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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薔薇》第7冊
第二十二章:五年之約

 黃衣老者初登峰頭,尚未發現天羽上人及三絕真人業已雙雙坐化,隻是目光一注黑虎黑猿,向夏天翔發話問道:“這一虎一猿,是不是隱跡多年的天羽大師所養?”

 夏天翔因對這黃衣老者早無好感,遂冷然反問道:“你認不認得天羽大師?”

 黃衣老者搖頭答道:“我久聞其名,未見其人,找他足足找了七八十年之久。”

 夏天翔忽然想起天羽上人初上玉簪峰頭時對自己所說之言,遂哦了一聲,目光微注黃衣老人說道:“我知道了,你大概叫做夏侯巽吧?”

 黃衣老人大吃一驚說道:“當世之中,居然尚有人知曉老夫姓名,真是奇事。”

 夏天翔曬然說道:“一點都不稀奇,你找了天羽大師七八十年,天羽大師也等了你七八十年,偏偏你卻在這最後關頭之上,來遲一步。”

 “最後關頭”四字,聽得那位黃衣老者夏侯巽大吃一驚,目光微瞥在龍蟠石上玉筋雙垂、對坐化去的天羽上人及三絕真人,顫聲問道:“那和尚難道就是天羽大……大師?”

 夏天翔點頭答道:“天羽大師與三絕真人已自勘透紅塵,同證真覺。”

 夏侯巽一聲悲哼,面色沉痛已極地向天羽上人法體之前,緩步走去。

 趴伏在天羽上人法體兩側的黑虎黑猿,以為夏侯巽欲對天羽上人法體有何不利,遂怒吼一聲雙雙撲出。

 夏侯巽面色一沉,黃衣大袖左右微分,大片無形勁氣,便即怒濤狂排地把黑虎黑猿震得慘叫一聲,翻翻滾滾的跌出丈許,幾乎墜落玉巽峰下。

 仲孫飛瓊與夏天翔身形微閃,雙雙搶到天羽上人及三絕真人法體之前,凝功防護。仲孫飛瓊並含笑說道:“武林中有雲:‘無常一到,百怨齊消。’天羽大師與三絕真人已證真覺,難道夏侯老人還有什麽放不得……”

 夏侯巽不等仲孫飛瓊話完,便即搖頭答道:“小娃兒們,莫弄錯了,夏侯巽只因一步來遲,未能與天羽大師相見一面,心中憤鬱難伸、要想好好看他幾眼,大哭一場。”

 說完,仔細盯了天羽上人的法體幾眼,神情悲憤地高聲叫道:“天羽大師,夏侯巽飄萍塵海,尋你足有八十余年,誰知始終緣慳一面,無法領教你那根‘天禽五色羽毛’,好容易今日才在這高黎貢山相逢,偏偏又告來遲一步,你已早證真覺。人世幾回逢敵手?悵然徒自隔天人。夏侯巽平生心願一旦成空,你叫我怎的不悲?怎的不恨?”

 一番話了,果然珠淚如泉地大哭起來。

 夏天翔與仲孫飛瓊起初隻是頗為驚奇,默然注視,但見這黃衣老人夏侯巽越哭越覺傷心,簡直哭得有點草木含悲,風雲變色,夏天翔遂忍不住笑著叫道:“夏侯老人不要哭了,我有辦法使你安慰安慰呢!”

 夏侯男一面舉袖拭淚,一面搖頭說道:“除非天羽大師復活重生,與我鬥上千招,否則還有何事能夠對我安慰?”

 話音甫落,竟又無限傷心地嚎陶大哭起來。

 夏天翔見狀,頗覺此老天真有趣,遂取出天羽上人所贈、用作兵刃的那根較長的“天禽五色羽毛”,向黃衣老人夏侯巽叫道:“別哭,別哭,你且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夏侯巽閃目一看,見夏天翔手中拿著一根長約二尺四五的五色鳥羽,不禁暫時收淚,訝然問道:“這是否就是天羽大師在一百年前仗以行道江湖,打遍武林未逢敵手的‘天禽五色羽毛’麽?”

 夏天翔點頭笑道:“你猜得一點不錯。”

 夏侯巽目注“天禽五色羽毛”,淒然一歎說道:“羽在人亡,依然遺恨,這根‘天禽五色羽毛’,隻能使我開開眼界,卻不能發生什麽安慰作用!”

 夏天翔笑道:“怎麽不能發生安慰作用?我可以仗這‘天禽五色羽毛’,代表天羽大師和你一鬥。”

 夏侯巽聞言大喜問道:“你是天羽大師的衣缽傳人?”

 夏天翔搖頭笑道:“不是,不是,我與天羽大師也僅淺淺十日之交,但蒙他見愛,送了我一長三短四根‘天禽五色羽毛’,並慨傳‘天禽七巧’招術及‘三元合一彩羽翻飛’手法。”

 夏侯巽雙眉高挑,仿佛聽得心頭狂喜,但這種喜色,隻是曇花一現,刹那之後,依然皺眉說道:“你與天羽大師僅僅十日之交,縱得秘傳,火候也必大差,哪有資格一鬥?”

 夏天翔雙目精芒電射,不服叫道:“夏侯老人,你不要瞧不起我,我可以先表演兩手給你看看。”

 夏侯巽搖手說道:“慢來,慢來,你且慢表演。先告訴我這名叫三絕真人的老道是甚等樣人?怎會與天羽大師在此一同坐化。”

 仲孫飛瓊含笑開言,把天羽上人與三絕真人苦鬥百年未分勝負,及這玉簪峰頭最後一會的情形,向黃衣老人夏侯巽細述一遍。

 夏侯巽邊聽邊自不住點頭,聽完以後,先是一陣拊掌大笑,再複頓足浩歎說道:“妙事,妙事,只可惜這等足以傳譽武林、留為佳話的妙事,我夏侯巽卻無緣參與。”

 說到此處,目注夏天翔又道:“你要表演‘天禽五色羽毛’手法之事,暫緩施為,我要先送天羽大師及三絕真人一筆重禮。”

 夏天翔聞言,不禁與仲孫飛瓊交換一瞥詫然眼色,心中暗付:倒看你這怪老頭兒要送業已坐化的天羽上人及三絕真人一筆什麽重禮?

 夏侯巽話完以後,負手峰頭,略一徘徊,選了一處面對飛瀑流泉、足以盡攬千峰翠色的風景絕佳所在盤膝坐下,並閉目入定。

 夏天翔看得好不驚奇,湊向仲孫飛瓊耳邊,低聲說道:“仲孫姊姊,你看這怪老頭兒搞什麽名堂?他口稱欲送重禮,卻在此處盤膝靜坐,閉目入定,難道他也想與天羽大師及三絕真人一同化去?”

 仲孫飛瓊看了那位盤膝靜坐,業已寶相外宣,漸入內家妙境的夏侯巽一眼,柳眉微蹙,悄聲說道:“這位夏侯老人,不但性情極為怪異,無法捉摸,武功方面看來也頗高不可測。你方才要想鬥他之語,隻怕難免自討苦吃。”

 夏天翔劍眉微軒說道:“我一來看這老頭兒哭得可憐,二來因深知天羽大師也頗願與夏侯老人一鬥,所以立意代他完成這僅余的一樁未了心願。”

 仲孫飛瓊聽夏天翔這等說法,自然默默無言,目光微轉之下,卻見適才被夏侯糞施展內家勁氣,拂袖震跌的黑虎黑猿,依然跪伏在天羽上人法體兩側,虎淚猿淚,相對直滴。

 心頭一動,手指黑虎黑猿,向夏天翔含笑問道:“天羽大師是否把這業已通靈的一虎一猿也都送給你了?尤其那頭黑虎,看來著實可愛。”

 夏天翔點頭笑道:“天羽大師有過這種話兒,仲孫姊姊,你知不知道我便是騎在那隻黑虎背上,被它馱到聽經谷中,參謁天羽大師的呢!”

 仲孫飛瓊哦了一聲,又複目注黑虎黑猿,夏天翔遂把森林遇怪,自己與黑猿黑虎合力除蛇之事,對仲孫飛瓊略為敘述,說完又複笑道:“仲孫姊姊,今後我若以這黑虎作為坐騎,不但極為有趣,並且還可與你那青風驥比賽腳程,看看究竟是誰跑得快呢?”

 仲孫飛瓊笑了一笑,尚未答言,那位黃衣老人夏侯巽,卻已長籲一聲,神情突然顯得頗為疲憊地振衣而起。

 夏天翔含笑問道:“夏侯老人,難道你這樣入定靜坐片刻,便是對三絕真人及天羽大師送了一筆重禮嗎?”

 夏侯巽未答所問,反向仲孫飛瓊問道:“你們兩個年輕娃兒,叫做什麽名字?”

 仲孫飛瓊答道:“他叫夏天翔,我叫仲孫飛瓊。”

 夏侯巽大笑說道:“你們且仔細看看,我這份禮兒送得重是不重?”

 夏天翔、仲孫飛瓊聞言雙雙矚目,但覺這峰頭一切毫無異象可尋,看不出夏侯老人究竟送了三絕真人與天羽上人什麽重禮?

 夏侯糞見他們看不出來,又是一陣震天狂笑起處,大袖雙飄,居然就在當地,翩翩而舞。

 對方這一起舞之下,夏天翔與仲孫飛瓊方看出隨著夏侯巽黃衫大袖飄處,有一片一片的極細石粉,脫地而起。

 但這些石粉,並不隨風飄揚,隻是好似頗有粘性似的,逐漸增高,粘在地面,形成一圈石環形狀。

 石環漸高,夏侯糞的身形漸低,終於這位夏侯老人的整個身形,完全沒入地下。

 這時,夏天翔及仲孫飛瓊,對於夏侯巽的所為用意,業已微有覺察,但猶未十分拿穩,仍自雙雙靜觀究竟。

 又過片刻,夏侯巽停止不舞,黃衫一飄,躍出那周圍丈許的石環之外。

 當地則被他弄成一個深約八尺、方圓丈許的絕大石坑,四圍坑壁,宛如刀削斧鑿般整齊已極。

 仲孫飛瓊恍然頓悟,歎服無已,含笑讚道:“夏侯老人,原來你是以‘金剛禪坐’神功毀損石質,再施展‘流雲拂袖’造成這個石穴,莫非是為三絕真人及天羽大師的法體營建埋骨之所?”

 夏侯巽好似真力用竭,微閉雙睛,略一調息以後,方自“呵呵”笑道:“女娃兒家,畢竟比較聰明,你如今是否認為我這份禮物送得不太輕麽?”

 夏天翔正為三絕真人及天羽大師法體的善後之事擔憂,見狀不由心頭狂喜,恭身含笑說道:“夏侯老人,建墳埋骨,功德無量,夏天翔萬分欽服。”

 夏侯巽笑道:“我弄了這大一所石穴,頗覺神疲,你們可將三絕真人及天羽大師所遺法體,搬至石穴內。”

 夏天翔與仲孫飛瓊如言施為,恭恭敬敬地把兩位方外奇人的法體搬入石穴,誰知那黑虎黑猿竟也隨同跳入石穴,仍然依戀不舍地匍匐在天羽大師身側。

 仲孫飛瓊見狀,向夏天翔搖頭歎道:“你的虎兒恐怕騎不成了,看它們這等神情,定系眷故主,欲隨天羽大師同歸極樂。”

 夏天翔急得一蹙雙眉,方待向坑中呼喚黑虎黑猿,但兩聲淒厲悲鳴起處,猿虎業已各揚利爪,互擊天靈,死在天羽大師腳下。

 夏侯巽也看得微微搖頭;黃衫大袖凌空雙拂,把坑外那環石粉,重又拂入坑內。

 仲孫飛瓊及夏天翔因不忍見那黑虎黑猿的殉主慘死之狀,遂也幫助夏侯巽,把坑外石粉紛紛拂下。

 三人合力,自然迅速異常,轉瞬之間,一座石墳已自平地拱起。

 仲孫飛瓊秀眉微蹙說道:“墳外石粉,若不適時有點細雨澆淋,使之凝固,恐怕不免要被山風吹得飄揚四散。”

 夏侯巽抬眼四矚,驀然一聲長嘯,黃衫飄處,宛如一隻絕大黃鵬,衝天飛起。

 原來這玉簪峰的近峰頂處,有條不太大也不大小的山泉,噴雪跳珠般直墜千尋,散作一天水霧。

 夏侯巽縱到泉釁,神功默運,雙掌一抓一揚,山泉競被抓得改變原來的水路,照準天羽上人、三絕真人及黑虎黑猿埋骨在內的新建石墳,凌空灑下。

 仲孫飛瓊見一片蒙蒙水霧,凌空飛降,不由對這夏侯老人的絕藝神功頗為欽服,但也為夏天翔要代表天羽上人與他一鬥之事,深懷憂慮。

 夏天翔卻毫不為意,片刻以後,仰頭目注飛登峰巔的夏侯巽叫道:“夠了,夠了,這一陣凌空飛雨,業已把墳外石粉,潤濕得恰到好處。”

 夏侯巽聞言,神功真氣一收,漫天水霧,便即倏然齊止。

 夏天翔靜等對方飄然下落,身墜面前,方微微含笑說道:“如今,你是不是要看我表演新學會的‘天禽五色羽毛’手法?”

 夏侯巽點頭答道:“我正想看看你在區區十日以內便自詡學得純熟的‘天禽七巧’招術及‘三元合一彩羽翻飛’的暗器手法。”

 夏天翔微微笑道:“抱歉,抱歉,關於‘天禽七巧’招術,我隻蒙天羽大師傳了秘籍圖解,尚未開始習練。故而目前可以表演給你看的,僅有倉卒急就的‘三元合一彩羽翻飛’手法。”

 夏侯巽似乎頗覺失望,聞言之後,臉上神色微變,沉吟片刻,無可奈何地點頭說道:“你就先把‘三元合一彩羽翻飛’手法演來給我看看。”

 夏天翔將天羽上人送給自己那三根長約六寸的五色烏羽,取在手中,指著三四丈外一株古樹,向夏侯巽微笑說道:“夏侯老人,請你在那株古樹的樹身之上指定一點。”

 夏侯糞巽手摘下自己黃衫之上的一枚布鈕向前擲出,便聽“奪”的一聲,深陷樹內。

 夏天翔本有極好根底,故對天羽上人所傳“度世三招”及“三元合一彩羽翻飛”手法均能觸類旁通,進境極速。如今當著夏侯巽及仲孫飛瓊,益發精神抖擻,故意賣弄,三根“天禽五色羽毛”,竟均未向前直打,暗自默運回旋錯勁,以陰把反手,往後擲出。

 彩羽才一出手,立如三枚急箭,由斜轉直,筆直上升,約莫升到三丈左右,倏然四散,漫天翻飛,使人看得眼花鐐亂,美觀已極。

 但就在這令人神搖目眩之時,三根鳥羽暮地由分而合,化成一道彩虹,快得宛如電掣星飛,不偏不倚地一齊打中那枚深深嵌在古樹乾上的黃色衣鈕。

 仲孫飛瓊春風滿面地瞥了夏天翔一眼,夏侯巽也點頭讚道:“好漂亮的‘三元合一彩羽翻飛’手法,能在這短短期間有此成就,委實難得。”

 夏天翔雙眉一展,正待答話,突見釘在樹身上的三根“天禽五色羽毛”,自動凌空飛起,投入夏侯巽的黃衫大袖之內。

 這種情形出人意料,夏天翔不禁愕然問道:“夏侯老人,你怎麽把我這三根‘天禽五色羽毛’搶得去了?”

 夏侯巽臉上的神色,突然變得淒愴已極,目注夏天翔,緩緩說道:“你雖然學得天羽大師一點手法,但功力火候太以淺薄,根本無法代表他與我抗衡,我八十年心願一旦成虛,精神渙散之下,似乎也快活不成了!”

 說到此處,自袖中摸出那三根“天禽五色羽毛”看了幾眼,淒然說道:“我因慕此物之名,浪跡九州四海,五嶽三山,經八十年之久才得一見,故而把它收起,作為我的陪葬之物。”

 夏天翔聽得劍眉深蹙,想了一想說道:“你方才認為我在這短短的期間便能學得天羽大師的一些神妙手法,頗不容易。”

 夏侯巽點頭說道:“實在難能可貴。”

 夏天翔目射神光,揚眉問道:“那你何不給我一段時間,讓我精研天羽大師所傳‘天禽七巧’秘籍,到時與你痛痛快快地鬥上一鬥,也免得你八十年心願成虛,失望死去。”

 夏侯巽聽得欣然色喜,目注夏天翔問道:“那‘天禽七巧’秘籍,精奧非常,你自忖需要多少時間方能研習到純熟的地步?”

 夏天翔垂頭思索片刻,朗然答道:“夏侯老人,對於你這等絕世高手,我不敢過份自詡聰明,五年如何?”

 夏侯巽高興非常地點頭含笑說道:“五年以後的九九重陽,我們在東嶽泰山的南天門見。”

 話音方了,雙眉一蹙,臉上神色又由高興轉為悲涼,搖頭長歎說道:“不公平,不公平,你這娃幾天資穎悟,花上五年光陰,或許能把‘天禽七巧’秘籍研習到相當火候。但無論如何,決仍不是我夏侯巽百年功力的對手。這種不公平的約會,定它何益?我還是也效法天羽大師及三絕真人,勘透紅塵,解脫了一生吧!”

 說完,右掌微揚,便欲自震天靈,憤然失望而死。

 仲孫飛瓊的心地良善已極,委實不忍見這些人間慘劇接踵發生,遂趕緊恭身笑道:“夏侯老人,不必如此,仲孫飛瓊倒有一妙策,可使老人心願完成,與天羽大師公平一鬥。”

 夏侯巽聞言,手指那座經過山泉噴灑,此刻已在逐漸凝固的石墳,向仲孫飛瓊訝然問道:“天羽大師坐化升西,所遺法體也已埋葬在這石墳之下。你難道能夠生白骨以血肉,起魂魄於九泉?否則怎能使天羽大師與我公平一鬥,完成夏侯巽八十年來的心願?”

 仲孫飛瓊嫣然一笑答道:“仲孫飛瓊雖無生白骨以血肉,起魂魄於九泉之能,但確有法兒,可使夏侯老人完成心願。”

 夏侯巽猜不透仲孫飛瓊語中含意,不由心急如焚,催促道:“快說,快說,你這葫蘆之中究竟賣的是什麽妙藥?”

 仲孫飛瓊含笑問道:“夏侯老人,你認為由夏天翔代表天羽大師與你比鬥一事,不公平之點何在?”

 夏侯巽應聲答道:“他與我年齡懸殊,輩份懸殊,武學懸殊,火候懸殊,簡直找不出一點公平之處。”

 仲孫飛瓊又複問道:“倘若把這些懸殊之處一齊去掉,不就公平了麽?”

 夏侯巽搖頭歎道:“太難,太難,這些懸殊都是天然生成,決非人力能去。”

 仲孫飛瓊嫣然笑道:“容易,容易,這些懸殊,隻要我一句話兒,便可統統除去。”

 夏侯巽惑然膛目,仲孫飛瓊秀眉微挑,繼續笑道:“這些懸殊不平的症結所在,就是‘代表’二字,你也同樣找位代表,不就公平了麽。”

 夏侯巽目光凝注仲孫飛瓊間道:“仲孫姑娘,你能不能解釋得明白一點?”

