇上這多怪到極點的怪異之簾?

 原來馬背上所馱的黃影白影均不是人,黃影是隻通身金毛披拂的奇形異獸,白影則是隻高有二尺左右的小小白猿。

 跟在這匹青色駿馬之後的,是一片波濤狂卷的厲聲,青馬雙耳豎處,再作驕嘶,足下也益發加快,刹那之間,便即超越群獸,馳出三四十丈。

 馬馳得快,水也來得極快,谷口波光猛現,水花怒卷,宛如百尺冰牆,排空下壓。草樹之後,自然隨流摧折,飄浮,連那些嗟峨怪石,也被衝擊得“哢嚓嚓”的,一片裂響。

 夏天翔方自憬然頓悟,那些狂奔的野騾、狼、豹等獸,原來是為了逃避這暴發的山洪!但身上一涼,滿目波光,這山谷之中,業已成了一片汪洋,水勢並還不停上漲,距離自己足底,僅約三尺。

 怯於那等奔騰澎湃的山洪威勢,夏天翔隻得施展壁虎功、遊龍術,沿著峭壁往上攀登,直到高達二十來丈,才找了株崖縫古松坐下。只見谷中水位已約五六丈高,而在對壁藏身的兩名昆侖門下的男女弟子趙鈺、潘莎卻不知退往何處,毫無蹤影。

 夏天翔寄身絕壁,目注洪流,雖然知道水勢決難漲到自己所坐之處,但心頭兀自忽而憂煩忽而失笑。

 憂煩的是從潘莎所用的奇形兵刃昆侖刺絕似自己昔日在九疑山所見之物一事上,幾可判斷心頭想的那位姑娘,就是昆侖派掌門知非子的衣缽傳人鹿玉如之際,突又發現那匹青色龍駒,而馬背卻又馱的是獸非人,豈不叫自己難以決斷,到底應該先去尋人?還是先去尋馬?

 失笑的則是自己白白與潘莎故意作對,不但交手不成,“雪甲雞冠”奇蛇未得,反而使“風塵狂客”厲清狂送給自己的那柄湘妃竹折扇輕易落入昆侖門下的趙鈺手內。

 心頭思索之間,谷中水勢已告不再上漲,夏天翔瞥見那條半沉半浮水面,未曾隨波流去的青蟒遺屍,不由又複想起武當滌塵、悟塵、浮塵三子,及羅浮掌門冰心神尼、點蒼掌門鐵冠道長,是否均死傷於自己所見昆侖門下用來對付“雪甲雞冠”的“天荊毒刺”之下?

 倘若不是?則何以同樣長約寸許,體作三棱,色呈紫黑,並含有那等能毒死罕見毒蛇的奇異毒力?

 若是?則昆侖一派向來閉關自守,淡泊名利,與世無爭,何以突向武當、羅浮、點蒼三派的主要人物下此毒手?

 正反兩種意,在夏天翔心頭盤旋久久,仍覺難下結論。而谷內山洪,來得雖快,退得也速,如今積水不過只剩尺許。

 夏天翔一頭玄霧,滿腹疑雲,無可奈何之下,隻得聊以解嘲地認為自己這一路奇遇大多,無妨把這各種難猜難測的問題,寄望於虛無縹緲之中,也許前途尚有更多奇逢廠可使一切疑問迎刃而解。

 至於探查心頭所系的那位姑娘的姓名來歷一節,究應先行尋馬,還是尋人?也暫時擱置,慢加決定。先輕於為己,重於為人,把這向一缽神僧求來的兩滴千年芝液,送到“商山隱臾”賽韓康處,免得誤了“薔薇使者”之命。並可順便向賽韓康請教,他可曾將那匹“青風驥”借人騎往湖南九疑山附近。

 夏天翔起初不注意“奇逢”二字,自上岷山的一路之間,幾乎處處奇逢,但如今這渴望奇逢之下,卻一路平平淡淡,連半件奇事均未遇上。

 關中輾轉,到處登臨選勝,不知不覺間,時序已近重陽,夏天翔遂直奔商山,欲往住在天心坪的當代神醫賽韓康處,交代“薔薇使者”囑辦之事,並向賽韓康有所請教。

 天心坪是在商山深處,形勢絕佳,三面環山,一面臨壑,飛泉滌俗,古樹藏幽,就在這飛泉古樹間,樸素無華地建有三間茅屋。

 夏天翔生怕誤事,在重陽前一日便自趕到,只見那三間茅屋之前,有一葛衣布履的清瘦老者,正與一位身段極其窈窕但以黑紗覆面的玄衫女子,倚松對弈。

 賽韓康雖然隱居商山,甚少出世,但他是當代第一神醫,聲名自然震動江湖。故而夏天翔一見便知那位葛衣布履的清瘦老者,便是自己要尋的“商山隱叟”,因對方無姓無名,向以外號行世,遂搶步當前,恭身一禮說道:“在下夏天翔,參見賽老前輩!”

 “商山隱史”賽韓康神態十分謙和地伸手讓坐,含笑說道:“夏老弟請坐,在我未曾請教老弟來意前,先為你介紹一位武林高人,這位姑娘就是羅浮派中高手,‘凌波玉女’柴無垢。”

 夏天翔因在岷山回頭峰前,曾遇點蒼第三劍“龍飛劍客”司徒畏,並幾乎互相破臉,故而一聽“凌波玉女”柴無垢之名,不由一面見禮,一面略為偷眼打量這位孤芳自賞、冷豔無雙、在武林中聲名頗好的羅浮俠女。

 柴無垢更因隱身口頭峰峭壁,聽得“龍飛劍客”司徒畏移情“桃花娘子”靳留香後,曾萌死意,意欲投身百丈深谷,多虧夏天翔適時自言自語他說了一句“聖潔無邊的薔薇願力”,才宛如禪唱梵音,使自己迷夢潛消,魔障漸退,恢復靈明,靜心等待“薔薇使者”,發揮他那聖潔無邊,能使殘花再好、缺月重圓的“薔薇願力”。

 故在夏天翔一報姓名時,便自覆面黑紗之中,暗暗投過兩道感激的眼色。

 夏天翔於“商山隱望”賽韓康那句“請教老弟來意”的語中,聽出“薔薇使者”尚未到此,遂向賽韓康及柴無垢含笑問道:“我是奉‘薔薇使者’之命而來。賽老前輩與柴女俠認不認識掌管岷山回頭峰後、捫心壑底、金玉谷內那座薔薇墳的‘薔薇使者’?”

 賽韓康及柴無垢聽說夏天翔竟是奉“薔薇使者”所命而來,不由均覺驚奇。尤其那位夙昔容光絕代、如今卻已月缺花殘的“凌波玉女”柴無垢,知道這位青衣少年之來,定對自己有莫大關系,遂含笑接口答道:“我曾兩拜薔薇墳,並與‘薔薇使者’答話,蒙他許以薔薇願力助了夙願。賽大俠則與其素昧生平,老弟既奉‘薔薇使者’之命,可是攜來大雪山朱紅雪蓮及東海千年芝液?”

 夏天翔也對柴無垢猜到自己攜有千年芝液一事,略感驚訝,暗忖難道“龍飛劍客”司徒畏追蹤之舉不謬,這位“凌波玉女”當時確在自己之前先到岷山,瞻拜薔薇墳有所訴苦。

 柴無垢話音方了,夏天翔便含笑說道:“那位‘薔薇使者’隻派我到東海釣鼇礁向一缽神僧求取千年芝液,卻不知什麽大雪山朱紅雪蓮……”

 “商山隱臾”賽韓康插口笑道:“一缽神僧的千年芝液比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的朱紅雪蓮更為珍貴,也更為難得。夏老弟可否求到?”

 夏天翔笑道:“我未到東海,便在終南死谷之外,巧遇一缽神僧,蒙他賜了兩滴千年芝液……”

 賽韓康聞言失驚叫道:“一缽神憎向把他紫玉缽中的千年芝液珍逾性命,能賜一滴半滴,已是罕世奇逢,他怎的競肯對老弟一贈兩滴?”

 夏天翔微笑說道:“這位空門奇俠與我特別投緣,相求之時,允贈一滴。等我說明系奉‘薔薇使者’所命,又將其余一滴,一並相贈!”

 說到此處,忽然想起“凌波玉女”柴無垢正是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的俗家師妹,遂又複笑道:“我在終南死谷之外,不但巧遇一缽神僧,並在終南死谷之中遇見了柴女俠的師姊,也就是貴派掌門人冰心神尼暨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

 柴無垢越聽越驚奇,不由向夏天翔訝然問道:“司徒畏不是在岷山回頭峰下向夏老弟說,點蒼、祁連兩派聯名傳帖,邀約我掌門師姊率領羅浮派中人物,於明年立夏,到終南死谷一會。怎的我師姊又與點蒼掌門人提前同到終南……”

 夏天翔截斷柴無垢話頭,神色凝重地緩綴說道:“豈但點蒼、羅浮兩派掌門提前同到終南,大概更出柴女俠意料的是兩位掌門人井同遭暗算,身中奇毒。若非一缽神僧以千年芝葉及時相救,冰心神尼及鐵冠道長,難免雙雙埋恨終南死谷!”

 “凌波玉女”柴無垢聽得掌門師姊居然曾受如此奇災,不由關心頗切地目注夏天翔,急聲問道:“夏老弟,你能否將目睹終南死谷中所生之事,對柴無垢說一遍?”

 夏天翔端起石桌上賽韓康為他所斟的一杯松子茶來,呷了兩口,含笑說道:“我此行奇遇極多,加上‘薔薇使者’大概要等明日才到,正好對二位詳細敘述。說完以後,夏天翔並還有事欲向賽老前輩台前請教!”

 “商山隱叟”賽韓康與“凌波玉女”柴無垢,傾耳凝神,靜聽夏天翔說完終南死谷中一段經過之後,柴無垢暗喜吉人天相,掌門師姊總算無恙;賽韓康卻拈須沉吟,口中不住自語“三棱紫黑毒刺”數字,雙眉緊蹙,似在深作思索。

 夏天翔因此事關系大大,可能影響整個武林,故不敢輕易吐露曾見昆侖門下施展“夭荊毒刺”一節,反向賽韓康含笑問道:“老前輩是當代第一神醫,見聞必博,莫非對那暗算羅浮、點蒼兩派掌門人的三棱紫黑毒刺的來歷,或是何人慣用,有所知悉?”

 “商山隱叟”賽韓康搖頭苦笑說道:“我雖然知道某派某地,所產某物,與老弟所說那種長約寸許、體作三棱、色呈紫黑形狀的毒刺極其相似,但想來想去,此派人物,決不會持以在武林中無緣無故地亂肆凶鋒,並因一語猜度,便可能導致整個江湖的浩劫奇災,關系委實太大,故而縱然柴女俠的師姊羅浮掌門人冰心神尼曾為此物所傷,我也不便在未獲充分證據以前,妄加揣測。”

 賽韓康見夏天翔聽到此處,劍眉軒揚,俊目閃光,似欲插口發話,遂向他神色鄭重地搖手,含笑道:“此事確實乾系太大,必須各方探討,綜合所得,方易尋求正確論斷,故而老朽亦望夏老弟權衡利害,盡量慎言。”

 夏天翔本因聽出賽韓康似乎也知曉昆侖派有那“天荊毒刺”一物,正待就此發問,卻見人家如此神色,遂隻好改變話題,向這位當代神醫微笑問道:“老前輩既然這等說法,我們便暫時不談此事也好。但夏夫翔本身亦有幾樁問題,想在老前輩台前請教。”

 “商山隱叟”賽韓康伸手替夏天翔斟了一杯商山特產的葡萄美酒,點頭笑道:“夏老弟有話盡管請說。”

 夏天翔問道:“老前輩以回春妙手行道江湖之時,是否有一神駿良駒代步?”

 賽韓康尚未答語,旁邊坐的“凌波玉女”柴無垢已微笑接口說道:“賽大俠的坐騎‘青風驥’乃是罕見龍種,不但日行千裡,並能威懾虎豹。”

 這“威懾虎豹”四字,使夏天翔聽得想起終南所見群獸飛馳、趨避山洪之事,不由微愕問道:“老前輩這匹日行千裡、威懾虎豹的龍種神駒,如今可在天心坪上?”

 “商山隱臾”賽韓康聞言,臉上突然浮現一種頗為尷尬的奇異神色。

 “凌波玉女”柴無垢見賽韓康這等神色,也不禁詫然問道:“賽大俠怎的這等神情?難道你把那匹青風驥送人了麽?”

 賽韓康苦笑說道:“我昔年賣藥苗疆,歷盡蠻煙瘴雨,因替一位苗峒峒主治愈沉屙,蒙他送我這匹異種龍駒青風驥,怎會再複平白送人?”

 夏天翔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說道:“這等異種龍駒人見人羨,大概老前輩疏於防范,被江湖朋友偷得去了。”

 賽韓康看了夏天翔一眼,搖頭說道:“慢說我在江湖之中人緣尚好,無甚仇家,又複薄有微名,不會有人潛登商山天心坪,膽大妄圖。就是那匹青風驥本身,亦頗通靈威猛,二三流的尋常身手,休想對它有所算計!”

 “凌波玉女”柴無垢聽得好奇起來,目注賽韓康,緩緩問道:“賽大俠這匹龍種神駒,既朱送人,又未被竊?卻……”

 話音未了,突然又複有所猜度的轉口問道:“莫非何人身有急事,特向賽大俠借得去了?”

 賽韓康又是極其尷尬地微微一笑,舉起葡萄美酒,飲了半杯,向柴無垢、夏天翔搖頭說道:“這件事說來既令人好氣,又令人好笑。我那匹青風驥既未送人,又未被偷,更未出借,卻是作為賭約賭輸,被人家贏得去了。”

 這種答話,確實大出柴無垢及夏天翔的意料之外。柴無垢驚奇頗甚地發話問道:“賽大俠是與哪一門派中人物打賭?”

 賽韓康又飲了半杯葡萄美酒,微笑道:“此人不屬當今武林峨嵋、武當、少林、昆侖、祁連、雪山、點蒼、羅浮等八大門派中任何一派。”

 夏天翔忽然觸動靈機,插口問道:“是不是與‘天外情魔’仲孫聖有關?”

 賽韓康目注夏天翔,訝然問道:“夏老弟怎的這等料事如神?一猜便中!”

 夏天翔是因忽然想起“巫山仙子”花如雪在朝雲峰下與自己賭約之事,才觸動靈機,遂得意笑道:“因為我深知‘天外情魔’的門下最愛尋人打賭。”

 賽韓康哦了一聲,向夏天翔微笑問道:“夏老弟也與‘天外情魔’的門下曾經有過賭約?”

 夏天翔嗯了一聲,但因暫時不願吐露與“巫山仙子”那段賭約的經過,遂轉移話鋒,反向賽韓康問道:“這互相打賭、贏去老前輩那匹龍種神駒青風驥之事,是‘天外情魔”,仲孫聖親登商山天心坪,還是由他門下來此?”

 賽韓康搖頭答道:“既非‘天外情魔’仲孫聖親來,亦非他門下到此……”

 話音至此,略微一頓,柴無垢及夏天翔不由聽得齊覺愕然,賽韓康拈須微歎,繼續說道:“是老魔頭的獨生愛女仲孫飛瓊。”

 “仲孫飛瓊”四字人耳,夏天翔不禁劍眉雙蹙。因為自從看見昆侖門下的女門人潘莎使用那種又似吳鉤劍、又似跨虎籃的昆侖刺後,幾乎業已認定自己昔日在九疑山所見的玄衣少女,便是昆侖掌門知非子的衣缽傳人鹿玉如。但如今聽賽韓康這等一說,似乎倩影深嵌心頭的騎青馬姑娘,又應該是“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仲孫飛瓊。豈非越纏越是糊塗,越打聽越發莫明奇妙?

 “凌波玉女”柴無垢向賽韓康問道:“賽大俠武學絕世,醫道尤精,見識經驗更複高人一等。那仲孫飛瓊與你是怎樣打賭?並怎會讓她得勝?”

 賽韓康眼皮微闔,似在回憶前情,但瞬即睜目笑道:“這位姑娘美麗可愛到了極處,也聰明調皮到了極處,一登天心坪便開門見山,自道身份,並說她有一位師姊,身在‘情魔’門下,偏偏卻陷‘情網’,致罹重病,要想向我請教三樣藥方。”

 夏天翔知道仲孫飛瓊所說身在情魔門下,偏偏卻陷情網的師姊,定是“巫山仙子”花如雪。

 柴無垢點頭說道:“賽大俠妓黃醫道,當世無雙,那位仲孫姑娘向你求教藥方正屬得人,怎的又會有什麽賭約?”

 賽韓康笑道:“這位仲孫姑娘說她爹爹門下從不求人,這次是為了師姊之病,才破例特來找我。藥方開得出時,願以罕世寶物相酬,但萬一我徒盜虛名,竟無實學,藥方開不出時,卻又怎處?”

 夏天翔問道:“老前輩怎樣回答?”

 賽韓康苦笑說道:“我當時一來對醫道確頗自負,二來也決想不到仲孫飛瓊會有那等刁鑽古怪的問題,遂做然答道,既負醫名,藥方開得出,是份內之事,並不要她酬贈什麽罕世寶物,倘若無法開方,則天心坪所有一切,隨她處置就是。”

 “凌波玉女”柴無垢聞言讚道:“賽大俠卻酬仗義,一片天心,但不知那位仲孫姑娘所求的是什麽藥方?竟會把你難倒?”

 賽韓康臉上微紅,搖頭笑道:“仲孫姑娘倘若真個問病,我自然不會無詞以對。”

 柴無垢詫道:“仲孫飛瓊是為她師姊罹病而來,不問病症,卻問什麽?”

 賽韓康苦笑連聲答道:“病倒是病,但不是普通傷寒中暑,五癆七傷等病。”

 夏天翔聽得有趣起來,接口問道:“仲孫飛瓊向老前輩請教的第一個藥方要治何病?”

 賽韓康籲了一口長氣答道:“第一個藥方,她問我‘癡人夢’是怎樣醒法?”

 “凌波玉女”柴無垢哼了一聲說道:“這第一個問題,在新穎之中微帶荒唐,不像是求醫問疾,倒有點像是盤禪問道。第二個呢?”

 賽韓康回憶前情,又好氣又好笑地答道:“第二個藥方,與第一個互有關系,異曲同功。她問我‘不了情’是怎樣斷法?”

 夏天翔失笑說道:“這位仲孫姑娘越問越覺有趣。第三個藥方,大概她要問你‘相思病’怎樣治法了?”

 賽韓康拊掌點頭笑道:“夏老弟真夠聰明,猜得一點不錯。但有趣雖然有趣,我卻瞠目以對,開不出治療這等趣病的有效藥方,終於被那位刁鑽得可愛的仲孫飛瓊姑娘,把我那匹日行千裡、威懾虎豹的龍種神駒青風驥贏得去了。”

 “凌波玉女”柴無垢覺得這等趣事,果然又是好氣,又覺好笑,令人感到聞所未聞。但聽至最後,不禁詫道:“賽大俠那匹青風驥威猛異常,何況神駒多半識主,怎會甘心隨那仲孫飛瓊而去?”

 賽韓康點頭說道:“柴女俠問得有理,我也為了此事,至今心頭尚自略感不服。因為平素生人決難走近的青風驥,但居然對那仲孫飛瓊服服貼貼,並且神情頗為親熱,任憑她縱身上背,渡澗越峰,狂馳而去。”

 柴無垢覺得此事委實奇趣無倫,但忽然瞥見夏天翔在閉目深思,不由含笑問道:“夏老弟,你在想些什麽?”

 夏天翔霍然雙目一睜,神光四射地看著“商山隱臾”賽韓康,大笑說道:“我在想,賽老前輩聰明一世,懵懂一時,這三張藥方並不難開,卻被那仲孫飛瓊把匹龍種神駒青風驥騙得去了!”

 “凌波玉女”柴無垢目光一注夏天翔,頗感興趣地問道:“夏老弟如此說法,難道這三張藥方,你都會開麽?”

 夏天翔點頭笑道:“仲孫飛瓊的第一個問題‘癡人夢’及第二個問題‘不了情’,問得頗為空洞,我們答得也不妨虛無縹緲。隻有她第三個問題‘相思病’,問的是病,我們便開方治病好了。”

 “商山隱叟”賽韓康替夏天翔斟了三杯葡萄美酒,自己也以三杯相陪,含笑說道:“老夫竭誠求教高明,每敬夏老弟一杯,便請老弟開張藥方,替那仲孫飛瓊墜人情網中的師姊治病!”

 夏天翔取了一杯葡萄美酒,擎在手中,微笑說道:“老前輩盡管請問,夏天翔試為作答。”

 這時“凌波玉女”柴無垢因自己也是深陷情網之人,自然凝神注目,靜聽夏天翔怎樣作答。

 賽韓康向夏天翔舉杯一笑道:“請教夏老弟,‘癡人夢’如何醒法?”

 夏天翔飲盡手中第一杯葡萄美酒,應聲答道:“聽幾聲暮鼓晨鍾,‘癡人夢’豈不霍然而醒?”

 賽韓康舉起第二杯酒,繼續問道:“再請教夏老弟,‘不了情’如何斷法?”

 夏天翔一飲而盡,含笑答道:“揮慧劍,悟真如,‘不了情’豈不窘然而斷?”

 “凌波玉女”柴無垢聽到此處,插口說道:“我先前原說仲孫飛瓊有點像是盤禪問道,如今夏老弟果以禪機作答。問得自屬古怪,答得更為聰明,寓真知於趣味之中,頗足發人深省。”

 賽韓康手擎第三杯美酒,向夏天翔點頭笑道:“老弟對這第一第二兩問,答得確極空靈高卓。但第三問比較實際,是‘相思病’如何治法?倒看老弟的這張治病藥方,怎樣開呢?”

 夏天翔飲完了手中那杯甜香醇厚的葡萄美酒,微噴嘴唇,滿臉得意神情,含笑答道:“這張藥方,古來就有,不必我搜索枯腸。相思病是心病,常言道得好:‘心病還須心藥醫!’……”

 賽韓康暗罵夏天翔太以聰明,遂有意相難地截斷對方話頭,問道:“夏老弟你所謂的心藥何在?”

 夏天翔劍盾一挑,應聲答道:“誠心誠意地跑趟四川岷山,越回頭峰,渡捫心壑,穿金玉谷,到薔薇墳前,恭獻鮮花,誦碑文,祈求薔薇願力,便是治療相思病的最好心藥。”

 這幾句話聽得“凌波玉女”柴無垢及“商山隱叟”賽韓康均相互點頭,認為夏天翔答語太妙。但就在此時,突然賽韓康所居茅屋背後的絕峰之上,傳下一陣祥和的笑聲,有人發話說道:“夏天翔,你不要替我亂拉生意,須知我在未能助你與柴無垢把兩樁心願完成以前,金玉谷暫告封谷,不再接受薔薇訴願了呢!”

 柴無垢、夏天翔一聽便知“薔薇使者”已來,不禁肅然生敬,雙雙合掌恭身,賽韓康也起立目注絕峰,微笑說道:“‘薔薇使者’請現法身,容我這草野俗人,一識金面。”

 絕峰之間,未現人影,仍舊飄下那片祥和的語音,緩緩答道:“賽大俠當代神醫,功同良相,回春妙手之下,積德比我多多,何須如此謙抑?我因事暫時不便相見,這半朵朱紅雪蓮,產自大雪山中,請與夏天翔所攜來的一滴千年芝液並用,為柴無垢先複容光。至於另一滴芝液,即贈夏天翔,留備不時之用吧!”話完,當空青光一閃,自峰頭擲落一具異草所織的藥囊,賽韓康伸手接過調打開看時,果然有半朵武林聖藥朱紅雪蓮貯在其內。

 柴無垢、夏天翔聽得“薔薇使者”不肯現身,正自微感失望之際,祥和的語音又複飄落問道:“柴無垢,點蒼第三劍‘龍飛劍客’司徒畏是否還有一位兄長,叫做‘辣手純陽’司徒敬?”

 柴無垢恭身答道:“司徒敬與司徒畏一胎孿生,容貌極為相似,區別之處,隻是司徒畏的眉心正中多長一粒大如黃豆的殊砂紅痣。他們兄弟二人,兄歸三清,弟在俗家,但‘辣手純陽’司徒敬於兩年多前,因手下太辣及過份驕狂,被我掌門師姊冰心神尼施展‘般禪掌力’,震落弱水而死,羅浮、點蒼兩派結怨更深,司徒畏也許即由於此故才突然變情,並以紫焰神砂暗下毒手,將我毀容泄憤。”

 絕峰上的“薔薇使者”聽完以後,默然片刻,又向夏天翔問道:“夏天翔,你既巧遇‘天涯酒俠’慕無憂,得知終南死谷之事,可曾問出你在九疑山所見騎青馬、披玄衫、手使吳鉤劍或跨虎籃、獨斬‘祁連四鬼’的那位姑娘的姓名宗派?”

 夏天翔臉上微紅,應聲答道:“慕老前輩猜度有三位姑娘均有可能,就是‘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昆侖派掌門知非子的衣缽傳人鹿玉如及‘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仲孫飛瓊。”

 “薔薇使者”聞言,失笑說道:“你的眼光真高,這三朵嬌花,均如玫瑰薔薇,顏色雖佳,卻無不帶刺扎手。慕無憂既已如此猜度,你自己可有看法?”

 夏天翔臉上紅雲略退,想了一想,大大方方地答道:“霍秀芸我已見過,並不太像。其余兩位,若論手中兵器,則鹿玉如比較近似……”

 “薔蔽使者”的語音垂天而降,接口說道:“你這種想法頗對,昆侖派所用的昆侖刺,倘若遠遠看去,確實既像跨虎籃,又像吳鉤劍。”

 夏天翔劍眉微蹙,繼續說道:“但若論座下良駒,則又像是曾與賽老前輩打賭、贏去那匹青風驥的仲孫飛瓊。”

 “薔蔽使者”哈哈笑道:“我早知其中必然矛盾重重,倘若太過容易,薔薇願力又怎能被稱為治療相思病的最好心藥?”

 賽韓康、柴無垢及夏天翔三人,聽得全自耳根一熱,“薔薇使者”又複說道:“我如今便去查探幾樁可疑之事,為你們一盡心力,江湖之中,隨處均可相逢。賽大俠何妨亦暫移良醫身份,且作良媒,替這兩位癡兒癡女,設法玉成好事?”

 話完“哈哈”一笑,便告寂然,使得賽韓康、柴無垢、夏天翔三人,同自仰首峰頭,神馳不已。

 “薔蔽使者”既有吩咐,又將半朵朱紅雪蓮送到,“商山隱叟”賽韓康遂向夏天翔要了一滴千年芝液,立即開爐煉藥,準備為“凌波玉女”柴無垢治療玉頰上紫焰神砂所留的傷痕,使她恢復昔日的絕代容光,傾城顏色。

 聖藥奇功、神醫妙手雙管並進之下,柴無垢不消多日,容光便複。而夏天翔也在這段期間,與她相處得極為熟悉,並因柴無垢是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的師妹,要比自己長出一輩,遂改口以柴姑姑相稱。

 柴無垢容光既複,便擬除去所戴面紗,夏天翔眉梢一挑,含笑叫道:“柴姑姑,你何必這樣太愛漂亮,亟於除下面紗?不如等與‘龍飛劍客’司徒畏的一段糾紛,被聖潔無倫的薔薇願力化解以後,再令這位曾經一度負心的薄幸郎君,出於意外地驟睹姑姑天人顏色,驚慚交迸多好?”

