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甚麽拌嘴,分明是劍拔弩張貨真價實地大吵了一架好嗎?
花小麥腳下一頓,立時便覺得頭皮有點發麻。
這人果然是先回了家一趟啊……想來那孟老娘,也必然已經在他面前聲淚俱下地控訴了一番她的“罪行”了吧?
早晨吵架那會兒倒覺得痛快淋漓,大出一口惡氣,可這後續處理,也太麻煩了!
雖然不覺得自己有錯,花小麥心裡卻仍舊有點發虛,抬頭瞟了孟某人一眼,見他面色如常,並不像是帶著怒意,便小心翼翼地道:“你生氣了?”
“我還聽說,你滿口嚷嚷著要與我單獨去縣城賃個地方住?”孟鬱槐不答她的話,唇角甚至還勾著一抹笑,“你有這等想法,就該早點說與我知道才是,何故藏著掖著?”
花小麥大窘,偏生又不想讓他看出來,別過臉去小聲嘟囔:“你就隻管笑話我吧,不過是說句氣話而已,這也值得你當真?”
孟鬱槐便歎了一口氣,見四下無人,伸手在她頭髮上摸了摸:“我曉得但凡你與我娘起了齟齬,十有八九錯處在我娘身上,隻我不是同你說過嗎?若她為難你,待我回家之後你再告訴我就行,我自會處理,難不成你連這一天的時間都等不得?左右你又不必一整日與她面對面地相處,何苦……”
“你說得倒輕巧啊!”花小麥伸腿將腳邊的一塊小石子一踢,氣鼓氣漲道,“她把我堵在家裡不許我出門,還扯著喉嚨叫嚷,左鄰右舍只怕都豎著耳朵聽呢!咱們隔壁又住著那麽一戶人家,難不成你還真指望著我躺在地下哭一場,就把這事兒混過去了?”
說著。她便深吸一口氣,扯了扯孟鬱槐的袖子:“我心下明白,她是長輩。無論如何我也不該與她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對罵,可她話裡話外編排到我二姐和姐夫身上。你叫我怎麽聽得入耳,怎麽忍得下去?”
“還牽扯了泰和與花娘子?”孟鬱槐不曾料想還有這樣一層,眉頭倏然皺起,笑容斂去,語氣也有點冷了下來,“她說什麽了?”
“橫豎聽了心中都不自在,你還指望我一直記著?”花小麥不欲同他多說。隻輕巧帶過,“反正這禍事,都是那些個野味惹出來的。”
她雖不曾明言,但孟鬱槐聽到這裡。心下也便有數了,垂著眼皮默然不語,不知在思忖什麽。
花小麥在他身邊站了一會兒,隻覺被風吹得有點冷,便使勁跺了兩下腳。仰臉道:“你別不做聲啊,我知道自己早上有些過分,但那些話已然出了口,收也收不回去,這會子回了家。依你看,怎麽辦才好?”
“你也知道怕?”孟鬱槐偏過臉去瞟了瞟她,語氣似乎很輕快,臉色卻半點不輕松,“行了,這事你且不必管,我娘那人,她若在氣頭上,你說什麽她也是聽不進去的,倒不如索性不搭理她。從明日起早上你同我一塊兒出門,晚間我若無事,便來鋪子上接你,盡量不讓你與她單獨相處,等過了這一陣兒再說。”
“就……這麽完了?”花小麥有點不敢相信,“我還以為你肯定會很生氣,都做好準備要被你絮叨一頓了,你……”
“你那些話的確說得有些不知分寸,但若追根究底,錯卻不在你身上,我跟你置什麽氣?”孟鬱槐牽了她的手朝前走,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早知你嫁了我,便遲早會有這一出,我娘那人……算了。”
花小麥低頭想想,便使勁扯了他一把,咬唇道:“你也莫要為難,大不了,我去跟娘賠個不是。不過咱可先說好,我之所以願意向她服軟,單純因為她是長輩,我不該頂撞,那可不意味著她說的那些話就是對的!”