 仲孫飛瓊一指石墳,含笑說道:“這方法並非由我新創,墳中的三絕真人與天羽大師業已用過一次了。”

 夏侯巽仍未十分明白,夏天翔卻已會意笑道:“我仲孫姊姊是要你也去找位與我年齡相若、資質相同之人,使他在五年之內,獲傳你一身絕學……”

 活猶未了,夏侯巽恍然拊掌大笑說道:“妙極,妙極,五年以後的九九重陽,由你研通‘天禽七巧’秘籍代表天羽大師,由我所傳之人代表我夏侯巽,在東嶽泰山南天門前彼此一會,果然極為公平,足能了卻我八十年來的大願。”

 仲孫飛瓊笑道:“夏侯老人既然讚同我這個法兒,你便應該去尋覓與夏天翔年齡相若、資質相同的代表人選。”

 夏侯巽忽然目注仲孫飛瓊大笑說道:“常言說得好:‘眼前即有佛,何必到靈山?’我就選仲孫姑娘作我的代表好了。”

 仲孫飛瓊萬想不到竟替自己惹上這大麻煩,慌忙向夏侯巽搖手笑道:“不行,不行,我不能作為夏侯老人的代表。”

 夏侯巽狂笑道:“我夏侯巽向來定意難口,不行也得行,你這女娃兒如此聰明,難道不知道隨我五年,可以獲得多大好處麽?”

 話音方了,黃衫大袖隨拂,根本不容仲孫飛瓊分說,便拂了她暈穴。

 靈猿小白、異獸大黃見主人被製,厲吼起處,利爪雙伸,一左一右,向黃衫老人夏侯巽飛身猛撲。

 夏侯糞“哈哈”大笑,右手彈指發力,左手凌空拂袖,一聲銳嘯,一片罡風,小白大黃又複雙雙栽倒,均被閉了穴道。

 夏天翔明知自己功力比起這性情怪異的黃衣老人夏侯巽來差得太遠,但眼見仲孫飛瓊及小白大黃齊被製倒,情急之下,也就不顧一切,向夏侯巽攻出一招薔薇使者所授“薔薇三式”中威力最強的“文君濯錦”。

 夏侯巽何等目力?夏天翔才一出手,便被他看透這招“文君濯錦”,不但變化莫測,神妙無方,連所挾勁氣狂飆,也強烈得遠出自己的想像之上。

 眉頭蹙處,不肯還手,微一飄身,閃出五丈。

 夏天翔怎肯乾休?追蹤撲到,夏侯巽搖手笑道:“慢來,慢來,我不和你打,你方才所用的招術,是不是天羽大師傳授?”

 夏天翔搖頭說道:“這一招不是天羽大師所傳,你既不和我打,可是不要我仲孫飛瓊姊姊作你的代表了麽?”

 夏侯巽聽說那神妙招術竟非天羽大師所傳,不由詫然盯了夏天翔兩眼,面色沉重地搖頭說道:“不行,我非把她帶走,傳授絕技,作我的代表不可。因為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倘若我把她放過,萬一另外尋不著與你資質仿佛之人,五年後的泰山南天門前,豈不定將傷心埋恨?”

 夏天翔情急之下,忽生一計,目光微瞥昏臥地上的仲孫飛瓊,笑了一笑,淡然說道:“你若以我仲孫姊姊作你的代表,則五年後九九重陽的南天門前一戰,又有些不公平了。”

 夏侯巽雙目一瞪,愕然間道:“不公平之處何在?”

 夏天翔此時業已胸有成竹,神色緩和地微笑說道:“你若要求公平,則有兩點理由,不能以我仲孫姊姊作為代表。”

 夏侯糞問道:“什麽理由?你若說得情通理順,我就不要她做我的代表。”

 夏天翔笑道:“第一點理由是我仲孫姊姊業已獲得與天羽大師功力相若的三絕真人的不少真傳,倘若再加上你五年教導,成就自然比我要高,也就等於你與三絕真人聯手欺負天羽大師,是否有點不大公允?”

 夏侯巽咦了一聲,點頭說道:“這一點倒是值得考慮。”

 夏天翔笑道:“第一點理由業已值得考慮,第二點理由就越發充足,因為我與仲孫姊姊情如手足,她既不忍傷我,我也不忍傷她,試想在這種情形之下,縱令互相勉強過招,又怎能真真實實地考驗出你與天羽大師究竟誰高誰下?”

 夏侯巽靜靜聽完,頓足長歎說道:“有理,有理,你講得的確有理。我隻好放棄仲孫飛瓊,另外海角天涯地尋覓良材美質。”

 夏天翔笑道:“夏侯老人,你盡管放心,我為求絕對公平,再給你一段尋人的時間。”

 夏侯巽點頭說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大概是要暫緩研習‘天禽七巧’秘籍,不願佔取早練的便宜。”

 夏天翔笑道:“你猜得對,我在明年二月十六開始研習‘天禽七巧’秘籍,也就是要你在明年二月十六以前,尋好良材美質的代表人選。”

 夏侯巽連連點頭大笑說道:“好好好,這樣確甚公平,想不到你這小鬼,倒和我真有點針鋒相對。三根‘天禽五色羽毛’我且帶走,等五年後九九重陽的南天門上,再原物交還你吧!”

 話音了後,黃衣一飄,身形便在這玉簪峰頭遽然消失。

 夏天翔轉身走向昏臥地上的仲孫飛瓊及靈猿小白、異獸大黃,正待下手替他們解開穴道之際,突又聽得有人叫道:“且慢動手,這穴道不能按照一般解法。”

 夏天翔回頭一看,見是黃衣老人夏侯巽又複回轉,目注自己,微笑說道:“我所用的獨門閉穴手法,與一般解法大不相同,你必須向他們天靈百匯穴上重拍一掌,才會蘇醒。”

 話完,再度飄身,宛如一朵黃雲,直墜玉簪峰下。

 夏天翔聽得將信將疑,因天靈百匯乃是人身有數死穴之一,哪敢造次施救,籌思片刻,選擇了異獸大黃作為試驗,默運五成真力,向大黃天靈百匯穴上擊了一掌。

 說也奇怪,在通常情形之下,大黃天靈挨了這重一拳,不死也必震昏,但如今卻在昏迷之中,倏然蘇醒。

 夏天翔搖頭暗歎武功一道,委實無奇不有,縱窮盡畢生之力,參研所得,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

 在大黃身上試出靈驗,夏天翔這才放心,繼續向仲孫飛瓊及靈猿小白的百匯穴間,各擊一掌。

 仲孫飛瓊醒來,坐起身形,展目四矚,見黃衣老人夏侯巽業已不在,遂向夏天翔問道:“那不講理的老魔頭呢?你怎樣把他打發走的?”

 夏天翔事後回思,也不禁搖頭苦笑,遂將適才急中得計,編造理由,遣走那位好勝無比的夏侯老人的經過,向仲孫飛瓊細述一遍。

 仲孫飛瓊聽完,向夏天翔含笑間道:“你怎會知道我在高黎貢山?並穿越那麽難走的黑森林,找到天羽大師所住的聽經谷內?”

 夏天翔說道:“我在哀牢山中遇見了仲孫老伯。”

 仲孫飛瓊哦了一聲說道:“你遇見我爹爹了?他老人家可曾找著‘風塵狂客’厲老前輩?”

 夏天翔搖頭笑道:“仲孫老怕未曾找著‘風塵狂客’厲老前輩,但我倒碰著他了。”

 仲孫飛瓊越發驚奇地問道:“我到處找他都找不著,你卻與他怎樣遇到?”

 夏天翔笑道:“我到大巴山左近的一個村店之中飲酒,厲老前輩恰好也在座,我們遂一同飲得酩酊大醉。”

 仲孫飛瓊訝然問道:“你究竟跑了多少地方?怎的一會大巴山,一會哀牢山,如今卻又到了高黎貢山?”

 夏天翔涎著臉兒笑道:“我這樣千裡奔馳,還不是為了尋找姊姊,好向姊姊陪禮謝罪。”

 仲孫飛瓊柳眉雙蹙,似嗔非嗔地目光微脫夏天翔,說道:“你又不曾得罪我,尋我陪禮謝罪則甚?倒是小白、大黃均曾對你不敬,我應該代它們向你深深致歉才對。”

 這幾句話兒說得比較生分,夏天翔不禁苦笑說道:“仲孫姊妹,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姊姊對我絕情一走,曾經傷心得在巫山朝雲峰頭投崖自盡?”

 仲孫飛瓊點頭笑道:“你那幕精彩表演,已經由小白告訴我了。”

 夏天翔蹙眉說道:“仲孫妹妹,你怎的還是不肯相諒?我對姊姊一切均出至誠,決非虛偽表演。”

 仲孫飛瓊擺手笑道:“往事不必多提,我如今不是依舊與你……”

 夏天翔聽出仲孫飛瓊的語怠,不由心花怒放,展眉狂喜。

 仲孫飛瓊看著他那副癡呆呆傻笑的神憎,忍俊不禁地失笑問道:“你與我在祁連一別以後,都在作些什麽?”

 夏天翔因自己在大巴山與鹿玉如發生的那樁風流韻事,無法啟齒,遂設法轉圜地微笑說道:“那些零星瑣事,等我慢慢再告訴姊姊,因為仲孫老伯交付了一樁重要任務,要我與妹妹設法完成。”

 仲孫飛瓊果被夏天翔輕輕掩飾而轉移注意力,往下問道:“我爹爹交付了什麽重要任務?”

 夏天翔笑道:“仲孫老伯要我們設法使‘風塵狂客’厲清狂、‘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等夫婦三人棄嫌修好。”

 仲孫飛瓊聽得秀眉微蹙說道:“這倒不僅是樁重要任務,也是一件莫大難題。”

 夏天翔含笑問道:“難在何處?”

 仲孫飛瓊說道:“‘風塵狂客’厲清狂高做絕頂,‘絳雪仙人’凌妙妙與‘九天魔女’董雙雙怪僻無倫,若要他們來場龍爭虎鬥的生死之爭,倒是不難,難就難在這‘棄嫌修好’四字。”

 夏天翔微笑說道:“若不棄嫌修好,怎能止戾修樣?我的看法卻與姊姊略有不同,認為這件事兒不太難辦。”

 仲孫飛瓊聞言笑道:“請講,請講,仲孫飛瓊洗耳恭聽,願聞高論。”

 夏天翔笑吟吟他說道:“常言說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洋深。’厲清狂厲老前輩與凌妙妙、董雙雙等,昔年不但是一床三好的恩愛夫妻,並還生下鹿玉如、霍秀芸二女,足見情感本深,只因誤會生嫌,致為仇火所蔽而已。我們若能設法啟發這三位前輩的往昔恩愛,或許能使他們舊情複熾,舊夢重溫,自動自發地再修舊好?”

 仲孫飛瓊聽得不住點頭,微笑說道:“論倒確是一番高論,但這要想啟發這三位絕代奇人的往昔情愛,恐怕不是容易的呢?”

 夏天翔笑道:“我千裡西來,苦尋妹姊不著之際,對此問題曾作考慮,但不知想得是否合用……”

 仲孫飛瓊秀眉微挑,含笑接口說道:“請講,請講,我這裡再度恭聆高論。”

 夏天翔笑道:“我認為最容易啟發夫妻之間往昔恩愛的所在,便是他們的定情之處。”

 仲孫飛瓊咦了一聲,驚讚道:“你這種見解著實精辟,溝流紅葉,路值藍橋,燈火生平,杯盤笑語,那種初傾情愫、相敬如賓的情趣,果足令人懸想畢生的呢!”

 夏天翔看了仲孫飛瓊一眼,得意笑道:“故而我想倘若能將厲清狂、凌妙妙、董雙雙等三位老前輩,設法引到這高黎貢山凝翠谷中的莫愁石室之中,最好再有鹿玉如及霍秀芸在側,則他們夫妻父女,團聚一室,往昔情愛,重茁心頭,大概便可百戾齊消,乾祥畢集的了?”

 仲孫飛瓊點頭笑道:“你這種想法極合人情,值得一試。”

 夏天翔見仲孫飛瓊完全同意自己所說,不禁眉飛色舞地笑道:“仲孫姊姊,你既同意這種辦法,我們就應該先去找尋厲老前輩,尋得以後,由我把他誑到莫愁石室,你則再去邀請‘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至於鹿玉如及霍秀芸,能夠遇上最好,萬一她們不在眼前,也就顧不得了。”

 仲孫飛瓊笑道:“你知道‘風塵狂客’厲清狂厲老前輩如今蹤跡何在?”

 夏天翔答道:“這倒並不難猜,因為我已把凌妙妙、董雙雙所化身的黃衣老人,要找他一了當年舊債之語,告訴了厲老前輩,則他極可能正在祁連山絳雪岩左近徘徊,慎重考慮如何應付這兩位當年舊侶之策呢!”

 仲孫飛瓊問道:“你這樣說法,是否要與我一同走趟祁連?”

 夏天翔劍眉雙揚,反向仲孫飛瓊問道:“仲孫姊姊,如今你學會了‘無相勾魂龍飛三絕’,我學會了‘薔薇三式’及‘度世三招’,難道還怕祁連群凶?此行倘若遇上‘九首飛鵬’戚大招或‘白頭羅刹’鮑三姑等,我定要請他們嘗嘗我新練的手法。”

 仲孫飛瓊搖頭笑道:“誰說我怕祁連群凶?……”

 話方至此,忽然目注夏天翔問道:“我知道‘度世三招’是天羽大師傳授給你的,但‘薔薇三式’又是哪裡學來的?”

 夏天翔知道自己把話說漏,隻好笑道:“‘薔薇三式’是‘薔薇使者’臨終所授。”

 這“臨終”二字,把仲孫飛瓊聽得大吃一驚,急急問道:“怎麽會是臨終所授?難道‘薔薇使者’竟……”

 夏天翔神色淒愴,接口點頭說道:“‘薔薇使者’是位有道高僧,也就是數十年前名震乾坤的‘仟情居士’徐香圃。但這位老人家業已坐化,在坐化之前,把畢生功力轉注給我,並傳了極其精微的‘薔薇三式’。”

 仲孫飛瓊又是感歎又是好奇地目注夏天翔,問道:“既有這等重大之事,你怎麽還不把詳盡情形,對我細說?”

 夏天翔笑道:“仲孫姊姊,你先去把青風驥找來,我們一面飛馳,一面敘述,不是好麽?”

 仲孫飛瓊聞言點頭,向峰下天愁澗中發出一聲清嘯。

 嘯聲甫落,青風驥驕嘶的聲息,便自天愁澗中騰起。

 仲孫飛瓊向靈猿小白、異獸大黃說道:“小白、大黃,你們且下澗去,把青風驥帶到玉簪峰腳與我相會。”

 靈猿小白忽把右爪一伸,爪中托著一團黑忽忽之物,向仲孫飛瓊低叫幾聲,然後才與異獸大黃雙雙閃電飛星般直下天愁澗。

 夏天翔訝然問道:“仲孫姊姊,小白爪中托的是件什麽東西?”

 仲孫飛瓊笑道:“小白說是天羽大師所豢的那隻黑猿在殉主之前送給它的,是一枚用處頗大的毒蛇丹元。”

 夏天翔聞言頓悟,知道定是自己在森林中利用“雪山冰奴”冷白石所贈的冰魄銀光霰擊斃的那條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無名怪物的那隻豎目。

 兩人馳下玉簪峰,小白、大黃,及那匹異種龍駒青風驥,已在峰下相待,仲孫飛瓊遂與夏天翔一騎雙乘,北奔祁連而去。

 夏天翔這些日來,對仲孫飛瓊相思欲絕,如今一騎雙乘,玉人在抱,自然禁不住著意溫存、輕憐蜜愛。仲孫飛瓊旖情已久,自然暗暗享受,任他溫存,就在這一段旖旎行程之中,夏天翔於仲孫姊姊耳邊低低盡訴離情及別來經過,但仍然保留了那段見不得人的荒唐事兒,不好意思說出。

 龍駒健足,縮地有方,數日以後,便已到了雪地冰天的祁連山內。

 既到祁連,仲孫飛瓊遂命小白、大黃分頭尋覓“風塵狂客”厲清狂,青風驥也隨其任意遊行,自己則與夏天翔眺覽煙嵐,挽手漫步。走到一座峰腰,夏天翔目光微閃,瞥見峰腳走過一位青面虯髯的老者,不禁劍眉雙軒,暗提真氣,高聲吟道:“重篩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綱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輕狂。”

 仲孫飛瓊靜靜聽他吟畢,含笑問道:“你怎麽突然高吟玉溪生李商隱的這首無題七律,並加上‘傳音入密’的功力則甚?”

 夏天翔笑道:“峰下有我一位舊識經過,故而特意驚動於他,使他上峰找我。至於加上‘傳音入密’功力之故,則因‘風塵狂客’厲老前輩最愛吟誦這首李義山的無題七律,他若人在附近,聽見吟聲,必會自動尋來,豈不省得我們亂找了麽?”

 仲孫飛瓊聽得失笑說道:“你的花樣真多,峰下舊識是誰?聽他上峰的身法聲息,功力不俗,好像已將到達了呢。”

 夏天翔低聲笑道:“好姊姊,請你暫且回避一下,這人對我關系大大,讓我耍耍猴子,表演一場好戲給你看。”

 仲孫飛瓊雖然心中微詫,但仍含笑點頭。身形閃處,藏入一塊嵯峨巨石之後。

 夏天翔裝作若無其事,青衫飄拂,負手獨立崖邊,眺覽遠峰秀色,口中吟聲又起,吟的仍是義山名詩:“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鍾。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蠟照半籠金翡翠,麝薰微度繡芙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吟聲方了,背後響起一陣厲聲狂笑,有個粗暴蒼老的口音說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正恨無處找你,誰知卻在此相逢?真所謂蓬山咫尺,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夏天翔緩緩回身,目光略注這青面虯髯、相貌極為怖人的高大老者,哦了一聲,微笑說道:“原來是祁連派中的‘鐵面鬼王’佟巨佟朋友。”

 “鐵面鬼王”佟巨冷冷說道:“夏天翔,祁連、點蒼合組震天派的開派大典,是定在明春二月十六,你如今來此則甚?”

 夏天翔揚眉笑道:“常言說得好:‘風月無古今,林泉孰主賓?’這座祁連山又不是你們祁連派所獨有,夏天翔愛來則來,愛去則去,佟朋友管得著麽?”

 佟巨冷笑一聲說道:“你來去祁連,我倒不會管你,隻想問你一句,你那面‘紅雲蛛絲網’可曾帶在身邊?”

 夏天翔應聲笑道:“那面‘紅雲蛛絲網’是我的防身至寶,自然寸步不離。”

 佟巨聞言“哈哈”一笑,但旋又厲聲問道:“夏天翔,你可記得伏牛山中的賭約?”

 夏天翔笑道:“那樣有趣的賭約,夏天翔怎會忘記?我們不是互相賭大腿麽?”

 佟巨點頭說道:“你記得就好,一年將屆,佟某的兩條大腿完好無恙,你那面‘紅雲蛛絲網’應該輸給我了吧?”

 夏天翔笑道:“我仿佛記得我們訂約之日,是去年十月初八。”

 佟巨想了一想說道:“你記得不錯,去年十月初八,我們正好在伏牛山中發現鵬屍古洞。”

 夏天翔微笑說道:“既是十月初八,如今一年之期猶未屆滿,不但我的‘紅雲蛛絲網’未必準輸,或許還要去往眾妙堂中,向你們祁連派的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索取那匹千裡菊花青呢?”

 佟巨雙眼一翻,仰天狂笑說道:“難道在這數日之間,我的一條大腿竟會憑空斷卻?”

 夏天翔接口笑道:“這要看我想不想贏取這場東道!”

 “鐵面鬼王”佟巨訝然廠道:“此話怎講?”

 夏天翔神色自如地微笑答道:“因為我若想贏,如今便把你的腿兒砍斷一條,豈不符了當初伏牛山的賭約?”