 “凌波玉女”柴無垢淒然說道:“司徒畏不僅對我負心,並已墜入‘桃花娘子’靳留香所布的欲網之中。故而,縱令‘薔薇使者’何等孤心苦詣,薔薇願力何等聖潔無倫,恐怕依舊難使缺月再圓,殘花重好。但你既如此說法,我便暫時不除去這片面紗,留作警惕也好。”

 夏天翔聽完,方待發話,三人忽自同有所聞。主人“商山隱叟”賽韓康目注天心坪下,含笑叫道:“來者何人?莫非是想打我幾壇特釀葡萄美酒的頭,並連吃帶偷的老化子,‘三手魯班’尉遲巧麽?”

 天心坪下一陣“哈哈”怪笑,身形晃處,縱上一位鶉衣百結、兩鬢花白的清臒化子,手指賽韓康高聲叫道:“你這賣假藥的郎中,怎的隻猜我愛喝酒?可知江湖多事,劫數臨頭,上門求你醫傷療毒的生意,必將接踵而來,恐怕快沒有功夫喝酒了呢!”

 賽韓康含笑說道:“老化子且慢張牙舞爪,我先替你引介引介。”

 話完,方對柴無垢一指,那尉遲巧便即微一抱拳,怪笑說道:“這一位我認得,是羅浮派中高手‘凌波玉女’柴姑娘,你且把那位神采飛揚的年輕朋友,為我一介。”

 夏天翔知道這位“三手魯班”尉遲巧,也是當代武林中的一位奇俠,詼諧玩世,在江湖內素有神偷而兼巧匠之稱,遂起立抱拳,恭身一揖說道:“在下夏天翔,藝出北溟,家師皇甫神婆!

 話猶未了,尉遲巧已伸手提起石上所置的一壺葡萄美酒,嘴對嘴地一氣飲乾,柑掌大笑道:“柴姑娘是羅浮俠女,夏老弟是北溟高弟,幸會,幸會!不俗,不俗!尤其是你這葡萄美酒,味道越來越好,著實不俗。”

 柴無垢、夏天翔見“三手魯班”尉遲巧這副神情,齊覺忍俊不禁,賽韓康也含笑罵道:“老化子,究有多久時日未曾喂你腹內酒蟲,怎會饞得這般模樣?你方才說是江湖多事,劫數臨頭,為何說了一半,便不往下說?”

 尉遲巧向賽韓康翻了一個白眼,怪聲叫道:“酒來,酒來,老化子跑你這天心坪跑得有些口渴,倘若無酒潤喉,你叫我怎生饒革?”

 賽韓康搖頭一笑,索性進屋取來半壇美酒、一隻巨觥,放在“三手魯班”尉遲巧面前說道:“有你這等惡客光降,我天心坪確實劫數臨頭。這是半壇十年陳酒,老化子一面喂你腹內酒蟲,一面敘述你所見所聞,江湖之中,怎又突然多事?”

 尉遲巧捧起酒壇,斟滿巨獻,持在手中,向賽韓康、柴無垢及夏天翔,含笑說道:“你們知不知道,今年十二月十六日,黃山天都絕頂,有一場極為熱鬧的武林盛會?”

 賽韓康等聞言,全黨愕然,“凌波玉女”柴無垢首先發話,向尉遲巧問道:”這場武林盛會是何人主動發起?邀約何人參與?”

 尉遲巧把巨獻之中所貯美酒飲了大半,才舉袖一抹嘴唇,目注柴無垢,怪笑答道:“柴姑娘的師姊、羅浮派掌門冰心神尼,便是三位發起人物之一。其他兩位是武當派掌教弘法真人及點蒼派掌門鐵冠道長,所邀約與會的對方人物則為………

 夏天翔聽到此處,知道此會定是為那一再暗中傷人的紫黑三棱毒刺而起,遂接口間道:“請問尉遲前輩,羅浮、點蒼、武當三派掌門人所邀約的對方,是不是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

 “三手魯班”尉遲巧愕然凝視夏天翔,點頭笑道:“夏老弟猜得不錯,羅浮冰心神尼,武當弘法真人及點蒼鐵冠道長所邀約的正是昆侖知非子。但知非子怎敢以一派之力,獨抗三派掌門?故而也約了生平至友峨嵋派掌門人玄玄師太暨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助陣。三位請想這定期十二月十六日舉行的黃山天都絕頂大會,竟有當代武林八大門派中的六派掌門到場,其他聞訊趕去看熱鬧的三山五嶽人物,尚未計算在內,是否必將鬼位神驚,天開石破,精彩無比?”

 話音到此略頓,面上現出一片感歎的神色,繼續說道:“八大門派之中,除了相互問不可避免的爭名好勝以外,羅浮、點蒼深有夙仇,祁蓮最近又與點蒼結成死黨。加上這天都大會上,昆侖、峨嵋、雪山,複將與武當、羅浮、點蒼為敵,武林中哪裡還會有片刻清寧?必然從此飛揚著無了無休的腥風血雨!”

 說到此處,神色益發愴然,“國”的一聲,飲盡觥中余酒,指著“商山隱叟”賽韓康,怪笑連聲說道:“綜合我以上所述,豈非江湖多事,劫數臨頭?你這老怪物既負當代神醫之名,卻莫再在這商山天心坪高蹈自隱,吝借回春妙手及爐內靈丹,且趕緊下山濟世,為即將相互狠拚、傷亡累累的武林人物,略挽劫運。”

 夏天翔靜靜聽完,向“凌波玉女”柴無垢笑道:“天都大會既有冰心神尼,柴姑姑大概總非到不可?我們不如立時便下商山,一路順便打探各種可疑情節,或有意外發現,也說不定。”

 柴無垢含笑點頭,夏天翔遂又向“商山隱叟”賽韓康問道:“賽老前輩是否也和我們一同行止?”

 賽韓康搖手笑道:“我到期必然趕到黃山天都絕頂,一開眼界,但目前不能與老弟及柴女俠同行。”

 夏天翔詫然問故,賽韓康含笑答道:“老化子說得對,我要仗著一手醫術,上體天心,為武林人物略挽劫運。準備以幾樣平素不舍輕用的罕見妙藥,煉一爐功效較強的靈丹帶去。”

 夏天翔聞言,立從懷中取出那隻內貯千年芝液的小小玉瓶,遞與賽韓康,微笑說道:“賽老前輩,這瓶中尚存一滴千年芝液,老前輩以之合入靈丹,效用當可增大。”

 賽韓康手持玉瓶,目注夏天翔,正色說道:“老弟不要過份慷慨,這滴千年芝液幾乎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萬一老弟江湖行俠,遇上意料不到的奇厄飛災,有此靈藥在身,足可挽回一劫……”

 夏天翔不等賽韓康話完,雙眉微軒,滿面神光湛然,朗聲答道:“夏天翔以師承所學遊俠江湖,隻問是非,不計禍福。老前輩還是請用這滴千年芝液煉藥濟世,亦可使慨贈芝液之人一缽神僧的慈悲德澤,更為廣波。”

 “三手魯班”尉遲巧聽得“當”的一聲,放下手中巨觥,向夏天翔雙翹拇指,大笑說道:“古人說得好:‘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老化子今日方知此語絲毫不差,後生端的可畏,夏老弟贈藥,賽老怪物煉藥,我也在旁扇扇爐火,沾些功德。”

 “商山隱望”賽韓康失笑說道:“老化子一生愛佔便宜,你哪裡是要扇扇爐火,沾些功德?分明不把我所藏陳酒喝光,不舍得離開此地他往而已。”

 尉遲巧怪眼圓睜,瞪著賽韓康,厲聲叫道:“賽老怪物不要瞧不起人,我老化子立意在這黃山天都大會之上,作場大大功德。”

 賽韓康嘴角微撇,向尉遲巧曬然問道:“老化子,你我那幾手毛拳毛腳與八大掌門相較,何啻天壤?我還可仗著平生所習醫道,從旁為人法毒療傷,你卻憑借何術,誇此大話?”

 尉遲巧冷哼一聲答道:“賽老怪物不要動輒以那比江湖郎中高明不了好多的醫道自詡!不信且看老化子他日所為,必較你強勝百倍。因為法毒療傷,隻能治之於已發,老化子胸頭妙計,卻系防患未然。”

 賽韓康微覺驚奇地哦了一聲,問道:“老化子怎的信口開河?憑你還能在武當、羅浮、點蒼及昆侖、峨嵋、雪山等六派掌門業已互相定約以後,阻止他們,使其不舉行這場黃山天都大會?”

 “三手魯班”尉遲巧頗為得意地怪笑連聲答道:“我並未說我能阻止六派掌門不舉行黃山天都大會,但卻可設法使這場滿寓凶險的武林大會減少傷亡,縮小禍變。”

 賽韓康目光中仍帶著懷疑不信的神色凝注尉遲巧,緩緩問道:“真能做到你所說的這‘減少傷亡,縮小禍變’八字,功德業已無量。老化子既有妙汁,何不明言,使我們得承指教?”

 尉遲巧搖手大笑說道:“天機不可泄露,否則我這戲法到時便會變不靈了。”

 柴無垢、夏天翔聽賽韓康及尉遲巧兩位武林奇人的這番笑謔,頗覺有趣,但聽到此處,見諸事既定,遂雙雙起立告辭。

 “商山隱叟”賽韓康知道他們除了江湖行俠,及於十二月十六日趕到黃山夭都峰絕頂觀光盛會以外,尚各有心事在懷,遂不予挽留,互訂到時在黃山會場相晤之約而別。

 夏天翔一下天心坪,便向“凌波玉女”柴無垢問道:“柴姑姑,昆侖派平素行徑究竟如何?怎的賽韓康老前輩詞色之間,似乎不大相信他們會做壞事?”

 柴無垢點頭答道:“昆侖派平素在掌門人知非子約束之下,確頗淡泊名利,少涉江湖恩仇。”

 夏天翔劍眉微蹩,又複問道:“既然柴姑姑與賽韓康老前輩都是這等說法,為什麽我在終南山中,看見昆侖采藥弟子所用暗器‘天荊毒刺’的毒力形狀,均與終南死谷之中冰心神尼暨鐵冠道長所中之物,是一般無二?”

 柴無垢聞言未加細問,在聽完夏天翔敘述,並微一尋思以後,柳眉略聚,點頭說道,“你既曾目見‘夭荊毒刺’,並認出就是終南死各行凶之物,則可能昆侖派表面淡泊,實具雄心,要想暗中消滅其余各派勢力,獨霸武林,也說不定?否則我掌門師姊及武當掌教、點蒼掌門,若無真實憑據,怎會突然邀約昆侖知非子赴會黃山天都,平白無故多生事端?”

 夏天翔應聲說道:“至少我可以指證昆侖派下弟子趙鈺、潘莎。曾經用這種長才寸許、體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夭荊毒刺’,在終南山中殺過一條‘雪甲雞冠’奇蛇。除非他們能提出其他有力的反證,害死武當滌塵、悟塵、浮塵三子及暗算羅浮、點蒼兩派掌門之嫌,終難洗脫。”

 “凌波玉女”柴無垢無論在年齡、班輩及經驗方面,均比夏天翔略長,自然比他懂事多多。知道這樁用毒刺害人的疑案,若果屬昆侖所為,則武當、羅浮、點蒼三派向之興師問罪,自然義正詞嚴,旗鼓堂堂。否則昆侖含冤不服,峨嵋、雪山再一義助昆侖,豈不成了一場混戰?不但殺得黃山天都絕頂變成日月無光、天昏地暗的羅刹屠場,更將貽禍武林,不知伊於胡底?

 故而心中暗忖,十二月十六黃山天都盛會才開,如今不過九九重陽,時間尚有三月有余,盡可從容遊覽,倘若途中偶得蛛絲螞跡,加以迫尋,或可為昆侖派洗脫嫌疑,恢復盛譽,並消餌一場宛如暴風雨般的武林浩劫。

 心中既然如此想法,凡遇名山大川,自即盡興流連,夏天翔也懷著與柴無垢差不多的頭,並更為好事,但卻偏偏無甚遇合。

 他們是由陝經豫,再往安徽,直到出了陝西省界,深入河南伏牛山,窮幽探險數日以後,方始遇上詫事。

 當地是座聳拔險峭的高峰,柴無垢因嫌所見幾處洞穴汙穢不潔,遂與夏天翔欲在峰腰一株古樹之下,行功吐納,坐消長夜。

 兩人一遍功行做罷,正值十月初八的上弦明月朗照中天。夏天翔氣暢神和、天靈舒泰地睜開雙目,對著“凌波玉女”柴無垢微微一笑,要想開口說話之際,突然發現西北方數十丈外,另一座高峰腳下,有朵形如燈焰的熒熒綠火,衝天飛起兩丈來高,碧光微閃,隨即幻滅不見。

 夏天翔訝然問道:“柴姑姑,這是什麽?是江湖人物所為,還是山谷之間的腐骨磷火?”

 “凌波玉女”柴無垢聞言正待答話,突然見那高峰腳下,又是一朵綠熒熒的焰形怪火飛起當空。兩人於是默不作聲地屈指細數,數清那綠火一共飛起九朵以後,始不再起。

 夏天翔此時不用再問,已猜出定是江湖人物所為。果然柴無垢向他附耳低聲說道:“這是祁連派所用的毒辣暗器,也是他們本派中人夜間所用的互相呼應的暗號,名叫‘九幽磷火’。並以所發數目代表身份,最低三朵,九為至尊……”

 夏天翔愕然插口問道:“剛才一共飛起九朵磷火,難道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就在那座高峰腳下?”

 柴無垢點頭低聲說道:“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正在用九幽磷火召集他門派中之弟子,不知要在那峰腳下作甚秘密集會。”

 說到此處,突然輕輕咦了一聲,訝然又道:“十二月十六的黃山天都大會,雖然包括六派掌門,卻無祁連、少林兩派在內。就算‘九首飛鵬’戚大招要參與觀光,也不必來得這般早法。他遠自祁連,率眾到這伏牛山中,卻是何意?”

 夏天翔笑道:“他們既在那邊峰腳集會,我們何必白費心思加以猜度?悄悄掩往一看,不就明白了麽?”

 說完,青衫一擺,便待飄身,柴無垢急忙擺手相攔,低聲說道:“戚大招用九幽磷火召集祁連門下,又放起那高,足見人數頗多,並不全在近處。我們此時前去,極易狹路相逢,暴露行跡,豈非打草驚蛇,必無所得?”

 夏天翔聞言,遂依然坐下,低聲笑道:“柴姑姑之意,是要等祁連派人物到齊以後,我們再前去探聽了?”

 柴無垢仰面一看天星,點頭說道:“如今二更剛過,我們等到三鼓再去不遲。”

 話音方了,手指西北方又複說道:“那邊已有回音,來人還是祁連派中有數的人物。”

 夏天翔注目看去,果見西北方遠遠的夜空之中,升起七朵綠色火焰,慢慢隨風而滅。

 跟著東北、東南及西南各方均有響應,升起了七朵、八朵不等的熒熒綠火,竟無一處在六朵以下。

 柴無垢翟然動容,說道:“祁連高手,幾乎傾巢而出,真是怪事!”

 夏天翔則根本不替古人擔憂,暗想高手來得越多越好,反正自己今夜最少也能看場精彩好戲。

 柴無垢沉吟片刻,向夏天翔低低說道:“祁連派中高手業已到得不少,再過頓飯光陰,我們便可悄悄前去一探,我知你秉性倔強高傲,‘凌波玉女’柴無垢生平也從不讓人,但今夜卻有一項原則必須認定,兩樁要事必須注意。”

 夏天翔見柴無垢說話之時,神色極為鄭重,不禁低聲含笑問道:“柴姑姑,是一項什麽原則,兩樁什麽要事,你怎的不說?隻要說得有理,我不會不聽你的話。”

 柴無垢對這位倔強高傲、刁鑽古怪的夏天翔,委實有點頭痛,看他一眼,眉頭微蹙地緩緩說道:“因為祁連派幾乎調集派中所有出類拔萃的高手,傾巢而至,用意大以可疑,故而我們今夜應認定一項原則,就是探聽秘密重於爭強鬥狠。”

 夏天翔點頭一笑,承認這項原則頗有道理。

 柴無垢眉梢略展,繼續說道:“但對方集一派精英,個個均非庸俗,萬一被他們識破形跡,而非互相動手不可之時,卻有兩樁要事,必須注意。”

 夏天翔聽到“動手”二字,精神更振,滿面含笑,靜聽自己這位“凌波玉女”柴姑姑往下說道:“第一樁就是適才我們所見的祁連派獨門暗器九幽磷火。這種暗器水澆不滅,手拂不去,一旦沾身,便非被燒得皮焦肉爛,並中劇毒不可。”

 夏天翔記在心頭,向柴無垢含笑問道:“第一樁是九幽磷火,第二樁又是什麽?”

 柴無垢說道:“第二樁就是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掌中那根重達一百五十斤以上的九鵬展翼鋼拐。戚大招所創的‘飛鵬拐法’,不但專毀對方兵刃及能點一百零八大穴,並天賦神力,勇健絕倫,委實在當世八大門派的掌門中,也可算是佼佼之選。”

 夏天翔因深知柴無垢“凌波玉女”四字在武林中極著聲名,對羅浮絕藝“般禪掌力”已鍛煉到九成火候,武學比起自己,隻高不弱。她尚對“九首飛鵬”戚大招那根九鵬展翼鋼拐及祁連派獨門暗器九幽磷火如此忌憚,並諄諄告誡,自己委實應深加警惕,不要輕狂惹禍,弱了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威望。

 就在柴無垢一再說明利害,夏天翔由心存高做而轉到憬然知戒的這段期間,那九幽磷火曾經升起的各方,共有三四條身法輕靈迅疾、顯見武功極高的人影,先後不一地撲到“九首飛鵬”戚大招發出信號的高峰腳下。

 柴無垢仰觀月色,已達三更,遂略一定神,剛待發出號令,與夏天翔一同往探祁連派糾眾何為?忽然又複聽得東南方十來丈外的一片淺谷中,傳來“掙掙掙”三聲彈劍微響。

 第五章:江湖多事

 這三聲不會太令人注意的彈劍微響,聽在柴無垢耳中,卻似乎威力極強,使得這位已達第一流身手的“凌波玉女”,為之全身一震。

 原來柴無垢不但聽出這就是點蒼第三劍“龍飛劍客”司徒畏的彈劍之聲,並且是昔年彼此情深愛重之時,互相約會的暗號。

 夏天翔卻哪裡知道內中尚有如此玄妙?見柴無垢看過天時,分明已將起身,卻忽又失神微愕,不禁催促說道:“柴姑姑,祁連派中人物業已趕來不少,天色也快到三更了吧?”

 柴無垢聞言頓覺臉上一熱,向夏天翔勉強笑道:“我的一位青年舊識,忽然也到此間,並發出暗號約見……”

 夏天翔看出柴無垢的為難神色,遂含笑說道:“柴姑姑盡管赴約,我一人先到那高峰腳下左近等你,並決不魯莽出手,惹禍債事就是。”

 柴無垢銀牙一咬,點頭說道:“這樣也好,你奔西北,我往東南,雙方事了以後,仍在此處相會。”

 夏天翔早就心急,聞言立即飄身,但耳中仍聽得“凌波玉女”柴無垢低聲囑道:“不要忘了注意九鵬展翼鋼拐及九幽磷火!”

 夏天翔閑了多日,好容易才有熱鬧可看,自然高興異常,以致不曾想到會有何等要事,能使得柴無垢臨時變計,不與自己同往,幾乎就這樣的把位“凌波玉女”生生斷送。直等身形馳出十來丈外,心中才起疑思,但回頭看時,業已不見柴無垢的蹤影。

 夏天翔雖覺自己怎的忘了請問柴無垢有何要事,突然。但也決想不到“龍飛劍客”司徒畏頭上,遂依舊轉身,向祁連派糾眾聚會的峰腳趕去。

 不過由於柴無垢告知祁連好手雲集,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功力又複絕高,夏天翔不禁心生警惕,知道倘若如此掩去,可能無論怎樣小心翼翼地躡足潛蹤,均在距離十丈左右,便會被對方發覺。

 故而未近峰腳,便先停步打量周圍形勢,暗想自己何不援登高峰半腰,再複利用藤蔓,悄悄縋下,或可略微避免對方注意?

 他此時無人商議,心計既定,自然照計施為,輕身躡足,先繞到側方,提氣飛登高峰半腰,然後再回向那九朵九幽磷火升起之處,覓條堅韌的山藤,一把一把的往下援去。

 夏天翔知道援藤下落,依然不會毫無聲息,且幸此時天空有雲,月光時掩,山風也颯颯生威,遂每趁一陣風來,萬葉齊響之際,便往下援落數尺。

 這種方法,果然暫時瞞過了峰腳下的四五名祁連高手。夏天翔悄悄援下十來丈後,憑借目力已可看出距離自己丈之下,共有四人,似全在翹首西南,若有所待?

 接近到如此距離,再若往下,必為所覺。何況足旁恰好又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突石剛好容身,並有藤蔓掩護,正是處絕好窺秘的所在。只可惜仍嫌上下相距略高,語音雖可依稀聽到,月光倘全被雲遮,目力所及卻有些模糊難辨。

 半盞茶時過後,皓月脫出雲層,遠近峰巒,頓為清光所籠,夏天翔這才看清峰腳下四人之中,除了一位身材最為高大、額上凸出九個肉包、手中持著一根又粗又長奇形鋼拐、精神矍鑠的老者,令人一望而知定是祁連派掌門人、威震江湖的“九首飛鵬”戚大招以外,其余三人均為不識。

 這三人之中,兩男一女,女的是位年齡甚大的白發婆婆,男的是一位年約五十來歲的老者,虯髯海口,獅鼻巨目,加上青黲黲的蟹面,形狀頗為怖人。另一位則身著紅袍、手持鐵筆、滿面笑容,神色詭橘至極。

 “九首飛鵬”戚大招目光又往西南一瞥,向那青面虯髯老者及身著紅袍、手持鐵筆之人,冷冷說道:“佟三弟用吳四弟,我以九幽磷火召人聚會,“桃花娘子’靳留香尚可說是有事相羈,不便前來,那‘辣手喪門’焦五弟卻怎的也不見到?”

 夏天翔聽了這種稱呼,立即恍然,知道那青面虯髯老者及身著紅袍、手持鐵筆之人,便是與“桃花娘子”合謀,斷去峨嵋派“衝雲鶴”衛家琦一條右腿,“峨嵋四秀”正欲尋仇報復的“鐵面鬼王”佟巨、“陰司笑判”吳榮。但不知那白發婆婆又是何人?難道竟是那位據說在祁連山雪峰冰洞之中閉關靜坐、已有十數年不問世事,並還是戚大招師姊的“白頭羅刹”鮑三姑麽?

 因為“九首飛鵬”戚大招適才幾句話兒,說到最後,業已深含怒意,故而佟巨及吳榮均眉頭雙蹙,未便作答。

 那位白發婆婆奄搭搭的眼皮一翻,炯炯寒光,嚴如電閃,向四外略微掃視,緩緩說道:“掌門人不要性急,焦五弟乎素作事沉穩,遲來必有原因。”

 戚大招對這白發婆婆頗為敬重,聞言恭身含笑說道:“鮑師姊……”

 三字才出,“陰司笑判”吳榮插口笑道:“掌門人請看,那不是焦五弟所發的九幽信火?”

 戚大招抬頭看去,果見西南方有七朵九幽磷火,在夜空之中一閃而滅。

 夏天翔從“九首飛鵬”戚大招所叫的那聲“鮑師姊”之上,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這位自發婆婆,正是在祁連山雪峰冰洞之中閉關多年的“白頭羅刹”鮑三姑。他不由越發心驚,暗忖十二月十六日的黃山天都大會,是點蒼、羅浮、武當及昆侖、峨嵋、雪山等六偷約,祁連、少林兩派,並未牽涉恩仇。即令祁連派意欲觀光,也不會千裡迢迢地盡驅派中高手,傾巢遠出。

 其中用意,著實極費猜疑。夏天翔正在反覆思忖之際,西南方一條人影,業已電掣而至。

 人影身形現處,是位身材長瘦、鬥雞眼、八字眉、驢臉厚唇,穿著一件月白麻布長衫,鬢邊並還一邊掛有一串紙錢,隨風往後飄起,活脫脫地,絕似傳說中的喪門吊客模樣。

 “九首飛鵬”戚大招沉聲問道:“焦五弟怎的此刻才來,難道……”

 那位形似吊客之人,恭身怪笑說道:“啟稟掌門人,焦乾已在這伏牛山中的一處古洞之內,發現金鵬遺骨。”

 戚大招聞言,怒容全混,大喜問道:“焦五弟,那隻金鵬遺骨左近,有沒有我們所需之物呢?”

 “辣手喪門”焦乾得意異常,大笑說道:“小弟便為采摘此物,才致遲來,不過因土壤氣候的關系,可能要比昆侖所產靈效稍遜。”

 說完,方自伸手懷中,意欲取甚物件,那位“白頭羅刹”鮑三姑突然向焦乾搖手相攔,沉聲說道:“左近現有外人,焦五弟慎勿泄密。”

 夏天翔正在聚精會神地要想看那“辣手喪門”焦乾伸手懷中,究竟取甚物件?突然聽得鮑三姑此語,不禁大吃一驚,知道自己可能藏身不住。

 “九首飛鵬”戚大招的吃驚程度比夏天翔更甚,怒叱一聲,與佟巨、吳榮、焦乾等,八手同揮,每人彈發兩朵九幽磷火,向崖壁暗處及周圍草樹之間,疾射而出。

 因這峰腳周圍地勢不小,祁連諸人又是並無所覺,盲目亂發,以致八朵九幽磷火均未打中夏天翔,但那九幽磷火沾樹燒樹,沾草燒草,甚至沾上山壁,還要燒得石頭“滋滋”作響的厲害程度,卻看得夏天翔心底生寒,眉峰緊聚。

 “九首飛鵬”戚大招因自己功力極高,既未聽得有人潛至左近,所發九幽磷火又未逼得對方現身,不禁頗含疑惑神色地向師姊鮑三姑看了一眼。

 “白頭羅刹”鮑三姑冷笑連聲,伸手向戚大招身後的地上一指。

 原來夏天翔身後的崖壁有一缺口,此時月光恰好自缺口之外斜射而下,致將夏天翔的身形,連同隱身其間的大堆藤蔓,一齊映在“九首飛鵬”戚大招身後。

 戚大招回身一看,不禁濃眉高挑,怒聲狂笑,夏天翔知道無法再藏,索性一式“飛鷹攫兔”,在崖壁間微一點足卸力,再轉化“雁落沙汀”,飄然著地。

 夏天翔身形才一落地,“鐵面鬼王”佟巨、“陰司笑判”吳榮及“辣手喪門”焦乾,立即足下微滑,分東西南三方,把夏天翔圈在其中,各聚神功,待命下手。

 夏天翔明知情勢險惡,這五人之中,倘若單打獨鬥,自己或可與佟、吳、焦等勉力一拚,但絕非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及那“白頭羅刹”鮑三姑之敵。何況他們形蹤詭秘,似是有甚極大圖謀,突為自己撞破,更必不肯輕易放過。

 心頭雖知不妙,但忽然想起恩師“北溟神婆”皇甫翠平日所諄諄相囑的“安時莫怠,危時莫餒”之語,遂根本不管那虎視眈眈、圍在身外,欲向自己下手的佟巨、吳榮及焦乾等三人,隻微定心神,對著那位與“白頭羅刹”鮑三姑並肩立在北面的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略一抱拳,傲然發話說道:“武林未學夏天翔,參見戚老前輩,並請勿誤會……”

 話猶未了,“九首飛鵬”戚大招已用手中那根上鑄九隻展翼飛鵬、重達百五十斤的奇形鋼拐,“叮叮”點石,濺起無數火星,神態冷然地搖頭說道:“隱身探秘,是武林中最忌之事,你既不必解釋,我也不必多問。”

 說到此處,突然巨目一張,凶光四射,厲聲叫道:“佟三弟,吳四弟,焦五弟,你們還不施展九幽磷火,超度這位夏朋友早登仙境!”