孟某人回身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一下:“你願意道歉,卻還有前提,萬一再哪句話不合她的意,豈不又是一場吵鬧?好了,我已說過這事先丟過一旁不理,我娘那邊,我自會同她說,你也用不著再瞎琢磨,有這功夫,倒不如仔細想想你那醬園子的事。”
他如此體恤,花小麥心中便有些甜軟,當下也不再多說,抱了他的胳膊,與他一同回了村南。
……
接下來幾日,孟鬱槐果真每日領著花小麥一塊兒出門,晚間從芙澤縣回來,又去村東的小飯館兒接她回家。花小麥飯不與孟老娘同吃,打照面的機會又屈指可數,雖每每碰上,總少不了受她兩個白眼,卻沒再吵起來,總體上而言,日子還算好過。
約莫三四天之後,吳文洪再一次來到了火刀村。
這一回他自然是為了那醬園子的事而來,進了小飯館的門,先就掏出二百兩的銀票拍在桌上,然後又將柳太公等幾個村老請來做中人,當面立下字據,寫明那醬園子為花小麥所有,地契亦由她保管,待醬園子開起來,賺得利潤之後,他便從中分得兩成。
隨後,花小麥又與他一起,就近請了那鄭牙儈幫忙踅摸一個合適的處所。可巧給魏大廚做學徒的那個牛阿力家開的酒坊,因釀出來的酒實在太難喝,連村裡人也不肯光顧,買賣做不下去,要將鋪子盤出來,吳文洪便當即拍板,花七十四兩銀將那鋪子給盤了下來。
花小麥對於那酒坊可算是極滿意。同樣是做釀造營生的地方,用的家什頗相似,有許多六七成新的,大可以拿來繼續用,不必使錢再格外添置。而且,這酒坊還有一個露天的大院子,正好可拿來擺放各式各樣的醬缸。
臘月釀酒,伏天做醬,還是同樣的園子,從今往後,出產的東西卻完全不同。在飄散了十幾年的酒糟氣之後,這裡很快,又將彌漫著濃濃的醬香。
辦好了這件事,吳文洪很快就離開了火刀村,臨走之前告訴花小麥,他很快會在青平縣覓兩個有經驗的做醬師傅,打發他們過來幫忙。留給花小麥的事情似乎已經不算太多,卻又十分麻煩——接下來,她就得仔仔細細地,給這醬園子取一個好名兒,再踏踏實實地請上三兩個夥計。
關於醬園子的名字一事,吳文洪擺明了甩手不理的態度,隻笑哈哈讓花小麥自個兒做主就好。花小麥冥思苦想,在心裡盤算了許久,感歎自個兒肚子裡墨水太少,始終沒個頭緒,回家去問孟鬱槐吧,那人也只不過是勉強能將字認得齊全,委實給不出一個有建設性的意見,至於花二娘與景泰和兩個,那壓根兒就更不要指望了。她愁得直想揪頭髮,萬般無奈之下,隻得帶著周芸兒,去河邊尋那窮酸秀才文華仁求助。
說起來,她也與文華仁打了不少交道,算是熟識的,然而此番卻還是頭一回登門拜訪,因她是新嫁的小媳婦,身邊又還帶著一個大姑娘,也不好大喇喇進他家的門,就站在門外,將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捎帶腳地將屋裡的情形打量了一遍,不由得暗自咂舌。
她是曉得那文華仁日子過得窮苦的,卻不想他竟困頓到這地步。屋子裡擺放了兩三樣最簡單的家具,桌子缺了個角,櫃子麽搖搖欲墜,隻勉強能應付日常生活,倒是臨窗的桌上堆了不少書本,此外還有一個破了口的粗陶大碗,裡頭堆了兩三個已不知放了幾天的乾饅頭,想是夜夜苦讀,案頭上滴了不少燭淚。
察覺到花小麥的目光,文秀才難得地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叫小麥姑娘你……啊,如今該是稱嫂子才對,叫嫂子你笑話了,我這地方見不得人。自你不在河邊擺攤,我即便想要蹭口吃的也沒了去處,每日價只能饅頭就著鹹菜度日,吃得多了,嘴角口中便生出一長串燎泡,實在是……”
花小麥聞言便是一笑:“我也曉得你日子過得不易,這樣好不好?你替我那醬園子取個好聽又朗朗上口的名兒,往後你甚麽時候嘴饞了,就去我那小飯館打打牙祭,我不收你錢就是——不過咱們得先說好,你要是敢天天照三餐地跑來,我可也不會留情面,依舊大掃帚打你出去的!”
文秀才聞言眼睛就是一亮,隨即卻又有些扭捏,萬般不情願地擺了擺手:“怎好如此?嫂子你那裡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地方,我跑去白吃白喝,這不合適……”話雖然說出了口,臉上的笑容卻像是要哭出來一般。
跟在花小麥身後的周芸兒見他這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又覺得不大好,忙轉過背去。
“行了,你也別跟我假客氣,想吃就想吃,大大方方說出來就是,有甚麽不好意思的?”花小麥懶得和他廢話,揮了揮手,“這個咱們回頭再說,你先趕緊幫我想想,那醬園子到底叫個什麽名字好?我都琢磨了好幾日了,始終沒個主意,都快愁死我了!”
文秀才果然低下頭去思忖了一陣,斟酌著道:“嫂子你做的菜肴色香味俱佳,即便以‘玉盤珍饈’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想來你做的醬,也決計是不會差的。好的醬料能為一道佳肴錦上添花,世間能做醬料者眾,然有你這般功力的,只怕微乎其微,經你手做出來的醬,真真兒能稱得上珍貴——若這醬園子取名‘珍味園’,你以為如何?”
珍味園?花小麥在口中反覆咀嚼這三個字,就聽見身後的周芸兒細聲細氣道:“師傅,我覺得這名字挺不錯。”
“是嗎?”花小麥轉過頭去,“你覺得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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