 佟巨聽得怒滿胸膛,厲吼一聲,內家真力聚到八成,照準夏天翔當胸凌空推出一掌。

 夏天翔存心考驗自己自經“薔薇使者”功行轉注以後,在真氣內力方面的進境如何?遂既不施展“薔薇三式”也不施展“度世三招”隻以極平凡的一式“拒虎當門”,足下站定子午。右掌微揮,接架來勢。

 一個是倚老賣老,輕視對方,隻以八成功力出手,一個是存心考驗近來進境,從從容容地揮掌接架,掌風勁氣凌空合處,遂告一觸即分,難論勝負。

 佟巨因對方隨意揮掌,便將自己的攻勢消解,神態顯得太以從容,不禁微噫一聲,心中略生戒意。

 夏天翔試出自己在內力方面已有長足進步,遂越發定心,向佟巨搖手笑道:“慢來,饅來,我先與你商議商議。”

 俺巨正在暗凝功勁,準備再度進擊,聞言濃眉倒剔,厲聲喝道:“從此互相過手,各憑藝業,勝者為強,還要商議什麽?”

 夏天翔笑道:“像千裡菊花青那等異種龍駒,誰不愛好?但要想贏得這場賭約,又必須在十月初八之前砍斷你一條大腿,這種血淋淋的勝利,我有點不想要了……”

 佟巨冷冷說道:“你這種想法還不容易,趕繁甘心認輸,把‘紅雲蛛絲網’給我好了!”

 夏天翔搖頭笑道:“我既不願贏得血腥,也不願輸得別扭,才想與你商議商議,把這場賭約取消好麽?”

 佟巨雖已試出夏天翔一身藝業進步驚人,但仍深信他決非自己對於,加上覬覦“紅雲蛛絲網”妙用無方,貪心大熾,怎肯就此乾休?遂冷著那張青黲黲的鬼臉,厲聲狂笑說道:“武林人物最重信守,一言出口,駟馬難追,你便想抵賴,也不是這等賴法……”

 夏天翔見這“鐵面鬼王”過份不知進退,劍眉微挑,目內神光電射,接口微笑道:“佟朋友如此執拗,我們是必須在手底下見分曉的了?”

 佟巨驕狂無比地大笑說道:“武林人物欲分勝負,似乎隻此一途。”

 夏天翔搖頭一歎,說道:“常言道得好:‘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慢說夏天翔愧無佛力,我縱心存忠厚,一片慈悲,也度不了你這執迷不悟的無緣……”

 佟巨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已勃然變色,左掌“鬼王撥扇”,右掌“五指抓魂”,同時發出兩種不同招式,及剛柔互異的兩種勁力,齊向夏天翔電疾襲到。

 這種打法確實詭辣異常,極難應付。

 但夏天翔有意以對方試驗自己新得的絕學,遂穩若泰山,紋風不動,直等佟巨所發的剛柔兩種勁力將及身而未及身的刹那之間,才驀然施展“薔薇三式”中的“薔薇飛”,肩頭輕輕一晃,便良靈妙神奇無匹地飛出三丈。

 佟巨十拿九穩的一擊成空,心中方自大駭,誰知夏天翔在三丈以外,腳尖點地即回,一招“薔薇三式”中最具攻擊威力的“文君濯錦”,飄飄掌影,虎虎勁風,帶著他高做災朗的狂笑之聲,一齊排空湧到。

 夏天翔第一次施展這招“文君濯錦”之際,連黃衣老人夏侯巽都大吃一驚,不肯硬接,其威力之強,變化之妙,可想而知。如今更是存心在自己仲孫姊姊眼前炫耀,用足了十二成勁力,卻教這位在祁連派中名排第三的佟巨,如何招架得住?

 佟巨看不透敵人的招術,勉強用了一式“推月排雲”,雙掌全力封拒來勢。

 “薔薇使者”所轉注贈與夏天翔的內力真氣,何等威猛?所傳的“薔薇三式”,何等神奇?雙方掌影一交,悶哼慘嚎起處,佟巨的龐大身軀,硬被震得凌空飛出八尺。

 夏天翔跟蹤追到,輕輕妙妙的一招“笑指天南”,便點了“鐵面鬼王”的暈穴,使他頹然暈倒。

 佟巨一倒,夏天翔劍眉雙展,回身對著仲孫飛瓊所藏身的嵯峨怪石,含笑叫道:“仲孫妹妹,你看我這‘薔薇三式’是否極為神妙?加上天羽上人所授的‘度世三招’,我頗有雄心與‘白骨三魔’在震天派開派大會之上放手一戰呢!”

 他這幾句得意的笑語說完,石後卻寂然無聲,聽不見仲孫飛瓊的絲毫回話。

 夏天翔詫然飛身,縱過一看,只見石後空空,衣香細細,伊人不知何處?

 他正在驚疑萬狀,猜不透仲孫飛瓊究系又因甚事兒對自己負氣而去,抑或遇上凶危之際,忽然白影一閃,靈猿小白手持一張絕大樹葉,縱上峰腰。

 夏天翔見樹葉上書有字跡,急忙接過一看,果是仲孫飛瓊所書,寫的是:“字奉翔弟,姊巧遇‘風塵狂客’厲老前輩,並已與其同往高黎貢山,大黃帶走,特留小白伴弟,希即設法邀約‘絳雪仙人’及‘九天魔女’,齊赴凝翠谷莫愁石室一會。”

 夏天翔看完仲孫飛瓊的留書,因語氣頗為親切,不由心頭安慰異常,自地上抓起“鐵面鬼王”佟巨,與靈猿小白雙雙施展身法,馳向“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所居的絳雪洞。

 原來仲孫飛瓊藏身石後,正聽夏天翔高吟那首“來是空言去絕蹤……”的義山七律之際,突然又複聽得遠遠傳來幾聲低微的獸嘯。

 這幾聲低微的獸嘯,別人聽在耳內無甚驚奇,但仲孫飛瓊卻聽得秀眉深蹙。

 因為這獸嘯不僅是自己所豢的異獸大黃所發,嘯聲中更含有極度的憤怒,像是遇上了什麽深仇大敵。

 仲孫飛瓊本是分派大黃小白往各處探尋“風塵狂客”厲清狂的蹤跡,聞聲之下,認為定系遇上祁連派人物,發生惡鬥,必須立即趕去接應。

 夏天翔既然有事,自己不必使他分神,最好悄悄而去,善自應付,萬一對手過強,獨力難支之際,再行互相呼應。

 仲孫飛瓊主意既定,遂悄悄自石後溜走,夏天翔則因一心逗弄“鐵面鬼王”佟巨,致未發覺。

 仲孫飛瓊越過一座峰頭,遠遠望見一片平岩之間,有兩條黃影上下追逐,身法有如電掣雲飄,極為靈巧。

 後面一條黃影正是大黃,前面一條黃影因距離過遠,難辨面目,但卻看出此人並無惡意,隻是倚仗比大黃更為靈巧迅疾的絕世身法,對大黃盡情戲弄。

 仲孫飛瓊一面心中暗忖,一面前馳,等她看出另外那條黃影是位滿面虯髯的黃衫怪客之際,不禁心中一動,高聲喝道:“大黃不可無禮,這位便是我命你到處找尋的‘風塵狂客’厲老前輩。”

 大黃見主人到來,出聲喝止,隻得不再追撲,但仍瞪著大眼,獰視“風塵狂客”厲清狂,口中不住厲聲低嘯。

 厲清狂微一打量仲孫飛瓊,含笑問道:“這隻黃猴子好凶,它是你養的麽?嘴裡嘰嘰咕咕地叫些什麽?”

 仲孫飛瓊看了大黃一眼,微笑道:“它說老前輩前些時候自它爪中搶走一朵我命它送去救人的朱紅雪蓮,害得它幾乎受到我的重責。”

 這幾句話兒,聽得那位遊戲江湖、清狂絕世的“風塵狂客”不禁臉上微紅,盯了大黃兒眼,恍然大悟地點頭說道:“不錯,不錯,我確曾作過這樣一件荒唐事兒,難怪它今日一見之下,就向我拚命追撲而來。”

 說到此處,轉對仲孫飛瓊微笑問道:“姑娘風神絕世,來歷定然不凡,你怎會一口叫出我的名號?”

 仲孫飛瓊恭身笑道:“晚輩仲孫飛瓊,家父與老前輩及北溟的皇甫神婆,齊名當世。”

 厲清狂聞言,臉上不禁又是一紅,自以解嘲地縱聲大笑道:“原來是仲孫賢侄女,想不到你還有這等善養百獸的降龍伏虎之力?”

 語音微頓,換了一副頗為歉疚及頗為關切的神情,目注仲孫飛瓊又複問道:“賢侄女適才曾說那朵朱紅雪蓮是送去救人之用,但不知所救何人?是否因我中途奪走誤了大事?此蓮被我用去半朵,尚剩半朵在囊,敬以奉還。”

 一面發問,一面便自伸手入懷,欲待摸取那所剩的半朵朱紅雪蓮還給仲孫飛瓊。

 仲孫飛瓊搖手笑道:“老前輩不必如此,那半朵朱紅雪蓮便奉贈老前輩,由你用以濟世活人,也是一樣。”

 厲清狂見仲孫飛瓊詞色誠懇,也不再謙讓,含笑說道:“聽賢侄女言中之意,那等待朱紅雪蓮救命之人定有轉機,未遭劫數。”

 仲孫飛瓊點頭笑道:“此人老前輩並不陌生,就是你曾經賞識的夏天翔。”

 厲清狂恍然大悟,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這機靈小鬼。”

 仲孫飛瓊笑道:“夏天翔被點蒼掌門鐵冠道長施展鐵袖罡風,拂傷髒腑,本非朱紅雪蓮不救,我才為他遠上大雪山玄冰原,求取這種罕世靈藥。等大黃空手歸來,報告朱紅雪蓮中途被劫,賽韓康、尉遲巧及柴無垢等,以為夏天翔必遭慘死,劫數難逃,誰知他竟另有絕世機緣,身在棺中,反獲奇遇呢!”

 厲清狂訝然問道:“夏天翔既已身在棺中,怎會還有什麽絕世奇遇?”

 仲孫飛瓊遂將洱海東岸荒廢禪寺中那段經過,對厲清狂細述一遍。

 厲清狂聽完這段傳奇性的敘述以後,“哈哈”狂笑道:“這樣說來,事情便越發奇妙,仲孫賢侄女請猜我那半朵朱紅雪蓮是用在誰的身上?”

 仲孫飛瓊搖頭笑道:“此事茫無頭緒,飛瓊不便猜測,還請老前輩明白見示。”

 厲清狂笑道:“我在高黎貢山凝翠谷內,利用那半朵朱紅雪蓮,使‘龍飛劍客’司徒畏恢復了一身功力。”

 仲孫飛瓊聞言,不由頗代“凌波玉女”柴無垢欣喜,細問所以,厲清狂遂也將往事詳加敘述。

 仲孫飛瓊聽他提起高黎貢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不禁靈機一動,故作不知地向厲清狂問道:“老前輩,那莫愁石室是處什麽所在?怎的我適才聽得有人要往那裡重溫舊夢?”

 厲清狂神色一震,急急問道:“賢侄女何時聽說?此人是誰?”

 仲孫飛瓊笑道:“我是在昨日清晨,聽得祁連派中的‘陰司笑判’吳榮所說。他說祁連派兩位黃衣護法,即將聯袂同赴高黎貢山凝翠谷中的莫愁石室一溫舊夢。”

 這段謊話編得毫無痕跡,厲清狂信以為真,感慨無窮,口中喃喃吟道:“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仲孫飛瓊任憑這位“風塵狂客”黯然傷神,低回往事,也不加以勸解詢問,隻是悠然自得地縱目眺覽嵐光山色。

 人類的心意,大略相同,像厲清狂這等懷有傷心恨事之人,倘若向他苦苦追問,必然秘而不宣,但根本不去理他,他往往卻又覺得抑鬱難宣,會自動覓機傾吐。

 厲清狂如今便是這等情形,低吟一住,便向仲孫飛瓊問道:“賢侄女,你爹爹難道未曾對你說過我的當年隱事?”

 仲孫飛瓊微笑搖頭,厲清狂長歎一聲說道:“這事說來話長,我此時急於趕赴高黎貢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以致無暇對賢侄女深談……”

 仲孫飛瓊接口笑道:“飛瓊反正無甚要事,便奉陪老前輩同赴雲南如何?”

 厲清狂想了一想,點頭說道:“賢侄女隨我同去也好,不但途中可聽我詳述當年舊事,到了莫愁石室與那兩位祁連派黃衣護法見面以後,不論彼此是和是戰?暨厲清狂是生是死?均將從此永絕江湖,屆時也許還要奉托賢侄女,代我了卻幾樁未了心願。”

 仲孫飛瓊聞言含笑點頭,暗凝功力,發出一聲低低長嘯。

 厲清狂看她一眼,微笑說道:“賢侄女果然家學淵源,功力極好,但你這凝氣傳聲,卻是向誰招呼?”

 仲孫飛瓊笑道:“我是在傳呼我另外所豢的一頭白猿及一匹青馬。”

 語音方落,蹄聲已起,片刻過後,青風驥神駿無倫地首先趕到。

 厲清狂失聲讚道:“好一匹蘭筋竹耳的龍種神駒……”。

 言猶未了,白影電飄,靈猿小白也已循聲尋到。

 仲孫飛瓊摘了一張絕大樹葉,以指甲劃字,為夏天翔留書,並用獸語向靈猿小白仔細叮嚀一番,遂率領異獸大黃,乘騎青風驥,陪同“風塵狂客”厲清狂,趕奔滇西而去。

 這時,夏天翔已與靈猿小白,把點了暈穴的“鐵面鬼玉”佟巨弄到絳雪洞口。

 夏天翔先命小白將佟巨拖入一堆巨石叢中,雙雙藏好,然後面對絳雪洞口,微凝真氣,高聲叫道:“凌妙妙、董雙雙兩位前輩與祁連掌門可在洞內。請出一會。”

 盞茶時分過後,洞中走出四人,夏天翔均都認得,是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點蒼派掌門鐵冠道長以及“紫焰天尊”雷化、“陰司笑判”吳榮。

 戚大招見來人竟是夏天翔,不由大吃一驚,愕然問道:“夏天翔,你不是死在哀牢山內了?怎的陰魂不散,又來此處?”

 夏天翔做然卓立,縱聲大笑道:“雖是江湖多鬼蜮,蒼天畢竟有威靈。‘白頭羅刹’鮑三姑的那兩顆九寒丹,難道便害得死我?”

 吳榮陰森森地問道:“如今才隻十月初七,距離二月十六的約會之期尚有四個月出頭,你卻來此則甚?”

 夏天翔狂笑答道:“我十月初七到來才好,倘若十月初九再來,不是違約背信了麽?”

 戚大招恍然頓悟,“哈哈”笑道:“原來你是來赴十月初八的伏牛山賭約,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能如此守信?也算難得。且把‘紅雲蛛絲網’交出,戚大招饒你安然離去便了。”

 夏天翔劍眉微蹙,忍笑問道:“那面‘紅雲蛛絲網’是我防身至寶,給你則甚?”

 戚大招笑道:“‘紅雲蛛絲網’是雙方所賭之物,你賭輸了,難道還想賴麽?”

 夏天翔趁勢釘他一句說道:“既是雙方所立賭約,你的賭物而今安在?”

 戚大招一聲長嘯,嘯完笑道:“我的賭物是我心愛的龍駒千裡菊花青,少時便到。”

 夏天翔笑道:“請問戚掌門人,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所賭的期限,及怎樣賭法?”

 這時,絳雪洞中又復出現三人,正是“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及“白頭羅刹”鮑三姑,但這三人全以為夏天翔已死,如今見他仍在人間,故均以極度詫異的目光,向他上下打量。

 戚大招狂笑道:“我怎會記不得?我們是以‘陰司笑判’吳榮、‘鐵面鬼王’佟巨的大腿作賭,他們若在今年十月初八以前保持大腿不斷,你便把‘紅雲蛛絲網’給我,若在今年十月初八以前大腿被人所斷,我便把千裡菊花青給你……”

 說到此處,忽然想起今日才十月初七,不由心中一動,回顧吳榮問道:“吳四弟,你三師兄是否現在眾妙堂內?”

 “陰司笑判”吳榮神情陰冷無比地笑了一笑說道:“掌門人望安,佟三師兄不但人在眾妙堂內,便他那身功力,三個夏天翔也非其敵。”

 戚大招微一點頭,目注夏天翔說道:“如今已是十月初七夜間,少時一交子正,賭期便滿,我吳四弟已被人暗算,斷去一腿,但佟三弟卻雙腿無恙,你的‘紅雲蛛絲網’應該輸給我了。”

 說至此處,一聲高昂的馬嘶,那匹千裡菊花青業已自行馳到。

 夏天翔委實對於這匹龍種神駒愛好已極,心想自己若能贏得此馬,與仲孫姊姊的青風驥並轡江湖,豈非人生極樂?

 眉飛色舞之下,遂向戚大招問道:“戚掌門人,你怎樣證明佟巨的雙腿未斷?”

 戚大招向身邊的雷化笑道:“有煩雷天尊騎著千裡菊花青去往眾妙堂,把我佟三弟接來給這夏天翔小鬼看看。”

 “紫焰天尊”雷化含笑點頭,方自走向千裡菊花青,夏天翔驀然仰天“哈哈”一笑,藏在石後的靈猿小白,便猛奮神力,把佟巨龐大的身軀,凌空擲出。

 夏天翔輕伸猿臂,接在手中,向雷化狂笑道:“雷朋友不必再跑眾妙堂,這不是祁連派中有名的高手‘鐵面鬼王’麽?”

 “九首飛鵬”戚大招、“白頭羅刹”鮑三姑、“陰司笑判”吳榮及鐵冠道長、“紫焰天尊”雷化等人,見佟巨居然落在夏天翔手中,不由均自相顧失驚。

 隻有“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依舊冷冰冰的,漠然無動於中,喜怒不形於色。

 夏天翔目注戚大招,雙眉一挑,傲然發話道:“戚掌門人,如今時方十月初七,你三師弟‘鐵面鬼王’佟巨業已落在我的手中,我若斷他一條腿兒,以贏取次牛山賭約,騎走你的千裡菊花青,是不是易如反掌?”

 “九首飛鵬”戚大招面色鐵青,無法答話。

 夏天翔一雙俊日之中精芒電射,環掃群魔,朗聲長笑說道:“但為了贏取一樁賭約,卻血淋淋地砍斷人家一條大腿,夏天翔不忍為之,也不屑為之。我且把‘鐵面鬼王’佟巨毫發無傷地奉還戚掌門人,當著‘絳雪仙人’、‘九天魔女’兩位前輩,你若認敗,便將千裡菊花青交我騎走,否則便算我輸,夏天翔甘心將‘紅雲蛛絲網’雙手奉兒”

 話完,果將佟巨毫發無傷地向戚大招凌空拋去。

 夏天翔這件事兒作得既頗光明磊落,仁至義盡;幾句話完,更是說得尖酸挖苦,語利於刀。弄得那位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滿面通紅,不知應該如何答對?

 第二十三章:祁連踐約

 “陰司笑判”吳榮知道掌門師兄決舍不得把他心愛的寶馬千裡菊花青輸給夏天翔,遂冷笑一聲說道:“夏天翔,你不知用什麽卑鄙手段暗算我三師兄,還敢跑到此處賣舌張牙。常言道得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大概絳雪洞中又要添上一具寒冰塑像了!”