 “鐵面鬼王”佟巨、“甲司笑判”吳榮及“辣手喪門”焦乾,齊齊冷哼一聲,“刷刷刷”,每人彈出三朵九幽磷火,全作品字形,先後不一的,向夏天翔冉冉飛到。

 這九朵九幽磷火,慢說全中,就算中上一朵,夏天翔也將被燒得骨化形銷。何況祁連派中人物,對於發放這種獨門暗器,更有特殊手法。九朵綠熒熒的九幽磷火,自東、南、西三方分襲,快慢高低,均有參差,躲得了東,躲不了西,即令極為勉強躲過後發先至的東、西兩方,也必傷在南方先發後至的三朵九幽磷火之下。

 故而對於這種令人既不能接,又不能躲的詭辣霸道的打法,祁連派稱之為“三才九宮催命火”,任憑對方是何等蓋世英雄,隻要困在核心,被祁連派中人物佔了三才方位,便萬死一生,決無幸理。

 但夏天翔人既聰明膽大,奇遇又多。一聽“丸首飛鵬”戚大招不容分辯地變臉發令,便把自己身邊兩樁武林異寶一齊準備妥當,右掌中握的是“巫山仙子”花如雪所贈的“紅雲蛛絲網”,左掌中卻扣著恩師“北溟神婆”皇甫翠威震八荒的“乾天霹靂”。

 東南西三方的九幽磷火一發,夏天翔身形摹然電轉,施展一式“旋風舞葉”,手中灑出一片紅雲,把九朵九幽磷火,齊齊網住。

 這種變化,委實大出祁連派在場的五名頂尖高手意外。“九首飛鵬”戚大招濃眉一剔,目光注定夏天翔右手所提尚有一二朵九幽磷火在其中閃爍,但亦眼見即將滅去的“紅雲蛛絲網”,訝然問道:“你是‘天外情魔’仲孫聖門下的弟子?”

 夏天翔初試“紅雲蛛絲網”,見果然靈效異常,不禁心頭狂喜。聽完“九首飛鵬”戚大招問話後,俊目一翻,正待應答,那位“白頭羅刹”鮑三姑卻陰惻惻地向戚大招說道:“掌門人,我們計議之事,不宜被外人聽去,以免傳揚江湖,多生是非。故而他便是‘天外情魔’仲孫聖的弟子,也應除掉。‘紅雲蛛絲網’雖能克制九幽磷火,難道還能擋得住你手中這根重達百五十斤的九鵬展翼鋼拐麽?”

 “九首飛鵬”戚大招被師姊“白頭羅刹”點明利害,暮然厲聲獰笑,身形疾如電閃、輕似雲飄地欺近丈許,手中九鵬展翼鋼拐“呼”的一聲,帶著從所未見的極勁拐風,向夏天翔攔頭猛砸。

 戚大招身為祁連派掌門人,一身絕藝,幾臻化境,加上蓄意擊斃夏天翔滅口,故而這當頭一拐,是他所創“飛鵬拐法”中一招“展翼垂雲”的絕學,不但開山劈石,威猛罕濤,並還隱蘊無窮變幻。

 夏天翔凜於對方是一派掌門身份,又經“凌波玉女”柴無垢事先告知“九首飛鵬”戚大招在當代八大門派的掌門人中武功亦屬佼佼,自然對之不敢絲毫傲慢,更因九鵬展翼鋼拐份量太沉,再加上戚大招以絕世神力,蓄勁當頭猛砸,遂不像對付普通敵人般撤出自己的獨門兵刃三絕鋼環接架,隻是身驅疾若旋風,左右回環,接連三轉,然後夭矯如龍地足下換位移形,刹那間閃退八尺,逃出對方銳嘯攝魂的杖風以外。

 戚大招的那根九鵬展翼鋼拐尚離夏天翔頭頂尺許,突見對方以一種極為詭妙靈奇的身形步法,業已閃退七八尺外,遂滿面驚訝神色,頓腕卸勁,停止下砸之勢及所藏一切變化,把那根重達百五十斤的九鵬展翼鋼拐輕輕撤回,橫在手中,愕然注目夏天翔。

 這等雷霆萬鈞的猛烈招術,發時困難,收時更難。夏天翔見戚大招收勢卸勁如此輕妙無形,不禁更知對方果然名不虛傳,功力絕世,心頭又是一陣驚然戒懼。

 那位神態陰森、站在崖角暗影中的“白頭羅刹”鮑三姑,也似乎意外地咦了一聲,低低說道:“這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天龍轉’身法。這娃兒既會‘天龍轉’,又複身懷‘紅雲蛛絲慚,到底是……”

 夏天翔聞言,截斷鮑三姑話頭,劍眉雙揚,高聲叫道:“鮑三姑,你休管我是北溟門徒,還是情魔弟子,就算我是江湖中一介凡夫,你們祁連派也不應倚眾逞凶,並以掌門人之尊,向人亂揮九鵬展翼鋼拐!”

 “九首飛鵬”戚大招被夏天翔說得臉上一紅,口中囁嚅難答,鮑三姑哼了一聲說道:“若換平時,我們自然不會對你如此。但今夜卻因你窺探本派重大秘密,豈可以常情相衡?……”

 夏天翔卞等對方話完,便即怒聲說道:“我不過來得湊巧,適逢其會,隻聽見‘辣手喪門’焦乾在伏牛山發現一個古洞內有金鵬遺骨而已。金鵬雖屬罕見靈禽,但既稱遺骨,不過是一具鳥屍,有何價值?又算得了什麽重大秘密?”

 戚大招想起自己的重大秘密果然尚未被夏天翔聽去看去,遂偏頭向鮑三姑低聲問道:“我們對這姓夏的娃兒,究應怎樣處置?能否放走,還是必須殺死?……”

 夏天翔聽得傲氣騰胸地高聲叫道:“誰要你放?我自己會來,便自己會走。”

 “辣手喪門”焦乾陰惻惻地怪笑一聲,說道:“若無掌門人令諭放你脫身,你走得了麽?”

 夏天翔雙眼一翻,精光炯炯地凝注焦乾,傲然答道:“人貴自知,我年齡太輕,功力火候所限,決鬥不過‘白頭羅刹’鮑三姑及‘九首飛鵬’戚大招,但若與你這‘辣手喪門’或是‘鐵面鬼王’、‘陰司笑判’個別相鬥,還不一定是誰屍橫就地,流血五步!”

 “陰司笑判”吳榮冷哼一聲,夏天翔對他怒目而視說道:“你哼什麽?天下事有其利,便必有其弊,你們人多雖佔便宜,但我撈起本來也比較容易,而且還不止一個!”

 “白頭羅刹”鮑三姑冷然叫道:“小娃兒,你這條小命的生死尚在我一及掌門人的一語而決,怎的猶自狂言無忌?”

 夏天翔喝道:“鮑三姑,誰是狂言無忌?你既然認得出‘紅雲蛛絲網’及‘天龍轉’,怎的認不出我這枚東西?”

 這時那被“紅雲蛛絲網”網住的九朵九幽磷火均已消滅,夏天翔遂收起“紅雲蛛絲網”,改把左掌中的“乾天霹靂”托在右掌,舉以相示。

 一來那枚比人拳略小、墨色球狀的“乾天霹靂”,看去太不起眼,二來祁連派諸人誰也想不到“北滇神婆”皇甫翠與“天外情魔”仲孫聖畢生心血所煉,號稱一剛一柔,威震乾坤的武林至寶,竟會都在夏天翔身上出現,不由一個個深蹙雙眉,均未答話。

 夏天翔狂笑一聲道:“我這‘乾天霹靂’一發,至少要把你們五人以內震死三人。豈非不但足能撈回本錢,並還有利潤可賺?”

 如今弄得最窘的,卻是“九首飛鵬”戚大招,他對這眼前局勢,真有點進退兩難,不知怎樣處置才算妥當。

 “白頭羅刹”鮑三姑也默不作聲,心中兀自盤算夏天翔所持的那枚“乾天霹靂”,是否真是功能震山摧嶽的北溟神山鎮山至寶?

 夏天翔見狀知道自己大概已可仗著師門至室的威力,在這極端險惡的情勢之下安然脫身。遂劍眉雙揚,滿面傲色的向著“陰司笑判”吳榮所守的東方,緩步走去。

 “陰司笑判”因掌門人戚大招尚未下令放行,自己職責攸關,遂一橫手中鐵筆,紅袍微飄,閃身阻住夏天翔的去路。

 夏天翔眉騰傲氣,國射奇光,丹田凝勁,貫注雙掌,正待一鬥這位“陰司笑判”,突然聽得身後“叮叮”連響,“九首飛鵬”戚大招鬱怒滿懷,用九鵬展翼鋼拐點地,厲聲叫道;“吳四弟,今夜且讓他去,但江湖若再相逢,不剝下他一層人皮,也要砍下他一條大腿。”

 “陰司笑判”吳榮聽得掌門人有令,方一收鐵筆,讓夏天翔通行,但口中卻獰聲笑道:“夏朋友可曾聽見祁連派掌門令諭?今後務宜多走東南,少走西北,尤其是到祁連。否則便須特別小心你那一身人皮,和兩條大腿!”

 夏天翔本已飄身走出重圍,但聽得吳榮的最後兩句話兒,卻突然止步回頭,又複縱到戚大招身前,朗然問道:“你是堂堂一派掌門,敢不敢與我打個賭兒?”

 “九首飛鵬”戚大招對夏天翔的膽氣豪情,著實暗暗心折。目光略一打量對方,蹙眉問道:“打甚賭兒?怎樣賭法?”

 夏天翔笑道:“我要賭的就是你方才所說的砍下一條大腿之事,因為我看出‘陰司笑判’吳榮及‘鐵面鬼王’佟巨煞星高照,晦氣臨頭,定在一年以內,會被人砍掉一條大腿b”

 佟巨及吳榮聞言,不由氣得各自發出一聲厲吼。

 夏天翔搖手笑道:“我這相人之術極靈,你們不必鬼叫,最好多加小心。倘若一年以內,你們兩人仍能各自保存兩條大腿,我便把‘紅雲蛛絲網’雙手奉送。”

 戚大招哪裡會信對方所言?剛剛點頭答了一個“好”字,夏天翔又複說道:“但他們兩位倘若在一年以內遇上飛災,加起來不夠四條大腿之時,又待怎講?”

 戚大招被夏天翔激得鬱怒難禁,厲聲答道:“真若如你所言,你便要我這九鵬展翼鋼拐,戚大招也照樣奉送。“夏天翔搖頭笑道:“你這根九鵬展翼鋼拐,重達百五十斤,我既不會‘飛鵬拐法’,更沒那大膂力施展,要它何用?”

 戚大招越發怒道:“隻要你能贏這場賭約,任憑需索何物,戚大招無不應命?”

 夏天翔眼珠一轉,靈機忽來,微笑說道:“我輸了便送你‘紅雲蛛絲網’,你輸了便把那匹‘千裡菊花青’送我好了。”

 “九首飛鵬”戚大招雄才大略,胸懷壯志,哪裡會相信夏天翔這種臆度之語?何況深知“鐵面鬼王”佟巨及“陰司笑判”吳榮的一身軟硬輕功,均系當世武林中一流身手,尤其吳榮更工於心計,刁狡絕倫,豈易被人暗算?遂冷哼幾聲,點頭應允。

 夏天翔興匆匆地回身走去,暗想“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仲孫飛瓊,用打賭之法贏了“商山隱叟”的一匹青風驥,自己倘若也能贏得“九首飛鵬”那匹千裡菊花青,豈非妙事?

 因為分明記得在荊門山絕頂,“峨嵋四秀”中年齡最長的秀朗道姑曾向自己保證,必在一年以內,設法砍下佟巨或吳榮的一條右腿,再向“天涯酒俠”慕無憂報復。“峨嵋四秀”自視絕高,言出必行,除非祁連派中人物整年都像今夜這等成群結隊,佟、吳二人隻一走單,冤家路窄,遇上存心尋他們晦氣的“峨嵋四秀”,則怎會逃得出她們那變化巧妙、威勢強大,並可借力歸元、生生不息的“四象追魂劍陣”?

 思方了,背後突起一聲忿怒已極的獰厲怪嘯及一片攝人心魂的金石交擊的巨響,夜色沉沉之下,並有無數火墾,四濺飛射。

 原來那位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生平高狂驕暴,對他門派中人,頤指氣使已慣,哪裡受過今夜這等頂撞譏嘲?偏偏又顧忌那枚“乾天霹靂”,致對夏天翔無計可施。盛怒難遏之下,揮起九鵬展翼鋼拐,生生砸裂崖角一塊千斤巨石,聊作泄憤。

 夏天翔對於身後這等驚天動地的巨響,竟仿佛未曾聽見似的,連頭都不回,青衫飄拂,緩步走往來時之處,但心頭卻在極度懷疑、盤算二事。

 第一件事是自己與祁連派內這五位煞星鬧得如此天翻地覆,“凌波玉女”柴無垢怎未聞聲趕來?這位柴姑姑是往東南方去會何人?會不會又遭遇到什麽艱危險厄?

 第二件事則是祁連派這等高手盡出、勞師動眾,難道僅僅是為了尋找一個中有金鵬遺骨的古洞而已?這算得了什麽重大秘密?怎的“白頭羅刹”鮑三姑上再主張要把自己殺掉滅口?

 反覆思忖之下,夏天翔認為“凌波玉女”柴無垢既然至今尚未見,則定已遭遇困難。自己不應如約到那峰腰古樹之下等她,而應趕往她所去的東南方面加以接應。

 至於祁連派把發現金鵬遺骨古洞之事看作重大秘密一節,夏天翔則判斷為洞中若無罕世靈藥,便有神劍仙兵等武林中人視如拱壁的前古異寶。

 他這第二個判斷,完全錯誤,而第一個判斷,卻完全正確。但“凌波玉女”柴無垢所遇的艱難困厄,若等夏天翔此時方往馳援,則早已茹恨埋憂,永淪孽海。

 原來柴無垢這等冰心玉骨的高做俠女,輕易不會對人鍾情,但既已鍾情,卻又必會盡力做到地老天荒,此情不二。

 故而縱然柴無垢容貌曾被“龍飛劍客”司徒畏用紫焰神砂所毀,並又在岷山回頭峰前,親眼見到司徒畏移情別戀,對“桃花娘子”靳留香那等親呢迷戀,卻仍然心未全灰,企求寄望於聖潔無邊的薔薇願力,能使自己與司徒畏缺月再圓,殘花重好。

 西北方升起九朵九幽磷火,東南方卻傳來三聲“龍飛劍客”司徒畏昔日與自己約會的彈劍暗號,“凌波玉女”柴無垢遂命夏天翔往西北方去探聽祁連派集眾聚會的秘密,自己卻奔向東南,要看看司徒畏怎又突邀自己相見?

 彈劍之聲是發自東南方十來丈外的一處淺谷之內。“凌波玉女”柴無垢才到谷邊,便看見那位俊美滯灑、風神英挺的“龍飛劍客”司徒畏,在谷中負手卓立。

 柴無垢瞥見這位昔日與自己山盟海誓、情深愛重之人,心頭自然而然地立覺奇酸,一雙妙目之中,珠淚盈盈,淒然欲滴。

 但柴無垢生性高做,心中雖對司徒畏尚有余情,表面卻仍有所矜持,不願被對方看出,勉強一定心神,縱身飄下淺谷,半空中並將盈眶珠淚,悄悄拭去。

 “龍飛劍客”司徒畏見“凌波玉女”柴無垢縱落身前,半語未發,隻把兩道銳利的目光,凝注在她那片自額問下垂的覆面黑紗之上。

 柴無垢見他仍是這副冷冰冰的神色,不由心頭又是一陣淒涼,幽幽問道:“你彈劍傳聲,把我約來作甚?”

 司徒畏冷冷說道:“我把你約來,是要告訴你,以後休要單單怪我移情負義,你也……”

 柴無垢未曾聽懂司徒畏語中含意,接口問道:“我也怎麽樣?你說話為何吞吞吐吐?”

 司徒畏俊目一張,狂笑說道:“你也另外有了新結交的心上人兒,相陪相伴,以後切莫再向我纏繞不清,自找無趣。”

 柴無垢知道司徒畏所說的自己“新結交的心上人兒”是指夏天翔,不由氣得嬌軀微顫,銀牙緊咬,沉聲叱道:“司徒畏,你休要妄肆雌黃地含血噴人。他是後輩,叫我‘姑姑’……”

 司徒畏不等柴無垢話了,又是一陣狂笑說道:“姑姑,姊姊,妹妹,哥哥,無非俱是些拿肉麻當作有趣的稱呼掩飾而已。你們同往四川岷山,進入金玉谷,參拜薔薇墳,夏天翔並對我裝作與你不識,又複孤男寡女,萬裡偕行,其中難道還會清清白白?”

 柴無垢委實被司徒畏氣得珠淚泉流,自覆面黑紗之中,忍不住滾滾而落。

 冤屈、氣憤、傷感、痛心等惱人情緒交集之下,頗思舉掌自盡。但忽然想起掌門師姊冰心神尼平素對自己的期許愛護之深,十二月十六日又有黃山天都大會,需人為助,自己如若為情自殺,未免有點愧對師姊,何不乾脆從此斬斷塵緣,等黃山會了,求師姊剃去三千煩惱絲,貝葉金經,皈依我佛?

 柴無垢正在塵漸消,禪漸萌之際,谷中突然拂過一陣山風,把她覆面黑紗吹得略微飄起。

 “龍飛劍客”司徒畏瞥見柴無垢覆面黑紗之下,仍是昔日的絕代容光,不由訝然問道:“你頰上的紫焰神砂傷痕竟痊愈了麽?”

 柴無垢想起上次他用紫焰神砂暗害自己之事,不禁又是一陣痛乙,索性伸手揭去面紗,冷冷說道:“我這頰上傷痕,便是薔薇使者親到大雪山玄冰原、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處弄來半朵朱紅雪蓮,又命那位夏天翔賢侄尋見一缽神僧,求得一滴千年芝液,再由‘商山隱叟’賽韓康合藥調治,才告痊愈。你昔日下此毒手,今日又出此汙言,倘若尚存半分天良,豈不應該羞煞愧煞?”

 “龍飛劍客”司徒畏目光盯住柴無垢業已恢復絕代容光的玉頰有頃,突然長歎一聲說道:“你隻怪責我負義薄情,卻不知我別有難言隱痛。總之,點蒼、羅浮兩派夙怨太深,絕非你我區區微力所能化解。你且打開這隻金盒看看,或可明白大概。”

 話完,伸手入懷,摸出一隻大約三寸方圓的八角金盒,向“凌波玉女”柴無垢遞了過去。

 柴充垢聽司徒畏如此說法,不禁愕然接過金盒。

 只見這隻八角金盒通體花紋,雕鏤極工,遂慢慢揭開盒蓋,想看看盒中藏的是什麽關系點蒼、羅浮兩派恩怨之物?

 誰知盒內竟空無一物,僅僅騰起一股談淡香氣。而柴無垢在鼻中聞見這股淡香以後,腦際略暈,頹然昏倒。

 司徒畏俯身拾起那隻八角金盒,在其中添了一撮藥未,揣回懷內。然後目注昏倒在地的柴無垢,獰笑自語說道:“賤婢一向高做倔強,守身如玉,不肯隨我共效於飛。上次因有靳留香暗中監視,才隻得僅用紫焰神砂,毀去容貌,未便借機消受,一償夙願,今夜卻是天賜良緣,等我盡情享受一番以後,仍用紫焰神砂將你容貌二度毀去。倒看那薔薇使者能有多大的薔蔽願力,再替你去找第二朵朱紅雪蓮及第二滴千年芝液,”

 說完,滿面淫邪的笑容,剛剛走向柴無垢,俯身欲加輕薄之際,突然似有所覺,微一傾耳凝神,趕緊飛起一足,把個“凌波玉女”踢得接連兩個翻滾,隱入深草之中。

 果然“龍飛劍客”司徒畏方始掩飾完畢,谷口便飄落一條人影,正是那位“桃花娘子”靳留香,色舞眉飛,好似滿面春風的模樣。

 司徒畏心中頗覺靳留香來得掃興,但表面卻仍含笑相迎,柔聲問道:“香姊,你不是與‘辣手喪門’焦乾同去尋那鵬屍古洞,怎又突然來此?”

 靳留香眉頭送媚,眼角含情,向司徒畏蕩笑連聲說道:“我特意趕來,讓你高興高興。”

 司徒畏誤會靳留香語意,劍眉微整說道:“在這樣的荒山野谷之中,風淒露冷之下……”

 靳留香伸出右手食指一點司徒畏額頭,俏聲罵道:“死冤家,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來告訴你,那鵬屍古洞業已被我和焦五哥湊巧尋得。”

 司徒畏大出意外,驚喜問道:“你與焦兄居然尋到了鵬屍古洞,洞中可如傳說所雲,有我們要找的東西?”

 靳留香媚笑連聲答道:“有,有,有!不過土壤氣候兩皆懸殊,在靈效威力方面,可能要略微遜色而已。”

 說完,便自懷中取出一樣小小的物件,遞與“龍飛劍客”司徒畏。

 司徒畏接過手中一看,點頭笑道:“果然正是此物,至於靈效威力稍遜,卻倒無妨。這一趟伏牛山總算未曾白跑,終於實現了我大師兄鐵冠道長與你二師兄‘九首飛鵬’兩位掌門人的雄心大願……”

 話方至此,突見“桃花娘子”靳留香桃腮帶笑,媚眼如絲地瞟定自己,銀牙微咬下唇,知道她已動春情蕩意,遂假意執著靳留香一雙玉手,含笑說道:“香姊,我方才看見你二師兄戚大招以祁連掌門人身份彈起九朵九幽磷火,似在聚眾議事,香姊是立刻就去,還是先與我溫存溫存……”

 靳留香聞言,不等司徒畏話完,便即銀牙一咬,無可奈何地皺眉說道:“我們隻一溫存,便非到天光大白不可,未免在掌門師兄之前不好交代。鵬屍古洞既得,東西又已到手,明晚當可無事,再和你好好親熱親熱便了。”

 說完,又向司徒畏問道:“我方才是經行一條峽谷來此,兩側都是高峰,故而未曾看見九幽信火,你所見信火是在何處彈起?”

 司徒畏明明看見“九首飛鵬”戚大招的九朵九幽信火是起自西北,卻故意指得略微偏西說道:“我也朱曾十分注意,大概不在西方,便在西北。”

 “桃花娘子”靳留香哪裡想得到“龍飛劍客”司徒畏在和自己情熱如火之下,尚欲於”凌波玉女”柴無垢身上偷嘗禁果?遂湊過臉兒,與司徒畏親了一親,並在他肩頭輕輕啃了一口,才口轉嬌軀,縱上淺谷,向著正西方疾馳而去。

 司徒畏在目送靳留香的身形消失以後,又複略候片刻,見無其他動靜,方得意一笑,自語道:“你雖奇淫極蕩,足令人蝕骨,但畢竟是敗柳殘花。司徒畏好容易才有這等良機,怎肯不換換口味,領略領略柴無垢這朵白壁無暇的嬌花嫩蕊?”

 一面自語,一面轉身走向草叢,但走到柴無垢被自己踢得昏睡藏身之處、不禁目瞪口呆!哪裡還有這位已為自己用藥迷昏、失去知覺的“凌波玉女”的半絲蹤跡?

 草叢近在咫尺,慢說柴無垢不會自行醒轉,就算藥力失效,她隻一行動,便會立為自己發覺,怎的卻如鬼魅一般,突然隱遁?

 “龍飛劍客”司徒畏疑雲滿腹地細搜附近草叢,依舊毫無所獲,不由越發疑神疑鬼。青芒劍霍地出鞘,意欲搜盡這片淺谷,倒看柴無垢是否能脅生雙翼,飛上天去?

 但他才一提氣縱身,撲向距離最近的一堆嵯峨怪石,耳邊突然聽得一種奇異的語音道:“天……良……何……在……?“這“天良何在”四字,聽在司徒畏耳中,宛如晴空霹靂,震得他心神皆悸。但在實質方面,卻又虛幻縹緲,似有若無,根本聽不出話音發自何方?及發話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司徒畏先是出了一身冷汗,跟著便劍眉雙剔,驚疑憤怒,全集心頭。暗想自己號稱“點蒼第三劍”,在當代武林中也算響當當的一流名手,這是何人,敢用甚詭計,裝神作鬼地戲弄自己?

 越想越覺盛怒難遏,青芒劍向前一穿,冷森森精芒騰處,身隨劍走,展開點蒼派絕頂輕功“遊龍身法”,在這片淺谷內的怪石之後、草樹叢中及任何足以藏人的所在之間,捷如電閃地巡口搜索。

 說也奇怪,那聲“天良何在”本來一聞即歇。但司徒畏身形這一展動,這句話竟也絮絮不休,並由無形轉成有形,司徒畏到南,語音在北,司徒畏到北,語音在南,任憑這位點蒼第三劍司徒畏展盡輕功,循聲追撲,卻始終慢人一步,刹那問這條淺谷以內的南北東西各面,全發出義正詞嚴的責詢之聲:“天良何在?”

