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蒼坐在榻沿,身子還在輕輕抖著,想起方才那一幕,心裡止不住地害怕。
曾經她因意外而死,過程只有短短的數十秒,卻痛楚而刻骨盡心。
今生再次近距離地接觸死亡,她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無所畏懼。
莫熙寧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立著。
知道韓老頭急匆匆趕來。
白蒼急忙欲起身見禮,卻發現自己腿腳發軟,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莫熙寧隻好伸出一隻手,扶著她的胳膊嗎,讓她站了起來。
“煩請老先生診治這個孩子。”他恭敬而有力地說道,並未因韓老頭的到來而放開扶著白蒼胳膊的那隻手。
韓老頭的目光卻直直看著二人身體相觸的地方,眉毛一挑,胡子一瞪,沉下臉道:“人我自會救,但閣下又是何人?”
“在下莫熙寧,奉命追捕逃獄的囚犯,不意衝撞了白大姑娘和這位小少年。白姑娘受了驚,站立不穩,請韓老大夫見諒。”莫熙寧說著松開手,往旁邊退開兩步。
韓老頭這才滿意,輕哼了一聲。
白蒼卻有些有急切地道:“外公,您來看看小茂,他被踹了一腳,飛了好遠,不知有未傷到內髒。”
韓老頭點了點頭。
走到榻前替那孩子把脈,又掀開棉襖,看了看他被踹的地方,以及將他側過身,仔細摸了摸他的後腦杓。
“這孩子受了些內傷,腦袋後頭也磕著了,幸好是這大雪的天,不然一條命可得丟!”韓老頭一邊說著,一邊寫了方子,讓小廝去抓藥。
白蒼知曉這是沒有大礙,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隨即又想到了在破敗的木屋裡病地十分嚴重的那個老頭。
韓老大夫的年紀大了,這樣的大雪天,就連馬車走在路上都會打滑,白蒼是不放心他出門看診的,因而當時才想讓韓氏和白淺薇去。
加之那地方離同濟堂也近些。
雖然心裡不太放心那孩子,但也擔心雲英等得急了,加之天冷,也不知那老人還能撐多久。
她待韓老頭給她探完脈,嘀嘀咕咕說要給她熬安神湯時,臉上連忙擠出笑容道:“外公,我無事。母親和妹妹都在同濟堂,久不見我回去,定會擔心。這孩子暫且交給外公照料,我回去與母親報個信,以免她擔心。”
韓老大夫虎下臉道,“你手腳冰冷,面色蒼白無力,一個人能走到哪兒去,我喚個小廝去同濟堂報信便是!”但白蒼畢竟不是白淺薇,自幼在膝下長大,韓老頭那虎著的一張臉,在話說完時,已變得一片柔和。
“今日的事極為凶險,若是小廝慌慌張張,嚇到了母親該如何去好?還是大丫親自去一趟吧?”白蒼握著老人的手道。
韓老頭到嘴的拒絕話就有些說不出來了。
“此處離同濟堂五裡路,你身邊連個丫頭都無,即便是坐馬車,外公也放心你去!還是讓小廝去,我多叮囑他兩句,他該知道如何說話的。”
“外公,我有帶著丫頭,不過方才急著帶小茂過來,將雲英留在了原處,您便讓我親自去一趟吧?不然娘親定會想深了去,以為我出了極為嚴重的事,不然為何不曾親自回去呢?”白蒼面上露出一絲急色,神色略微焦急地對韓老大夫道。
韓老大夫想起白蒼曾在五歲的時候丟失,這些年來韓氏都不曾忘過長女,更不曾放棄尋找。
白蒼所說的有道理,他一時便有些躊躇。
他心疼外孫女,也心疼一手養大為兒女操碎了心的女兒。
“若是韓老大夫信得過的話,晚生身邊還有女衛,可以護送白大姑娘去同濟堂。”
莫熙寧對白蒼還是了解的。
她之所以如此急著回去,想必是另有隱情。
韓老大夫自然信不過他一個外人。
上下打量他兩眼,不由道:“閣下是刑部的人?”
莫熙寧搖了搖頭,“晚生直接聽命於皇上,此次也是刑部上報看押的囚犯越獄而走,方命晚生追捕。”
直接聽命於皇上?
韓老頭心裡閃過一絲狐疑。
他前半輩子可都是在皇宮裡度過的,據聞今上與先前的帝皇有所不同,皇宮裡不僅有禁衛軍,還有天子親軍,禁衛軍人數達兩萬,保衛皇城的暗衛,天子親軍則是五千優良部眾,隻負責守衛天子的暗衛。
但似乎無論是這兩種中的哪一種,都牽扯不到刑部大牢的事上面去。
除非
莫熙寧是今上暗中培植的力量。
還真是個詭計多端又怕死的帝王!
韓老大夫面上帶著不屑,正欲說出拒絕的話,白蒼卻已道:“如此有勞莫大人了。”
語畢,又轉頭對韓老大夫道:“外公,小茂就暫時擺脫給您老人家了。莫大人方才救了大丫的命,他是杜尚書大人的女婿,是個好人。”
杜尚書的女婿?