 夏天翔冷冷瞥了吳榮一眼,曬然說道:“吳朋友,你說錯了,常言道:‘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夏天翔既然來此,就不曾把這祁連山絳雪洞看成是什麽刀山劍樹,虎穴龍潭,隻要凌董兩位前輩不對我出手……”

 “絳雪仙人”凌妙妙聽他說至此處,接口笑道,“夏天翔放心。你無須設法激將,我二人從來不對後輩出手,但你在與戚掌門交代完畢以後,卻須答覆我一句話兒,就是鹿玉如而今安在?”

 夏天翔向“絛雪仙人”凌妙妙含笑恭身,正待答話,戚大招業已觸動靈機,對夏天翔冷然問道:“夏天翔,你記不記得在黃山與我相會之事?”

 夏天翔應聲答道:“事未經年,夏天翔怎會忘卻?”

 戚大招點頭笑道:“記得就好,我還是那兩點理由,不能把千裡菊花青認輸給你。”

 夏天翔劍眉微蹙說道:“請你把那兩點理由再說一遍。”

 戚大招說道:“第一點理由是如今既系十月初七,則你未見得能把你自己的兩條大腿保持到初八子時不斷……”

 夏天翔冷哼一聲,接口問道:“我想起來了,你的第二點理由,是不是認為千裡菊花青不肯跟我?”

 戚大招點頭大笑道:“你應該記得黃山試騎,在馬背上被我這龍種神駒兩度摔落之事。”

 夏天翔想起黃山被跌之事,不禁俊臉微紅,目光略注那匹正站在戚大招身邊的千裡菊花青,傲然說道:“我先解決你這兩點理由,看你還有何話說?”

 戚大招也自厲聲狂笑道:“隻要你能解決這兩點理由。當著凌董二位,戚大招答應舍卻這匹隨我多年的罕世龍駒就是。”

 夏天翔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便一項一項的循序解決。”

 話完,目光又複一掃群魔,朗聲問道:“哪位對我夏天翔的兩條大腿有興趣?”

 “紫焰天尊”雷化既看不慣夏天翔這等豪氣逼人的英風傲骨又因知道昔日點蒼山步虛道觀之戰,對方在師兄鐵冠道長手下一招即敗,身受重傷,不由意存輕視地拔劍在手,緩步走出。

 夏天翔見雷化出場,蹙眉問道:“你要與我較量?”

 雷化未曾聽出夏天翔的話意,尚自傲笑道:“我手中的寶劍暨幾手回風舞柳劍法,對你那兩條大腿有興趣。”

 夏天翔嘴角微披,轉面向戚大招問道:“戚掌門人,你們是打算選派代表和我動手?還是打算車戰?”

 在場群魔以內,最年輕的也要比夏天翔年長兩倍有余,戚大招怎好意思再以車輪戰法取勝,何況心中也著實有些輕視對方,遂應聲狂笑道:“任你選擇一人動手,隻要勝負一分,兩腿未斷,我那第一點理由便算被你解決。”

 戚大招說完,認為夏天翔必然選擇只剩一腿的“陰司笑判”吳榮,但仍有足以取勝的把握,因為吳榮斷腿以後,曾經痛下苦心,練成了幾種惡毒絕學。

 夏天翔靜靜聽完,向雷化搖手笑道:“雷朋友請回,我不和你打。”

 雷化本欲在人前顯耀,但因戚大招已有任憑夏天翔選擇對手之言,遂隻得愕然問道:“你要選誰和你動手?”

 夏天翔忽然大笑說道:“雷朋友怎的如此不自量?你的一身藝業,不過與‘鐵面鬼王’佟巨在伯仲之間,佟巨在我手下一招被製,你也最多難過三招,我自然要選個較強的對手,才好使那位額上長著九個大包的一派掌門,輸得心服口服。”

 “絳雪仙人”凌妙妙聽得向身畔的“九天魔女”董雙雙低聲笑道:“難怪玉如對夏天翔傾心,這娃兒著實高傲倔強得令人可愛。”

 “九天魔女”董雙雙含笑點頭,這時雷化因夏天翔竟對自己輕視,忍不住心頭髮火,意欲挺劍進招,硬行動手。

 點蒼掌門鐵冠道長畢竟眼力稍高,見狀叫道:“雷二弟請回,戚掌門人既已答應夏天翔選擇對手,且由他覓人叫陣。”

 雷化聽掌門師兄如此說法,隻得收劍悻悻走回,夏天翔兩道冷電似的炯炯眼神,向在場群魔,又複緩緩掃視。

 這兩道服神,終於停留在點蒼掌門鐵冠道長身上。

 鐵冠道長濃眉一挑,神情異常高傲地冷冷問道:“你要選擇我麽?”這句活中充滿了驕狂自詡及曬薄對方的神情語氣。

 夏天翔淡淡一笑,搖頭答道:“夏天翔前此在點蒼山步虛道觀曾拜鐵袖罡風一拂之賜,今夜本應就此找場,但有兩點理由,卻不能選擇你作對手。”

 鐵冠道長曬然說道:“你的理由好像很多。”

 夏天翔針鋒相對地接口說道:“並且正確無比。”

 戚大招蹙眉說道:“有理就快說,若不讓你說出,你便變成寒冰塑像,也難瞑目。”

 夏天翔嘻笑的神色一收,目光如炬,凝注點蒼掌門鐵冠道長,冷然說道:“第一點理由便是你雖然欠我一筆舊債,但欠旁人的卻比欠我更多,萬一我今夜將你擊敗,使你羞憤自盡,豈不使另外那位大債主無從向你索債,終身抱恨?”

 鐵冠道長縱聲狂笑道:“你倒真會飾詞避難,鐵冠縱橫一世,闖蕩八荒,在我劍下武林豪雄所流的碧血足可成河,我哪裡記得清誰是我的最大債主?”

 夏天翔逼緊一步,接口說道:“這樁債務與尋常武林血債大不相同,你清夜捫心,必然寢不能安,怎會忘記?”

 鐵冠道長驀然想起自己所作的那樁見不得人之事,不禁全身一顫,凶威頓減,傲氣大殺。

 夏天翔哪肯饒人?又複目射神光地高聲喝道:“你的最大債主,便是被你逆倫弑上、割舌剁指、身遭慘死的‘慈心羽士’管老前輩,這筆血債,我必須留給‘龍飛劍客’司徒畏為點蒼派清理門戶之際,代他師叔向你索債。這豈非夏天翔今夜強忍私仇,不願選擇你作對手的正當理由之一?”

 鐵冠道長因自己殘害“慈心羽士”管三白一事,神明內咎,深恐越描越黑,哪裡還得出口?隻好冷哼半聲,咬牙忍氣。

 夏天翔眉飛色舞地繼續笑道:“第二點理由則是這場比鬥的勝負,關系著一匹罕世難尋的異種龍駒,故而我選擇之人,必須要在分了輸贏以後,能使戚掌門人甘心獻馬,無所怨懟,才屬理想。”

 “絳雪仙人”凌妙妙聽得失笑說道:“你這娃兒,真會氣人。但符合你所說條件的對手,恐怕不大好找?”

 夏天翔笑道:“好找,好找,我早已想好對手,倘若夏天翔僥幸獲勝,包管戚掌門人心服口服,甘心獻馬。”

 這一席話,聽得那位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滿腹狐疑,詫然問道:“你這位理想的對手是誰?”

 夏天翔俊目雙翻,精芒電射,逼視著戚大招,大笑道:“這人還不好猜?就是戚掌門人尊駕自己!”

 在場群魔聽完這兩句話後,無不暗讚夏天翔傲骨蓋世,膽大包天,小小年紀,竟敢向當代武林八大掌門中的傑出好手“九首飛鵬”戚大招如此叫陣。

 戚大招搖頭苦笑說道:“你為什麽偏愛選我?”

 夏天翔笑道:“你是千裡菊花青的主人,自然應該親手把它輸掉!”

 戚大招氣極而笑,把那顆額上長著九個肉包的巨大頭顱搖了一搖,蹙眉問道:“你打算與我怎樣比鬥,拳掌?兵刃?玄功?暗器?”

 夏天翔劍眉一挑,傲氣凌雲地答道:“杜工部前出塞詩中說得好:‘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我夏天翔既向戚掌門人挑戰,自然是要鬥你手中這根重達百五十斤、威震江湖的九鵬展翼鋼拐。”

 戚大招聽得雙眉緊皺,凝視夏天翔有頃,突然忍不住仰首長空,一陣震天狂笑。

 夏天翔哼了一聲說道:“我說得有何不對,你為什麽像隻夜梟悲啼,笑得這樣難聽?”

 戚大招微頓手中九鵬展翼鋼拐,“丁丁”連聲,石火星飛,厲聲說道:“當世峨嵋、昆侖、少林、武當、雪山、羅浮等六大門派的掌門人,見了戚大招這根九鵬展翼鋼拐也無不忌憚三分,你卻螳臂當車,以卵擊石,狂妄至此,怎不令人發笑?”

 夏天翔劍眉軒處,接口說道:“空自吹噓何用?贏了我才算本領。你再不趕快動手,一交子時,那匹千裡菊花青便輸掉了。”

 戚大招大笑說道:“哪裡會等到子時?戚大招九鵬展翼鋼拐一舉,三招以內,你便將骨斷筋折,身為肉醬!”

 夏天翔朗聲笑道:“你既會漫天討價,我便當就地還錢,三百招中,夏天翔倘若落敗,不但賭約認輸,雙手奉上‘紅雲蛛絲網’,並自行砍斷兩條大腿!”

 戚大招也不禁對夏天翔的英風豪氣,暗暗心折,不再賣狂,發話問道:“你用的是什麽兵刃?”

 點蒼掌門鐵冠道長在一旁說道:“他用的是‘北溟神婆’皇甫翠所傳的一對三絕鋼環。”

 夏天翔瞥了鐵冠道長一眼,搖頭說道:“下次我如有機會領教你的回風舞柳劍法,定然仍用三絕鋼環,但今夜對付戚掌門人的那根重達百五十斤的九鵬展翼鋼拐,卻要換件兵刃。”

 說完,自身邊一具仲孫飛瓊為他特製的軟皮套內,取出天羽上人所賜的那“天禽五色羽毛”,持在手中,向戚大招笑道:“戚掌門人,你那根九鵬展翼鋼拐,加上內家真力,掄圓施展開來,重若萬鈞。我這根五色鳥羽卻是輕如無物,故而今夜之戰,應該是至柔克剛的最好解釋。”

 戚大招畢竟一派掌門,見夏天翔要用一根羽毛對抗自己重達百五十斤、無堅不摧的九鵬展翼鋼拐,知道必有詭異,遂不僅不稍輕視,反倒向對方手中那根長約二尺四五的五色羽毛細看了幾眼。

 這一細看之下,果然看出不僅羽毛色彩絢麗已極,並還隱泛異常的寶光,越發知道絕非凡物,微起戒心,但一時卻想不出這種奇怪兵刃的名稱來歷。

 “九天魔女”董雙雙卻咦了一聲,向“絳雪仙人”凌妙妙說道:“夏天翔手中這根鳥羽,像是百年前威震江湖的‘天禽五色羽毛’,他從何處得來?莫非‘天羽大師’唐一夢仍在人間,並傳了這娃兒絕世無雙的‘天禽七巧’手法麽?”

 這“天禽五色羽毛”,“天羽大師”唐一夢,及“天禽七巧”手法等語,聽在戚大招耳中,竟使這位平素目空一切、驕狂無比的祁連派掌門人怦然心驚,猜出夏天翔果是有恃而來,自己必須仔細盤算,萬勿魯莽。

 戚大招這一仔細思索,綜合佟巨受製被擒,夏天翔單人獨闖絳雪洞,並敢選擇自己作為對手等事,反覆推敲之下,認定“九天魔女”董雙雙所說不差,對方手中的烏羽,必是百年前江湖無敵的“天禽五色羽毛”,而夏天翔也定然巧遇“天羽大師”唐一夢,獲得出奇的傳授,否則決不會如此大膽狂傲。

 自己身為一派掌門,夏天翔則屬年輕後進,勝之已覺不武,不勝更將半世英名付諸流水,但事先允許對方選人較量,對方偏又選中自己,在這種騎虎難下的局面之下,如何才能預留退步?

 戚大招江湖經驗畢竟老到,微一思索,便已成竹在胸,有了主意。

 夏天翔見戚大招目注自己手中的“天禽五色羽毛”,半晌無言,不禁訝然問道:“戚掌門人莫非仍認為夏天翔不配承教?”

 戚大招主意恰已想好,怪眼雙翻,“哈哈”大笑道:“我是在想,戚大招身為一派掌門,便是施展九鵬展翼鋼拐把你砸成肉醬,也將被武林人物訕笑我以老欺小,以強凌弱,豈非太吃虧了?”

 夏天翔問道:“依戚掌門人之見,應該怎樣比鬥?你才不會吃虧?”

 戚大招見夏天翔業已上鉤,遂譎笑問道:“夏老弟傲骨英風,著實可佩,你難道還敢讓我出題目麽?”

 夏天翔何等聰明,雖然發覺戚大招似有詭計,自己並正漸漸鑽入他的圈套之中,但因已被對方逼住,隻得軒眉笑道:“戚掌門便是安排下一鍋沸油,夏天翔也敢比你先跳。”

 “絳雪仙人”凌妙妙向“九天魔女”董雙雙附耳低聲笑道:“這孩子果然討人喜歡,我同意把玉如嫁給他了。”

 “九天魔女”董雙雙微微一笑,暗用功力,不使外人聽得,向凌妙妙低聲說道:“你且慢想作丈母娘,依我看來,你這準女婿太以好強,非上戚大招的惡當不可,今夜一關難過!”

 “絳雪仙人”凌妙妙眉尖雙挑,方自鼻內冷哼一聲,業已聽得戚大招狂笑說道:“夏老弟何必如此言重?一樁賭約輸贏,算不了什麽大事。戚大招怎會安排油鍋刀山等凶險之物?我隻是仍準備在這根九鵬展翼鋼拐之上,與老弟略作遊戲,但決非彼此過招動手而已。”

 夏天翔聞言,心內一寬,揚眉傲笑說道:“戚掌門人但有所命,夏天翔無不遵從,我們為了節省時間,最好馬上開始。”

 戚大招獰笑一聲,手中默運功勁,往下一插,竟把那根九鵬展翼鋼拐插得入石三尺。

 然後凝聚神功,照準鋼拐頂上的九隻展翼飛鵬,“啪啪啪”接連幾掌,硬將整根鋼拐擊得全沒石中,只剩九隻展翼飛鵬露出石外。

 戚大招施展完畢,目注夏天翔,異常得意地縱聲狂笑道:“夏天翔,你隻要能夠不借外力,把這根九鵬展翼鋼拐自石內拔出,伏牛山賭約便算我輸,千裡菊花青盡管騎走便是。”

 戚大招這個主意想得的確高明,因為縱令夏天翔巧遇百年前武林無敵的“天羽大師”唐上夢,最多也不過學會幾手精妙絕招,真氣內力方面決不致有甚突飛猛進;自己素以膂力稱雄,這擊拐入石,要對方拔出之舉,必然有勝無敗。退一萬步想,九鵬展翼鋼拐即被夏天翔拔出,對於自己的臉面也無任何損失,並可慨將千裡菊花青相贈,以示守約,好在那等烈性的異種龍駒,除非自己有令,誰也騎它不走。

 夏天翔在戚大招把那根鋼拐整個擊入石中,狂笑發話以後,便知自己過份逞強,果然中入圈套。不但使贏到手的千裡菊花青成空,並將無法下台,甚至要把“紅雲蛛絲網”輸掉。

 因為倘若彼此過手,則自己身懷“薔薇使者”所傳的“薔薇三式”以及“天羽大師”所傳的“度世三招”,威力絕頂,妙用萬方,慢說“九首飛鵬”戚大招,縱遇“白骨三魔”那種人物,也可一與頡頏。如今這比鬥方法,純系較力,自己雖承“薔薇使者”轉注功力,但修為鍛煉不夠,總是最弱的一環,尤其戚大招是以膂力之強,名震江湖,自己豈非定然無法把九鵬展翼鋼拐拔出,弄得丟人現眼?

 心中正在發愁,戚大招得意之下,怎肯讓人?滿含譏刺意味地冷笑說道:“夏天翔,你方才不是催我節省時間,馬上開始,怎的如今卻又遲疑起來?趕快把這九鵬展翼鋼拐拔出,便可贏得賭約,將那千裡菊花青騎走。”

 夏天翔因事逼至此,自己無論力所能及與否?也必一試,遂豪氣又騰,目注戚大招冷笑說道:“戚掌門人,你好心機,好安排。”

 戚大招濃眉一挑,狂笑說道:“這稱得起什麽心機?什麽安排?不過是戚大招略用所長而已。但夏老弟適才豪氣凌人之際,不是曾經高吟杜工部前出塞詩的‘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麽?”

 這幾句話,以人之語,塞人之口,講得好不厲害!夏天翔被他激得劍眉雙剔,意氣飛揚,搶步走到那根幾乎全部沒石,只剩九隻飛鵬露出石外的九鵬展翼鋼拐之前,俯下身形,雙手攢住鋼鑄的飛鵬,凝足真力,往上猛拔。

 “薔薇使者”轉注給他的功力果然驚人,夏天翔竭盡全力施為之下,雖覺鋼拐奇重絕倫,但仍被他緩緩拔起三寸。

 這一來,祁連群魔俱都大驚,包括“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在內,均一齊圍攏,遠遠近近地站在夏天翔四外觀看。

 戚大招則胸有成竹,面含冷笑,靜靜旁觀。

 因為他自知九鵬展翼鋼拐頂端飛鵬以下的一尺七寸、二尺一寸及二尺五寸等處,各有一枚鑄來鎖拿對手兵刃的特製倒鉤,故而拔出石地,遠比插入困難,縱令夏天翔天生異稟,又獲罕世奇遇,把內家真力增強到與自己仿佛的地步,最多也不過能把九鵬展翼鋼拐拔出九寸來長以後,便即兩臂奇酸,心頭狂跳,眼前亂轉金花,耳中也良“嗡嗡”作響。

 夏天翔想起“薔薇使者”轉注功力以前曾告自己,務須設法多加鍛煉,多鬥強敵,功力自會逐漸加強,到了明年二月十六,才可硬接“白骨三魔”中的“白骨天君”三招。如今時才十月初七,鍛煉未夠,功力未足、哪裡拔得出這根九鵬展翼鋼拐?

 他雖自知力已用竭,但仍傲然不服地再複猛力一拔,卻感覺那根九鵬展翼鋼拐變得重逾乾鉤,絲毫無法撼動。

 夏天翔心余力拙,正待長歎一聲,俯首認輸,繳出“紅雲蛛絲網”之際,突然覺得背後襲來一絲涼風,在自己腰眼左近透體而入。

 夏天翔憤然猛一回身,卻見自己背後站的正是“絳雪仙人”凌妙妙及“九天魔女”董雙雙,凌妙妙並厲聲笑道:“夏天翔,你三番兩次來我絳雪洞中擾鬧,委實可惡。如今既與戚掌門人訂了賭約,便趕緊如約履行,隻要將這九鵬展翼鋼拐拔出,便可再度僥幸地騎走千裡菊花青。否則不僅輸掉‘紅雲蛛絲網’,我還要把你兩條大腿一齊留下。”

 夏天翔勃然大怒,方欲反唇相譏,忽然發現“絳雪仙人”凌妙妙語意雖凶,語音雖厲,但兩道眼神卻以一種慈祥和藹的異樣光輝,凝注自己。

 這兩道眼神剛剛觸動他一線靈機,耳中又聽得有人用“蟻語傳聲”的絕頂內功向自己說道:“夏天翔,我們幫你的忙,你趕緊飾詞掩護,努力再拔,包管能把這根九鵬展翼鋼拐拔出石地。”

 夏天翔何等聰明?聞言之下,遂向“絳雪仙人”凌妙妙雙眼一翻,傲然說道:“你們且慢發狂,我既已把這九鵬展翼鋼拐拔出幾近一尺,自然能將它整個拔出石地。”

 戚大招冷笑說道:“你能拔出一尺,確實難得。但一尺以後,每寸每分均極艱難,依我看來,你那面‘紅雲蛛絲網’是輸定了。”

 夏天翔趁機回身,轉對戚大招問道:“戚掌門人,我們訂這拔拐之約,可曾規定時限?”