 “龍飛劍客”司徒畏弄得通身汗下,盛氣漸平,知道自己一身武學,委實不足與這既似鬼魅,又如仙佛的語音抗衡,遂借著向西北追撲之際,驀然一長身形,斜飛四丈,縱上谷口。

 足尖剛沾谷口山石,谷中傳來“篤篤篤”三聲木魚輕響,但司徒畏聽在耳內,竟又如聞震耳焦雷般支持不住,心頭狂跳,腳下一軟,幾乎竟自墜落谷中,趕緊勉強定神,嚇得心膽皆裂,鼠竄而去。

 司徒畏一走,谷中也恢復了一片平靜,未見有任何事發生,更未見有任何人走出。

 等到夏天翔仗著膽大心細,及“巫山仙子”花如雪所贈“紅雲蛛絲網”與師門至寶“乾天霹靂”的威力,自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那根九鵬展翼鋼拐暨祁連派獨門暗器九幽磷火之下,僥幸得脫重圍,趕至此間,也已尋不見他那位柴姑姑的蹤影。

 夏天翔見“凌波玉女”柴無垢突告失蹤,自然頗為懸憂。遂在這伏牛山窮搜三日之久,想搜出一些蛛絲螞跡。

 搜到第三日夜間,方向正屬西南,地點則是一條幽深絕澗。

 這條絕澗之中,堆滿亂石,極為難行。夏天翔因柴無垢那高身手;竟會突告失蹤,未免太怪,遂越是見到怪異之處,便要窮幽盡探。

 澗到盡頭,是一片石壁,但這片石壁不像平常那等一平如砥,卻極為凸凹參差,頗似由無數亂石所砌。

 夏天翔覺得這片石壁形式太以怪異,遂仔細攀登搜索,果然發覺石壁之上有一洞穴,但已被人合力弄來一塊巨石堵死。

 好好的天然洞穴,欲加堵塞,其中自然大有秘密,夏天翔想到“辣手喪門”焦乾所說的鵬屍古洞一事,遂費盡心力把那堵洞巨石弄開一條隙縫,然後施展“縮骨神功”,鑽入洞內。

 洞內路徑頗為曲折崎嶇,但幾經轉折以後,眼前忽然一亮,好似山腹突然中空出十余丈方圓,天上明月的清光自四壁無數大小寬狹不一的石孔之中射入,形成一幅光影縱橫交織、極為靈奇詭麗的景色。

 這十數丈方圓,並非石室,隻是空空山腹之中的一個大洞,洞中赫然橫陳著一具已死巨鳥的龐大白骨。

 鳥骨入目之下,夏天翔自然立知此處正是祁連群凶認為絕大秘密,不願泄漏訊息的鵬屍古洞。

 但夏天翔身臨其境,不禁有兩宗疑起自心頭,暗地思索。

 第一宗疑是山腹空空,除了這樣一具金鵬遺骨以外,別無余物,為何會被祁連群凶看得那等重要呢?

 第二宗疑是遺骨已然如此巨大,則這隻金鵬的生前形狀必更驚人。這等巨烏,怎會進入這山腹之內?

 因金鵬遺骨左近尚有不少大小碎石,遂使夏天翔先對第二宗疑有了推斷。認為當地可能在昔日發生過一次自然巨變,倒嶽崩山,才形成這洞中亂石縱橫,及石壁石洞的怪異模樣;而這隻倒霉的金鵬,也正好下洞飲水,遂被活埋在山腹之內。

 夏天翔覺得自己這種推斷頗為合理,遂引起興趣,準備對第一宗疑,也複詳加研判,求得解答。

 “但得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萬般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夏天翔反覆細察之下,終於看出鵬屍腹際的幾塊亂石異常松亂,其間並微有斷折根須,似是有人自這土石混雜之中,挖走了一株植物。

 被武林人物視如珍寶的植物,無非靈芝、何首烏以及其他能夠療治重傷、祛解奇毒的罕世靈藥等,故而夏天翔有了這宗發現以後,反倒爽然若失、認為祁連群凶隻是在這洞內獲得一株靈藥異草,而不曾猜到其中居然蘊有能使整個武林血雨腥風、天翻地覆的陰謀毒計。

 夏天翔心頭兩樁疑均已得到解答以後,遂擬出洞繼續搜尋“凌波玉女”柴無垢的下落。

 才一轉身,忽在滿地黑白縱橫的月光石影之下,發現一片色呈淡紅、形作三歧的奇異樹葉。

 夏天翔俯身拾起,反覆一觀,暗想這片奇形樹葉,定是被祁連群凶掘走的植物所有,不如將它帶走,異日持向“天涯酒俠”慕無憂那等學識經驗均極廣博的老前輩們請教一番,豈不便可知道鵬屍之下所生長的究竟是株什麽名貴植物?

 一面思索,一面把那片三歧紅色樹葉仔細揣入懷中,但走到洞口時,卻不禁驚得夏天翔口呆目瞪。

 原來自己費了無窮心力,才移開少許,施展一縮骨神功”進入洞內的那塊封洞大石,如今已被人無聲無息地移在一旁,已可從容出入。

 越是這種情形,夏天翔越是不敢輕易出洞,伸手取起一塊山石,先行微一頓足,將山石脫手擲向洞外,然後才凝足真氣,雙掌護胸,一閃而出。

 他空自緊張半天,洞外哪裡有人向他暗襲?夏天翔再細看封洞巨石,估計重逾千斤,能夠將其隨意移動,已屬罕世奇聞,更使自己在洞內毫無所覺,則這移石之人的武學程度,豈不比恩師“北溟神婆”皇甫翠還要高明幾許?

 奇詫良久,他隻得惘然舉步,但走出數十丈後忽有所悟,霍地轉身趕回,遠遠瞥見,果有一位身穿灰色長衣之人,業已又將那塊巨石推回原處,仍舊把洞堵死。

 夏天翔尚在三十丈外,灰衣人便已發覺,身形一拔七丈有余,施展出武林中罕聞罕睹的絕世神功,在石壁問略微點足借力,宛如平步躡虛般凌空直上。

 夏天翔驚佩交集地提氣高聲叫道:“老前輩請留貴步,容夏天翔拜謁請教。”

 灰衣人毫不回頭,依舊栩栩若仙地悠然舉步,等到夏天翔再度趕到洞口,對方身形早遝,只在石壁頂端,飄落一張柬帖。

 夏天翔縱身接住柬帖,迫不急待地就在空中一看,只見柬帖是張白紙,正反兩面均有字跡,正面寫的是:“柴無恙,霍可憐,玉有刺,瓊多情。”

 夏天翔不暇細思,身形落地,再掉轉柬帖,見反面寫著:“天都險,天荊凶,司徒善,司徒惡。”

 這帖上正反兩面的二十四個行書字跡,雖然含義不大玄奧,較為明顯,但依舊令人極費思索。

 夏天翔先自思付正面的字跡,覺得除了第一句“柴無恙”是安慰自己,告知“凌波玉女”柴無垢無恙以外,其余三句,恰好說的是“天涯酒俠”慕無憂在荊門山絕頂向自己所指出的那三名俠女。

 “霍可憐”,不知是說“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薑身世可憐,還是現狀可憐?

 “玉有刺”,則分明指的是昆侖派掌門知非子的得意傳人鹿玉如姑娘,身懷劇毒無倫的“天荊毒刺”,不可輕易招惹。

 “瓊多情”,則顯見指的是“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仲孫飛瓊,溫柔多情。

 夏天翔細一玩味之下,猛然跳將起來,向壁頂提足內家真氣,施展傳音及遠的功力叫道:“老前輩,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薔薇使者’。”

 話了以後,遠遠似有語音,夏天翔側耳細聽之下,不由劍眉雙蹙,又覺略微掃興。原來那語音隻是自己話語的回聲,心目中所猜的“薔薇使者”,根本未曾回答半句。

 至於反面的十二個字,若加推解起來,卻是下六字難,上六字易。

 “天都險”,可能是說武當、羅浮、點蒼三派邀約昆侖、雪山、峨嵋三派,於十二月十六共聚黃山天都峰的一場大會,隱蘊無窮殺機,異常險惡。

 “天荊凶”,則無疑是指武當滌塵、悟塵、浮塵三子中之喪命及羅浮掌門人冰心神尼、點蒼掌門人鐵冠道長亦曾受其傷的“天荊毒刺”,極為凶毒,須加警惕注意。

 但“司徒善”及“司徒惡”二語,卻難於推解。因為、司徒”二字,自然是指與“凌波玉女”柴無垢情孽糾纏的“龍飛劍客”司徒畏,但善、惡卻代表兩種人品極端,司徒畏若善?則不惡。若惡?則不善。怎會一身兼集善、惡兩字?

 第六章:空山妙語

 夏天翔半明白,半糊塗,半正確,半錯誤地猜究好久,終於也猜不出什麽所以然來,心頭疑雲之上,再罩疑雲,納悶之中,深加納悶,向伏牛山外,信步走去。

 如今才是十月十一,距離黃山天都大會尚有六十余日,夏天翔時間充裕之下,自然準備隨興登臨,覽盡河南、安徽兩省的勝跡。碧山紅樹,嘯傲流連,聽水看雲,窮幽選勝,夏天翔走到豫、鄂、皖三省邊境的大別山時,又有所遇。

 他卓立一座峰頭之上,正自縱目遠眺,胸懷曠逸之際,忽見左右雙方鄰峰均現人影,齊向對面一座插天高峰趕去。

 人影並不足奇,奇的是速度太快。左邊一條玄衣人影,已如行雲流水,電掣星馳,但比起右邊一黃一白兩點快得幾到目力難辨程度的身影之時,卻又深有未逮。

 夏天翔有此發現,不禁好生驚訝,暗付大別山中,何來這多絕世高手?慢說右方那黃白兩條身影,快得宛如飛虹閃電,幾非人類所能;就是左方玄衣人影的輕功身法,也似高出自己之上。但左右鄰峰,均距對面高峰稍遠,自己所立之處,則近出甚多,隻要超越一條中橫深澗,便可到達。

 夏天翔年輕好事,心既動,立即馳下峰頭,尋了處山澗最窄所在,驀然一式“神龍渡海”,借著疾馳余勢,竄出六丈三四,身形凌空再一屈伸變化,並以對崖向外斜長的古松橫枝,微一借力,便輕輕落足於那座高峰的腰際。

 他在對崖縱目,瞥見玄、黃、白三條人影齊撲此峰,但身臨其境,卻除了松風流水、碧蘚蒼崖之外,一無所聞,一無所見。

 夏天翔看出這座峰頭非但峻拔乾雲,周圍地勢亦廣,要想在這大一座山峰之間尋覓那玄、黃、白三條人影,似乎難易參半。

 難的是不知那三條人影目的何在?隻好信步所之,期於巧遇。易的則是對方既然那等急趕,必有要事,倘若起了任何爭鬥,或是其他變故,自己便可聞聲而至。

 果然世上諸緣皆湊巧,人生何處不相逢。夏天翔由峰腰直上峰頭,剛行約三五丈遠,崖角忽聞足音,一位清秀絕倫、年才十六七歲的玄衣少女,便自緩步轉出。

 這位玄衣少女對夏天翔並不陌生,正是荊門山所遇“峨嵋四秀”之中最年輕的也是劍法最好的霍秀芸姑娘,突然出現。

 夏天翔見她來時那般急趕,如今卻又這等緩步從容,不禁愕然凝立,一抱雙拳,含笑道:“霍姑娘,荊門一別,不想又在此處相逢,可稱巧遇。”

 霍秀芸突見夏天翔,也覺大出意外,秀眉微挑,冷然答道:“巧倒真巧,你突然來此,是為了觀光黃山天都大會,偶遊大別山?還是與我目的相同,要想尋那藏珍古洞?”

 她這未後的“藏珍古洞”四字,聽得夏天翔心頭一動,由藏珍古洞,聯想到鵬屍古洞,再想到自己在鵬屍古洞以外所獲柬帖之上的“霍可憐”之語,不由向霍秀芸多看兩眼,隻覺得這位姑娘,果然在清麗絕俗的風神之中,略含楚楚之狀,極惹人憐。如此容貌加上這好武功、若非湖南九疑山驚鴻一瞥的那位姑娘始終系住自己的情思,這位峨嵋第四秀,豈不也是足以吸引人刻意追求的絕好武林劍侶?

 霍秀芸見夏天翔不答所問,一雙俊目中的炯炯眼神,卻老在自己身上臉上轉來轉去,不由低哼一聲,怫然色變。夏天翔也微覺自己失態,俊臉一紅含笑問道:“霍姑娘為何生氣?你是不是要想和我打架?”

 霍秀芸冷然答道:“現在我不和你打,將來卻定和你打,我們不是已經約好了時間地點?”

 夏天翔哦了一聲,點頭笑道:“對對對,時間是在明年五月二十,地點是在峨嵋金頂。”

 說到此處,忽然又向霍秀芸含笑問道:“霍姑娘既然不想和我動手,方才為甚滿面怫然怒色?”

 霍秀芸不便說是怪夏天翔目光死盯自己,隻得柳眉雙揚答道:“我問你的話兒,你為何不答?”

 夏天翔因在這刹那之間,心頭已思緒如潮,以致聞言微愕,不知霍秀芸話意何指?

 霍秀薑又好氣又好笑地哼了一聲說道:“我問你是偶遊大別山?還是來尋……”

 夏天翔恍然頓悟,接口笑道:“我是偶遊此處,巧遇霍姑娘,不是尋甚藏珍古洞。”

 話音至此,突然靈機一動,又向霍秀芸笑道:“霍姑娘,我雖不是尋甚藏珍,但或許能猜出霍姑娘要尋何物。”

 霍秀芸意似不信地應聲答道:“你猜猜看?”

 夏天翔頗為得意地笑道:“你是不是要找一具飛鵬遺骨?”

 霍秀菩聽得失笑說道:“你簡直不知所雲。倘能收服一隻活的飛鵬,倒還可騎它排蕩風雲,直上青冥。一具飛鵬遺骨,卻尋它作甚!”

 夏天翔起初以為祁連派群凶對發現鵬屍古洞之事,既視為重大秘密,則被他們在飛鵬遺骨之下掘走的那株生有三歧紅葉的奇異植物,必系舉世武林均相矚目的靈藥異寶,故而聽了霍秀芸要找藏珍古洞,才加以如此猜測。

 霍秀芸話了,夏天翔俊臉又是淡淡一紅,搭訕笑道:“你所找之物,既不是我猜的飛鵬遺骨,卻是什麽奇珍異寶?”

 這種關於至寶奇珍的武林秘訊,本不該輕易向人相詢,霍秀芸被夏天翔問得柳眉微蹩,覺得答既不是,不答也覺不是。

 夏天翔話音出口,才發現自己失言,但語發難收,隻得索性笑道:“霍姑娘不要怪我交淺言深,夏天翔寧願幫你相尋,並以我師門令譽擔保,決不意圖分潤。”

 霍秀芸淡然一笑道:“告訴你無妨,但我既不要你幫忙相尋,也不怕你意圖分潤,誰的機緣好,運氣好,得到手中,便歸誰有。”

 夏天翔平素高傲無比,如今卻被對方這個軟釘子碰得劍眉雙蹙,滿面尷尬神色。

 霍秀芸被他這副窘狀逗得盈盈一笑,繼續說道:“我聽說這大別山刺天峰上的一處幽秘古洞之中,藏著一副‘護穴龍鱗’與一柄‘柳葉綿絲劍’。”

 夏天翔哦了一聲,霍秀芸見他這似乎不甚在意之狀,不禁柳眉微揚,索性再加解釋說道:“那副‘護穴龍鱗’共是三十六片,佩帶在三十六處大穴之上,可避任何刀劍掌指之力;‘柳葉綿絲劍’則柔逾綿絲,銳能洞甲,卷之僅若銀丸,放之光寒十步,均系三百年前中原第一劍客‘大別散人’所遺至寶,武林群豪夢寐難求之物。”

 霍秀芸把這“護穴龍鱗”及“柳葉綿絲劍”誇讚一番,夏天翔仍未怎的動容,隻是笑向霍秀芸說道:“倘若我找到‘護穴龍鱗’,你找到‘柳葉綿絲劍’,他日在峨嵋金頂交手之時,倒可試試這‘大別散人’所遺二寶,究竟誰強?是鱗能護穴,還是劍能洞甲?”

 霍秀芸此時已對夏天翔敵視之心漸減,覺得這位倔強高傲的英俊少年頗為風趣,不由含笑抬頭,恰好夏天翔也在看她,兩人四道目光,遂告凌空互對。

 夏天翔心中微微一震,霍秀芸卻由於女孩兒家特有的羞澀矜持,雙頰驟然飛紅,螓著一低,香肩晃處,向峰頭拔起三丈。

 腳尖剛點崖壁突石,青衫飄處,夏天翔又已趕到身旁,霍秀芸不知是喜是羞,佯嗔說道:“我們但憑機緣,各找各的,你卻跟我前來作甚?”

 夏天翔朗然笑道:“這‘大別散人’遺寶之事,我本不知;就算找到,也必然送你,何必孤孤單單地分開作甚?”

 夏天翔話不擇言,無心隱寓雙關,聽得霍秀苔益發嬌羞萬狀,玉頰通紅、“颼颼颼”接連三縱,向右斜上方拔起幾及十丈。

 她這一嬌羞,夏天翔才會過意來,覺得自己所說深有語病,也不禁臉上“刷”,的一熱。

 但霍秀芸隻羞不怒,分明已有微情,夏天翔不由心中一蕩。暗想可惜此女不是九疑山所見、自己為她遠赴薔薇墳、祈求薔薇願力之人,否則何必海角天涯……

 猶未了,對方業已接連上縱,夏天翔趕緊大展輕功,一式“蟄龍得雨”轉化“海鶴鑽雲”,又複追近霍秀芸,低聲笑道:“霍姑娘請恕我無心失言……”

 夏天翔畢竟未歷情場,缺乏應付女孩兒家的經驗,這越描越黑的,再一點明,使霍秀芸更自奇窘不堪地咬牙叱道:“你若再信口胡言,休怪我立時拂袖而去,並連峨嵋金頂的那場約會,也一齊取消……”

 霍秀芸說到此處,忽然發覺自己所說,語病更大,簡直就像是一對情人的負氣之語。夏天翔聽得不由暗暗好笑,因見對方業已窘得幾乎掉下淚來,遂趕緊岔開話頭,笑著問道:“霍姑娘,我上次在荊門山絕頂仙人橋上,告訴你的話是虛是實?那位‘風塵狂客’厲清狂可曾到過峨嵋坤靈道院?”

 霍秀芸立足峰壁間一片突出的平石之上,抬手微掠雲鬟,讓那勁急的山風,吹得所著的玄衣下擺獵獵作響,略定心神,方大大方方看了夏天翔一眼答道:一倘若你上次所言不實,使我們師姊妹四人星夜疾馳,平白趕回峨嵋,則我今天對你決不會這等客氣,早就……”

 夏天翔接口笑道:“早就什麽?是不是早就讓我嘗嘗你峨嵋劍術的滋味?”

 霍秀芸見對方太以俏皮,妙目神光,方自一射,夏天翔又複問道:“那位‘風塵狂客’厲清狂既已到了坤靈道院,你們峨嵋派的傳宗秘籍‘天玄劍譜’可曾被他搶去?”

 霍秀芸應聲答道:“那位‘風塵狂客’厲清狂雖然號稱當世武林中三大難纏的人物之一,但我掌門師姊玄玄仙姥也非等閑。怎會輕易讓他把本派傳宗秘籍‘天玄劍譜’搶去?”

 夏天翔想起“天涯酒俠”慕無憂曾告自己,“風塵狂客”厲清狂不願與霍秀芸見面之語,遂又問道:“你們趕回峨嵋坤靈道觀,是否曾以‘四象追魂劍陣’對付‘風塵狂客’厲……”

 霍秀芸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搖頭說道:“厲清狂忒也知機,我們師姊妹四人剛自坤靈道院前門趕口,他卻自後門飄然而去。否則定然如你所言,要以峨嵋‘四象追魂劍陣’,會會這位名震武林的‘風塵狂客’。”

 夏天翔聞言暗驚“天涯酒俠”慕無憂所言果然不謬,但不知“風塵狂客”厲清狂避免與霍秀薑相見之故,究竟何在?

 這等隱情,除了深知底細以外,根本無法猜測。夏天翔因覺厲清狂既上峨嵋,決不會無為而去,遂含笑問道:“照你這等說法,厲清狂難道不曾與你們峨嵋派中人物交手?”

 霍秀芸搖頭笑道:“武功到了我掌門大師姊玄玄仙姥及‘風塵狂客’厲清狂的那等火候地步,除去互拚生死,交手實是多余。他只在坤靈道院中一塊聽經石上,與我大師姊各置蒲團,靜靜對坐了一日。”

 夏天翔聽出霍秀芸話中有話,微笑間道:“他們這等第一流當世名家,必不會白白對坐一日,是互相考較了一些上乘玄功?還是在那聽經石上留下了什麽足資紀的雪泥鴻爪?”

 霍秀芸似乎驚於夏天翔聰明過人,向他深深看了一眼,點頭笑道:“你後面那兩句話完全猜對,他們靜靜對坐了一日以後,互相微笑起身,厲清狂座下的蒲團居然完好無恙地平平陷入聽經石內。”

 夏天翔聽霍秀芸話猶來了,遂接口間道:“你大師姊呢?”

 霍秀芸毫不掩飾地應聲答道:“我掌門師姊在內家玄功方面,確實尚微遜厲清狂半籌,她那座下蒲團尚有三四分許未能入石。”

 夏天翔頗為佩服霍秀芸這種坦白無隱的光明態度,微笑說道:“武學一道,種類甚多,軟硬輕功,拳劍暗器,師承各異,技有專長,你大師姊玄玄仙姥雖在蒲團入石的玄功方面略遜‘風塵狂客’厲清狂一籌,也許……”

 話音至此,倏然而止,因為目光微瞥,看出霍秀芸根本未曾在聽自己講話,卻抬頭凝注右上方,似乎被近峰頂處的什麽奇異景色吸引得一瞬不瞬。

 夏天翔隨著霍芸丟目光看去,只見右上方近峰頂處,是一片長約二三十丈、宛若刀劈斧削而成的平坦峰壁,壁上滿長苔蘚,碧油油的,肥滑異常,壁勢上突下縮,頗為傾斜,顯然再好的輕功也難援上這片奇形絕壁。

 但這片絕壁的中央略上之處,卻有一大不盈尺的黝黑洞穴。

 夏天翔暗想霍秀芸怎的如此出神,難道以為這絕壁就是貯有“護穴龍鱗”及“柳葉綿絲劍”的藏珍古洞?

 看這洞穴的奇險難達形勢,或有可能,但穴口過小,方圓不會超過八寸,便是身懷再好的“縮骨神功”,也無法進入洞內。

 夏天翔方想到此處,霍秀芸忽然手指那絕壁小洞,向他叫道:“我方才似乎看到洞中白影一閃,這樣小的洞穴,何人可以人內?”

 夏天翔因自己身在對峰之時,曾無意瞥見玄、黃、白三條人影齊撲這座刺天峰。玄衣人是霍秀芸,黃白兩條人影卻始終未見,故而聽得霍秀芸說是曾見洞中白影微閃,不由心中一動,也自凝目看去。

 二人凝神片刻,並未見洞中有甚白影閃動,卻聽到一聲宛若人言的奇異獸嘯。

 這聲發自洞中的低沉獸嘯方作,刺天峰頂突然發出一聲洪厲懾人的怪嘯相應,並在部片絕壁頂端出現一隻約有大半人高、全身遍是金色長毛,似狒非狒、似猩非猩的人形異獸。

 絕壁奇峰之間,實現如此怪獸,夏天翔、霍秀芸不禁相顧訝然。但夏天翔心中,兀自覺得這隻金毛怪獸,怎的有點眼熟?

 就在夏、霍二人訝然相顧之際,絕壁小洞之內突然伸出一隻白毛茸茸的細小獸臂,向絕壁頂端拋上一隻寬約六寸、長約尺許的扁平金色鐵匣。

 這隻白色獸臂一現,夏天翔心頭頓時恍然,暗道難怪自己覺得眼熟,原來就是在終南幽谷所見群獸奔避山洪時,被那匹神駿的青馬馱在背上的小小白猿及金毛怪獸,也就是適才隔峰所見的一黃一白、快得出奇的兩條身影。

 夏天翔剛剛恍然頓悟,霍秀芸卻失聲說道,“我們機緣坐失,被人家捷足先得,那隻扁平金色鐵匣之內,定然藏的是‘大別散人’所遺防身至寶‘護穴龍鱗’。”

 豆天翔見洞中白色獸臂雖極細小,但向上拋那扁平金色鐵匣的手勁卻顯然極強,越發斷定必是那隻異種白猿,遂向霍秀芸微笑說道:“霍姑娘,我們隻是機緣不屬,不是機緣坐失。因為入洞取寶的,是隻純白色的極小猴子,若換我們,便費盡千辛萬苦,援登絕壁,也無法進入那樣狹小的洞穴之內。

 霍秀芸被夏天翔駁得無話可答,佯嗔說道:“你怎麽知道洞中是隻純白色的極小猴子?……”

 話音未了,洞口又複飛出一粒銀丸,被那壁頂金毛怪獸微伸巨掌,接在掌中。

 霍秀薑搖頭說道:“這粒銀丸,大概便是傳說中的‘柳葉綿絲劍’!”

 夏天翔笑道:“‘大別散人’所遺二寶既已到手,對方定將出洞,你且看看是不是隻純白色的極小猴子呢??

 霍秀芸方想問他怎會得知,但目光注處,不禁咦了一聲,果見洞中鑽出一隻高才二尺、手臂長垂及地的純白小猿,在那多好輕功均難上下自如、傾斜峭滑的絕壁之間,飛登而上。

 白猿飛登絕壁頂端,先向金毛異獸掌中要過扁平金色鐵匣,揭開匣蓋一看,高興得口內低嗚,蹦了幾下,然後交還鐵匣,取過銀丸,往外微甩,果然精光微掣,銀丸展處,變成一柄寬如柳葉,長才二尺一二,並極其堅挺的奇形小劍。

 夏天翔、霍秀薑看得正覺悠然神往,白猿突然左爪一捏劍訣,執劍右爪,往前一遞一旋,震出三朵劍花。

 霍秀芸越發驚奇叫道:“這是‘靈猿獻果’及‘一劍三花’,難道這小猴子還會施展‘猿公劍法’?”

 霍秀芸對這異種靈猿讚羨不已,夏天翔卻在暗想獸且如此,主人定更高明,不知可有機緣一見?

 絕壁頂端的小小白猿及金毛異獸聽得霍秀芸讚歎之聲,四隻怪目向二人略一凝注,白猿似乎深含戒意,立使那柄“柳葉綿絲劍”還原成一粒銀丸,歡嘯連連地與金毛異獸化成一黃一白兩點飛星,自絕峰側面疾馳而下。

 霍秀芸眼看兩樁武林異寶均已成空,追既無及,何況即便能追,也不好意思與獸類爭奪。不由目注那兩點黃白飛星,悵然若失。

 就在此時,空山寂寂之中,突然響起一陣銀鈴似的朗脆語聲說道:“小白,大黃,你們懂不懂江湖規矩?常言道:‘無主之物,見者有份。’我隻要‘護穴龍鱗’,還不快把‘柳葉綿絲劍’給那位姑娘送去。”

 夏天翔、霍秀芸聞言不由相顧愕然,但那銀鈴似的語音一發,白猿及金毛異獸,立即在疾馳之下,止步肅立,靜靜聽完以後,白猿遂把扁平金色鐵匣,交與金毛異獸,馳往隔峰,自己則果然向夏天翔、霍秀芸所立的刺天峰上飛躍趕來。

 霍秀芸因聽出發話人的語音也是妙齡少女,眉頭微蹙,向夏天翔低低說道:“這位姑娘是誰?既豢有如此能通人言的威猛靈慧的異獸,又這等慷慨大方,她真肯把那柄‘柳葉綿絲劍’送給我麽?”