就是那個剛死了妻子的?
韓老大夫想到此處,便未曾拒絕。
站起身將他們送出了門外。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
韓氏醫館前面的石階上也堆了厚厚的一層。
白蒼因為心急,腳下步子也走地快,一不小心,身子往旁邊一歪。
莫熙寧眼疾手快將她捉住,並冷著眉低聲斥道:“你再心急,也不急這麽一會熱。”
白蒼用力甩開他的手,提著裙擺,小心翼翼看著腳下的路。
韓老大夫隔著門縫,眯眼看著這一幕,面上現出沉思之色。
韓氏醫館外果真停了一輛馬車。
一名身著勁裝的女子,恭順地扶白蒼上了馬車,莫熙寧則翻身上馬,站在車側。
馬車緩緩在雪地行著,行了約莫百丈,白蒼忽然挑開簾子看了莫熙寧一眼,又用力將簾子摔了下去。
莫熙寧卻似未看見一般,騎著馬,慢悠悠地跟在一側。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到達同濟堂。
白淺薇發現白蒼和雲英還有小茂不見了,已是送走各家小娘子以後的事。
她心裡料定,白蒼定是帶著雲英尋小茂去了,忙批了鬥篷,欲帶鈴蘭出門去尋。
剛穿過院子,後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白蒼神色略顯蒼白地走了進來。
“長姐,你這是去了哪裡?雲英呢?”白淺薇忙迎上去,見白蒼批了件眼生的鬥篷,心裡的擔憂更甚。
“回屋說吧。”白蒼朝白淺薇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我帶著雲英跟著小茂出去,發現了他爺爺病得很重,便想回來找你和娘去看看,誰知路上遇見官差抓捕逃犯。那逃犯還踢傷了小茂,但最後被抓住了。抓人的主將見我是個弱女子,便幫我將小茂送到了韓氏醫館,並派人送我回來。”
“姐姐有無受傷?小茂現下可好?”白淺薇一想到那個場景,就忍不住緊張地握住白蒼的手。
白蒼笑著搖了搖頭,“我無事。只是想著那老人病地厲害,外公年紀也大了,便想讓妹妹和娘親過去看看。”
白淺薇點點頭,“姐姐在屋裡歇著,我帶鈴蘭去。”說著便讓鈴蘭去尋藥箱。
白蒼忍不住啞然失笑,“你不知曉路,如何去?”
白淺薇回過頭,看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我這性子,一急起來,把什麽都忘了。”
“我身子無礙,隨二妹一道去吧。”
白淺薇見白蒼雖臉色稍顯蒼白,但精神不錯,略一猶豫便答應了。
皇宮裡,莫熙寧換了身稀松平常的衣裳,在小太監的帶領下,往乾清宮行去。
還未走到裡面,便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小太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躬身乖乖立在一旁。
莫熙寧亦微垂雙眸,侯在外面。
“皇上息怒!”佟貴妃的聲音裡帶著誠惶誠恐的意味,“是這兩個孩子無緣,您萬莫氣傷了自己的身子。索性杜家七郎也是個極優秀的孩子,年紀輕輕便是兩榜進士出身,在聖朝亦是少見。雖說配不上縣主,卻比臣妾那不成器的弟弟強太多!”
禮部尚書杜傅仁家的子弟自是各個都極為上進的。
“哼!”今上卻只是從鼻子裡出一聲怒哼,什麽都沒說。
“出來這樣的事,這親事結不成了。當初是臣妾頭腦發熱瞧著縣主聰慧可愛,就想起了我那不肖的弟弟。今日就讓臣妾當這個惡人,求聖上將這兩個孩子的親事解了吧。”佟貴妃小心翼翼地說道,不忘去觀察今上面上的神色。
然而在皇位浸多年,聖意又豈是能輕易揣測的。
想到此處,佟貴妃當初便有些後悔起來。
不該仗著自己受寵,永寧郡王又深受皇上重用,便存著年幼的十二皇子找靠山的想法,軟磨硬泡,為幼弟求得平江縣主這門親事。
自此之後,皇上雖也會時常寵幸她,佟貴妃卻敏感地意識到,他待自己的態度與先前已有些不同了。
這些年來,佟貴妃一直過得有些惶恐,身在宮廷深處,即便是內宅婦人,也得學會將目光放長遠些。
她最後悔的,便是貿然為幼弟求下了這門親事。
今日提著親手熬煮的臘八粥進宮給太后、皇后請安的朱瑾萱和進宮給佟貴妃請安的佟璋遇了個正著。
二人不知因何事爭執了起來,恰巧七皇子和杜七郎經過,原是勸架,誰知平江縣主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竟指著佟璋的鼻子道:“就是整個上京城沒了適婚的兒郎,我也不會嫁給你!杜七郎溫文爾雅、滿腹經綸,可比你強千倍百倍!”
佟璋冷笑道,目光不屑地瞥了杜七郎一眼,“既然如此,佟某身份卑微,配不上縣主,請縣主另謀良婿。”
明明都是說的氣話。
平江縣主卻果真走過去,眾目睽睽之下,扯著杜七郎的手,往皇后娘娘的坤寧宮行去。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