 發話之間,背後寒風由一縷加成兩縷,透體綿綿襲入,變成一股溫和熱力,傳布全身,使夏天翔感覺精神頓漲,疲勞漸去,四肢百骸舒泰無比。

 戚大招哪裡想得到自己倚作靠山的“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竟會愛女及婿,反助夏天翔?遂仍充滿自信地狂笑道:“雖然未曾規定時限,但你總應該在於正之前完成這樁賭約。”

 夏天翔故意再逗他一句說道:“我能不能夠服藥助力?”

 戚大招點頭訕笑說道:“當然可以,我倒要見識你有什麽能在頃刻之間助長千鈞神力的仙丹妙藥?”

 夏天翔正欲裝模作樣,向懷中隨意摸取一粒靈丹吞服之際,突然一聲清朗的猿啼,靈猿小白忽自石後現身,大搖大擺走出。

 祁連群魔於小白擲出佟巨之時,雖已看見它藏在石後,但卻猜不出它突然現身,並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來則甚?

 夏天翔深知小白通靈無比,這驀然出現,必有所為,遂微笑說道:“小白,你來則甚,是想幫我的忙麽?但我與對方訂約,這根九鵬展翼鋼拐必須我親手拔出才算數呢!”

 小白“吱吱”一叫,右爪舒處,爪內托著“天羽大師”所豢的黑猿在殉主以前送給小白的那粒毒蛇丹元,塞向夏天翔口中,似是要他把這丹元服下。

 “絳雪仙人”凌妙妙瞥見小白爪中所托的毒蛇丹元,不禁與“九天魔女”董雙雙對看一眼,嘴皮微動。

 夏天翔耳邊又聽得有人以“蟻語傳聲”說道:“白猴子爪中所托,像是罕世難見的蜈蚣蟒丹元,你趕緊把它服下,略微調氣運行,定然得益匪淺。我二人本可幫你把那九鵬展翼鋼拐拔出,但這種作法隻是迫不得已,揠苗助長,拐雖拔出,你本身也必真元大損,非經周年半載好好調息,不得複原。如今既有這蜈蚣蟒丹元,內長外助,順理成章,則可不妨事了。”

 夏天翔聽完,自然狂喜萬分,立將蜈蚣蟒丹元服下,並如“絳雪仙人”凌妙妙所囑,調勻真氣,把剛剛所服丹元化成的一股陰涼玉液,散布周身百穴。

 戚大招見夏天翔閉目坐地,調息行功甚久,不禁微覺不耐地抬頭一看天時,發話說道:“夏天翔,時近亥未,你再這樣裝腔作勢,可要來不及了。”

 夏天翔一睜雙目,微笑而起,再度走到已被自己拔出近尺的九鵬展翼鋼拐之前,向戚大招笑道:“戚掌門人,請準備將千裡菊花青償付賭約,夏天翔這次要把你這根九鵬展翼鋼拐拔出來了。”

 戚大招哼了一聲,面罩嚴霜,曬然不語。

 夏天翔感覺背後寒風又已緩緩襲來,遂雙手握定九鵬展翼鋼拐拐身,奮力往上一拔。

 他這一拔,直把位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以及“白頭羅刹”鮑三姑等一千魔頭看得目瞪口呆,大出意外。

 原來夏天翔一下便把九鵬展翼鋼拐拔出九寸!

 夏天翔目光凝注九隻展翼飛鵬之下一尺七寸處的那枚倒鉤,哦了一聲,含笑說道:“原來戚掌門人這根九鵬展翼鋼拐竟還鑄有倒鉤,否則怎會這等難拔?”

 戚大招臉上顏色由青轉紅,由紅轉紫,顯得奇窘無比。

 就在這位祁連派掌門人奇窘萬分,無話可答之際,夏天翔一聲龍吟長嘯,已在體內丹元及背後寒風的雙重助力之下,把那根九鵬展翼鋼拐拔出石地,異常謙恭的雙手獻上。

 戚大招奇窘難解,盛怒難宣,接過九鵬展翼鋼拐猛力一揮,砰然暴響,石火星飛,把身旁一塊巨大山石砸得四分五裂。

 夏天翔暗暗好笑,索性把神情裝得特別正經,向“九首飛鵬”戚大招深施一禮,恭恭敬敬地含笑說道:“武林未學夏天翔,敬請戚掌門人將千裡菊花青如約見賜。”

 這種情形之下,又有“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及鐵冠道長、“紫焰天尊”雷化等人在場,“九首飛鵬”戚大招縱然臉皮再厚,也說不上不算來,隻得一咬鋼牙,恨聲說道:“隻要你能騎得住這匹千裡菊花青,便盡管騎去就是。”

 夏天翔因在大巴山中曾經試用仲孫飛瓊所傳的獸語,使千裡菊花青神情馴善,容許自己上背乘騎,故而聞言之下,便自緩步走向千裡菊花青,並遵照仲孫飛瓊所教馴獸心得,以一種極為誠懇,又複極為友善的目光,與這匹龍種神駒,先行互相對視。

 戚大招見狀好生詫異?暗想千裡菊花青龍性難馴,極為暴烈,未奉自己之命,絕不容生人走近身邊,怎的今夜對這夏天翔的神情竟會大異昔日?

 猶未了,夏天翔業已走到千裡菊花青的身旁,一面輕撫馬鬃,一面把自己的面頰湊在馬臉之上,略微挨擦,以示親熱,口中並用極為低沉誠懇的語音說道:“哈嘰裡摩,摩嘰哈裡,哈嘰摩摩古龍。”

 千裡菊花青果然馴善已極,任憑夏天翔親熱撫摸,但卻有幾點淚珠,自馬眼中淒然墜落。

 夏天翔不禁大吃一驚,回想當初自己在大巴山試騎這千裡菊花青之際,它曾兩度悲嘶示警,鹿玉如粗心未察,終於中了“昆侖逸士”向飄然毒上淬毒的“天荊毒刺”的暗算。如今竟又淒然墜淚,難道禍變將生,祁連群魔在惱羞成怒之下,要對自己無恥暗算?

 一面暗加警惕,一面翻身上馬,但身形剛剛跨上馬背,尚未及縱轡試騎,便聽得戚大招咬牙怒哼,並有“絲”的一聲破空微響。

 夏天翔情知不妙,正欲發話喝問,但坐下千裡菊花青卻全身一顫,驀然倒地。

 夏天翔飄身下馬,閃目看時,只見千裡菊花青左耳上方釘著一根幾已全沒入腦的“天荊毒刺”,一匹神駿無比的龍種寶駒,竟在戚大招狠心辣手之下,慘遭殺害。

 夏天翔想要這匹龍駒與仲孫姊姊並轡江湖已久,如今馬雖到手,心願卻空,怎不氣得全身血脈債張,顫指“九首飛鵬”戚大招怒聲喝道:“戚大招,你身為一派掌門,怎的做出這等神人共憤的無恥之事?”

 戚大招面色鐵青,殺氣騰眉地厲聲答道:“夏天翔,你不要輕狂找死,口不擇言,我自己殺我所豢的馬兒,怎說無恥?更談不到什麽神人共憤。”

 夏天翔目光略瞥千裡菊花青,不由一陣心酸,咬牙怒聲喝道:“你自己殺你所豢的馬兒,別人自難管你,但你卻業已先把這匹馬兒輸給我了。”

 戚大招無恥狡辯道:“我雖如約輸給你這匹馬兒,但事先似乎並未說定是活馬,還是死馬!”

 夏天翔咬牙說道:“我先贏伏牛山賭約,你後殺千裡菊花青,我便要替這匹不該被你所殺的可憐馬兒報仇。”

 戚大招厲聲狂笑說道:“若不是你這小鬼來此糾纏,我乘騎多年的心愛龍駒也不會身遭慘死!追原溯始,你才是千裡菊花青的要命凶星,我殺你為它償命便了。”

 語音方落,鋼牙便挫,九鵬展翼鋼拐霍地掄圓,一式“雷降九霄”,挾著無法形容的銳勁風聲,照準夏天翔肩背之間猛砸而下。

 戚大招在當代武林八大掌門人中,向稱佼佼好手,這一含怒發招,威勢之強,真足撼山震嶽,仿佛鋼拐離身尚有數尺,勁急拐風便能將對方身形卷飄而起。

 夏天翔近來奇遇雖多,長進雖快,但對於如此威勢的猝然襲擊,也不敢輕率接架。遂在拐影才飄,拐風才卷之際,施展恩師“北溟神婆”所傳的急難脫身絕學“天龍轉”,靈妙從容地閃出二丈。

 戚大招也深知夏天翔年歲雖輕,卻滿身奇學,絕非易與,在一拐砸空之下,正待順勢變招,再度追奇,卻聽得“絳雪仙人”凌妙妙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戚掌門人住手,聽我一言。”

 戚大招悻然收拐,目注“絳雪仙子”凌妙妙詫聲問道:“凌護法阻我殺這小賊則甚?”

 “絛雪仙人”凌妙妙目光一掃在場群魔,微笑說道:“這絳雪洞前,我方幾已全集震天派一流好手,對方卻隻夏天翔一人,勝之不武,不勝為笑,戚掌門人縱將他傷在九鵬展翼鋼拐之下,也難免不傳為江湖笑柄的。”

 戚大招臉上一紅,憤然說道:“凌護法如此說法,難道便讓這夏天翔小鬼安然離去不成?”

 “絳雪仙人”凌妙妙笑道:“震天派開派大典,齊集群英的盛會之上,戚掌門人大可向夏天翔之師‘北溟神婆’皇甫翠,把今夜這場過節作一交代。”

 戚大招濃眉一挑,目光冷瞥夏天翔,猛頓手中九鵬展翼鋼拐,恨聲說道:“凌護法說得有理。我也不怕什麽難纏難惹的‘北溟神婆’,但可惜平白損失一匹通靈神駿的千裡龍駒,而未將這夏天翔小鬼當時砸成肉泥……”

 話猶未了,“九天魔女”董雙雙卻在一旁含笑說道:“戚掌門人休怪董雙雙直言,你這暗發‘天荊毒刺’擊斃千裡菊花青之事,作得原自欠妥。不如任憑夏天翔騎去,日後遇機再複奪回,豈不是可保全一匹罕世良駒的性命?”

 戚大招見自己倚為靠山的兩位護法,語意中竟均略微偏向夏天翔,不由心中略感不悅。但殺馬之舉,原是一時衝動,事後己頗後悔,其屈在己,哪裡還答得上話來?隻好冷哼一聲,默然不語。

 “九天魔女”董雙雙雖見戚大招神情尷尬,卻也不去管他,轉面目注夏天翔,含笑問道:“夏天翔,你方才好似曾說,來此並非全為伏牛山賭約,尚有別事……”

 夏天翔因知自己今夜全靠這兩位前輩暗中幫忙,才不致弄得灰頭土臉,遂接口恭身答道:“夏天翔是奉了一位前輩之命,來邀請凌董兩位前輩與其一會。”

 “絳雪仙人”凌妙妙聽得哼了一聲說道:“這人好狂!他既然要會我們,怎不親自前來這絳雪洞中,卻命你傳話則甚?”

 夏天翔恭身笑道:“這位老前輩說是不便來此,才命夏天翔恭請凌董兩位前輩,屈尊移玉。”

 “九天魔女”董雙雙失笑道:“這人好大口氣,你可知他名號?”

 夏天翔答道:“此人與家師及‘天外情魔’仲孫前輩齊名,姓厲名清狂,武林人稱‘風塵狂客’。”

 “風塵狂客厲清狂”七字,聽得“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均自全身一震,似乎大出意外?

 凌妙妙槍先問道:“你是怎樣遇見‘風塵狂客’厲清狂?他約我們在何處相會?”

 夏天翔信口胡編,含笑說道:“夏天翔在一村店飲酒,巧遇厲老前輩也正獨自買醉,遂奉命來請兩位前輩,去往村店一會。”

 董雙雙問道:“這村店是在何處?”

 夏天翔搖頭說道:“地不知名,離此約有兩日行程,夏天翔願意為二位前輩引路。”

 凌妙妙方一點頭,“九首飛鵬”戚大招卻冷笑說道:“哪有地不知名之理?凌護法小心這刁鑽小鬼有甚惡毒圈套。”

 凌妙妙大笑道:“戚掌門人,當世中有誰敢對凌妙妙、董雙雙施展詭計?我們隨這夏天翔去與厲清狂一會,了卻多年心願以後便即轉來。你且為千裡菊花青挖墳埋骨,不必替我們擔心思了。”

 戚大招臉上方覺訕然,凌妙妙已向夏天翔含笑說道:“夏天翔,我們說走便走,你且與這隻白猴子前行引路。”

 夏天翔黯然看了橫屍地上的千裡菊花青一眼,向“九首飛鵬”,戚大招揚眉叫道:“戚大招,震天派二月十六的開派大會之上,夏天翔要替這匹可憐的馬兒報仇,你小心難逃公道!”

 一面說話,一面與靈猿小白雙雙騰身,往南馳去。

 “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黃衫飄處,隨後追蹤,隻把位“九首飛鵬”戚大招氣得面色鐵青,怒無泄處,九鵬展翼鋼拐憤然猛揮,又複擊碎了一根粗大石筍。

 馳過兩座峰頭,夏天翔邊行邊向“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抱拳含笑道:“夏天翔謝過兩位前輩適才凌空傳勁暗助真力,使夏天翔得能拔出那根九鵬展翼鋼拐之德。”

 凌妙妙笑道:“這種小事不必再提,倒是根據‘白頭羅刹’鮑三姑所說,你已被她暗加算計,服了兩粒九寒丹,骨髓成冰而死。怎的卻仍……”

 夏天翔笑道:“鮑三姑雖然陰險歹毒絕倫,但夏天翔卻吉人自有天相,我巧遇‘天外情魔’仲孫老前輩加以援手,不但骨髓未曾成冰,反借鮑三姑兩粒九寒丹之力,解去了雙掌所中的火毒。”

 “絳雪仙人”凌妙妙哦了一聲說道:“原來你遇見了那最愛多管閑事的仲孫聖?但鹿玉如是否知道你並未死去?”

 夏天翔點頭答道:“她已從仲孫前輩口中得知我死裡逃生,並未絕命。”

 凌妙妙又複問道:“她如今蹤跡何在?”

 夏天翔劍眉微蹙,悵然答道:“她在聽說我並未絕命,又見我即將蘇醒之時,卻驀然離去,聲稱從此青燈古佛,獨遣余生,不再與我相見。”

 “絳雪仙人”凌妙妙與鹿玉如母女情深,聞言之下,失聲一歎,嗓音中並可聽出業已微含悲戚。

 夏天翔何等聰明,聆音察理,朗然說道:“凌老前輩放心,但等二月十六震天派開派大會了結以後,夏天翔不辭踏盡海角,走遍天涯,也要把玉妹尋著。”

 凌妙妙聞言,心中略慰,目注夏天翔問道:“你尋著鹿玉如後,可會辜負她對你的一番情意?”

 夏天翔俊臉微紅,搖頭示意。

 凌妙妙厲笑說道:“不會辜負就好,你若違信失言,卻休怪我心狠手辣,把你也製成一具寒冰塑像!”

 夏天翔傲骨天生,對任何人也不肯屈服,聽得劍眉雙剔,目射神光說道:“凌老前輩請莫這樣說法,我不會辜負鹿玉如之故,是由於我的道德良心,以及當初為她遠上岷山、在薔薇墳前所祈求的薔薇願力,卻決非由於老前輩的神威所懾,須知夏天翔一身傲骨,從不畏……”

 凌妙妙笑道:“你要不是倔強高傲得令人可愛,鹿玉如又怎會看得上你?你剛才說的什麽?你曾經為她還去岷山薔薇墳祈求過薔薇願力?”

 夏天翔明知“絳雪仙人”凌妙妙正是鹿玉如的生身之母,“九天魔女”董雙雙則是霍秀芸的親娘,但卻佯作不知,把薔薇墳訴願,及自己在仲孫飛瓊、霍秀芸及鹿玉如等三女間的為難情形,約略說了一遍。

 “九天魔女”董雙雙聽完笑道:“常言說:‘二女之間難為夫。’你卻想一箭三雕,真是雄心不小。”

 夏天翔聽得忍俊不禁,暗想這句“二女之間難為夫”,恰好正是凌妙妙、董雙雙與“風塵狂客”厲清狂愛恨糾纏的最好寫照。

 凌妙妙看了董雙雙一眼,微笑說道:“鹿玉如、霍秀芸二女我們均曾見過,仲孫飛瓊則隻知是‘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她品貌武功如何?比得上鹿玉如、霍秀芸麽?”

 夏天翔手指夜空中兩顆燦爛的明星,揚眉說道:“鹿玉如、霍秀芸秀絕當世,宛似天際雙星……”

 董雙雙含笑接口問道:“仲孫飛瓊呢?”

 夏天翔仰視中天清光無限的一鉤新月說道:“仲孫飛瓊則高華無匹,衝朗無儔,宛若中天皓月。”

 靈猿小白深諳人言,先見夏天翔稱讚鹿玉如、霍秀芸,未曾提及仲孫飛瓊,不禁瞪著兩隻朱紅的火眼,怒視夏天翔,但如今聽他把主人仲孫飛瓊比得更高,立即連連歡蹦,發出幾聲得意的怪笑,神態顯得高興已極。

 “絳雪仙人”凌妙妙認為夏天翔對仲孫飛瓊揄揚大過,遂哼了一聲說道:“我卻不信仲孫聖有這麽好的一位女兒,倒要找個機緣,看她一看。”

 夏天翔笑道:“不必另找機緣,我那仲孫飛瓊姊姊正陪著‘風塵狂客’厲清狂厲老前輩在前途等待二位前輩呢。”

 “九天魔女”董雙雙忽然停步,目注夏天翔問道:“夏天翔,大概你說了慌話,到底是不是‘風塵狂客’厲清狂邀約我們?”

 夏天翔恭身答道:“兩位老前輩放心,夏天翔決不敢狂妄得愚弄兩位前輩。”

 “絳雪仙人”凌妙妙也聽出蛛絲螞跡,冷然說道:“夏天翔,你不要再複巧言掩飾,厲清狂決不在什麽村店酒肆之內。”

 夏天翔暗暗驚服對方厲害,遂含笑說道:“兩位老前輩明察秋毫,厲清狂老前輩確實不在什麽村店酒肆之內,當時是因祁連派多人在旁,夏天翔才略微編造,未吐實言。”

 “絳雪仙人”凌妙妙目閃神光,仔細打量了夏天翔幾眼,緩緩說道:“如今除了你我之外,絕無他人,你該說出真話了吧?”

 夏天翔點頭含笑道:“厲老前輩現在莫愁石室。”

 “九天魔女”董雙雙驚訝道:“他已經去了高黎貢山凝翠谷麽?”