 夏天翔目光凝望隔峰話音發處,低聲答道:“這位姑娘的來歷,我可能猜對,她一定是‘天外情魔’仲孫聖……”

 話猶未了,霍秀芸接口嗔道:“你休要胡扯,‘天外情魔’仲孫聖是男人,這位姑娘……”

 夏天翔也不等她話完,便即低聲笑道:“你不曾把話聽完,怎的便來怪我?我猜她是‘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

 話方至此,峰下白影電飄,那隻高才二尺的小小白猿,業已趕到,右爪一伸,爪中托著一粒銀丸,向霍秀芸遞去。

 如今近僅咫尺,二人方看清這隻小猿周身的白毛又密又亮,隱泛銀光,雙臂極長,爪掌奇大,兩隻朱紅的火眼,精芒四射,顯系曠世罕見的通靈異種。

 霍秀芸雖然極為想要那柄能夠卷若銀丸的“柳葉綿絲劍”,但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向一隻猿猴爪中接取。

 白猿見霍秀芸不肯接取“柳葉綿絲劍”,不由急得抓耳搔腮,無可奈何地怪嘯幾聲。

 夏天翔也向霍秀芸含笑說道:“你不要辜負這白猿的一番好意,他日把你們峨嵋山的特產異果采些送它,也就……”

 剛剛說到此處,隔峰銀鈴似的語音再度發話,笑著叫道:“江湖人言,‘峨嵋四秀,未秀最秀’,怎的卻如此忸怩,不夠大方,一柄劍兒算得了什麽?……”

 霍秀芸聽對方居然知道自己身份,不願再落譏嘲,遂大大方方地自白猿爪中接過那柄卷成銀丸的“柳葉綿絲劍”。

 這時,銀鈴般的話音又複響起,曼聲叫道:“小白,快點回來,我要走了。”

 白猿睜大兩隻朱紅的火眼,對夏天翔、霍秀芸略微注目,一聲清嘯,翻身倒縱,躍下峰壁,宛如銀箭離弦般,直向鄰峰腳下射去。

 鄰峰腳下的峽谷之中,緩緩馳出一匹神駿的青馬,馬背上馱著一位身禦玄色披風的女子,那頭金毛怪獸卻跟在馬後。

 雖因距離過遠,面貌光法辨清,但那副穿著,那匹青馬,及那副窈窕身材,卻令夏天翔看得心頭“怦怦”亂跳,活脫脫就是曾在湖南九疑山匆匆一面,致使自己由心愛好、魂牽夢寐的玄衣少女。

 夏天翔目注騎在青色駿馬背上的玄衣女子惘惘失神之狀,卻引得霍秀芸自鼻中冷哼一聲。

 男女情感,就是這般微妙,霍秀芸哼聲方出,突又發現自己這種舉動頗為失態,不由玉頰微紅,借以解嘲地,內勁微吐,掌中那粒銀丸倏然展開,成了一柄寬如柳葉、長才二尺一二、精芒隱隱的奇形小劍。

 果然夏天翔聽得霍秀芸冷哼之聲,驚愕口頭,正待問故,卻見她吐勁展劍,目光不由又為這柄“大別散人”的遺寶吸引。

 正在霍秀芸意圖試劍之際,那隻小小白猿業已趕下刺天峰,電掣風馳地趕上青馬,歡嘯一聲,凌空縱起,直向玄衣女子的懷中撲去。

 玄衣女子玉臂微伸,把白猿接入懷中,跨下青馬雙耳豎處,“希聿聿”一聲長嘶,四蹄翻飛,速度立即加快。

 白猿一嘯,青馬一嘶,引得夏天翔猛然口頭,氣發丹田,運用內家傳音及遠的功力,高聲叫道:“仲孫姑娘,暫留貴步。”

 青馬背上的玄衣女子聞言,韁繩微動,圈轉馬頭,自鞍邊取下一隻形如巨螺之物,扣向唇邊,笑聲問道:“你是何人,怎知我的來歷?”

 夏天翔、霍秀芸起初確因玄衣女子那遠傳音,依然極度從容,聲若銀鈴,雙雙驚佩對方功力太高,見狀方知有物為助,但這形如海螺之物的製造精奇,自可想見。

 夏天翔提氣答道:“我叫夏天翔,仲孫姑娘所騎的馬兒,是不是‘商山隱叟’賽韓康的青風驥,被你與他打賭贏得來的?”

 玄衣女子哦了一聲笑道:“原來你與賽韓康相識,怪不得能猜出我是仲孫飛瓊,你叫我留步何事?”

 夏天翔臉上一紅,倉促間無詞可對,隻得隨口叫道:“我覺得你太會打賭、想找個機會,也和你賭上一賭。”

 仲孫飛瓊聞言,又自鞍邊取起一隻長圓鏡筒,往夏天翔、霍秀芸這面略微觀察,仍以螺殼傳音,嬌笑說道:“連賽韓康蓋世無雙的寶馬都輸給我了,你還想和我打賭,不伯輸麽?”

 夏天翔劍眉微軒,應聲答道:“為什麽會怕輸?我曾在巫峽江邊,朝雲峰下,贏過你師姊‘巫山仙子’花如雪。”

 這幾句答話,聽得仲孫飛瓊也微覺愕然,略微思索片刻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且在黃山再圖相逢,那場十二月十六日舉行的天都大會,你大概不會不去觀光,如今我不攪你們的雅興,黃山三十六峰的煙雲縹緲之間,互踐賭約,也就是了。”

 話完,螺殼一收,青風驥再度昂首輕嘶,四蹄騰躍,刹那間,一人三獸,便自隱入叢林密莽之中。

 夏天翔聽出仲孫飛瓊話中那句“不攪你們雅興”,似乎誤將自己與霍秀嘗認作一雙情侶,不由暗覺皺眉。但等目送仲孫飛瓊身形杳後,再回轉頭時,霍秀芸也不告而別,那點玄衣背影,僅驚鴻一瞥般,在眼中略閃,便隱入刺天峰下的峽谷小徑之中。

 但飛鴻雖逝,爪跡猶存。峰壁間留下幾行字跡,劃痕極細,入石甚深,顯系用新得的“柳葉綿絲劍”所鐫,寫的是:“其人可敬!其人可佩!其人可愛!望多多努力,勿忘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頂之約。”

 夏天翔蹙眉凝目,仔細參詳,終於猜出“其人可敬”是指仲孫飛瓊雖得“大別散人”遺寶,卻絕不自私,肯循江湖規例,將“柳葉綿絲劍”分贈霍秀芸。

 “其人可佩”,則指的是仲孫飛瓊竟能役使那等靈慧威猛的奇猿異獸。

 但第三句“其人可愛”,則似乎充滿了酸溜溜的意味。

 尤其是“望多多努力”之語,義有雙關,究竟是要自己對其人可敬、可佩、複可愛的仲孫飛瓊多多努力?還是要自己在武功方面多多努力?才好於明年五月二十,與霍秀芸在峨嵋金頂拚命一鬥?

 夏天翔想來想去,卻越想越不對勁,因為這趟大別山之遊雖然巧遇仲孫飛瓊,並得睹“大別散人”遺寶,但“護穴龍鱗”歸諸仲孫飛瓊,“柳葉綿絲劍”歸諸霍秀芸,自己一無所得,反倒惹了不少煩惱。

 仲孫飛瓊既將自己與霍秀芸誤認為一雙情侶,則異日自己向她接近,及“薔薇使者”設法玉成良緣之際,必然多生周折枝節。

 而霍秀芸竟似亦對自己微生情愫,爭奇鬥勝,加上拈醋撚酸,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頂之約,大概又難免把自己弄得應付為難,焦頭爛額。

 夏天翔興奮中微含懊喪,淒迷內更添悵惘,獨下刺天峰,順著大別山脈走向安徽,準備觀光那場六大門派約鬥黃山的天都大會。

 時光已到臘月十五,黃山天都峰絕頂,先到了三位全真,正是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及武當七子中為首的一塵子,另外一人銀須白發,仿佛年齡最高,卻是弘法真人師兄,因罪被武當派上代掌教判罰甘年面壁、新近期滿的弘光道長。

 武當、點蒼、羅浮三派,邀約昆侖派與會的主旨,本為了紫黑三棱毒刺一事質詢辯理,但彼此既系武林人物,萬一言語不合,以致翻臉動手之舉,亦在意中,故而昆侖派掌門知非子也約了至友雪山派掌門“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峨嵋派掌門玄玄仙姥為助。

 因此會主客雙方已有六大門派,聞風前來觀光的武林人物更必多多,故而雙方曾獲默契,觀光人數自然無法限制,但當事六大門派的到場人數,每派卻以三人為限。

 武當派三人最先到場,掌教弘法真人向師兄弘光道長蹙眉說道:“想不到昆侖知非子竟對三棱紫黑毒刺一事不肯認錯,並邀約雪山、峨嵋兩派為其助力,加上來此觀光的武林群雄再一,推波助浪,天都大會定難善了,勢必互相印證,各顯神功,隻一出手,高下立分。武林人物,誰不爭奇好勝?各門各派的嫌隙,由此更深,江湖中恐怕攪起不可收拾的血雨腥鳳,再無清靜之日。”

 弘光道長了一聲“無量佛”說道:“掌門師弟,何必如此慈悲?我面壁廿年,嗔名心,尚未盡淡,世俗之人,更不待論。常言道:‘種因得果,如影隨形。’暗用三棱紫黑毒刺,傷我滌塵、浮塵、悟塵三位師弟的狠心辣手之人,著不給他一些現世現報,以敬好邪,才真正會使武林中永無清平寧靜。”

 話方至此,武當派三位道長一齊凝神,隻聽得天都峰下有人宣了一聲“阿彌陀佛”,朗然說道:“武當諸友,居然早來?貧尼與秦師叔還以為是第一份呢!”

 人隨聲至,一位風神秀朗的白衣女尼與一位紅光滿面、布衣草履的矮胖老者,並立天都峰頭,向弘法真人、弘光道長及一塵子等含笑施禮。

 弘法真人見來人是羅浮派掌門冰心神尼及冰心神尼的師叔“萬梅老農”秦樂圃,慌忙與師兄弘光道長及師弟一塵子稽首答禮,微笑問道:“冰心大師怎的隻與秦者前輩兩人同來……”

 秦樂圃不等弘法真人話完,便即搖手笑道:“武當、羅浮,派別各異,秦樂圃不敢接受掌教真人如此稱謂,敝派中另一名參與天都大會的,是‘凌波玉女’柴師侄,因她江湖遊俠,久離羅浮,已由掌門人傳令相召,大概總會在期前趕到。”

 弘法真人依然對這位羅浮派內輩份最高的“萬梅老農”秦樂圃頗為謙抑,恭身笑道:“武林中萬派一源,何況秦老前輩齒德俱尊?又是冰心大師師叔,自屬長者,請不必再對弘法見外。可惜點蒼未到,不然倒可先將明日怎樣質詢昆侖及應付峨嵋、雪山兩派之策,研討一番,務求既獲公平處理,又可息事寧人。避免萬一舉措失當,彼此意氣相爭,極易肇成難以收拾的武林浩劫。”

 冰心神尼搖頭苦笑說道:“我們羅浮派與點蒼派結怨甚深,想不到這次質詢昆侖,竟又站在一面!他們來人大概是掌門鐵冠道人及‘紫焰天尊’雷化、‘龍飛劍客’司徒畏等‘點蒼三劍’。”

 話音剛了,武當弘光道長手指左前方天都峰下,微笑說道:“峰下林木之間身影連晃,不知是哪派同源趕來?人數似還不在少呢。”

 其余四位第一流武林高手聞言,齊自凝神傾耳,聽出果然有人由峰下往上攀登,但人數卻僅三人,似與弘光道長所見不太符合。

 頓飯光陰過後,“點蒼三劍”齊現峰頭,由掌門人點蒼第一劍鐵冠道長率同,向武當掌教弘法真人等含笑招呼,但對於冰心神尼及“萬梅老農”秦樂圃,則僅做然微一拱手,依舊保持敵意頗深的態度。

 冰心神尼及秦樂圃見狀,不禁曬然置之,武當弘光道長卻向鐵冠道長微笑問道:“鐵冠道兄,你們來時,同行的是哪派武林人物?”

 鐵冠道長不料武當、羅浮兩派到得這早,弘光道長並看見有人與自己同行,遂在微愕片刻以後,方發話答道:“貧道師兄弟等,在天都峰下巧遇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率人來此觀光……”

 弘法真人聽說祁連派竟亦遠來觀光,眉頭益蹙,接口問道:“祁連派戚掌門既來,如今安在?”

 鐵冠道長答道:“戚大招兄說是明日再複登峰觀光,免得我們或有布置,為局外人撞破……”

 冰心神尼聽到此處,冷哼一聲,曬然說道:“這才真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龍飛劍客”司徒畏眼皮一翻,精芒電射,向冰心神尼問道:“誰是小人?誰是君子?”

 冰心神尼冷冷地看他一眼,方待發話,“萬梅老農”秦樂圃業已淡然答道:“誰曾想在峰頭布置詭計,暗害對方的,便是小人;誰能保持光明磊落及公平態度的,便是君子。”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見這羅浮、點蒼兩派,果然不愧夙仇,三言兩語之間便起爭誚,遂趕緊用話岔開,向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問道:“關於明日向昆侖派質詢的原則,道兄有何高見?”

 鐵冠道長目光一轉,微掃冰心神尼及“萬梅老農”秦樂圃,反向弘法真人間道:“我先聽你們作何打算?”

 弘法真人微笑說道:“冰心大師與貧道均主張隻要能獲公平處理,便無妨息事寧人?……”

 話音未了,在鐵冠道長身旁抱臂卓立的“龍飛劍客”司徒畏突然仰首長空,一陣縱聲冷笑。

 弘法真人目光一注這位貌相英俊、氣字軒昂的“龍飛劍客”司徒畏,訝然發話問道:“司徒大俠為何冷笑呢?難道貧道有甚言語不周之處?”

 弘法真人不愧名門正派掌教之尊,對於任何人的稱謂神情,均極謙恭,毫不驕滿。只看得羅浮派中兩位奇俠、冰心神尼及“萬梅老農”秦樂圃暗暗點頭,心折不已。

 但“龍飛劍客”司徒畏卻依舊煞氣騰眉,傲然叫道:“我笑的是你們莫非畏怯昆侖派掌門知非子手中那根‘天荊杖’,才如此畏首畏尾?既然這等說法,何必再作商議?明日盡管各行其是,你們羅浮掌門及武當三子被傷被害之仇,可以不究,但點蒼派卻寧甘玉碎,不為瓦全,我掌門師兄不能平白在終南死谷之中,挨了那麽一根無恥暗算的‘天荊毒刺’!”

 司徒畏的這一番話,說得非常尖刻銳利。冰心神尼及“萬梅老農”秦樂圃根本不願與“點蒼三劍”多言,即那位目光遠大、心意慈悲的武當掌教弘法真人,也被司徒畏話中那句“各行其是”,堵死了勸解之途,不好再加開導。

 正在“點蒼三劍”個個凶狂高傲,尤以“龍飛劍客”司徒畏份外意氣飛揚,滿臉驕縱的神情,看得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按捺不住,欲待向其發作申斥之際,天都峰下又複飛上一條人影。

 來人正是冰心神尼的俗家師妹“凌波玉女”柴無垢,她今日換了一件銀色羅衣,越發顯得天人儀態,冷豔無雙。先參見掌門師姊,再向師叔“萬梅老農”秦樂圃及武當三位道長行過禮後,便以兩道炯如寒電般的目光,注向司徒畏。

 司徒畏適才在武當、羅浮兩位掌門人面前,仍敢那等出台狂傲,趾高氣揚,但如今被柴無垢這兩道目光一注,卻立即驚然低頭,滿面驚愧交集的神色,英風驕氣,一齊盡斂。

 原來司徒畏一見柴無垢,伏牛山中自己將她設計用藥迷昏,準備瞞著“桃花娘子”靳留香,先盡情淫辱一番,再以紫焰神砂將柴無垢二度毀容的欺心往事,立上心頭。尤其柴無垢竟會神秘失蹤,以及那種宛如鬼魅,嚇得自己幾乎心膽皆裂,四面八方齊作。卻無法搜查的“天良何在”的語音,仿佛在頭腦之中,心靈深處,往複回旋,“嗡嗡”響起。

 冰心神尼對師妹柴無垢與司徒畏互相私戀之事,本被他們極為慎重地瞞得死死,絲毫不知!隻覺師妹離山過久,但當著武當。點蒼兩派,也不好深加斥責,正想稍微低聲數說幾句,忽見柴無垢僅冷冷看了司徒畏一眼,便把那位目光余子、驕狂頗甚的“龍飛劍客”看得威風盡斂,愧然垂頭,不由有點詫然莫解?

 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詫異,但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及點蒼第二劍“紫焰天尊”雷化,因不知伏牛山中事,見司徒畏這等不敢與柴無垢目光相對,分明心存愧咎之狀,也自驚詫不已““凌波玉女”柴無垢見“龍飛劍客”司徒畏這副神情,銀牙一咬,冷笑幾聲,回頭向自己掌門師姊冰心神尼及武當掌教弘法真人恭身說道:“掌門師姊和武當掌教真人,何必對這喪心病狂之輩,多費唇舌呢!”

 這一句“喪心病狂”罵得司徒畏惱羞成怒,凶心又熾,抬頭揚眉喝道:“柴無垢賤婢……”

 五字方吐,便被一種與伏牛山中所聞“天良何在”頗為仿佛的高朗語音,震得心神一悸,倏然住口。

 這語音是冰心神尼運用“獅子吼”神功沉聲叱道:“司徒畏住口,再若出言無狀,便讓你先嘗嘗我羅浮派的‘般禪掌力’。”

 “凌波玉女”柴無垢被他們攪得語音略停,目光冷冷一掃四外,繼續向冰心神尼及弘法真人說道:“關於‘天荊毒刺’的那樁公案,其中尚大有隱情,柴無垢已知,明日天都大會之上,當著各派群雄,必可弄得水落石出。”

 “點蒼三劍”自鐵冠道長以次,聽得柴無垢這等說法,均似大出意外,滿面驚疑神色,欲知究竟?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卻欣喜頗甚,含笑說道,“柴女俠既知此項重大秘密,何不說明?若能因而化解武林的一番浩劫,委實功德無量。”

 “凌波玉女”柴無垢妙目一抬,對這明日即將大聚群雄的天都峰頭微一打量,只見雲海茫茫,松杉翠翠,景色清妙絕塵,遂冷笑一聲說道:“若不是我因被奸人所害,反而因禍得福,獲知秘訊,這天都峰頂的人間仙境,豈不便將在一夜之後,化作羅刹屠場,使正人相殘,好人得意?……”

 語音到此,故意略頓,目光微瞥“點蒼三劍”,見鐵冠道長正對司徒畏怒目相視,不由淡淡一笑,繼續說道:“但證據尚在另一人手中,故非等此人到來,真相無法大白。”

 冰心神尼接口問道:“師妹怎的吞吞吐吐?此人是誰?何時方可到達?他身上有什麽有力證據?”

 柴無垢見“點蒼三劍”個個驚愕失神地傾耳聆聽,遂含笑說道:“此事關系大大,請掌門師姊恕小妹暫作隱瞞。因為這人至遲明晨必定趕到,萬一將他姓名身份事先泄露,可能會招致群凶之忌,中途截擊,企圖滅口。”

 羅浮掌門冰心神尼及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聽出事關緊要,果應保密,遂均不再追問,但點蒼掌門鐵冠道長卻換了一副和緩的面色,突向柴無垢說道:“我在終南死谷之中挨了那一枚紫黑三棱毒刺,委實忍氣不過,急於查出正確仇家,好加報復。你所說那身懷證據之人是誰?講講無妨,如顧慮他中途受人襲擊,‘點蒼三劍’願意連夜兼程,遠迎百裡,把他護送至黃山天都峰頂。”

 “凌波玉女”柴無垢向這位點蒼派掌門人細看兩眼,螓首微搖,曬然說道:“區區‘點蒼三劍’,哪裡還足護人?明日若能護得你師兄弟安然無恙,就算不錯了。”

 點蒼第二劍“紫焰天尊”雷化聞言,厲言叱道:“羅浮賤婢,你不要一再輕視點蒼,何必等到明天?乾脆我們兩派便在今夜分分勝負。”

 冰心神尼聽得雷化公然叫陣,不禁眉頭微剔,目中電射神光,怒視“點蒼三劍”,似欲答話。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因一來聽出柴無垢話中有話,二來知道冰心神尼外和內剛,羅浮派與點蒼派又有夙仇,隻一答話應戰,事情便會弄僵,遂故意佛然微怒、暗地卻向冰心神尼及秦樂圃、柴無垢等略施眼色,搶先發話說道:“天都大會定在明日舉行,如今被邀請的昆侖、峨嵋、雪山三派尚未到達,我們黍為主人的三派之間,豈可先動乾戈?冰心大師及鐵冠道兄等兩位掌門人,務請深加考慮,武當派向來公平正直,不偏不倚,你們誰先啟釁,誰便甘與武當為敵!”

 冰心神尼會意默然,鐵冠道長也不願輕易招惹武當派這群強敵,遂被弘法真人勸得互相退下天都峰,靜等明晨再來參與大會。

 冰心神尼與師叔“萬梅老農”秦樂圃、師妹“凌波玉女”柴無垢等三人,就在天都峰旁一座較小的耕雲峰上靜坐歇息,這時一輪皓月,剛上東天,不過朗徹蟾光,時為碧空流雲所掩,致使目前頗覺黑暗。

 冰心神尼一遍功行作罷,向柴無垢淡然問道:“柴師妹,你約莫三年有半未返羅浮……”

 柴無垢不等掌門師姊責詢,便自淒然答道:“小妹身有傷心恨事,但因時機未到,不便稟明,望掌門師姊暫加寬恕,容小妹在此次天都大會了結以後,再複陳情領罪,”

 冰心神尼平素最愛這位俗家師妹,如今見柴無垢這副淒然欲絕的楚楚神情,心中雖覺驚詫,但亦不忍過份逼她,遂點頭說道:“好好好,我暫且不問你私人行止,但你適才向武當掌教弘法真人,所說的身懷證據之人是誰?總可以對我和你秦師叔實說了吧?”

 凌波玉女柴無垢微抬纖手,一掠雲鬢,應聲說道:“他叫……”

 剛剛說出兩字,便又倏然住口,向冰心神尼及“萬梅老農”秦樂圃搖頭說道,“掌門師姊及秦師叔恕罪,我覺得還是暫時不說,比較安全。”

 冰心神尼面色一沉,嗔聲叱道:“師妹被我慣得簡直越來越不像話!你此時說出何妨?難道還怕我和你秦師叔會對奸人泄漏?”

 柴無垢被掌門師姊斥責得臉上一熱,趕緊陪笑說道:“掌門師姊及秦師叔請恕無垢失言,我哪裡會怕師姊、師叔泄漏機密?隻是認為我們周圍或許仍有凶狂陰毒成性的魑魅魍魎之輩,躲在暗地竊聽……”

 秦樂圃點頭接口笑道:“柴師侄說得對,我們寧可小心,不可冒失,反正悶葫蘆最多一夜便將打破,何必……”

 冰心神尼卻認為各派人物均約好明日在天都峰頂相會,區區一夜,怎會便生禍端?柴師妹平素也是傲氣凌雲,目空一切,如今卻變得這等謹慎,豈非怪事?為想再複略微引逗柴無垢,遂截斷師叔秦樂圃的話頭說道:“師叔怎的也相信柴師妹的這些鬼話?……”

 “鬼話”二字方始出口、冰心神尼突然咦了一聲,羅浮絕學“般禪掌力”忽凝,雙手當胸,合什一拜,發出一股無形勁氣,直向自峰角冉冉飛來的幾點綠色螢火,凌空擊出。

 那螢火共有七點,大似米粒,色呈暗綠,迎風忽明忽滅,冉冉飛來,除了速度比尋常螢火略快以外,根本別無異處,但被冰心神尼“般禪掌力”凌空一擊之下、卻突然“轟”的一聲,先化成一大片暗綠火光,再被“般禪掌力”擊得四散飄飛,沾石燒石,沾樹燒樹,好不厲害已極!

 “萬梅老農”秦樂圃隨在冰心神尼所發“般禪掌力”之後,施展“天龍禦風”的絕頂輕功,電掣雲飄股一縱七丈,半空中又以“百禽身法”轉化“鵬降九天”,猛撲峰角螢火飛來之處,卻依然未能發現絲毫敵跡,只在崖壁間看到一根垂壑長藤,及墜落草中的一根盈尺竹管。

 秦樂圃的江湖經驗極為老到,見狀便知果有奸邪之輩伏在暗中,對自己三人惡意圖謀,直等柴無垢不肯吐露機密,方知無望竊聽,才由竹管中吹出螢火,並憑借垂壑長藤,從容遁去。

 冰心神尼見秦樂圃彎腰拾物,遂揚聲問道:“秦師叔,有所發現了麽?來人所用的暗器,似是經過改頭換面的祁連派獨門暗器九幽磷火。”

 秦樂圃緩步走回,點頭笑道:“各派暗器之中,隻有祁連派的獨門暗器九幽磷火,與方才那七點螢火的威力相似。但天都峰六大門派聚會,並無祁連在內,‘九首飛鵬’戚大招縱有雄心異志”,假名觀光,實則竊探各派實力,也不必遣人暗對我們下這辣手。”

 話音了處,人已走到面前,把拾來的盈尺竹管,遞與冰心神,尼觀看,又複蹙眉說道:“祁連派的九幽磷火,出手形如燈焰,如今不但縮小得宛若螢光,又是放在這竹管中用口吹出,足見不是偶然事件,而是煞費苦心的謀定而來。幸虧你細心認出,預加截擊,倘若近身爆散,我們縱或免死,也必將被燒得皮開肉爛,明日無法見人,隻好悄悄溜回羅浮,吞聲忍氣的了。”

 冰心神尼失聲笑道:“師叔不要謬讚,這事哪裡是我細心?隻是對方千慮一失,在不知不覺中露出了極大破綻而已。”

 秦樂圃與柴無垢一齊詫然問故?冰心神尼指著那輪中天皓月,微笑說道:“他們用惡毒暗器,製作得宛若螢光,使人難加覺察之計,雖然想得惡毒絕倫,但千算萬算,卻不如蒼天一算,因為明日便是十二月十六天都大會會期,時逢臘月,歲屬嚴冬,冬天哪裡來的螢火蟲呢?”