 夏天翔微一點頭,“絳雪仙人”凌妙妙卻怫然說道:“高黎貢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是我們的舊遊之地,也是令人傷心之地。凌妙妙等不欲身臨其境,觸緒添愁,你還是去叫厲清狂到祁連山絳雪洞來,與我們一了當初舊債。”

 說完,竟與“九天魔女”董雙雙一齊回身,大有不再前行,徑自回轉絳雪洞之意。

 夏天翔見狀急得又覆信口胡編道:“凌董兩位老前輩留步,你們倘若不去高黎貢山凝翠谷,今生今世便將無法與‘風塵狂客’厲清狂老前輩互相見面了呢!”

 這幾句話兒果然聽得“絳雪仙人”凌妙妙與“九天魔女”董雙雙愕然停步回身,由凌妙妙發話問道:“此話怎講?”

 夏天翔裝得一本正經地恭身說道:“厲清狂老前輩不知受了何種重大感觸,竟在莫愁石室企圖自盡。”

 “九天魔女”董雙雙聽到此處,不禁向“絛雪仙人”凌妙妙冷笑一聲說道:“他怎的變得如此頹唐,竟欲以死解脫,昔日的驕滿囂張,而今安在?”

 “絳雪仙人”凌妙妙冷哼一聲,夏天翔又複說道:“夏天翔與我仲孫飛瓊姊姊同遊高黎貢山,適逢其巧地救了厲老前輩一難。但厲老前輩解脫之意頗堅,說是除非能把凌董兩位前輩請到莫愁石室,與其一會,了卻多年心願以外,否則仍將絕食求死。”

 “絳雪仙人”凌妙妙蹙眉苦笑,向“九天魔女”董雙雙說道:“他若一死,豈非害得我們多年心願也自成空?看起來又將舊地重遊,去往高黎貢山凝翠谷中走一趟了。”

 董雙雙尚未答言,夏天翔索性把謊話編得更圓,繼續說道:“我仲孫飛瓊姊姊因見厲老前輩傷心過甚,遂留在高黎貢山,以便安慰照拂,並命我星夜趕赴祁連,冒險邀約二位前輩。”

 他這一番謊話編造得極合情理,“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自然不再多疑,遂與夏天翔及靈猿小白,一同趕奔高黎貢山凝翠谷而去。

 夏天翔在路途之中,見“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二人的輕功身法神妙無濤,更想起當初絳雪洞夜審知非子時,“九天魔女”董雙雙曾凌虛躡步,直上危崖,把靈猿小白手到擒來之事,遂向凌董二人陪笑問道:“兩位前輩的身法之妙,使夏天翔歎為觀止,但不知是何名稱,是何宗派?”

 “絳雪仙人”凌妙妙笑道:“我們的功夫都沾點魔氣,我的身法叫做‘神魔禦風’,你董老前輩的身法則叫‘天魔無影’。”

 夏天翔笑道:“功力何分邪正?修為只在一心,靈明倘蔽,佛亦成魔,真悟一參,魔即是佛。”

 “九天魔女”董雙雙笑道:“你若不嫌我們這些魔道功夫,將來或許可以傳你幾手。”

 夏天翔聞言大喜,方自恭身稱謝,“絳雪仙人”凌妙妙卻向他問道:“你說你在二月十六震天派開派大會了結以後,要去尋找鹿玉如,但天涯之大,海角之廣……”

 夏天翔劍眉雙挑,語意堅決地接口說道:“天涯雖大,不會無邊,海角雖廣,誠心是岸,夏天翔不惜踏破鐵鞋,一年不遇,找上十年,十年不遇,找上一世……”

 “絳雪仙人”凌妙妙也自截斷夏天翔的話頭,冷笑說道:“照你這樣找法,縱令恩愛冤家,相逢陌路,但紅顏綠鬢,卻可能均已凋零,豈不仍將恨海難填,情天永缺?”

 夏天翔聽出“絳雪仙人”凌妙妙語中含有深意,遂恭身陪笑道:“凌老前輩是否猜得出玉妹遁世之處?還請對夏天翔不吝指示。”

 “絳雪仙人”凌妙妙點頭說道:“你果然聰明,我雖猜得出鹿玉如遁世之所不外四處,但卻只希望你能在前三個地方找得著她,否則必將大費周折。”

 夏天翔劍眉一蹙,急急問道:“老前輩所猜的前三個地方,是什麽所在?”

 “絳雪仙人”凌妙妙笑道:“我不加解釋,須由你自行參詳,前三個地方是昆侖之巔、大巴之洞及終南之谷。”

 夏天翔一聽便知昆侖之巔是指鹿玉如在昆侖門下學藝生長之地,大巴之洞是指鹿玉如與自己的定情之所,但對終南之谷四字,卻有些莫測高深。暗想終南山峰壑極多,岩谷無數,這終南之谷,卻系何指?難道竟指的是羅浮掌門冰心神尼與點蒼掌門鐵冠道長曾經互拚生死的終南死谷麽?

 略一尋思以後,又向“絳雪仙人”凌妙妙問道:“請問凌老前輩,第四個所在卻是何處?”

 “絳雪仙人”凌妙妙搖頭一歎說道:“鹿玉如倘若到了第四個所在?恐怕你便費盡心機,也將情絲莫續。”

 夏天翔奇詫頗甚地急急問道:“這到底是個什麽所在?”

 “絳雪仙人”凌妙妙答道:“這所在叫做‘寂滅之宮’。”

 夏天翔因從來不曾聽過“寂滅之宮”四字,遂劍眉深聚,訝然問道:“這‘寂滅之宮’是由何人主持?位居何地?”

 “絳雪仙人”凌妙妙搖頭答道:“我也不知道這‘寂滅之宮’的主持人是誰。至於地址所在,更是虛無縹緲,有人說在雪山之腹,有人說在南海之底。但卻知道這是一群傷心無奈的斷腸人聚集之所,這群人個個俱有無比傷心之事,個個也就成了絕世怪人,甚至怪痹到不許任何一隻不帶憂愁的鳥獸之類,進入他們的生活圈內!”

 夏天翔聽得簡直聞所朱聞,但卻忽起疑雲,目注“絳雪仙人”凌妙妙問道:“凌老前輩,你怎會知道有這‘寂滅之宮’存在,及宮中那群傷心人的異常怪痹?”

 “絳雪仙人”凌妙妙點頭笑道:“你問得有理,我因巧逢一位‘寂滅之宮’內的怪人,勸我拋棄紅塵,歸諸寂滅,才知道人世之間,居然還有這麽一處奇異所在。”

 夏天翔問道:“這怪人既勸老前輩拋棄紅塵,歸諸寂滅,老前輩卻怎樣對他答覆?”

 凌妙妙笑道:“我答應必須少待我了卻一樁心願以後,方可決定是否如他所勸,歸諸寂滅。”

 夏天翔自從參謁天羽大師及三絕真人之後,深信茫茫江湖之內,不知藏有多少未為世曉的曠代奇人?聞言不禁眉頭深聚說道:“這樣說來,那怪人還與老前輩訂有再見之約?”

 凌妙妙點頭說道:“那怪人自稱‘寂滅先生’,行動怪異飄忽,無法捉摸,他說‘寂滅之宮’內的人物,從不涉及江湖恩怨,故要在震天派開派大會結束過後,再來找我。”

 夏天翔暗把昆侖之巔、大巴之洞、終南之谷、寂滅之宮口語記在心中,邊行邊向凌妙妙問道:“老前輩所說的那樁未了心願,莫非就是與‘風塵狂客’厲清狂厲老前輩相會之事?”

 凌妙妙微一點頭,夏天翔故意試探道:“如今隻要一到高黎貢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便可與厲清狂老前輩會晤,不知凌老前輩對那‘寂滅先生’之勸,作何打算?”

 “絳雪仙人”凌妙妙與“九天魔女”董雙雙交換了一瞥眼色,鬱怒頗甚地冷冷答道:“此會之中,倘若厲清狂殺了我們,自然萬緣皆了。倘若我們殺了厲清狂,我便打算如那‘寂滅先生’之勸,由他接引到‘寂滅之宮’中,度卻未來歲月,”

 夏天翔聽得好生皺眉,故作不知地問道:“老前輩們怎的與‘風塵狂客’厲清狂結下如此深仇大恨?”

 董雙雙在一旁搖頭說道:“這些當年舊事,我們對於局外人早已不願再提,你也不必追問。倒是我們與‘風塵狂客’厲清狂足有近二十年未見,他在這段期間……”

 夏天翔早就想為自己將來的嶽父母之間設法消除嫌隙,一見有機會進言,遂接口答道:“厲老前輩好似有什麽重大傷心之事,在這段期間鎮日醉酒吟詩,狂歌當哭。”

 “絳雪仙人”凌妙妙冷笑道:“他既鎮日醉酒吟詩,足見快樂,還有什麽重大傷心之事?”

 夏天翔趕緊說道:“厲老前輩雖然鎮日飲酒吟詩,但杯中美酒卻半摻淚珠,而所吟之詩,也是經常不變的同一詩句。”

 “九天魔女”董雙雙哦了一聲,目注夏天翔問道:“你可知道他吟的是什麽詩句?”

 夏天翔答道:“是唐代大詩人李義山無題詩中的兩聯名句,厲老前輩每當酒醉,必作狂歌,狂歌以後則繼之大哭。而所歌之詞,則不是‘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便是‘春蠶至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絳雪仙人”凌妙妙把“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低誦幾遍,忽向“九天魔女”董雙雙道:“照夏天翔老弟所說,厲清狂的舉措神情,好像他已得知昔年隱情,因之深有內愧。”

 “九天魔女”董雙雙的性情似較“絳雪仙人”凌妙妙略微溫和,聞言點頭含笑說道:“你猜得可能不錯,否則他又怎會終日苦吟什麽‘春蠶至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呢?”

 “絳雪仙人”凌妙妙面容又冷,哼了一聲說道:“管他是否已知昔日隱情,自知荒謬,才終日借酒澆愁,狂歌當哭。我們這積鬱了近二十年的一口冤枉怨氣,卻不能不吐。”

 “九天魔女”董雙雙點頭說道:“那是自然,他不但害苦了我們,還害得鹿玉如、霍秀芸兩個嬌兒……”

 說到此處,自知把話說泄,語音遂頓,與“絳雪仙人”凌妙妙雙雙足底加功,快速得宛如兩根黃色脫弦急箭,電掣風馳般趕奔高黎貢山而去。

 夏天翔與靈猿小白,一面提聚功力,隨同疾馳,一面卻暗暗好笑這兩位未來的嶽母大人,竟以為自己不悉內情,如此矜持,豈非極為有趣?

 一到高黎貢山,眼前風物依舊當年,“絳雪仙人”凌妙妙心中舊恨雖深,舊情也自微熾,目注漫空飛舞的輕盈燕影,感慨殊深地低聲吟道:“綠鬢舊人皆老大,紅梁新燕又歸來……”

 夏天翔接口笑道:“綠鬢舊人,既皆老大,當年舊怨,又何必牢記心頭?兩位老前輩應知‘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留人’之語,還願能本仁恕情懷,高深修養,與厲清狂老前輩棄嫌修好,方是武林之福。”

 “絳雪仙人”凌妙妙聞言心中一動,看了夏天翔幾眼,發話問道:“聽你之言,你已知道我們與厲清狂之間的那段恩怨?”

 夏天翔不敢不承,卻也不願全承,應聲笑道:“晚輩曾聽‘薔薇使者’約略提過,但詳情卻未盡悉。”

 “九天魔女”董雙雙問道:“‘薔薇使者’是誰?”

 夏天翔答道:“‘薔薇使者’共有三位,他們是‘多情書生’吳萬秋、‘無情劍客’莫春陽及‘仟情居士’徐香圃。”

 “絳雪仙人”凌妙妙失驚問道:“他們三人不是在峨嵋金頂失蹤了麽,怎又作了什麽‘薔薇使者’?”

 夏天翔長歎一聲說道:“這三位老前輩當日在峨嵋金頂,隻是假意失蹤,但如今卻全已功德圓滿,離開塵世。”

 凌妙妙、董雙雙聞言全自愕然,夏天翔遂把三位“薔薇使者”與“薔薇女俠”之間那樁淒切哀豔、纏綿感人的薔薇故事,向她們細述一遍。

 “絳雪仙人”凌妙妙聽完,也自深為三位“薔絳使者”的聖潔情操感動,遂向“九天魔女”董雙雙說道:“此番去到莫愁石室,厲清狂倘若愧悟知非,我們也可對他略留情面,不必過為已甚。”

 董雙雙性情原比凌妙妙和善,自然含笑點頭,夏天翔見狀不由心頭狂喜,不禁暗想:“自己若能使‘風塵狂客’厲清狂與‘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之間消除嫌隙,言歸舊好,豈非等於兌現諾言、繼承‘薔薇使者’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聖潔情懷,完成了一樁薔薇願力?”

 思索之間,業已進入凝翠谷,到了莫愁石室的那片排雲峭壁之下。

 只見壁下那株形若蓮花的奇松之旁,站著異獸大黃與容光勝雪、意態如仙的仲孫飛瓊,以及那匹因千裡菊花青已死,而成為當世唯一青色神駒的青風驥。

 夏天翔笑著叫道:“仲孫姊姊快來,我替你引見‘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兩位前輩。”

 仲孫飛瓊飄身縱過,施禮笑道:“晚輩仲孫飛瓊,參見凌、董兩位前輩,並代家父問好。”

 “絳雪仙人”凌妙妙擺手笑道:“賢侄女不必多禮。”

 一面發話,一面卻凝注目光,向仲孫飛瓊仔細打量。

 她因深覺自己所生愛女鹿玉如與“九天魔女”董雙雙所生愛女霍秀芸的資質品貌均是上上之選,故在聽了夏天翔誇讚仲孫飛瓊的話後,心中頗為不服,要把她好好看上一看。

 哪知看來看去,越看越覺得仲孫飛瓊溫柔靈秀,仙骨珊珊,不由長歎一聲,向“九天魔女”董雙雙說道:“夏天翔所說果然不差,仲孫賢侄女委實聖潔無雙,風華絕代,不愧天中明月之喻。”

 “九天魔女”董雙雙聞言失笑,暗以“蟻語傳聲”功力向“絳雪仙人”凌妙妙耳邊說道:“你不必替女兒吃醋,我們既到這舊遊之地,還是趕緊了斷多年心願為要。”

 “絳雪仙人”凌妙妙雙眉一挑,微微點頭,目光再度轉注仲孫飛瓊,發話問道:“仲孫姑娘,‘風塵狂客’厲清狂而今安在?”

 仲孫飛瓊轉身手指排雲峭壁,含笑說道:“兩位前輩請聽。”

 “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兩人一齊傾耳凝神,果然聽得有極為低微的吟哦之聲,由山腹之內隱隱透石傳出,吟的仍是夏天翔所說的李義山無題詩:“重篩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身臨舊遊之地,耳聽舊侶之聲,凌妙妙、董雙雙縱是鐵石人兒,也不禁怦然動情。但因她們昔日名節被誣,武功被廢,夫妻母女全告分離,負屈銜冤二十年,委實含恨大深,故在怦然動情之下,胸中依舊高騰怒火。

 “絳雪仙人”凌妙妙向“九天魔女”董雙雙說道:“厲清狂既入莫愁石室,我們便去與他一會,算清舊帳,以泄胸中這口鬱積之氣。”

 “九天魔女”董雙雙微笑點頭,並對夏天翔及仲孫飛瓊發話說道:“夏老弟與仲孫姑娘也請同入莫愁石室。萬一我們三人齊歸於盡,也好由你們把其中的底細公布武林,替凌妙妙、董雙雙洗刷清白。”

 夏天翔與仲孫飛瓊看出“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二人舊情雖熾,舊恨猶存,本就有點替“風塵狂客”厲清狂擔心,聞言自然恭身笑諾,一齊施展輕功,援登峭壁。

 進得莫愁石室,只見“風塵狂客”厲清狂大模大樣地端坐於一張石椅之中,分明看見凌妙妙、董雙雙、夏天翔、仲孫飛瓊等四人人室,卻狂傲異常地既不起立,也不理睬。

 夏天翔與仲孫飛瓊齊自眉頭深聚,暗想厲清狂分明已對當年之舉愧悟知非,怎的如今又是這等神情?豈不硬要逼出一樁流血五步的武林憾事?

 第二十四章:昆侖之巔

 “絳雪仙人”凌妙妙與“九天魔女”董雙雙本來已有初步協議,決定隻要“風塵狂客”厲清狂真能悔悟知非,向自己陪禮謝罪,便可盡釋前嫌,言歸舊好。

 但如今見了厲清狂這副洋洋不睬的驕狂神情,連性情比較溫和的“九天魔女”董雙雙也被激怒起來,目注那位端坐椅中、大模大佯的“風塵狂客”,憤然問道:“厲清狂,你今日重見我們,可是把當年之事弄清楚了?”

 厲清狂臉上的神色不喜不怒,口內的語音無情無感,淡然答道:“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絳雪仙人”凌妙妙冷哼一聲說道:“你既知昔日‘天涯酒俠’慕無優所聽的瀾言盡屬無稽,則對當時狠心毒手點散我們所練的內家真氣、搶走兩個女兒之事,如何交代?”

 厲清狂兩眼一翻,傲然不答,那副神情大有我雖作錯了事,你們又其奈我何之狀。

 “絳雪仙人”凌妙妙被他氣得舊仇新恨一齊爆發,神功凝處,一掌猛推,莫愁石室之中,立即陰寒懾人,狂飆厲嘯。

 凌妙妙被“九首飛鵬”戚大招倚為靠山,足見功力到了何等地步。這當胸一掌,威勢宣能震嶽崩山,凌厲無比。

 但任憑她掌力再強,厲清狂卻既不閃避,也不還招,仍舊端坐椅中,面含做笑。

 “九天魔女”董雙雙憤然叱道:“你還敢恃技賣狂?再嘗嘗我的‘天魔無風陰掌’。”

 話完,單掌微揚,向厲清狂虛空一按。

 方才凌妙妙威勢那強的劈空一掌,厲清狂禁受自如、紋絲未動。但如今董雙雙這未見任何疾風勁氣的輕輕一按,卻把他按得站了起來。

 因為厲清狂所坐的石椅,已被“絳雪仙人”凌妙妙的掌力擊酥,再加上董雙雙的“天魔無風陰掌”一按,便自碎作一堆石粉。

 凌妙妙方欲憤然再擊,仲孫飛瓊卻在一旁勸解說道:“凌老前輩不要鑄恨終身,你們蓄怒施為的兩掌之威,足能震嶽摧山,熔金化石,厲老前輩已然挨不起了。”

 凌妙妙與董雙雙聞言矚目,果見就這片刻光陰,厲清狂業已臉色慘白,口耳眼鼻均自微見溢血,分明身受極重內傷,搖搖欲倒。

 夏天翔好生不服地閃身縱過,摸出一粒靈丹,塞入厲清狂口內,詫然問道:“厲老前輩,她們打你,你為什麽不還手呢?”

 厲清狂長歎一聲,目光中蘊含無限歉疚愧悔的神情,凝視著“絳雪仙人”凌妙妙與“九天魔女”董雙雙,氣息微弱地緩緩答道:“我昔日對她們名節加誣,並點散真氣、奪走愛女,使她們負屈二十年,所受的痛苦,比這當胸兩掌,深重何止百倍?我若不故意誘使她們出手,並坦然身受,又怎能表示真心愧悔,並使她們略泄積鬱已久的胸頭怨憤?”

 話音方了,全身忽顫,吐出一口鮮血,便自暈倒。

 夏天翔急得方欲俯身搶救,“絳雪仙人”凌妙妙已自發話說道:“夏老弟不必著急,他內功極為精純,雖因坦然受掌,腑髒重傷,但卻絕不致命。我們與他原有夫妻名分,施、施救之事,且由凌妙妙、董雙雙……負責、便是。”

 夏天翔聽出凌妙妙語音悲咽,抬頭看時,果見凌妙妙、董雙雙二人臉上,均已被厲清狂的負愧真情所感,滿布縱橫淚漬。

 仲孫飛瓊更是冰雪聰明,深知凌妙妙、董雙雙這縱橫淚漬一現,即系真情已動,舊怨全消,遂趕緊恭身說道:“仲孫飛瓊與夏天翔尚有他事待辦,不便久留,敬向凌、董兩位前輩告別。”

 “絳雪仙人”凌妙妙暗讚仲孫飛瓊聰明識趣,遂一面含笑點頭,一面向夏天翔叮嚀道:“夏天翔,你厲老前輩硬挨兩掌,內傷極重,我們需盡心為他慢慢調治,故對震天派開派大會不能參與,你在會後千萬不要忘了我對你所說的昆侖之巔、大巴之洞、終南之谷、寂滅之宮四語。”

 夏天翔恭身領命,遂與仲孫飛瓊退出莫愁石室,馳下那片排雲峭壁。

 仲孫飛瓊抬頭目注莫愁石室人口,慰然一笑說道:“月缺終圓,花殘又好,我們總算完成我爹爹所付的使命,作了一件功德。”

 夏天翔卻長歎一聲說道:“雖然完成一件功德,但我也因此添了一樁傷心恨事。”

 仲孫飛瓊訝然問道:“你添了什麽傷心恨事?”

 夏天翔伸手撫摸青風驥頭上的青鬃,黯然說道:“仲孫姊姊,當世之中,能夠日行千裡的青色龍駒,只剩下你這一匹青風驥了。”

 仲孫飛瓊問道:“怎麽只剩我這一匹?祁連派掌門‘九首飛鵬’戚大招的那匹千裡菊花青呢?”

 夏天翔劍眉雙蹙,恨恨說道:“那匹馬兒本已被我贏到手中,卻又被那無恥已極的戚大招用‘天荊毒刺’活活打死,委實太以可憐,我已決定要在震天派開派大會之上,替那匹可憐的馬兒報仇雪恨!”

 話完,遂把夜探絳雪洞的那段經過,向仲孫飛瓊細述一遍,說完仍自悼惜不已,扼腕歎道:“假如千裡菊花青不被戚大招害死,豈不可與姊姊的青風驥並轡江湖,夠多美妙?”

 仲孫飛瓊見夏天翔那種悼惜已極的懊喪神情,不禁微笑說道:“翔弟不要如此懊喪,你既愛馬,我有辦法。”

 夏天翔起初聽得精神一振,但旋即搖頭歎道:“姊姊休要騙我,不但千裡菊花青已在祁連埋骨,你也決無生死馬而肉白骨之能。”

 仲孫飛瓊笑道:“我不是說能將千裡菊花青救活,而是說你既愛馬,大可另找一匹。”

 夏天翔依然搖頭歎道:“凡馬易得,龍駒難求,何況我是想要一匹與姊姊所騎的青風驥腳程差不多的青色駿馬?”

 仲孫飛瓊笑道:“你不要急,等震天派開派大典舉行,群魔铩羽,江湖稍暇以後,我命小白去往西域一行,替你在野馬群中選匹青色駿馬就是。”

 夏天翔驚喜問道:“小白還有這種本領?”

 靈猿小白得意自傲地低嘯兩聲,仲孫飛瓊也向夏天翔失笑問道:“翔弟難道不知這種說法?自從孫悟空被玉帝封為粥馬溫後,稍為有點靈氣的猴子便都能降馬。不過小白除了能夠降服烈馬以外,更善於相馬而已。”

 夏天翔聞言,遂向小白笑道:“小白,我仲孫姊姊既然如此說法,我求馬之事,就拜托你了。”

 靈猿小白朱睛一閃,猿頭連點,竟神氣非常地慨然應允。

 夏天翔目注小白笑道:“這隻猴子著實怪得可愛。”

 仲孫飛瓊笑道:“小白在這一路之上又出了些什麽花樣?”

 夏天翔笑道:“‘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等兩位前輩在路上提到鹿玉如、霍秀芸,我遂把她們比作天上明星,小白聞言,居然板起一張猴臉,為姊姊大吃飛醋。”

 仲孫飛瓊玉頰微紅,方自看了靈猿小白一眼,夏天翔又複笑道:“但它聽我繼續把姊姊比做高華無匹、衝朗無儔的中天皓月,卻又立時高興得怪聲大笑。”

 仲孫飛瓊聽到此處,忽然想起一事,秀眉微蹙,向夏天翔注目問道:“翔弟,‘絳雪仙人’凌老前輩囑咐你在二月十六震天派開派大會了結以後,不要忘記了她所說的昆侖之巔、大巴之洞、終南之谷、寂滅之宮,這四句話兒,卻是什麽意思?”

 夏天翔答道:“因為鹿玉如逃禪遁世,欲以青燈古佛,度此余生,凌老前輩遂指示了這昆侖之巔等四個所在,認為鹿玉如隱居之處,不出其中之一。”

 仲孫飛瓊愕然問道:“鹿玉如好端端的為何要逃禪遁世?”

 夏天翔俊臉一紅,暗想自己素來胸襟坦蕩,何必為了大巴山古洞的無心之錯,便對仲孫姊姊有所隱瞞?不如坦白說出,請她原諒,才是正理。

 仲孫飛瓊見夏天翔眼光畏縮,雙頰羞紅,不禁越發奇怪,詫然問道:“翔弟,你素來大方,如今怎的羞窘得這副樣兒?莫非鹿玉如之所以逃禪遁世,是你闖的禍麽?”

 夏天翔耳根發熱,臉上紅得宛如九月丹楓,但卻提足勇氣,昂然抬頭,以一種無邪的目光看著仲孫飛瓊說道:“這樁事兒,我做得委實荒唐,說將出來,請姊姊不要笑我,並對我多加原諒。”

 仲孫飛瓊點頭說道:“你說說看,你究竟做了什麽荒唐事兒?”

 夏天翔雖覺話難出口,但醜媳婦總不能永遠不見公婆,遂囁囁嚅嚅的,把大巴山古洞中那場荒唐綺夢及哀牢山巧遇鹿玉如,使她觸緒傷懷、逃禪遁世等事,向仲孫飛瓊敘述一遍。

 仲孫飛瓊靜靜聽完,嬌軀一閃,飄然縱上青風驥馬背。

 夏天翔以為仲孫飛瓊嗔怪自己,意欲拂袖絕情而去,不由急得幾乎哭將出來的,頓足叫道:“仲孫姊姊,這件荒唐事兒,是被奇花所迷,不是我靈智所能控制,你難道就不原諒我麽?”

 仲孫飛瓊半語不答,手中絲韁微領,青風驥四蹄展動,疾似雲飛,刹那之間便在眼前消失。

 夏天翔滿懷委屈,無由訴說,悲從中來,越想越覺傷心,不由珠淚泉流,放聲大哭。

 但哭了片刻,忽然發現異獸大黃、靈猿小白均以一種揶揄訕笑的目光凝注自己。

 夏天翔人極聰明,心中立即想通:“不對,不對,仲孫姊姊倘對自己絕情,怎會未將小白大黃帶走?”

 想到此處,愁眉稍解,自丹田提足內家真氣,施展“傳音及遠”的功力叫道:“仲孫姊姊……仲孫姊姊……”

 空自叫了十好幾聲,依舊空山寂寂,除了烏啼花落,風嘯雲飄以外,別無絲毫動靜。

 夏天翔兩道劍眉,又自深深愁鎖。

 靈猿小白卻以兩隻朱紅的火眼,凝視夏天翔,雙掌連拍,又複發出一陣滿含揶揄意味的怪聲大笑。

 夏天翔被它笑得滿臉通紅,不禁微怒叱道:“小白,你這隻怪猴子,再敢笑我,我便把你好好打上一頓!”

 語音方落,背後突然響起一陣銀鈴似的嬌笑道:“你要是打了我的小白,我卻不能原諒你呢。”

 夏天翔驚喜回身,果見仲孫飛瓊不知從何處繞回,正自手牽青風驥,俏生生地站在身後兩丈以外。

 他驚喜交集,方叫了一聲:“仲孫姊姊……”

 仲孫飛瓊便即微曬說道,“虧你近來藝業精進,學會了‘薔薇三式’、‘度世三招’,獲得‘薔薇使者’的功力轉注,新近又眼了蜈蚣蟒丹元,怎的我牽著青風驥繞到你身後兩丈,你仍懵然不覺?像這樣耳目不靈,心神不靜,你還想在震天派開派大會之上鬥得什麽‘白骨三魔’,揚名天下?”

 夏天翔被罵得羞窘不堪,苦笑說道:“仲孫姊姊,不是我耳目不靈,心神不靜,只因我以為姊姊含怒而去,從此對我絕情,愁急大過,傷心太甚……”

 仲孫飛瓊不等夏天翔說完,又自搖頭說道:“學武之人首重定心,講究的便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麋鹿驚於側而目不瞬。稍微一點愁急,便影響到耳目心神,還算得上是什麽內家高手?”

 夏天翔此時最怕仲孫飛瓊生氣,遂不敢再複強辯,恭身施禮,深深一揖說道:“夏天翔敬謝姊姊訓海,從此知戒就是。”

 仲孫飛瓊見他這副樣兒,不禁嬌靨回春,微微一笑。

 這種儀態萬分、美絕天人的微笑,看在夏天翔眼中,使他壓在心頭上的一塊大石方自落地,搶前幾步,陪著笑臉問道,“仲孫姊姊,你對我方才所說的那件荒唐事,可以原諒我麽?”

 仲孫飛瓊大大方方地微笑說道:“我又不是醋娘子、妒紅妝那般的世俗女兒,怎會不能原諒?何況誠如你說,雙方靈智均為藥物所迷,自然怪不了你與鹿玉如之中的任何一個。”

 夏天翔聞言,愁懷盡解,含笑問道:“姊姊既然並不怪我,方才何必故作矯情,把我嚇了那麽一跳呢?”

 仲孫飛瓊白他一眼,佯嗔答道:“你能在哀牢山裝死,氣得鹿玉如遁世逃禪,我難道就不應該代她報仇,嚇你一嚇?”

 夏天翔負屈含冤地苦笑道:“姊姊,你怎的把錯處全推在我一人頭上?哀牢詐死之事,我是完全遵照仲孫老伯指示。”

 仲孫飛瓊秀眉微蹙說道:“我爹爹作事往往也是興之所至,不顧後果。如今鹿玉如這樣傷心一走,若不把她找回,不僅你薔薇願力難圓,問心也自難安。若想把她找回,卻又海角天涯……”

 夏天翔接口說道:“關於鹿玉如的去處,‘絳雪仙人’凌老前輩不是業已指示了昆侖之巔、大巴之洞、終南之谷、寂滅之宮等四個所在?我想等過了二月十六,便即……”

 仲孫飛瓊忽又飄身縱上青風驥,並把嬌軀略向前移,對夏天翔招手笑道:“翔弟上馬,我與你一騎雙乘,走趟遠路。”

 夏天翔如奉綸旨,縱上青風驥,坐在仲孫飛瓊身後,含笑問道:“姊姊要去哪裡?”

 仲孫飛瓊絲韁微抖,催動馬蹄,一面招呼小白大黃隨在馬後,一面答道:“昆侖之巔。”

 夏天翔又驚又喜說道:“姊姊要陪我去找鹿玉如麽?但我們為何不等參與了震天派開派大會以後再去呢?”

 仲孫飛瓊道:“一來如今時方十月,距離震天大會之期尚有相當時日,我們流蕩江湖,無所事事,正好走趟昆侖。二來鹿玉如既與你愛恨糾纏,又處於她父母為仇的兩難之間,雖然遁世逃禪,定仍寢食難安,心煩已極。如今厲老前輩與凌、董兩位前輩既已舊恨冰釋,言歸於好,我們為何不設法早點找到她,告訴她這樁佳訊,讓她獲得莫大安慰與高興呢?”

 夏天翔欽佩無已,把頭湊在仲孫飛瓊頰旁,邊自領略溫馨,邊自說道:“仲孫姊姊,我一點都沒有把你比錯,你真是一輪清高無比、聖潔無儔的中天皓月。”

 仲孫飛瓊失笑道:“你不要把我捧得那般高法,我若真像中天皓月,你便像那月旁的烏雲,時常攪得我明鏡生翳,道心不淨。”

 夏天翔笑道:“像姊姊如此灑脫的人物,怎麽也有這等道學氣呢?成仙成佛,有何好處?便如傳說中的月殿嫦娥、廣寒仙子,也不過落得義山詩中所吟的‘碧海青天夜夜心’而已。像我們這樣同心結伴,嘯做江湖,拔劍降魔,濟救民物,無論對人對己,不都比什麽清淨無為的仙佛之流強得多麽?”

 仲孫飛瓊笑道:“你這種見解隻對一半,我們如今以百歲人生分作兩世,則前半世應該為人,後半世應該為己。為人之道,自應慷慨有為,雄聲撣闔,但為己之道,卻無過於潛心養性,寧靜滔泊。故而無論何事,貴在勿頗勿偏,務求合於中庸,才是上智。”

 二人一路談笑,千裡關山,容易飛渡,昆侖絕峰,已在目前,仲孫飛瓊遂命小白大黃與青風驥,於峰下隨意遊行歇息,啟己及夏天翔則施展輕功,援登絕頂。

 到了昆侖派人物叢居的昆侖宮左近,遠遠望見有位寬衣博帶的老人,正自負手宮前,悠然自得地眺覽煙霞,往來蹀踱。

 夏天翔看出此人正是知非子的師弟、曾以“天荊毒刺”暗算鹿玉如的“昆侖逸士”向飄然,不由愕然止步,向仲孫飛瓊低聲說道:“仲孫姊姊,這向飄然謀奪掌門名位;暗害知非子,為人凶殘卑鄙已極。他的這些罪行已被鹿玉如向昆侖門下弟子揭破,我料他必然無顏再轉昆侖,怎會仍在此處,神情並顯得頗為得意呢?”

 仲孫飛瓊想了一想,低聲答道:“我們此來,是為了尋找鹿玉如,其他之事,隻好暫時不管。且自現身上前,看這向飄然如何發話,再相機回應便是。”

 夏天翔點頭同意,兩人遂轉過崖角,笑語從容地向昆侖宮前緩步走去。

 “昆侖逸士”向飄然因這昆侖宮已近昆侖絕巔,經年均少人蹤,突見有人現身,不由頗為詫異地凝目注視。

 一看之下,更覺詫然,因為認出這一男一女中,男的正是曾在大巴山得見自己被鹿玉如指破秘密、丟人現眼的夏天翔,女的則未見過,但風采高華,神儀朗澈,無論氣質容貌,仿佛都比鹿玉如還要強勝。

 思索之間,夏天翔與仲孫飛瓊業已走到距離這位“昆侖逸士”向飄然隻有一丈三四。

 向飄然臉色一沉,橫身擋路,冷冷說道:“昆侖派已決定閉關十年,在這十年以內,聚居昆侖宮中,研求絕學,不與任何武林人物交往。兩位來此何事?且請止步。”

 夏天翔聞言止步,但卻哦了一聲,含笑問道:“夏天翔請教向朋友,昆侖派閉宮十年,不見外客之事是誰決定?”

 向飄然沉聲說道:“這樣重大的決定,自然是掌門人親下令諭。”

 夏天翔笑道:“昆侖掌門知非子已於祁連山絳雪洞口自盡身亡,難道他竟死為鬼雄,能在九幽傳令?”

 向飄然雙眉一軒,接口說道:“人事有代謝,江湖遍血腥。知非子雖已謝世,但昆侖掌門的職位自然有人繼承,而閉宮十年之舉,也就是準備血洗祁連,為我大師兄、三師弟報仇雪恨。”

 夏天翔靈機一動,目注“昆侖逸士”向飄然,微笑問道:“向朋友,昆侖派的新任掌門,恐怕就是你吧?”

 向飄然得意傲笑道:“論輩份、論武功,除我以外,昆侖派中誰還夠資格擔任掌門名位?”

 夏天翔笑道:“失敬,失敬,原來向朋友果然得趁心願,繼任昆侖掌門,來來來,我且為向掌門人,引見這位與我同來的仲孫飛瓊姊姊。”

 夏天翔話中“得趁心願”四字,意含譏刺,聽得“昆侖逸士”向飄然臉上一紅,隻好故作不知地問道:“你們遠上昆侖,究因何事?”

 夏天翔眼珠一轉,微笑說道:“我們並非專上昆侖,只因西陲有事,遂順道來踐舊友之約。”

 向飄然問道:“我昆侖派中何人與你有約?”

 夏天翔笑道:“與我定約之人,是昆侖門下的趙錳、潘莎,請向掌門人命他們出宮與夏天翔一晤便是了。”

 向飄然聞言,暗笑對方不知趙鈺、潘莎及雲野鶴三人早在自己的“天荊毒刺”暗算之下,化作大巴山中的三堆白骨,但卻絲毫不露神色,搖頭答道:“昆侖派銳意革新,力圖上進,這十年以內,不僅謝絕外客,即門下弟子中,除去輪值采購用物者外,亦不準擅出昆侖宮半步,故而你們要見趙鈺、潘莎,必須等到十年之後。”

 夏天翔先提趙鈺、潘莎之故,便系掩飾自己此來真意,聞言之下,遂乘機轉入正題,裝作漫不經意地隨口微笑問道:“趙鈺、潘莎二位既然無法相見,則鹿玉如呢?”

 向飄然老好巨猾,夏天翔雖已力加掩飾,但仍被他看破內情,暗自忖道:“原來鹿玉如並未在自己毒上淬毒的‘天荊毒刺’之下死去,這兩人遠上昆侖之故,即是為了尋她而來。”

 仲孫飛瓊因自己首先亟需知道之事便是鹿玉如是否人在昆侖,遂設法套取向飄然口風,含笑說道:“向掌門人不必為難,鹿玉如能見與否,仲孫飛瓊及夏天翔聽你一言就是。”

 向飄然心機詭辣無倫,就這片刻之間,業已根據夏天翔、仲孫飛瓊的語氣神情,編造了一套說法,點頭答道:“因為鹿玉如不在昆侖宮內,我正考慮容她與你們見面,是否與昆侖派閉關不會外客之令,有所抵觸。”

 夏天翔聽出鹿玉如人在昆侖,不禁又驚又喜問道:“鹿玉如不在昆侖宮內,卻在何處?”

 向飄然見他這等焦急的神情,遂越發拿穩主意,接口答道:“鹿玉如似乎受了什麽重大刺激,回轉昆侖之後,竟然神志失常,我隻好命她離群獨居,如今正在昆侖絕巔的百丈壁頂。”

 這幾句話兒,不僅編造得恰到好處,又複正合“絳雪仙人”凌妙妙昆侖之巔的指示,夏天翔與仲孫飛瓊均自深信不疑,遂由夏天翔對這如今身為昆侖掌門的向飄然含笑說道:“向掌門人,請容夏天翔與我仲孫姊姊一會鹿玉如,或許我們可以治愈她的精神失常之症?”