 秦樂圃、柴無垢被冰心神尼一語道破,不由也覺相顧失笑。

 這時,夜近三更,寒風如水,柴無垢想起不應使掌門師姊及師叔悶得大久,遂用手指凝勁,在地上畫道:“我們所等之人,名叫夏天翔,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心愛弟子。”

 冰心神尼及秦樂圃略一矚目,相互點頭,柴無垢遂將字跡拂去,又複畫道:“此人身邊,帶有足以揭發一樁震驚整個武林的詭辣陰謀的要緊證據,故而明日最好等他到後,再向昆侖派開始質詢。萬一他若到得稍遲,還請掌門師姊和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密商,盡量設法拖延,莫令大會過早開始,便可免去不少爭執。”

 “凌波玉女”柴無垢為了保持機密,所書字跡均是隨畫隨拂,冰心神尼與“萬梅老農”秦樂圃則隨看隨記,看完互作會心微笑,便自行功人定。

 冰心神尼一派掌門,禪學武學皆極精深,刹那之間,便已天人交會,萬慮俱寂。秦樂圃則多年功力,又複心無雜,也漸漸入了返神內照、物我兩忘的妙境。隻有柴無垢思潮起伏,百事紛壇,一顆芳心卻哪裡定得下去?

 第一個使她疑慮之人,便是夏天翔。柴無垢暗想,以夏天翔那等好事的性情,應該早就趕到黃山天都,等著看熱鬧,怎的直到如今尚無蹤影,會不會在伏牛山分手以後,又出了什麽意外岔事?

 第二件使她疑慮之事,便是自己在伏牛山谷誤中迷香,險遭“龍飛劍客”司徒畏汙辱,被“薔薇使者”相救以後,他對當前幾件大事所作的判斷,是否正確?

 半夜憂思,轉眼間曙色微明,夏天翔仍未見到,冰心神尼隻得與“萬梅老農”秦樂圃率同“凌波玉女”柴無垢,共赴天都絕頂。

 這時不但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弘光道長、一塵子及點蒼掌門人鐵冠道長、“紫焰天尊”雷化、“龍飛劍客”司徒畏,業已到達,連昆侖掌門人知非子,率領“昆侖逸士”向飄然、“白衣昆侖”蕭惕,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率領師妹秀朗道姑,霍秀芸,暨前來觀光的祁連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白頭羅刹”鮑三姑、少林護法淨覺禪師,以及“商山隱叟”賽韓康、“三手魯班”尉遲巧等十來位武林知名豪俠,均已齊集峰頂,只差應邀為昆侖助陣的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等三位雪山好手尚未見到。

 當今武林八大門派之中,除了少林掌教方丈以外,七派掌門,齊率本派好手,群集黃山,實是江湖中百載難逢的盛事。

 但這些武林豪客面上的神情,多半頗為嚴肅沉重,隻有少數別有用心的凶人,才在滿臉譎笑之中,包含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幸災樂禍的心理。

 昆侖掌門人知非子是位身著道裝、神采悠然出塵的白發老人,見冰心神尼等三人到後,遂向武當掌教弘法真人抱拳微笑說道:“貧道及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等,系奉武當、點蒼、羅浮三派掌門法諭相召來此,如今雖有貧道好友大雪山申屠神君未到,似不應多所耽延,敬請武當掌教或點蒼、羅浮兩派中哪位掌門,說明此會宗旨。”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此時已由冰心神尼告知,最好略微延緩時間,等夏天翔趕到,便可免得多生枝節,惹出無謂誤會。聞言遂向知非子稽首為禮,微笑說道:“八大門派中人,平素天南海北,難得親近,好容易才在這歲序將闌之際,同集黃山,我們便多等雪山派申屠神君片刻,有何不可?”

 知非子長眉微軒,正待再度發話,突然,峰頂群豪一齊凝神目注峰下。

 峰下一陣頗為急驟的衣襟帶風之聲,刹那間便縱上一條白衣人影。

 來者是位身著絲質白色長衫,獅鼻海口,環眼豹頭,虯須猖集,長發披垂幾達腰際,形態奇異之人,但在場武林行家,卻泰半均知,此人就是功力並不在雪山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之下,只因曾受申屠亥深恩,畢生甘為奴仆以報的雪山派特出奇人“雪山冰奴”冷白石。

 昆侖掌門知非子向這位“雪山冰奴”冷白石抱拳笑道:“多蒙冷兄為我昆侖之事萬裡遠來,貧道敬為道謝,但申屠神君……”

 話猶未了,冷白石便即恭身說道:“冷白石不敢當昆侖掌門如此稱呼,我家申屠神君及茅神妃,因在天都峰下突受好人無恥暗算。業已立即趕回大雪山,特命老奴晉謁,請昆侖掌門恕其不能如約參與這場天都大會之罪。”

 峰頂群雄,聽得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婦,竟在天都峰下受人暗算,無不驚然動容。冰心神尼想起昨夜那七點陰毒螢火之事,不由閃目向站在觀光位置之上的祁連掌門人戚大招看了一眼,只見戚大招神情自若,無甚異狀,但他師姊鮑三姑卻在嘴角浮起半絲陰笑。

 知非子聽得雙眉深蹙,對冷白石說道:“想不到為我昆侖之事,居然連累友好,沾惹意外飛災,煩冷兄為我上複申屠神君夫婦,就說知非子俟天都大會一了,便即去大雪山拜謝致歉。”

 冷白石退後半步,恭身答道:“昆侖掌門請恕老奴方命。冷白石暫時不返大雪山,我要在這黃山左近,查明向我主人夫婦妄施無恥暗算之人,向他要點公道。”

 話完,猛一抬頭,兩道極為懾人的炯炯神光,自環眼中怒射而出,向這天都絕頂主位客位,以及觀光位置上的所有群雄,冷冷掃視一周,身形閃處,重又向峰下飄落。

 冰心神尼見“雪山冰奴”冷白石走後,不由微喟一聲,搖頭歎道:“武林中人不怕睚眥必報,豪氣凌雲,即以人頭作酒杯,盡飲仇之血,亦無不可,但必須保持光明磊落的態度。對人無恥暗算,最為卑鄙下流,即今日天都之會,還不是因此而起?”

 昆侖掌門人知非子聞言,目注冰心神尼問道:“冰心大師話中有話,貧道願聞其詳。”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見夏天翔迄今未到,知道無法再拖延,遂接口向知非子含笑問道:“知非道兄,請恕貧道無禮,有樁異事,要在道兄台前請教。”

 知非子含笑說道:“真人盡管請問,貧道知無不答,答無不盡。”

 弘法真人間道:“昆侖門下,除了‘白虎亮銀錐’以外,是否尚用其他暗器?”

 知非子被弘法真人間得微微一愕,點頭答道:“本派尚有一種不許門下弟子輕易施展的厲害暗器,名叫‘天荊刺’。”

 弘法真人雙眉微挑,繼續問道:“這種‘天荊刺’,有毒無毒?”

 知非子應聲答道:“這種‘天荊刺’是生長在昆侖絕頂的一株特有的天荊奇樹之上,樹分兩枝,南枝有毒,北枝無毒。有毒者一絲見血,便使人逐漸麻痹顫抖而死,極難施救,故而向來嚴禁門下弟子妄用,隻有在山行野宿,忽遇怪獸奇蛇,性命呼吸之際,方可施展,決對不許向人輕用。無毒者亦無堅不摧,霸道無倫,專破金鍾罩、鐵布衫及十三太保橫練等類功力。”

 弘法真人見這位昆侖掌門人知非子答話既極詳盡,神態亦極從容,不由與點蒼掌門人鐵冠道長及羅浮掌門人冰心神尼互換了一瞥眼色,又複向知非子問道:“貧道再向道兄請教,這種天荊奇樹,除了昆侖絕峰以外,他處是否尚有生長,及‘天荊刺’是何色澤形狀?”

 知非子依舊毫不遲疑地接口答道:“宇宙之廣,山川之秘,雖然任何人也不能盡知無隱,但截至目前為止,尚未曾聽說他處生長有這種天荊奇樹。至於‘天荊刺’則長約寸許,體作三棱,無毒的色呈純青,有毒的色呈紫黑。”

 弘法真人聽完,神情異常凝重地自懷中取出三枚長約寸許、體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刺狀之物,托在掌上。

 點蒼掌門人鐵冠道長與羅浮掌門人冰心神尼,也均自懷內取出一枚同樣小刺,向昆侖掌門人知非子舉以相示。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目光一注知非子,神色鄭重地緩緩問道:“知非道兄,請你仔細辨識辨識,貧道手內與冰心大師、鐵冠道長掌上的五枚刺狀之物,是否貴派獨門暗器‘天荊刺’中含有劇毒的一種?”

 知非子哪裡用得著仔細辨識,到眼便即認出正是昆侖門下嚴禁妄用的“天荊毒刺”,不由與師弟“昆侖逸士”向飄然、“白衣昆侖”蕭惕互相驚看一眼,對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鐵冠道長愕然問道:“這五枚‘天荊毒刺’確是昆侖獨有之物,三位掌門人從何而得?”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聽知非子直承不諱,不由眉峰深聚,合掌當胸,宣了一聲“無量佛”說道:“本派‘武當七子’之中,滌塵、悟塵、浮塵三子,均被無恥奸徒暗算身亡,這三枚‘天荊毒刺’,就是在他們遺體之上覓得。”

 “武當三子”遇害之事,江湖中並未流傳,故而天都峰頂群豪,除了少數幾人知悉內情以外,余均聞言震驚,知道昆侖知非子話已被人扣死,極難洗脫嫌疑,眼前可能立刻就是一番龍爭虎鬥、血雨腥風的不了之局!

 冰心神尼也了一聲“阿彌陀佛”,冷冷說道:“貧尼與點蒼鐵冠約鬥於終南死谷,彼此尚未開始交手,谷外便有人以這‘天荊毒刺’暗算,若非至友一缽神僧及時趕到,並慨以千年芝葉相救,則貧尼與點蒼鐵冠早已九泉埋恨。”

 冰心神尼這一番話,更屬其他人難知的武林秘聞。隻聽得知非子大出意外,眉頭深蹙,與向飄然、蕭惕等兩位師弟略一計議,然後對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鐵冠道長苦笑說道:“此事委實怪異絕倫,但貧道適才話說得太滿,如今百口難辯。三位掌門人對我昆侖若有責罰,知非子一身當之,絕無怨言。”

 鐵冠道長聞言,冷笑一聲,怪眼雙翻,正待發話,但弘法真人業已搶先說道:“昆侖一派,向來高蹈自隱,與世無爭,極受武林尊敬,故而‘武當三子’雖然慘遭好徒暗算,弘法並未敢確認昆侖門下所為,只因在遺體上尋得這三枚毒刺,遂不得不邀請道兄來此,當著天下武林同源,略加請教。隻要道兄能對此事作一合理解釋或是公平交代,武當派決不願輕啟釁端,傷了彼此和氣。”

 弘法真人話音方落,站在觀光人叢之內的少林護法淨覺禪師便即合掌低眉,了一聲佛號說道:“弘法真人果然不愧為武當掌教,武林中倘若人人均有你這等胸襟,哪裡還有什麽血雨腥風?必定全化作一片祥和之氣。”

 但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越是這等和平謙抑,知非子便越是覺得難以答話,躊躇半晌,未發一言,神情顯得尷尬已極,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與知非子交情頗厚,見他這等窘狀,便咳嗽一聲發話說道:“武當弘法真人、羅浮冰心大師、點蒼鐵冠道長等三位掌門人,我老婆子可否以局外人身份,替昆侖知非道友代為畫策?”

 鐵冠道長見玄玄仙姥代替知非子出頭,不由低低哼了一聲,但弘法真人與冰心神尼,卻均默然頷首,表示請玄玄仙姥盡管發話。

 玄玄仙姥目光微掃昆侖、武當、羅浮、點蒼四派的到場人物,朗然說道:“這樁濫用‘天荊毒刺’傷人之事,若非昆侖出了不肖門下,便系另有惡毒奸人,陰謀挑撥彼此情感,企圖釀成各派間盲目尋仇的極大禍變。故而我老婆子想請三位掌門人寬限知非子一年光陰,責令昆侖派竭盡全力,查明此事,到了明年今日,不妨重聚黃山,再由知非子向三位掌門人作一合理交代。”

 玄玄仙姥剛剛說到此處,天都峰頂人影一飄,那位被“凌波玉女”柴無垢久盼不至的小俠夏天翔驀然現身,神情頗為急這地目光四下微瞥,便匆匆縱向觀光位置,對“商山隱叟”賽韓康蹙眉問道:“賽老前輩,看目前情形,這場天都大會還未開始?”

 賽韓康不知夏天翔問話用意,點頭笑道:“豈但還未開始,可能尚要延期一年,今天這場熱鬧,大概看不成了。”

 夏天翔應聲說道:“管它是否延期,看熱鬧總沒有救命要緊,老前輩快隨我來!”

 說完,拉著賽韓康,便往天都峰下縱去。

 柴無垢想不到夏天翔這等來去匆匆,本想加以阻攔,但一來當著各派武林高手,不好意思高聲喊叫。二來見夏天翔那般急遽的神色,也許真有重要人物亟待賽韓康加以救治。遂僅把眉頭微蹙,目送兩人身影,縱落峰下。

 這時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又向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鐵冠道長含笑問道:“三位掌門人是否以我老婆子適才之話為然?”

 冰心神尼默然不答,弘法真人卻了一聲“無量佛”,點頭說道:“武當願從仙姥之言,務望知非道兄於明年此時此地,對弘法作一公平交代。”

 弘法真人話音方落,一陣梟嗚似的怪笑,突地起自觀光群雄叢中,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回顧師姊“白頭羅刹”鮑三姑,曬然說道:“鮑師姊,想不到我們萬水千山遠來,未曾得觀群雄絕技,大開眼界,卻只看了這麽一場有頭無尾、膿裡膿包的……”

 話猶未了,一聲怒聲厲嘯,又複起自主位之中,點蒼掌門人鐵冠道長冷笑連連說道:“戚大招兄,你且莫失望,我們點蒼小派。比不了人家武當名門正派的度量胸襟,故而他們‘武當三子’之仇可忍,我這終南一刺之恨難消,‘點蒼三劍’要在‘天荊毒刺’的主人手下,領教領教昆侖絕學。”

 鐵冠道長這一叫陣,頓將剛剛被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勸解得漸趨平靜的局勢,又複攪起險惡波濤。知非子眉頭緊蹙,向鐵冠道長深深一揖說道:“鐵冠道長,在究竟是誰用‘天荊毒刺’傷人之謎水落石出以前,昆侖派對於武當、羅浮、點蒼三派,歉疚異常,怎敢再複交手?”

 鐵冠道長冷然問道:“難道你們昆侖派就只會暗箭傷人,不敢明槍交戰?”

 這兩句話問得著實太重,“昆侖逸士”向飄然及“白衣昆侖”蕭惕聽得俱都目射神光,怫然變色。

 知非子趕緊搖手勸止兩位師弟發作,仍向鐵冠道長苦笑說道:“昆侖人物倒還不至於像道長所說這般無恥無能,彼此過手切磋,原無不可,但既承三位掌門人寬限一年,容我自白……”

 話猶未了,鐵冠道長便即冷笑喝道:“武當、羅浮寬你一年,我點蒼派卻對無恥之徒難容片刻,就在此時此地,當著各派群雄,彼此作一了斷,豈不乾脆?”

 知非子涵養再好,也被鐵冠道長逼得有點怒火漸升,雙目神光,不住閃動。

 那位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聞言又複推波助瀾,軒眉狂笑說道:“好!好!好!鐵冠道兄,你這幾句話兒,是今日這天都峰頂唯一帶有英雄氣味之語。”

 知非子仰天一笑,目光電瞥“九首飛鵬”戚大招,正待發話,那位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的小師妹,也是“峨嵋四秀”中年齡最幼的霍秀芸,業已按捺不住,霍然步入場中,向鐵冠道長憤憤說道:“你們點蒼派那幾手‘回風舞柳劍法’有什麽鬼神不測之機,驚天動地之妙?便如此張牙舞爪?怎不看看人家武當弘法真人、羅浮冰心大師,心胸何等寬宏?風度何等高朗?你要逞凶威,我偏不服,快下場來,霍秀芸教訓你幾招峨嵋絕學!”

 峨嵋派掌門人玄玄仙姥想不到小師妹霍秀芸會驀然出頭替昆侖派抱打不平,但也僅眉峰微蹙,未加阻止。

 點蒼派掌門鐵冠道長目光略注霍秀芸,以一種頗為藐視不屑的神色,冷冷說道:“姑娘雖替昆侖派下場出頭,但以你那點修為,恐怕還不值得我親自動手!”

 玄玄仙姥聞言,低哼一聲,插口說道:“點蒼掌門人不要自視大高,霍秀芸若不夠格,我老婆子接你幾招好了。”

 天都峰頂的觀光席上群雄,聽得峨嵋、點蒼兩派掌門有意一較神功,不由將業已漸淡的情緒,又複提起。

 這時知非子向玄玄仙姥長揖笑道:“仙姥請勿動怒,倘若點蒼真不相諒,則昆侖之事,應由昆侖自己當之。”說完,微向三師弟“白衣昆侖”蕭惕一施眼色,欲令蕭惕出場,替換“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回轉。

 蕭惕見狀會意,剛待走向場中,那霍秀芸竟已久候不耐,柳眉雙剔,又對鐵冠道長叫道:“鐵冠道人,你倘若要擺你一派掌門的身份,不屑會我,則大可命什麽點蒼第二劍或是點蒼第三劍下場,難道你們素以‘回風舞柳劍法’自傲江猢,還會怯懼我的峨嵋劍術?”

 鐵冠道長冷哼一聲,目光微注點蒼第三劍“龍飛劍客”司徒畏,發話說道:“司徒三弟倘若有興,便下場會會這位號稱‘峨嵋四秀,未秀最秀’的狂傲姑娘也好。”

 司徒畏聞言緩步走下場中,他久聞霍秀芸劍術精絕,並不敢對這位年歲頗輕的玄衣美女過份傲慢輕視,雙拳微抱,含笑說道:“霍姑娘請特別留心,司徒畏這柄青芒劍不是一般凡鐵。”話完,伸手輕掣劍柄,“嗆嗆嗆”一陣清越龍吟,手中業已橫著精芒奪目的一泓秋水。

 霍秀芸明明看見對方手中青芒劍是柄截鐵神物,卻絲毫不露驚容,探手入懷取出大別山所得的銀丸托在掌上,向司徒畏櫻唇微撇,傲然說道:“一柄青芒劍不過火候鋼質稍純,鋒芒略勝尋常,有什麽大了不起?你認得我掌中這粒銀丸是柄什麽劍麽?”

 霍秀薑此語一出,吸引得天都峰頂群雄,全向她玉掌中所托的銀丸,仔細矚目辨認。

 第七章:啼笑皆非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見霍秀芸手中所托的銀丸,首先咦了一聲,訝然說道:“這粒銀丸,好像是傳說中三百年前武林第一劍客‘大別散人’所遺留的‘柳葉綿絲劍’?”

 霍秀芸螓首一偏,向弘法真人恭身說道:“掌教真人見識淵博,霍秀芸欽佩無已。”

 話完,微凝真氣,內力暗達四肢,未見她絲毫動作,掌中所托的銀丸便即倏然展開,變成一柄寬如柳葉、長才二尺一二、精光閃閃的奇形小劍。

 “大別散人”所遺的“柳葉綿絲劍”,暨霍秀芸有意無意施展的一手內家上乘功力,震驚了峰頂群雄,一齊靜看這場點蒼第三劍對峨嵋第四秀的劍術比賽,究竟勝負誰屬?

 “龍飛劍客”司徒畏想不到霍秀芸也有這等罕世名劍,心中未免微自估,但因“柳葉綿絲劍”劍刃太狹,劍鋒太短,遂仍覆信心十足地傲然開式,劍交左手,右手挽訣齊眉,雙目炯炯精光,籠注霍秀芸,向左盤旋,活開步眼。

 霍秀芸則手執“柳葉綿絲劍”,斜舉當胸,側身右走,刹那間盤旋三匝,兩人身形往中一合,驚神泣鬼的劍鬥遂開,三數招過後,便自劍風颯颯,劍影飄飄,劍氣重重,劍光灼灼。

 點蒼劍術勝在迅疾詭辣,峨嵋劍術勝在神妙輕靈,兩人互展所長,竭力施展之下,看得另一派用劍名家,那位武當掌教弘法真人,也自點頭暗讚不已。

 “凌波玉女”柴無垢因心頭別有所慮,一雙妙目始終盯在“龍飛劍客”司徒畏身上,注意這位點蒼第三劍的一切細微動作,並暗地疑詫夏天翔何以如此遲到?且二來便將賽韓康匆匆引走,究竟是請這一代神醫去替何人療傷治病?

 柴無垢疑思未竟,場中互相交手的兩名武林好手業已到了各為本派護名惜譽、全力以赴、生死相搏的緊張階段。

 司徒畏手中的青芒劍,一寸長,一寸強,精光騰彩,銳響攝魂,那虎虎劍風,幾乎每一陣都是擦著霍秀芸頭頂青絲拂過。

 霍秀芸的“柳葉綿絲劍”則一寸短,一寸險,再配合那神奇輕靈的招術身法,也幾乎劍劍不離司徒畏心窩,處處指向要害。

 動手的霍秀芸、司徒畏二人,雖然時時均在生死呼吸的奇險之中,倒還心神不亂,攻守縝密。但觀戰的點蒼、峨嵋兩派掌門,反倒有些透不過氣來。鐵冠道長及玄玄仙姥,誰都想招呼自己方面住手停戰,卻誰也都想再候片刻,等對方先行發話。

 就在他們兩位掌門人既擔憂師弟師妹安危,又顧惜本派威望,首尾兩端,猶豫難決之際,霍秀芸銀牙暗咬,真力全聚丹田、一招“天龍卷尾”,手中“柳葉綿絲劍”化成大片急旋疾閃的奪目精光,照準司徒畏,迎頭劈落。

 “龍飛劍客”久戰霍秀芸不下,也早就蓄意一拚,長嘯起處,一招“亂推彩雲”,青芒劍劍影如山排空湧出。

 司徒畏這聲長嘯,聽得柴無垢內心一驚,但眼前的緊張局勢,不容許她在此時分神旁視,目光仍被那兩片即將迎合的森森劍影,吸引得一動不動。

 精芒迎精芒,劍氣冪劍氣,猛然一合之下,脆響驚魂,龍吟不絕,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暨峨嵋派掌門人玄玄仙姥,各自面帶驚容,搶前半步,霍秀芸及司徒畏則同時眉峰深聚,佛然後退三尺。

 霍秀芸右臂被震得劇烈酸麻,幾乎把握不住“柳葉綿絲劍”劍柄,使這柄“大別散人”遺寶,脫手飛去。

 司徒畏則目光凝注青芒劍劍鋒之上,被對方“柳葉綿絲劍”截缺的一個米粒缺口,滿面驚怒痛惜的神色。

 鐵冠道長濃眉剔處,親自走下場中,怒容滿面地傲然叫道:“昆侖、峨嵋兩派掌門人,哪位下場?或者乾脆二位齊上!”

 鐵冠道長這兩句話兒,說得過份狂妄,不但使玄玄仙姥、知非子無法再加忍耐,連羅浮掌門人冰心神尼及武當掌教弘法真人也聽得微微搖頭,表示出不屑的神色。

 峨嵋、昆侖兩派掌門人中,究竟是誰出面接受點蒼第一劍鐵冠道長挑戰,以及這一場龍爭虎鬥的結果如何,容筆者暫時按下慢提,且先表敘那位遲遲而來、匆匆而去的小俠夏天翔,暨被他自天都峰頂拉走的當代神醫賽韓康方面。

 “商山隱叟”賽韓康被夏天翔匆匆拉下天都絕峰,遂一面隨同他舉步飄身,一面含笑問道:“夏老弟,你所說的‘看熱鬧總沒有救命要緊’之話雖然不錯,但要救的是誰?是傷是病?可以告訴我麽?”

 夏天翔神情異常急這地大展輕功,加急往峰下縱落,聞言應聲答道:“老前輩請走快些,遲了恐怕來不及。我要你去救的,是罕世奇……”

 賽韓康聽到此處,暗地足下加功,並自作聰明地接口笑道:“夏老弟,你便不說,我也能猜得出來的。”

 夏天翔在疾馳之中側臉看了這位當代神醫一眼,意似不信地搖頭說道:“老前輩的外號是叫賽韓康,不是賽鬼谷,我不相信你能未卜先知,猜得絲毫不錯。”

 賽韓康根據天都峰頂所見所聞加以判斷,認為自己所猜,應該十拿九穩,遂得意笑道:“老弟這回可能要大出意外,我雖無鬼谷之處,卻有鬼谷之能。你把我匆匆拉走,意欲對其施救之人,是不是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冰魄神妃’茅玉清?”

 夏天翔大笑說道:“不對,不對,老前輩猜得完全不對……”

 笑聲未了,忽地倏然而止,面露驚容地向賽韓康訝然問道:“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及‘冰魄神妃’,那高一身奇異武學,怎會突受傷害?”

 賽韓康簡單扼要地一,說究裡,並反向夏天翔問道:“夏老弟,你既說我猜錯,難道在這天都峰左近受傷之人,除了申屠神君夫婦以外,還有其他罕世奇客?”

 夏天翔本來聽得雙眉深蹩,但聽到最後,卻突然展顏微笑,異常神秘地向右前方一指說道:“前面轉過峰角,便到地頭,老前輩何必定在中途追問?我請你往救的,‘罕世’二字必然當之無愧,但是否可以加上‘奇客’的稱呼,則需老前輩到後自行研究的了。”

 夏天翔越是這等吞吞吐吐,賽韓康便越是好奇心切,估計距離峰角僅為五丈有余,遂索性一式“長虹貫日”,凌空縱過。

 峰角之後,有塊平坦大石,但賽韓康身形落處,看清石上之物,不禁啼笑皆非地手指夏天翔搖頭道:“夏老弟,你把我作弄得好苦?放著天都峰頂舉世英雄勾心鬥角的好戲不看,卻跑來此處作甚?”

 原來在石上仰臥的隻是一隻身長不滿二尺的雪白小猿,哪裡是什麽名滿天下的罕世奇客?

 夏天翔聽完賽韓康的話後,正色說道:“老前輩所煉的靈丹何在?請趕快救這白猿一命。等老前輩看清它所受的傷勢以後,或許知道此事關系不淺,何嘗不是武林各派群雄勾心鬥角的余波所及?”

 賽韓康既聽夏天翔如此說法,遂走近大石細看,只見那隻白猿全身抖顫不休,業已奄奄一息,右臂之上,卻插著一枚體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小小毒刺。

 這枚毒刺人目,賽韓康果然立即驚訝變色,趕緊取出一隻鐵鑷,夾去三棱紫黑毒刺,並以一粒奇香丹藥,塞入白猿口中。

 一面施救,一面喃喃自語說道:“又是‘天荊毒刺’作怪,昆侖赴會三人,全在天都峰頂,這枚毒刺卻是何人所放?‘冰魄神君’夫婦所中的暗算,可能也是此物!”