 向飄然暗自不住猙笑,但表面卻仍作沉思,想了好大一會,方似十分勉強地點頭說道:“你們既然這等說法,我便允許你們攀登百丈壁頂,與鹿玉如相談片刻,但在日落之前,必須離去,並不可再來昆侖擾鬧。”

 夏天翔暗中竊笑,自己隻是在未與鹿玉如相見之前,不願與昆侖派人物鬧翻,致成僵局。否則,誰還向你一再好言商請,乾脆施展輕功,飛登絕壁,把鹿玉如帶走,送到高黎貢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之中,讓她眼見父母言歸乾好,享受享受溫暖樂趣。

 仲孫飛瓊生性平和溫順,更不願在武林間逞強鬥狠,妄結仇郵,遂在聽完向飄然的話後,點頭笑道:“向掌門人請放心,我們見了鹿玉如後,隻略談幾句就走,大概不必等到黃昏日落。”

 向飄然伸手向上一指說道:“你們既然如此說法,便請自去,恕我不陪。但百丈壁陡拔峭滑,除了有幾根山藤可資借力之外,極為難走,要不要我借兩雙昆侖派特製的登山劍履給你們應用?”

 夏天翔搖手大笑道:“不必,不必,區區數十丈陡立的山壁,夏天翔等大概還不致被它難倒。”

 話完,便與仲孫飛瓊向“昆侖逸士”向飄然略一抱拳,雙雙施展絕世輕功,繞過昆侖宮,繼續上行,馳往昆侖絕頂。

 片刻以後,已抵絕巔,面前果然矗立著一片高約七八十丈的陡峭石壁。

 仲孫飛瓊對這片峭壁細一端詳,向夏天翔微笑說道:“翔弟,闖蕩江湖,遊俠四海,最忌之事便是恃技自傲,過份驕滿。你看這七八十丈峭壁,不但密布極為肥厚潤滑的碧薛蒼苔,壁形並還上端突出,下端縮進,宛如一枚絕大的香章,矗立雲霄,若非尚有幾根由頂倒垂的粗巨山藤,憑我們的這一身功力,上得去麽?”

 夏天翔笑道:“既有山藤就好,我們總不好意思真個借用昆侖派特製的登山劍履吧?”

 話音甫落,真氣忽提,凌空縱起四丈來高,伸手撈住一根粗巨的山藤,略微借勁,接連三個“雲裡翻身”,便已上升了十丈。

 仲孫飛瓊不禁喝彩道:“翔弟弟真好輕功,你近來武學進境確實不凡,爬起山來,幾乎要勝過小白了呢!”

 夏天翔聽得失笑叫道:“仲孫姊姊快來,你不要變著花樣罵我,我們且趕到這百丈壁頂,欣賞欣賞昆侖落日奇景。”

 仲孫飛瓊嫣然一笑,也自照方抓藥,與夏天翔同樣施為,一面攀藤急速上升,一面向夏天翔笑道:“翔弟如今也學得油腔滑調,心不應口起來,你急於趕到這百丈壁頂,究竟是想看昆侖落日?還是想看你的玉妹妹呢?”

 夏天翔俊臉一紅,暫停上攀,發動反擊笑道:“姊姊若是吃醋,我們便不去也罷。”

 仲孫飛瓊趕到夏天翔身邊,玉頰飛霞,佯嗔叱道:“翔弟該打,怎的說出這種話來?我對鹿玉如若有歧見,何必慫恿你趕來昆侖?如今上壁在你,不止壁也在你,我卻恕不奉陪,要帶著小白大黃及青風驥,獨自回轉中原去了。”

 這番話兒,把夏天翔聽得周身冷汗,慌忙姊姊長姊姊短,連連陪禮。

 兩人一番笑謔,不知不覺問,業已援藤借力,翻上壁頂。

 但壁頂隻有白雲如帶,天風砭骨,卻哪裡有那位曾與夏天翔合體結緣的鹿玉如的絲毫蹤影?

 仲孫飛瓊秀目方自一蹩,夏天翔卻手指壁頂一個僅可容人的小小洞穴說道:“姊姊,鹿玉如莫非在那洞穴之內,我們過去看看好麽?”

 仲孫飛瓊目光一轉,苦笑搖頭說道:“據我猜想,鹿玉如可能不會在那小洞之內。”

 夏天翔真氣微提,飄身縱到洞口,往裡望了一望,訝然叫道:“姊姊,你怎的猜得這般準法?這洞穴深才數尺,根本不能藏人,是個假洞。”

 仲孫飛瓊笑道:“翔弟,我們心切勸慰鹿玉如,未曾細察向飄然的神情語氣,以致上了這莫大惡當……”

 話猶未了,突然一股焦臭之味,自壁下傳上。

 夏天翔連嗅幾嗅,愕然問道:“姊姊,這是什麽氣味?”

 仲孫飛瓊黛眉顰蹙,臻首微搖說道:“這氣味已在我意料之中,必是向飄然縱火燒去那幾根山藤,以斷絕我們下壁之路。”

 夏天翔猶存不信地走到壁邊,往下一看,果見仲孫飛瓊猜得絲毫不差,山藤微含油質,燃燒極速,片刻之間,便自燃盡。

 夏天翔勃然變色說道:“仲孫姊姊,我們連番巧遇,功力大進,且等向飄然上到壁頂之時,索性替昆侖派剪除這名敗類。”

 仲孫飛瓊看了夏天翔一眼,緩緩道:“翔弟往昔聰明無比,今日怎變得糊塗起來?那向飄然老好巨猾,何等刁惡,他在這等情況之下,肯上壁來與我們互相搏鬥嗎?”

 夏天翔劍眉微剔,傲然說道:“向飄然若不上壁,徒自燒斷山藤,卻奈我何?”

 仲孫飛瓊反問道:“翔弟,我們目前的境況極為凶險,你切莫再複意氣飛揚,我來問你,這昆侖絕巔可有食糧?可有飲水?”

 夏天翔劍眉雙挑,搖了搖頭。

 仲孫飛瓊又道:“既無食糧飲水,則向飄然怎肯上壁與我們相鬥?他隻要靜等我們餓得頭昏眼花,渴得全身無力之際,手到擒來,豈不省事?或是乾脆三五日不理我們,讓我們在這天風吹拂之下,自行變為餓浮冤鬼。”

 夏天翔這時方聽得有些著慌起來,眉頭緊皺,向仲孫飛瓊說道:“姊姊,向飄然倘若真照你這種辦法與我們乾耗起來,倒真使我們有力難施,異常辣手。”

 仲孫飛瓊點頭說道:“所以我們應該各自靜矜勿躁,好好想一個怎樣下這七八十丈絕壁之法。而且必須在我們未感饑渴以前,盡快想好。否則,人一饑渴,精神定減,縱或想出辦法,也將力不從心,便可能無法逃生,變作昆侖餓鬼的了。”

 夏天翔忽然揚眉笑道:“妹姊聰明絕世,我也不甚愚笨,我們且比賽一下,誰先想出在這昆侖絕巔的脫險之法?”

 仲孫飛瓊目光凝注壁下片刻,胸有成竹地嫣然笑道:“翔弟,你是不是覺得每次打賭都輸給我,有點不大服氣?”

 夏天翔微微一笑,正待答話,仲孫飛瓊又複說道:“但這次你若想與我打賭?卻又要輸了。”

 夏天翔劍眉微挑,含笑問道:“姊姊何以見得定是我輸?”

 仲孫飛瓊笑道:“因為我已經想好了極為妥當,並極為奇妙的下壁之法。”

 夏天翔驚奇無已,佩服萬分地問道:“姊姊著實高明,你想的是什麽法兒?”

 仲孫飛瓊笑道:“你也想上一想,倘若無甚其他妙策,我再說出我的計劃不遲,因為你的想法,可能比我更高更妙。”

 夏天翔面帶愧色,恧然笑道:“姊姊不必給我留面子,從今後我決不敢再存與姊姊比較智慧之心,永恃妝台,甘為臣仆。”

 仲孫飛瓊失笑說道:“好個‘永侍妝台,甘為臣仆’,但臣仆貴乎忠誠不二之臣,你卻風流調悅,到處留情,鬢影衣香,滿身情債,如今已是二臣,三臣,將來還不知是十幾臣呢?”

 夏天翔窘得俊臉通紅,陪笑說道:“姊姊不是說不吃霍秀芸及鹿玉如的醋麽?怎麽把這碗飛醋帶到昆侖絕頂來了?”

 仲孫飛瓊被他逗得嫣然失笑說道:“我不再和你多說廢話,要施行我的脫險妙策了。”

 夏天翔委實想不出仲孫飛瓊意欲如何脫險,遂好奇頗甚地注視她的一切動作。

 仲孫飛瓊神色安詳地自腰問取下一具特製的海螺,湊向香唇,對壁下吹了一些奇異音節。

 夏天翔在大別山初會仲孫飛瓊之時,便曾見她使用過這具特製的海螺,知道具有傳音妙用,如今又聽出仲孫飛瓊是凝足真氣施為,螺音傳送極遠,不禁恍然頓悟,微笑問道:“姊姊是否利用這海螺傳音,與小白大黃通話?”

 仲孫飛瓊收起海螺,點頭笑道:“像這苔滑蘚濃,陡立七八十丈的奇險峭壁,隻有小白大黃那等天生異稟,才能隨意上下。”

 夏天翔拍手笑道:“我真糊塗,姊姊命小白大黃弄條百丈長藤帶上壁來,我們豈不便可攀藤而下了麽?”

 仲孫飛瓊搖頭說道:“翔弟這種方法,太以冒險欠妥。倘若我們攀至中途,被向飄然發現,再來個縱火燒藤,豈非進退不得,真正難逃一死?”

 夏天翔訝然說道:“姊姊既不欲行險,我真猜不出你有何妙法?”

 仲孫飛瓊秀眉微揚,得意笑道:“我這條妙計,可以叫做‘守株待兔,自開金鎖’法。”

 夏天翔把這“守株待兔,自開金鎖”八字了幾遍,依然猜不透其中奧妙,隻得向仲孫飛瓊苦笑道:“姊姊招呼小白大黃上這絕壁則甚?”

 仲孫飛瓊笑道:“我們大概要在這昆侖絕巔,等上十天半月之久,若不命小白大黃設法找些吃喝之物送來,豈非必將饑渴而死?”

 夏天翔蹙眉問道:“我們要在這昆侖絕巔,等上十天半月之久?”

 仲孫飛瓊點頭笑道:“那是當然,依我推算,最少要等十天以後,救星才可能趕到。救星未來之前,我們如何安然無險地下這百丈絕壁?”

 夏天翔越聽越覺奇怪,瞪著兩大眼問道:“我們還有救星?”

 仲孫飛瓊笑道:“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如今業已身臨絕境,自然會有救星。”

 夏天翔急急問道:“救星是誰?”

 仲孫飛瓊笑道:“解鈴原是系鈴人。”

 夏天翔大為驚訝說道:“姊姊是說向飄然?”

 仲孫飛瓊嗯了一聲,點頭說道:“除了向飄然以外,還有誰會趕到這昆侖絕巔對我們加以援手?”

 夏天翔苦笑說道:“姊姊不要再打禪機,請把你的囊中妙計明白說出,免得我著急好麽?”

 仲孫飛瓊命夏天翔與自己並肩坐在一塊大石之上,含笑緩緩說道:“翔弟,任何人做了一件得意之事,是不是都想親眼看見這得意之事完成?”

 夏天翔雖不知仲孫飛瓊何以突發此問?但仍點頭答道:“這是一定不移之理。”

 仲孫飛瓊笑道:“根據這種推理,向飄然是否會上這昆侖絕巔,來看看我們兩人在他意料中凍餓而死的屍體?”

 夏天翔劍眉微揚,哦了一聲說道:“姊姊這種推斷頗為高明,但怎知向飄然來時最少要在十天以後呢?”

 仲孫飛瓊笑道:“在向飄然的意識之內,我們已成籠中困獸,不誅自滅,他又何必早來冒險?”

 夏天翔點頭道:“這種道理,妹姊已然說過,向飄然計算我們縱然身邊帶有乾糧食水,最多三日,也將用盡,他在十天以後來時,我們餓了七天,必已餓死。”

 仲孫飛瓊笑道:“但根據翔弟所說向飄然陰險刁惡的情形,則凡屬險刁之人作事必然慎重,他第十天時,可能仍不肯來,還要多等幾天,以防我們氣息未絕,與他見面之下,會不顧一切地拚死惡鬥。”

 夏天翔笑道:“有趣,有趣,向飄然以為我們在這昆侖絕巔饑渴欲死,而我們卻由小白大黃輸送食物,舒舒服服地靜等他自投羅網,惡貫滿盈……”

 語音微頓,略一思索,又向仲孫飛瓊問道:“這樣作法,雖可叫作‘守株待兔’,但姊姊的另一句‘自開金鎖’,又作何解?”

 仲孫飛瓊笑道:“向飄然上壁以後,被我們擒住製服,就照他的上壁之法,下這百丈峭壁,豈不叫做‘自開金鎖’?”

 說到此處,崖邊白影黃影同飄,靈猿小白與異獸大黃,果已聞聲趕來,揉登百丈峭壁。

 小白自腰問解下一個布包,包中是兩隻肥美的燒雞及一方臘肉。

 大黃則捧給仲孫飛瓊一隻巨大的葫蘆,其中滿貯美酒。

 仲孫飛瓊向靈猿小白失笑問道:“小白,你與大黃的這些酒菜,是否是從昆侖宮中偷得來的?”

 小白連連點頭,仲孫飛瓊又複指著夏天翔道:“我和他要在這昆侖之巔修行半月,不需食用美酒佳肴,你與大黃每隔三日,替我們送些乾糧食水便可。如今趕緊下去陪伴青風驥,來去行蹤均須極端隱秘,不要讓人知道我們有東西可吃。”

 靈猿小白低叫兩聲,便即拉著異獸大黃,施展天賦本能,滑下百丈峭壁。

 夏天翔眼望大黃小白的矯捷身影,微微一歎。

 仲孫飛瓊笑道:“翔弟,如今有酒有菜,你還歎氣則甚?”

 夏天翔笑道:“我是歎惜姊姊隻能服獸,不能服禽,倘若養上一隻通靈巨鳥,豈非便無今日之難,還可四海遨遊,上下青冥?”

 仲孫飛瓊看他一眼,揚眉笑道:“誰說我不能服禽?隻不過通靈巨鳥比通靈異獸還要難得罷了。且等祁連事了,我調教一隻可以乘騎的鳥兒給你看看。”

 夏天翔忽然想起仲孫飛瓊適才所說的修行半月之語,遂又問道:“姊姊方才對小白說是我們要在這昆侖絕巔修行半月?”

 仲孫飛瓊點頭笑道:“我們應該修修行了。”

 夏天翔訝然說道:“我們又沒有作甚虧心缺德之事,修行則甚?”

 仲孫飛瓊答道:“我們要修的不是品格德行,而是內家功行。”

 夏天翔方自一愕,仲孫飛瓊又複正色說道:“翔弟請想,近來在外力方面,你學會了‘薔薇三式’、‘度世三招’,以及獲得天羽大師昔年降魔至寶‘天禽五色羽毛’,我學會了威力極強的‘無相勾魂龍飛三絕’,均已夠與當世一流高手相互頡頏。但基本內功方面,卻因鎮日俗事煩擾,毫無寸進,否則你已受‘薔薇使者’功力轉注,怎會在祁連山絳雪洞口拔不起九鵬展翼鋼拐,最後仍倚仗其他助力,才幸免受辱傷身,丟人現眼?如今我們須在這昆侖絕巔留居半月,正是屏除百欲、靜心用功的大好機緣。何況震天大會就在眼前,尚有‘白骨三魔’等罕世強敵待鬥,你既受‘薔薇使者’付托之深,怎的還不戒慎恐懼,趕緊自求充實?此地天風凜凜,氣機空靈,是絕好修練內功之處。我們快快各自入定,除了飲食之際,不妨略作笑談以外,我不再和你多說話了。”

 仲孫飛瓊語音一了,立時垂目靜坐,不再理會夏天翔,片刻以後,便即神儀朗徹,室相莊嚴,入了內家妙境。

 夏天翔聽了仲孫飛瓊詞嚴義正的一席深談以後,本已慚愧得通身汗下。如今再見她這副莊嚴妙相,不禁更是油然生敬,心中忖道:“這位仲孫姊姊真是天上神仙,品格、智慧、見識、武功,任何方面,無不高人一等,超凡元妙。自己曾經把她比作皎潔無塵的中天皓月,委實毫不為過。”

 他既把仲孫飛瓊看做中天皓月,則自己頓覺被這輪皓月的聖潔光輝,照得渺小塵俗起來,趕緊也自效法仲孫飛瓊,屏絕百慮,靜坐入定。

 昆侖絕巔本屬自然妙境,得天地靈氣,捐日月精華,故而夏天翔與仲孫飛瓊一遍功行做罷,均自氣旺神和,天君朗然,感覺全身四肢百穴之間,氣機流暢,舒泰已極。

 兩人四目微開,相視會心一笑,不作無謂交談,重又參悟內家妙旨。

 轉眼之間,十日已過,其間除了小白大黃來送乾糧食水以外,向飄然方面,果然絕無絲毫動靜。

 仲孫飛瓊目注夏天翔微笑問道:“翔弟,如今你定已發現這十日靜坐,獲益匪淺。”

 夏天翔笑道:“多謝姊姊明教,這十日靜坐,毫無旁擾,我悉心參究之下,已可把‘薔薇使者’轉注的功力與師門‘乾天氣功’融會貫通,但等向飄然到來,便可拿他試試手了。”

 話完,右掌微揚,虛空一按,三四尺外的一塊大石之上,便即現出一個清晰的掌印。

 仲孫飛瓊知道夏天翔既得“薔薇使者”功力轉注,又服食蜈蚣蟒丹元,如今再加上這一塵不染的十日靜坐,把諸般所得融會貫通,真氣內力方面,定已不遜於當世八大掌門,但卻不加說破,不予揄揚,隻是微微一笑說道:“翔弟,你若想拿向飄然試手,大概還要再等三日。”

 夏天翔又複訝然不解問道:“姊姊,你又沒有前知慧覺,怎可斷定向飄然三日後來?”

 仲孫飛瓊笑道:“這又是我的推理。”

 夏天翔劍眉微蹙,繼續問道:“姊姊這種理論,是怎樣推法,可以指教我麽?”

 仲孫飛瓊反向夏天翔問道:“我在被困這昆侖絕巔之時,所作的向飄然估計我們約需十日方可渴餓而死的推斷,能否成立?”

 夏天翔答道:“當然成立,非常合理。”

 仲孫飛瓊又複問道:“向飄然是不是心計極工的陰險刁惡的人物?”

 夏天翔點頭示意,仲孫飛瓊遂微笑說道:“由於以上兩點推斷,向飄然在這十日之內,定然提心吊膽,經常乾壁下徘徊,偵察我們可有什麽脫逃的舉措?”

 夏天翔聽得連連點頭說道:“有理!有理!”

 仲孫飛瓊繼續笑道:“十日一滿,向飄然必定心癢難撓,亟想上壁觀看他這得意傑作的收獲。但又因他心機陰刁,為了慎重起見,隻好咬緊牙關,再複略為等待,以防萬一。”

 夏天翔笑道:“對……對……”

 仲孫飛瓊笑道:“一日,一日,又複一日,到了第十三日上,向飄然不僅忍耐到了最大限度,再一計算,我們至少業已絕食十天,毫無生理,豈不定然悄悄設法攀登峭壁,來享受他的勝利果實?”

 說到此處,目光一轉,加重語氣說道:“向飄然對我們如此加害,定系因你知曉他謀害知非子那樁見不得昆侖門下之事,才想把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消滅在這昆侖絕巔,故而我不僅可以料定他在第十三日來,更可料定是在十三日夜間的更深人靜時分。”

 夏天翔發自內心地歎息道:“姊姊,我學會了你這種推理方法,定然終身受用不盡。”

 仲孫飛瓊笑道:“推理究事,雖不一定完全正確,但若能分條析理,仔細參求,往往可以推斷出個十之。”

 兩人一番笑語以後,略進飲食,又複靜坐用功,參研內家妙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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