 夏天翔冷笑一聲說道:“這場天都大會可能複雜透頂,我本擬昨夜趕到,但途中居然連遇襲擊,加以阻撓,尤其最後在天都峰下,若不是這隻白猿先我一步遭難,大概我也難免要挨上一枚這暗中淬發、殺人於無形無聲、陰損狠辣已極的‘天荊毒刺’。”

 賽韓康是今日凌晨才到,對於昨夜發生的許多糾紛,均所不知,聞言遂向夏天翔探詢,夏天翔也就悻悻於色地告知究竟。

 原來夏天翔自在大別山中遠遠瞥見仲孫飛瓊一眼以後,心神越發仿佛被這位姑娘吸引牽系,暗想自己九疑山所見之人,最好就是這位仲孫姑娘,倘若竟是昆侖傳人鹿玉如,豈不又將多生許多風波曲折?

 一面情思恍惚,一面直奔黃山,他素來膽大喜事,自想在會期前夜便趕到天都絕頂,誰知剛剛走到距離天都峰尚有數十裡山路之處,崖角林中,各處陰黑幽森所在,居然時有暗器不聲不響發出,似乎意圖阻止夏天翔,不使他繼續前進。

 夏天翔起初萬想不到在這各派群雄齊集黃山之際,會發生這等事情,若非他輕功極好,身法靈妙,真個險為所傷,但兩次過後,見對方所發暗器均極歹毒,知曉不是偶然,遂加深戒意。

 這一小心謹慎,前進速度自然立即慢了下來,夏天翔在月光朗照之下,見前面形勢甚險,兩峰如削,一徑通入,左側方並有三四十株古樹,簇成一團暗影。

 一面緩步而行,一面暗忖,這叢樹影之中,是個極好埋伏的所在,自己何如裝作不覺,揚長前進,等到對方一有動作,便立即撲去,非搜查出是什麽魑魅魍魎在暗地搗鬼不可。

 主意既定,夏天翔遂仍以一副毫無戒意的高傲神情,信步而前,並不時眺望四外變幻煙雲及中天皓月,顯得十分暇豫。

 那叢陰暗的樹影,距離小徑約莫三丈有余,夏天翔知道隻要自己一走過,背後即會有七孔黃蜂針、五雲捧日攝魂針之類厲害絕倫的暗器急襲而至,遂未雨綢繆地伸手入懷,把那面“巫山仙子”花如雪所贈的“紅雲蛛絲網”取出,藏在掌內備用。

 果然夏天翔又複走了幾步,背後立有三縷勁疾尖風,破空襲至。

 夏天翔眼角微瞟,看見樹影中向自己射出的三縷暗藍寒光,竟是隻能躲閃,不能硬接,並不宜用兵刃磕碰,火毒兼具,霸道無倫的陰磷白羽箭,遂暗幸自己應變得然,真力倏聚,右手揮處,“紅雲蛛絲網”驀然展開,化成一片紅雲,把三枚陰磷白羽箭凌空卷去。

 夏天翔存心要看是哪路人物對自己暗下毒手,遂一面施展“紅雲蛛絲網”收去陰磷白羽箭,一面卻毫不停留地向那叢樹影之中縱身飛撲。

 哪知對方有意避免與人朝相,陰磷白羽箭出手以後,根本不問中或不中,便即隱形飛遁。

 故而燒你夏天翔應變迅疾,飛撲及時,也僅僅瞥見一條矯捷的人影,閃沒於絕峰怪石之間,無從追及。

 夏天翔方自恨得一挫鋼牙,突然聽得西北方遠遠傳來怒叱及一聲慘哼。

 夜靜山空,傳音易遠,夏天翔知道這怒叱慘哼來處,至少也在數十丈外,遂足下加功,循聲趕往,心中兀自不解,時值天都大會前夕,為何黃山之中會發生這多難明用意的怪事?

 夏天翔趕到那怒叱慘哼發生之處,已離天都峰腳不遠,但空山寂寂,又已早無人蹤,不過在一大堆森森矗立的嗟峨怪石之間,卻有一些奇異物件,引人矚目。

 這些奇異物件,是十來粒大如黃豆,深嵌入石,仿佛碎冰形狀的銀白奇砂。

 賽韓康聽夏天翔說到此處,恍然頓司地插口說道:“老弟所聞怒叱之聲,定是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冰魄神妃’茅玉清誤中暗算所發。那聲慘哼,則可能是對他們暗算之人。被申屠神君夫婦反擊受傷。因為老弟所見那深嵌石內、形著碎冰的銀白奇砂,就是雪山派獨門暗器‘冰魄銀光霰’。”

 夏天翔哦了一聲,正待說話,石上那隻中了“天荊毒刺”的小小白猿,服食了賽韓康用千年芝液所煉的靈丹以後,果然神效異常,片刻工夫,便告解毒複原,驀然一縱而起,像條脫弦銀箭般的,直撲峭立千尋的危崖絕壁。

 夏天翔聞聲驚顧,白猿業已援登二三十丈,只剩下一點銀星,不住在藤蘿樹石之間往上移動。

 賽韓康失聲讚道:“這隻小小的白猿,好生矯捷,是不是老弟師門所豢的靈物?”

 夏天翅搖頭笑道:“它豈但身手矯捷,靈慧可愛?並還會施展‘猿公劍法’,懂得武功,不過它的主人老前輩聽了可能不悅,就是跑到商山天心坪去,用打賭之術贏走你那匹寶馬青風驥的仲孫飛瓊。”

 賽韓康聞言“哈哈”笑道:“夏老弟不要把我看得太過小氣,那位仲孫姑娘雖然贏走我一匹罕世神駒,但我對她那絕代風華,仍然頗有好感。何況紅粉贈美女,龍馬配天人,由仲孫飛瓊乘騎青風驥,倒也相得益彰,珠聯壁合。隻不過他日若有機緣,我還要向這位姑娘請教請教,為何青風驥會甘心追隨她這陌生人之故。”

 夏天翔微笑說道:“這個問題,老前輩不必再問仲孫飛瓊,我已參詳透徹,可以代為答覆。”

 賽韓康急急問道:“老弟請講,這個悶葫蘆我已憋了多時,亟欲一破為快。”

 夏天翔笑道:“那位仲孫姑娘,除了適才那隻靈慧已極的小小白猿以外,還豢養了一頭威猛無比的金毛異獸,指揮如意已極,故而我猜她定然精通獸語……”

 賽韓康聽得不住點頭,夏天翔繼續笑道:“仲孫姑娘既通獸語,則當日商山天心坪上,對青風驥附耳所說,必然是寶馬龍駒之屬最愛聽的話兒。也就等於老前輩精通歧黃,替人療疾,回春妙手一施之下,無疑藥到病除。那匹通靈寶馬,怎會不乖乖隨她而去?”

 賽韓康知道夏天翔判斷之語大致不差,不由深深覺得這位“天外情魔”仲孫聖獨生愛女的生活方式,必然極富情趣。

 微微神往之下,又向夏天翔問道:“這隻靈猿既是仲孫姑娘所豢,怎會獨自跑來黃山,並身中“天荊毒刺’?”

 夏天翔遂先把霍秀芸大別山尋寶,巧遇仲孫飛瓊分贈“柳葉綿絲劍”一事,略微敘述,然後再接續適才未竟之語,告知賽韓康,白猿遇害,身中“天荊毒刺”,自己為它特往天都峰頂求醫的經過。

 原來夏天翔不認識石中所嵌、形似碎冰的銀白奇砂,便是雪山派獨門暗器冰魄銀光霰,心頭好奇,微凝指力,想自石中取出一看。

 誰知指尖剛剛觸及一粒銀白奇砂,便覺冰寒徹骨,不由大驚縮手,卻又聽得遠遠崖壁之間,有人發出“嗤”的一聲怪笑。

 夏天翔愕然抬頭,只見十來丈外一片峭壁之上的十來丈高處,影影綽綽地站著一條身材極為矮小的白衣人影。

 到處尋人未得之下,夏天翔怎肯再對此人放松?心中正在暗想自己是否應該趕上峭壁之際,那條白影已由十來丈高處,向夏天翔身前凌空撲落。

 這時恰好月光為濃雲所遮,眼前甚為黑暗,夏天翔雖窮極目力,亦無法辨清那條白影的詳細身材打扮,隻覺得此人敢自這高撲落,一縱並是十丈遠近,輕功之高,當世武林中幾乎無人能望其項背。

 但白影撲至身前五六丈處,突然發出低嘯,夏天翔這才知道是獸非人,臉上不由哄的一熱,立時聯想到大別山所見的那只會施展“猿公劍法”的異種白猿身上。

 思方起,白影已然落到身前,果是那隻小小白猿,閃爍著一對朱睛,向夏天翔臉上炯炯注視。

 夏天翔見白猿至此,以為它主人仲孫飛瓊也在近處,遂抬頭目注白猿來處。這隻小小白猿委實通靈,仿佛猜透夏天翔的心意,向他不住連搖前爪。

 夏天翔當日在大別山便已看出它主人能通獸語,靈獸能解人言,遂向白猿笑問道:“你向我搖手之意,是不是你主人不在近處?”

 白猿聞言,微微點頭,口中並“嘰嘰咕咕”地低聲連叫。

 夏天翔見狀失笑說道:“我不像你主人能通獸語,你這樣對我嘰嘰咕咕的,未免等於對牛彈琴,白費氣力。”

 白猿果然不再低叫,改用兩隻前爪,一陣比劃。

 這次夏天翔倒看出幾分意思,向白猿含笑問道:“你是不是說你主人有事不及前來,要等明後日才會趕到?”

 白猿一聲歡嘯,連連點頭,夏天翔簡直對它喜愛已極,遂試探著微張雙臂,白猿居然善伺人意,縱入夏天翔懷中,把白毛茸茸的猿臉,湊在夏天翔頰上,摩挲不已。

 夏天翔喜心翻倒,把白猿抱得緊緊的,不住撫摸它那一身銀白猿毛,但正在人猿互相親熱之時,突然三五丈外,長幾過人的豐草之中,又複微有奇異聲息。

 人是內家好手,猿是罕世靈物,耳力自均聰敏異常,聲息才一入耳,便齊向豐草凝目注視,白猿並由夏天翔懷中悄悄溜下。

 果然豐草中伏有奸人,夏天翔剛一凝神注目,對方便已發難,“颼颼颼”,又是三條暗藍的寒光迎面射到。

 白猿一聲怒嘯,凌空縱起四五丈高下,雙伸長臂,照準那三條暗藍的寒光,便自抓去。

 夏天翔認出這三條暗藍的寒光,仍是曾在前途暗算自己的陰磷白羽箭,遂急得高聲叫道:“小白不能抓它,這東西沾惹不得。”

 白猿縱得太疾,雖然聽見夏天翔急喊之聲,但已去勢難收,兩隻前爪,將三根陰磷白羽箭一齊抓住。

 夏天翔因這陰磷白羽箭的箭身之上塗滿毒磷,皮肉萬不能沾,否則便將潰爛見骨。如今眼見白猿雙爪均已抓上,正自焦急頗甚,偏又無法可想之際,耳邊“格登”一聲,崩簧脆響,六點銀星,五小一大,複自草叢發出,向白猿橫飛而至。

 這五小一大六點銀星,夏天翔到眼便即認出是暗器中霸道絕倫的五雲捧日攝魂釘,不由越發急得咬碎鋼牙,暗想這隻靈慧可愛的異種白猿任憑身手如何矯捷,卻怎能逃得過暗器蝟集的奸謀之下,恐怕難免生生斷送?

 夏天翔正在愁急無奈,白猿怒聲長嘯起處,周身銀毛驀地根根倒豎,五小一大六點五雲捧日攝魂釘全被震飛,然後雙爪再揚,三根陰磷白羽箭,又複齊齊折斷,甩出四五丈遠。

 夏天翔這才知道這白猿真是罕見異種,居然皮骨如鋼,不畏刀兵水火。

 但高興未畢,又轉愁顏,那隻連五雲捧日攝魂釘均不能傷的異種白猿,正在發威作勢,意欲撲向草叢搜索敵人之際,突然低哼一聲,翻身栽倒,一動不動。

 夏天翔驚急交迸,不顧一切危險地飛身趕過,耳中聽得“嘶嘶”兩聲破空微響,仿佛有什麽小小暗器,向自己當胸射到。

 他自從白猿縱出以後,便又把那面“紅雲蛛絲網”取在手中,如今既有暗器偷襲,遂又灑出一片紅雲,加以卷落收去。

 豐草叢中又恢復了一片寂靜,夏天翔舉掌連向草叢劈空遙擊,均未見有絲毫回響,遂彎腰抱起白猿,暫時離卻這容易四面受敵之地。

 找了一塊平坦大石,放下白猿,只見這隻通靈異獸,雙睛緊閉,全身劇烈抖顫不已。

 夏天翔本來不知白猿怎會受傷及所中何物?但忽然想起它這等全身劇烈抖顫的光景,正與終南死谷中所見的鐵冠道長及冰心神尼遇害的情形完全相同,遂在白猿全身仔細觀察,果於左臂之上,尋著一根長才寸許、色呈紫黑、體作三棱的“天荊毒刺”。

 白猿皮骨那等堅逾精鋼,卻仍抵禦不了這種“天荊毒刺”,不由使夏天翔驚心怵膽,暗自搖頭,不敢輕易拔那毒刺,並思索怎樣才能救得這白猿一條小命?

 由終南死谷,想到千年芝液,想到如今應該已在天都絕頂觀光盛會的當代神醫“商山隱叟”賽韓康,夏天翔遂急往天都絕頂趕去。

 途中抖開“紅雲蛛絲網”一看,網中墜落的,赫然也是兩枚“天荊毒刺”。

 夏天翔起身之際,已是黎明,等他趕到天都絕頂,武當掌教弘法真人業與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交代了不少言語。

 夏天翔一來心急白猿安危,二來聽說天都大會有延期重開之說,遂急急拉著“商山隱叟”賽韓康趕回,連與“凌波玉女”柴無垢都未及招呼,互訴別來經過。

 賽韓康聽夏天翔細細敘完,含笑說道:“夏老弟,如今白猿已走,我這作醫生的,總算倚仗你所贈那一滴千年芝液煉成的靈藥之力,未曾辱命。目前既無別事,不如仍返天都,看看這場大會究竟是否延期及有甚結果?”

 白猿已走,仲孫飛瓊未來,夏天翔自然因牽掛天都大會,及自己那位“凌波玉女”柴姑姑在伏牛山突然失蹤,究竟是何緣故?遂點頭同意賽韓康之語。

 兩人身形展處,風馳電掣般直奔天都,但等他們趕到這座黃山名峰的絕頂之時,只見白雲茫茫,空山寂寂,那些各門各派的武林名手,一齊蹤跡遝然,僅剩下“三手魯班”尉遲巧一人,倚松望雲,似是等待賽韓康及夏天翔回轉。

 賽韓康一登峰頭,便向尉遲巧問道:“老化子,這場除了少林掌教方丈之外,聚集七派掌門的天都大會,難道業已匆匆結束,不曾留下些雪泥鴻爪?”

 “三手魯班”尉遲巧怪笑幾聲,隨口吟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印雪泥,雪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東坡居士此詩,哲意極高,喏喏喏,那不就是今日這場天都盛會所留的雪泥鴻爪麽?”

 說完,伸手往天都絕頂的東南角上一指。

 賽韓康、夏天翔隨著尉遲巧的手指看去,只見峰頂東南,下臨萬丈深淵之處,有五六塊重逾千斤的大石,其中三塊之上,果然各有異狀。

 一塊大石之上,印著一雙纖美的人掌,深約寸許。另一塊大石,似被甚極端鋒利之物所劈,幾乎從中分裂,還有一塊大石,則已整個為人震碎,化為滿地鬥大的石塊。

 賽韓康看得眉頭深蹙,向尉遲巧問道:“老花子不要賣弄玄虛,趕快實說,天都會上,有人交手了麽?”

 尉遲巧點頭笑道:“你們走後,點蒼派氣焰太高,逼著昆侖硬要動手。知非子百般忍讓,尚未下場,卻激惱了‘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與點蒼第三劍‘龍飛劍客’司徒畏,互相狠鬥。”

 夏天翔因在岷山回頭峰前嘗過司徒畏的滋味,遂頗替霍秀芸擔憂地失聲說道:“司徒畏功力頗深,霍秀芸恐怕非他之敵?……”

 後方至此,尉遲巧怪笑連聲,接口說道:“夏老弟,你幾乎完全猜錯,‘峨嵋四秀’本就難纏,而‘未秀為最’之語更不虛傳,兩人狠鬥百余回合,霍秀芸不但未在劍術上輸卻半分,並把‘龍飛劍客’司徒畏掌中那柄削鐵如泥的青芒劍砍缺了一個小口。”

 夏天翔看了賽韓康一眼,又向尉遲巧問道:“霍秀芸用的是不是當年武林第一劍客‘大別散人’所遺的絕世仙兵‘柳葉綿絲劍’?”

 尉遲巧點頭答道:“夏老弟怎會猜對?霍秀芸若無此劍,恐怕在三五百合之內,尚與司徒畏難分勝負。”

 夏天翔聽說霍秀丟劍法如此之妙,不由心內一驚,暗想自己應該刻苦用功,否則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頂之約,難免在她手下去人現眼。

 賽韓康在一旁聽得微笑說道:“原來天都大會匆匆了結之中,還有這麽一場精彩劍鬥!我被夏老弟拉走,失此眼福,委實可惜。”

 夏天翔臉上微紅,手指峰頂東南那三塊留痕的大石,向尉遲巧繼續問道,“尉遲老前輩,這石上留痕從何而來?那兩隻陷石寸許的纖美掌印,有點像是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的佛門絕學‘般禪掌’呢?”

 尉遲巧笑道:“老弟確實淵博,司徒畏青芒劍一缺,點蒼鐵冠道長便親自下場,指名邀約峨嵋、昆侖兩派掌門一鬥。”

 賽韓康蹙眉說道:“事情越鬧越大,武林危機也就越來越深。鐵冠道長既出大言,峨嵋玄玄仙姥及昆侖知非子大概不會容他張狂,這兩位掌門人是哪一位先行動手?”

 尉遲巧答道:“玄玄仙姥首先應戰,但知非子因事由昆侖而起,不肯諉過卸責,遂搶先下場,與鐵冠道長來了一番精彩絕倫的龍爭虎鬥。”

 夏天翔聽得簡直心癢難搔,暗恨自己失去這場眼福,委實太以可惜,隻好向尉遲巧急急問道:“他們兩位這番惡戰,究竟誰勝誰負?”

 尉遲巧笑道:“武功到了他們那種火候,要想驟分上下,著實太難。‘天荊杖’對‘回風舞柳劍’,昆侖‘雲龍八式’對點蒼飛花掌’,再加上幾記內家神功硬拚,依然是秋色平分,半斤八兩。”

 賽韓康聽到此處,插口說道:“既然彼此勝負未分,豈不正好趁勢收場,遵從武當掌教弘法真人之語延期一年,責成昆侖查明究竟,再作交代。”

 尉遲巧點頭說道:“弘法真人就在此時出面勸止,但遠來觀光的‘九首飛鵬’戚大招及他師姊‘白頭羅刹’鮑三姑,卻唯恐天下不亂,在一旁冷嘲熱諷,推波助瀾,僵得點蒼、昆侖兩派無法下台,眼見立將發生一場流血禍變。”。

 夏天翔驚道:“怪不得祁連派傾巢遠出,萬裡趕來,這‘九首飛鵬’戚大招果然不懷善意。”

 尉遲巧繼續說道:“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的兩位師弟、‘昆侖逸士’向飄然、‘白衣昆侖’蕭惕,早就嫌掌門師兄過份忍讓,如今越發按捺不住,雙雙搶出,向戚大招、鮑三姑發話質詢……”

 賽韓康驚然說道:“戚大招、鮑三姑均不是省油燈,這一來必然鬧得禍變立生,無法收拾。”

 尉遲巧又似讚美又似感慨地歎息一聲,說道:“禍變一成,便難收拾。但就在這千鈞一發,危機瞬刻之際,武當、羅浮兩派掌門及來此觀光的少林護法淨覺禪師,各以絕世神功,紛紛出手。“賽韓康、夏天翔均覺精神一振,傾耳聆聽尉遲巧繼續說道:“羅浮掌門人冰心神尼,以佛門絕學‘般禪掌’,印石留痕;武當掌教弘法真人,默運武當心法,以木劍劈石;少林護法淨覺禪師,則以少林‘大力金鋼手’,把一塊千斤大石,震成粉碎。”

 賽韓康、夏天翔聽到此處,不由齊自目注東南天都絕頂,顯得一片寂靜。

 尉遲巧語音微停,沉默片刻,又複說道:“這三種武林絕學出手,也就代表了武當、少林、羅浮等三派同心。饒你點蒼、祁連何等囂張,亦因深知眾怒難犯,隻得但旗息鼓,遵從弘法真人延期一年的原議,而各自風流雲散。”

 “三手魯班”尉遲巧把天都大會暫時結束,延期再開的一段經過講完,又向夏天翔笑道:“‘凌波玉女’柴無垢臨行之時,知道我要在此等待你與賽老怪物轉來,遂托我傳言,怪老弟遲遲而來,匆匆而去,未曾將身邊的有力證據現出,使她可以揭破一樁為禍整個武林的莫大陰謀……”

 夏天翔莫明其妙地瞠目說道:“柴姑姑怎的這等說法?我身邊有什麽足以揭破為禍整個武林陰謀的有力證據?”

 尉遲巧見夏天翔這等神情,亦頗覺驚奇,咦了一聲說道:“老弟身有證據,竟不自知,倒確是怪事。可惜柴女俠臨去匆匆,來不及說明這有力證據究屬何物。”

 夏天翔又複聽出疑點,蹙眉問道:“我柴姑姑走得如此匆促則甚?”

 尉遲巧笑道:“她說她要追蹤‘龍飛劍客’司徒畏,揭開一樁武林陰謀,及了斷一樁私人恩怨。”

 夏天翔苦笑說道:“左也陰謀,右也陰謀,向來講究光明磊落的武林之中,怎的成了陰謀世界?”

 這幾句話,與賽韓康及尉遲巧的感慨相同,三人相顧無言,心頭的沉重與四周的靜然,織成一片愁網。

 山風勁拂,白雲狂飛,夏天翔越想越覺離奇難解,急於尋覓“凌波玉女”柴無垢一詢究竟。遂劍眉雙軒,打破沉寂,向尉遲巧問道:“我柴姑姑難道不曾與我約時約地相見?”

 尉遲巧搖頭說道:“柴女俠說此去風波難測,無法預約時地。隻叫我轉告老弟,倘若身無要事,不妨以點蒼山步虛道觀作為目的,走趟西南,彼此方向既同,總可相會。”

 夏天翔目光微注“商山隱叟”賽韓康及“三手魯班”尉遲巧等兩位武林奇俠,問道:“兩位老前輩今後行蹤可有定向?”

 尉遲巧怪眼一翻,“哈哈”笑道:“我與賽老怪物,向來宛如空中雲蕩,水上萍飄,隨興所之,毫無定見。既然西南有事,便去西南,瞻仰瞻仰‘點蒼三劍’的步虛道觀也好。”

 賽韓康微笑點頭,讚同尉遲巧所說,夏天翔聞言,眉梢略展,方待發話,突然遠遠傳來幾聲奇異的獸嘯。獸嘯之聲才一人耳,夏天翔神色又轉緊張,起身走到崖邊,回頭向賽韓康、尉遲巧二人恭身一禮,說道:“夏天翔尚有急事,暫需告別,兩位老前輩且請先行,西南路上,再行相見。”

 話完,真氣提處,便往峰下飄身,捷如隕電飛星,刹那不見。

 “商山隱叟”賽韓康叫了一聲:“夏老弟。”根本未見回答,“三手魯班”尉遲巧怪笑說道:“老怪物你喚他作甚?難道不曾看出這娃兒神色匆忙,必有急事?”

 賽韓康微微一歎答道:“我何嘗看不出他身有急事?但因目前‘天荊毒刺’到處為禍,又非尋常藥物可以治療,想令他把我含有千年芝液的新煉靈丹,帶幾粒去。”

 尉遲巧聽得點頭笑道:“老怪物確實細心,此事頗關重要……”語音至此微頓,想了一想,又說道:“但我適才見夏天翔印堂華蓋之間,喜煞雙衝,驚險雖然難免、關系性命的奇災大厄,卻未必有,且等前途相逢,再作計較便了。”

 賽韓康聞言,點頭笑道:“老化子江湖流轉,進益頗多,如今居然又學會了麻衣相法,任何人的吉凶禍福,全系於方寸一之間,昔人說得好:‘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夏天翔無論人品、武功、心胸、機智,均屬上選,確系近年來武林中罕見的奇葩,但‘玉不琢,不成器’,讓他受些無關緊要的磨折,也未嘗不是對他的一種成全之舉。”

 這兩位武林奇俠一面談笑,一面替“凌波玉女”柴無垢遙作接應,奔向西南。

 夏天翔因在天都絕頂,聽得遠遠傳來奇異的獸嘯,頗似大別山所見那隻金毛異獸的嘯聲,以為仲孫飛瓊已然趕到,遂匆匆辭別賽韓康、尉遲巧二老,往嘯聲方向,如飛馳去。

 但獸嘯之聲,一發即止,夏天翔下得天都峰後,又經兩三轉折,便不知應往何處尋找。

 他目前所立之處,恰好距離賽韓康救治白猿的所在不遠,夏天翔茫然片刻,正擬隨意舉步,漫遊黃山之際,忽然聽得遠遠的松林之中,有人說道:“這位老弟,能否慢走,我們談談好麽?”

 這語音宏亮異常,顯非流俗。夏天翔愕然循聲看去,只見松林之中緩步走出一人,是位獅鼻海口,環眼豹頭,虯須猖集,長發披垂,年齡約莫五六十歲的白衣老者。

 夏天翔一見來人這般異相,便立即想起賽韓康對自己所說的雪山派中那位特出奇人,功力並不在掌門人申屠神君之下,但因身受重恩,遂畢生甘為奴仆以報的“雪山冰奴”冷白石。

 他剛把對方來歷想起,那位“雪山冰奴”冷白石業已走到面前,夏天翔遂抱拳笑間道:“老人家是不是,雪山冰……”

 語音至此,倏然而住。因為想起“奴”字似有不敬,倘若貿然出口,可能引起無謂誤會。

 冷自石猜出夏天翔心意,微笑說道:“冷白石身受我主人重恩難報,甘為奴仆,故而‘奴’字對我並無不敬、老弟既然識我來歷,叫我冷白石也好,‘雪山冰奴’也好,盡管隨意稱呼。但不知老弟的姓名宗派,可否見告?”

 夏天翔覺得這位“雪山冰奴”冷白石的坦率豪邁神情,頗對自己脾胃,遂含笑說道:“我叫夏天翔,是北溟門下,我不但知道冷老前輩來歷,可能還猜得出老前輩喚我之意呢?”

 冷白石目光凝注夏天翔,上下細一打量,點頭微笑說道:“老弟原來是北溟神山皇甫神婆門下,難怪器字軒昂,不同凡俗。但你叫我冷老前輩,卻不敢當,倘若執意不肯稱呼‘雪山冰奴’或冷白石,便索性叫我一聲冷大哥,顯得親近一些好麽?”

 夏天翔毫不猶疑地應聲笑道:“叫你大哥,原自無妨,但你身受重恩,甘為人奴,我卻無此義務,他年若見雪山派掌門人申屠神君,我隻能尊稱他一聲老前輩呢!”

 冷白石聽得大笑說道:“有趣,有趣,老弟確實是位妙人兒,但請盡管放心,你我兄弟相稱,隻屬你我之事,不涉其他,老弟固然不必向我主人申屠神君稱奴,我也不必向你師傅皇甫神婆自稱後輩。”

 夏天翔聞言,立即改口,叫了一聲:“冷大哥!”。

 冷白石樂得“哈哈”大笑說道:“老弟既然真個叫我大哥,我這做大哥的,卻給你一些什麽見面禮呢?”

 夏天翔深知這位“雪山冰奴”功力絕世,遂接口笑道:“大哥若給凡俗之物,我也不要,珍貴之物,又頗難尋。不如暫且記上一筆帳兒,他日再算。”

 冷白石點頭笑道:“記帳也好,老弟方才說是能猜出我尋你之意……”

 夏天翔不等冷白石話完,便即笑道:”大哥是不是想打聽打聽,左近有無可疑人物,會涉及對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婦暗算之事?”

 冷白石環眼一睜,神光四射,詫然問道:“老弟怎會猜得這般準確?又怎知道我主人夫婦遭受無恥好徒暗算?”

 夏天翔笑道:“這不是大哥自己跑到天都絕頂,當著舉世群豪宣布的麽?”

 冷白石眼中精光又射,重新在夏天翔身上打量幾遍,驀然以一種異樣的神色狂笑說道:“老弟怎的言不由衷?我認得出你當時不在天都峰頂的濟濟群雄之中。”

 夏天翔暗驚這位“雪山冰奴”冷白石的眼力好生厲害,趕緊含笑說道:“大哥不要起疑,我當時確實不在天都峰頭,此事是由‘商山隱叟’賽韓康轉告,並猜出申屠神君夫婦昨夜三更遇伏受傷之處,就在這左近不遠。”

 冷白石聽得兩道濃眉又自一挑,夏天翔搖手笑道:“大哥大概又要問我怎會連時帶地說得絲毫不錯吧?”

 冷白石委實被夏天翔弄得疑雲滿腹,濃眉雙皺,低低嗯了一聲,默然不語。

 夏天翔笑道:“昨夜我於三更左右馳赴天都,曾遠遠聽得此處有怒叱慘哼聲息發出,等我趕來看時人蹤已無,只見十來粒雪山派獨門暗器冰魄銀光霰嵌在亂石叢中,赫然奪目。”

 冷白石這才明白夏天翔對時間、地點均猜得絲毫不錯之故,長歎一聲說道:“究竟是何奸徒?因甚原因?要對我主人夫婦暗算?冷白石必須弄個水落石出,才好轉回雪山複命。但我在此細查半日,幾乎毫無線索可尋。老弟對此有無明教?”

 夏天翔笑道:“這件怪事不但大哥要查,我也要查。因為我昨夜自入黃山,便即連遭襲擊,一路之上。挨了不少五雲捧日攝魂釘、七孔黃蜂針、陰磷白羽箭等惡毒暗器。”

 冷白石哼了一聲說道:“這些東西,隻能對付尋常江湖俗客,若在我們眼中,並算不得是什麽惡毒暗器。”

 夏天翔道:“更惡毒的不是沒有,大哥請看,昨夜我有一位朋友,便險些死在這種小小毒刺之下,”

 說完,便將自己用“紅雲蛛絲網”收來的那兩根“天荊毒刺”取出,托在掌上遞與“雪山冰奴”冷白石觀看。

 冷白石一見這兩根長才寸許、體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天荊毒刺”,不禁雙目厲芒暴射,鋼牙緊挫。

 夏天翔看出端倪,訝然問道:“冷大哥怎的這般神色?莫非申屠神君夫婦所中,也是此物?”

 冷白石點頭示意,並向夏天翔問道:“老弟那位朋友是誰?這種毒刺所含毒力甚劇,受傷以後,極為難活,要不要我送他一粒用百年朱紅雪蓮所煉的靈……”

 夏天翔搖頭笑道:“多謝大哥好意,但我那朋友,已被當代神醫賽韓康治好,它是一……”

 冷白石見狀,瘦眉問道:“老弟頗為豪邁,為何突然吞吞吐吐起來?”

 說到此處。突似有悟,看了夏天翔一眼,微笑說道:“我猜出來了,老弟這位好友,大概是位紅妝俠女?”

 夏天翔俊臉飛紅,搖頭說道:“大哥猜得不對,它是一隻猴子。”

 冷白石聞言,不禁愕然凝視夏天翔半晌以後,摹地手撫虯髯,縱聲狂笑。

 夏天翔急聲叫道:“大哥別笑,這猴子與一般猴子大不相同,和我交朋友的這隻猴子,大概可以說得上是天下難尋,人間罕睹。”

 冷白石聽出興趣,笑聲一收,目注夏天翔問道:“這是一隻什麽猴子?當得‘天下難尋,人間罕睹’八字。”

 夏天翔雙眉一軒,朗聲說道:“它的奇處大多,我和它又是新交朋友,了解不夠,故而隻能略舉幾樁犖犖大著,第一,它善解人言。第二,它一身銅筋鐵骨,絕非尋常刀兵可以傷害。第三,它姻習武功,會施展‘猿公劍法’。”

 冷白石聽得意似不信地駭然問道:”老弟是否言過其辭?哪裡有如此聰明,並這等厲害的猴子?”

 夏天翔搖頭說道:“難怪大哥懷疑,這隻猴子的靈異之處,若非親見,誰肯相信?但也就因為它太過聰明,及太過厲害,昨夜才在倚仗一身銅筋鐵骨,輕敵大意之下,中了無恥好徒所發的陰惡無比的‘天荊毒刺’。”

 這“天荊毒刺”四字,又聽得“雪山冰奴”冷白石濃眉倒剔,環眼圓睜,指著夏天翔掌上所托的紫黑三棱毒刺說道:“老弟你說這種紫黑三棱毒刺,名叫‘天荊毒刺,?”

 夏天翔方一點頭,冷白石又複問道:“我仿佛聽說過,這‘天荊毒刺’只在昆侖絕頂才有生長。”

 夏天翔點頭說道:“不錯,不錯,我曾親眼看見昆侖門下施展這種‘天荊毒刺’。”

 他大叫“不錯,不錯”,冷白石卻大叫“不對,不對”,說道:“昆侖派掌門人知非於是我主人申屠神君好友,我主人夫婦這次與我萬裡遠來,便是特為昆侖助陣,昆侖門下怎會反而用這極為歹毒的‘天荊毒刺’暗加算計?”

 夏天翔苦笑說道:“此事確實令人難解,無怪我那‘凌波玉女’柴無垢姑姑,稱之為貽禍整個武林的莫大陰謀。而武當、少林、羅浮三派主腦合演神功,壓服點蒼、祁連,使天都大會延期一年,俾昆侖派能在此期間,查明真象,洗刷清白,用意亦複在此。”

 冷白石愕然說道:“原來天都峰頂尚有這些熱鬧情事?可笑我在這左近空忙半日,既未查出頭緒,又不知大會延期,業已暫告結束。”

 夏天翔遂將“三手魯班”尉遲巧所說各事,轉對冷白石敘述一遍。

 冷白石聽完以後,向夏天翔暨然說道:“既然如此,我似應趕回大雪山向主人申屠神君夫婦報知一切,雪山派也該為這餌劫消災之舉,略盡綿力。”

 夏天翔聞言知道彼此即將分袂,不由目注這位新交的忘年好友,面帶戀戀不舍的神色。

 冷白石見他這等神情,遂輕拍夏天翔肩頭,微笑說道:“老弟確是性情中人,但人生何處不相逢?何況我回轉大雪山,向申屠神君報告經過以後,立將再入江湖,協助昆侖派人物查究這樁疑案。彼此目的既同,隨處皆可重聚,老弟善自珍重。”

 話完,神功潛提,白衣飄處,平飛七丈有余,身形漸漸隱入煙雲草樹之中。

 夏天翔目送這位忘年好友、武林怪客、“雪山冰奴”冷白石的背影,心中頗覺悵惆若失。

 就在夏天翔借別傷離、神思迷惘之際,一聲低沉的獸嘯,又自十來丈外的峰角之後,傳入耳底。

 這聲獸嘯太熟,夏天翔精神一振,發話叫道:“小白,你在哪裡?”

 獸嘯又是一鳴即歇,但峰角之後卻起了“的答”蹄聲,慢慢轉出一匹神駿絕倫的青色龍駒,青馬背上坐的正是那位身披玄色大氅、容光美得令人不敢逼視的仲孫飛瓊。

 金毛異獸隨在馬後,靈猿小白卻被仲孫飛瓊抱在懷中,但身上黃澄澄的,似是披了一層金甲。

 仲孫飛瓊這一露面,夏天翔心頭除了“騰騰”亂跳以外,隻有一個感覺,就是這位姑娘姿容太以美好,風度太以高華,令人對之難免自慚形穢。

 夏天翔方勉強鎮攝心神,壓製住胸頭那種不由自主的“騰騰”亂跳,但疑問又起腦中,暗想自己九疑山所遇的騎青馬披玄衣的姑娘,究竟是不是眼前這位絕代美女?

 思潮起伏未了,青馬業已走到夏天翔身前丈許之處,停蹄止步。

 仲孫飛瓊見夏天翔這等癡呆呆的木然神情,不由微噫一聲,抱著那隻身披金甲的靈猿小白,飄身下馬。

 由於對方這種動作,夏天翔才倏然驚覺,面紅過耳,一抱雙拳,囁嚅著笑道:“仲孫姑娘真是信人……,言猶未了,銀鈴似的語音已自仲孫飛瓊貝齒櫻唇之間脆生生地飛迸而出,笑著問道:“我因事來遲半日,你怎麽還說我是信人?”

 夏天翔一向口齒伶俐,辯才無礙,誰知如今才一開口,便被仲孫飛瓊說得俊臉發燒,無法作答。

 仲孫飛瓊微微一笑,又複說道:“小白高傲逞強,以致誤蹈危機,多蒙你救它一命,我著實感謝不盡呢!”

 夏天翔見仲孫飛瓊業已曉得昨夜之事,知道定是靈猿小白所告,暗想自己所料不差,這位姑娘果然精通獸語。

 一面思索,一面口中略為遜謝,但目光注處,看出靈猿小白所穿的那身金甲隱蘊奇光,不由詫然問道:“小白這身金甲……”

 仲孫飛瓊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笑道:“這就是用‘大別散人’所遺的武林至寶‘護穴龍鱗’所製,此物本是小白在大別山刺天峰上辛辛苦苦得來,做件衣服給它穿穿,免得再為好人暗害,豈不是很合理麽?”

 “夏天翔聽得簡直對靈猿小白豔羨不已,暗歎這隻猴子運氣委實太好,鎮日被仲孫飛瓊這等絕代佳人抱在懷中,並把武林人物夢寐難求的罕世至寶“護穴龍鱗”給它作衣服穿,說將出去,恐怕無人能信?

 仲孫飛瓊見夏天翔目注靈猿小白所穿的金甲,聽得出神,不由微微一笑,向他問道:“你的那位霍秀芸霍姑娘呢?”

 這句話問得平素極為庸灑調攪的夏天翔,俊臉上第三次滿布紅雲,耳根發熱,急聲辯道:“那位霍秀薑姑娘與我不是深交,我們還有些意氣之爭,互相約定於明年五月二十去往峨嵋金頂,好好打一架。”

 仲孫飛瓊見自己每問一句,便把夏天翔窘得臉紅一次,不由頗覺有趣,嫣然一笑,又複問道:“你不是和人定約打架,便是和人定約打賭,足見自恃才華,極不安份。我記得你在大別山中對我說,曾與我師姊‘巫山仙子’花如雪打過賭,是麽?”

 夏天翔這回卻未臉紅,劍眉微挑,傲然答道:“這種事怎會有假?你看這不是你師姊花如雪賭輸後,送給我的‘紅雲蛛絲網’麽?”

 說完,便把“紅雲蛛絲網”取出,給仲孫飛瓊觀看。

 仲孫飛瓊對於“紅雲蛛絲網”自然到眼便即認出,也自好生詫異,不懂師姊花如雪怎會把這等師門至寶輸卻?

 驚疑之下,向夏天翔問道:“我師姊怎樣和你打賭?”

 夏天翔此時那種緊張局促的情緒業已漸漸放松,神色也顯得略微瀟灑,微笑答道:“你們是師姊妹,路道總差不多。花仙子與我打賭的法兒,恰好和你與‘商山隱叟’賽韓康打賭的法兒完全相同,由她隨意問上三句話兒讓我答覆。”

 仲孫飛瓊兩條柳眉微微一蹙,又複問道:“我花師姐問你三句什麽話兒,可以告訴我麽?”

 這時兩人相距隻數尺,夏天翔不僅覺得仲孫飛瓊身上幽香暗傳,吹氣如蘭,並感到這位姑娘無論是一顰一笑,都隱含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

 遂想了一想,應聲答道:“我和你師姊花如雪打賭之時,正好是去年的五月月圓之夜,花仙子即景生情,對我所發出的第一句問話,便是長空皓月為什麽會有陰?有晴?有圓?有缺?”

 仲孫飛瓊問道:“你怎麽作答?”

 夏天翔笑道,“這答案隻要稍涉詞章之人,多半均能答出。我答的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又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

 仲孫飛瓊聽得眉梢又是一聚,發話問道:“我花師姊第二句問話,卻是什麽?”

 夏天翔答道:“花仙子就著我所答的那句‘月如無恨月長圓’問道:‘這輪清輝朗照人衰的光明皓月,怎會有恨?’”

 仲孫飛瓊妙目微注夏天翔,夏天翔會意說道:“我答的是李義山有句:‘媳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贍光桂影,高處清虛,碧海青天,離愁索寞,隻怕‘巫山仙子’與媳娥仙子,所恨相同,情懷相若了。”

 仲孫飛瓊點頭說道:“你確實聰明,正好答中我師姊花如雪的心事,難怪她會把師門至寶‘紅雲蛛絲網’送給你了。第三句她又問的是什麽話兒?”

 夏天翔笑道,“第三句她問我的是俗語雲‘海枯石爛,’請教‘海’要怎樣才枯,‘石’要怎樣才爛?”

 仲孫飛瓊說道:“這句話兒不太容易回答。”

 夏天翔得意笑道:“我當時確實頗感為難,但正在籌思之際,一隻夜鳥衝天飛起,遂使我觸動靈機,脫口答出。”

 仲孫飛瓊咦了一聲說道:“一隻夜鳥,會帶給你什麽靈機?你怎樣回答,海如何枯?石如何爛?”

 夏天翔劍眉微揚,笑吟吟地答道:“世間有鳥皆精衛,天下無人不女蝸。”

 仲孫飛瓊聞言,點頭失笑說道:“你這兩句活兒,確實異想天開,答得極妙。”

 夏天翔臉上不由再複浮現得意笑容,但仲孫飛瓊在對他略加讚美以後,又自若有所悟地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師姊花如雪與你打賭落敗之故,完全是敗在心高氣傲,亟欲取勝,題目出得稍難一點。”

 夏天翔聽不懂仲孫飛瓊的語意,眉峰微聚,訝然問道:“仲孫姑娘,你說令師姊花仙子之敗,是敗在題目出得稍難了一點?”

 仲孫飛瓊好似春花初綻般微微一笑說道:“對了,倘若能把題目出得容易一點,你就未必答得上來了。”

 夏天翔俊目閃光,劍眉微剔,接口間道:“容易一點的問題,會比難的難答?”

 仲孫飛瓊兩道極其美妙,但也極其平和的秋波,凝注夏天翔點頭說道:“你要不要試上一試?”

 夏天翔滿懷不服地大笑說道:“要試,要試,我就以師門至寶‘乾天霹靂’,作為第一個問題的賭注。”

 仲孫飛瓊聞言,秋波又注夏天翔,微笑說道:“原來你是‘北溟神婆’皇甫翠老前輩的高足,但‘乾天霹靂’雖稱武林異寶,威震江湖,我卻不要這等煞氣太重之物。”

 夏天翔聽仲孫飛瓊的語意,仿佛自己業已輸定,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地取出那面“紅雲蛛絲網”道:“以此作為賭注可好?”

 仲孫飛瓊看他一眼說道:“你怎麽這等性急?我的賭注還未拿出來呢。”

 夏天翔搖頭笑道:“不必,不必,照你那樣,仿佛我已輸定、反正我們今日每題一賭,三項問題共賭三次,夏天翔萬一僥幸,再隨仲孫姑娘意興,略賜微物點綴點綴便了。”

 仲孫飛瓊笑道:“你倒頗為識相,也頗為大方,但我身邊向無俗物,你若輸到拿不出值得我發問的賭注之時,我便中止發問。”

 仲孫飛瓊越是這等十拿九穩,夏天翔自然越是心頭不服。但因對方無論在容光、眼波、語音、姿態等任何方面,均太以引人愛好,遂不便發作自己的高傲本性,隻得勉強按捺,含笑說道:“依你,依你,不知這面‘紅雲蛛絲網’,能不能夠作為第一項問題的賭注?”

 仲孫飛瓊點頭笑道:“這是家父所煉的獨門異寶,自然能夠。你且準備,我所認為極其容易,但你卻難答覆的問題來了。”

 夏天翔面對這位美擬天人的絕代嬌娃,雖然難免有些心神飄蕩,但戒意仍深,聞言遂趕緊澄心靜慮地等待對方發問。

 仲孫飛瓊玉手輕輕撫摸懷中所抱的通靈白猿,目光凝注夏天翔,微笑說道:“請你回答我,我這隻心愛小猿的一身毛色,為什麽會是白的?”

 夏天翔被仲孫飛瓊問得一愕,暗想這種問話,真正有點豈有此理?白猿的毛色不白,難道黑猿的毛色才白不成?

 但心中雖然覺得這問題大以簡單容易,口中卻不知究竟如何作答才算妥當。

 仲孫飛瓊見他沉吟不答,遂妙目凝光,盯住夏天翔微笑問道:“我說得怎樣?這問題容易已極,但你卻答不出了。”

 夏天翔滿心不服地猛一抬頭,恰好與仲孫飛瓊四目相對。

 自從與仲孫飛瓊會面以來,夏天翔便深深覺得對方這兩道澄澈的秋波,所含魔力最大。自己每與她眼光相遇,都弄得心頭猛跳,意亂情迷,難以自主。如今正待答話,偏偏又遇上這兩道秋波,未免越發心神紊亂,想不出怎樣措詞置答?

 仲孫飛瓊見夏天翔摹然抬頭與自己目光一對,便即滿面飛紅,又複垂頭不語。自然以為對方業已認敗,遂伸手笑道:“你既然答不出來,甘心認輸,怎麽還不把‘紅雲蛛絲網’拿來給我?”

 仲孫飛瓊澄如秋水的眼波,能使夏天翔意亂情迷,這脆若銀鈴的語音,同樣也能使他如奉綸旨般無法抗拒。雙手捧著“紅雲蛛絲網”遞向對方,心中卻自暗想,“豈僅是甘心認輸,簡直輸得有點莫名其妙!”

 仲孫飛瓊自夏天翔手中接過“紅雲蛛絲網”來,又向他微笑說道:“你對第一項問題既已認輸,第二項還要不要賭?”

 夏天翔啼笑皆非地避開仲孫飛瓊的眼光,點頭答道:“要賭,要賭,這第二項問題,你總不能再問我那匹馬兒及那頭怪獸的毛色,為什麽會是青的?金的?”

 仲孫飛瓊聞言,也自失笑不禁,美人一笑,傾國傾城,那種絕代風姿,看得夏天翔意亂中加上情迷,情迷中深為意亂。暗想不論九疑山所見的玄衣女於是否這仲孫姑娘,自己也拿定主意,非把她追求作終身伴侶,絕不罷手。

 夏天翔綺思未罷,耳邊又響起仲孫飛瓊嬌脆清朗的語音說道:“你既要賭,卻拿什麽作為賭注?”

 夏天翔本想取出自己那對三絕鋼環,但又因仲孫飛瓊說過不喜帶煞的凶物,遂想起可惜“風塵狂客”厲清狂送給自己的那柄湘妃竹折扇,業已落在昆侖派弟子趙鈺道人手中,不然豈不恰好合用?

 如今身旁比較珍貴之物,隻有“薔薇使者”交給自己持向一缽神僧示信的那片“紫玉薔薇”,但“薔薇使者”一再叮嚀,不可遺失,究竟應否暫時借用?

 仲孫飛瓊見夏天翔伸手懷中,意似取物,但卻久不作答,不由訝然問道:“你怎的如此沉吟?難道除了自我師姊花如雪處贏來的‘紅雲蛛絲網’以外,身邊竟拿不出第二件比較不俗之物?”

 夏天翔被對方僵得臉上又自飛紅,遂不顧一切地自懷中取出那片“紫玉薔薇”,遞與仲孫飛瓊說道:“你且看看,這片‘紫玉薔薇’能不能作為賭注?”

 仲孫飛瓊接過反覆略看,便交還夏天翔,點頭笑道:“能,能,能、這片紫玉,不但玉質極好,所雕的並是一瓣薔薇殘花。你知道我在百花之中,最喜愛的便是薔薇花麽?”

 夏天翔聽仲孫飛瓊答應自己用這片“紫玉薔蔽”作賭,不禁心頭“騰騰”微跳,暗想這次千萬不能再輸。否則不但對“薔薇使者”無法交代,自己身邊也再無別物可以用作第三項的賭注。

 大敵當前,最忌的便是畏首畏尾,心神不定。夏天翔覺得自己與仲孫飛瓊雖非互相過手,也不應犯此大忌,遂靜心澄意,等百慮皆忘以後,才向仲孫飛瓊微笑說道:“仲孫姑娘,你第二項問題問些什麽?可以宣布了。”

 仲孫飛瓊不知究竟有意,抑或無意,又複充分利用她那比寶刀利劍及內家掌力更為厲害百倍的天然武器,秋波深注夏天翔,聲若銀鈴的緩緩問道:“第二項問題,與第一項截然不同。我要你猜猜為什麽在百花之中,我偏愛薔薇之故?”

 夏天翔因為這次委實怕輸,遂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與仲孫飛瓊的目光相對。但男女之間,往往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微妙之事,仲孫飛瓊妙目凝注那垂頭默想的夏天翔,等待答覆,仍使這位素來聰明膽大、調悅不群的倔強小俠,感覺出對方那兩道熱烘烘、軟綿綿,並純潔澄澈無比的秋波之中所含的莫大無形魔力。

 她要自己猜她為何在百花之中偏愛薔薇?這問題本可隨意作答,但要想答中間話人的心意,卻太以艱難。因為像仲孫飛瓊這等溫柔的性格,決不會欣賞多刺的薔薇,然則她把薔薇置諸品格清高的梅、蘭、蓮、菊及眾所共愛的芍藥、牡丹之上,又屬何故?重重疑問。尚未推解開來,夏天翔鼻中一陣淡淡幽香,仲孫飛瓊業已輕伸素手,取去那片“紫玉薔薇”,向他微笑說道:“答不出來,便趕快認輸,須知能夠甘心認輸,才能從頭作起,並不致遭受更重大的挫折。”

 夏天翔見“紫玉薔薇”又被自己輸掉,不由抬頭一看仲孫飛瓊,但目光業已深含慚愧惶恐交迸的神色。

 仲孫飛瓊見他這等神情,秀眉微蹙,似乎頗覺不忍,歉然笑道:“你不要灰心,第一次及第二次雖然輸掉,但第三次也許你會贏呢。”

 夏天翔臉上由紅轉白地茫然搖頭說道:“我不賭第三次了。”

 仲孫飛瓊早就看出這位年輕英俊的夏天翔,性格極為高傲剛強,文武兩途,並均有深厚根基,芳心難免暗暗傾折,故而聞言似出意外,驚訝問道:“你為什麽不賭了呢?是不是認為我問得有何不公麽?”

 夏天翔苦笑答道:“不是我不願意和你再賭,而是我身無長物,賭不起了。”

 仲孫飛瓊哦了一聲,笑靨微開,似欲發話,但想了一想以後,卻對夏天翔點頭說道:“我們第三次的賭約,留待日後再為舉行也好。”

 說完,懷抱白猿,飄身縱上青風驥,便望來路緩緩馳去。

 夏天翔目送伊人背影,忽然自慚惶神色之中,浮現一絲笑容,暗想保留一次賭約也好,否則日後想見這位仲孫姑娘之時,豈不又要另找借口?

 思未畢,仲孫飛瓊忽然圈馬走回,向夏天翔問道:“你離此以後,回不回北溟神山?”

 夏天翔微微搖頭,仲孫飛瓊又複問道:“假如我要尋你履行第三次賭約,卻往何處……”

 夏天翔接口說道:“目前我西上祁連、點蒼,明年五月,則去峨嵋金頂,臘月十六再到這黃山天都峰頭觀光盛會。有這許多地頭,你總應該尋得著我了吧?”

 仲孫飛瓊目光向他深深一注, 默然勒轉馬頭,但忽然又對夏天翔回眸一笑,素手揚處,三片金光,聯翩飛到。

 夏天翔看出對方不似有甚惡意,遂把三片金光接在手中,原來是三枚金色鱗片。

 仲孫飛瓊曼聲叫道:“‘大別散人’所遺的‘護穴龍鱗’共是三十六片。我雖替愛猿小白織了一件金甲,但因它身材矮小,尚余六片之多,我和你每人各分三片。”

 夏天翔想不到仲孫飛瓊在贏走“紅雲蛛絲網”及“紫玉薔薇”以後,竟又贈送自己武林至寶“護穴龍鱗”,不由有點茫然失措,不知應否收受。

 仲孫飛瓊見他這等神情,秋波一轉,又複失笑說道:“你怎的還不收起?賭約歸賭約,朋友歸朋友,彼此風萍得聚,總有前緣。我聽你要西上祁連,因祁連人物個個凶毒,才贈你三片‘護穴龍鱗’用作防身,相見匪遙,各自珍重。”

 這一番話中,仿佛情意甚深,夏天翔正自聽得心頭又複思潮起伏,意亂情迷。耳邊“希聿聿”一聲馬嘶,那匹罕世龍駒,帶著一黃一白兩隻異獸,及那位風華絕代的仲孫飛瓊,業已消失在蒼煙落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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