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即使是江南之地,天也逐漸轉熱,茂林縣城這段時日更是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但是對於那謀生計的商販來講,卻勝似四時。
天下十大書院,江南獨佔其三,周邊的廣陵書院也是位於江南地域,四大書院的士子數千人,除卻那潛心備考秋季州試的士人以外,近乎全部湧入茂林城內,城內的酒樓茶座無一不是爆滿,如此盛況,當是前所未見。
臨江書舍位置恰好,臨江而立,江風拂面,甚是涼爽,那新造的拱橋旁如今再添一座新樓矗立於水面之上,盛景怡然,卻是那眼力不俗的商家學那造樓之人,在這橋的一側,於水中造出了一座三層樓高的酒樓來,一樓中空位於水面,做那支撐之用,三樓卻是上好的雅致單間。
如今臨江書舍的名氣極大,縱是其他諸州,亦聞其名。
寧氏女郎,號書癡,這說的便是寧煙了。
隨著慕名而來的士子越來越多,士林的年輕士子們也漸漸發現這寧氏書癡之才,竟不下於那士林中的名士之流,其言文雅、其詞優美、才思敏捷,極為不凡,只不過這寧氏女郎極少露面,每每出現在書舍內,也僅有那三兩人可知,一時之間,寧氏書癡,茂林郎君之名竟是被人宣揚得沸沸揚揚,只差直言二人乃是郎才女貌了。
縱是寧煙聽聞此言也不由得有些嬌羞異常,這士子竟是如那浪蕩子一般,怎可如此輕薄,這才子配佳人,卻是士林的一樁美事,但是此言一出,那出身於士族的士子卻是直指其中利害,那茂林少年有才不假,然則卻是士族弟子,江南寧家乃是上等士族,寧氏女郎豈可下嫁於一庶族子弟。
頓時,整個茂林縣內的士子竟是不由自主地分成了兩派,那士族為首的士子佔據了拱橋一側的茶座,那庶族弟子則佔據了另一側的酒樓,文人好鬥,竟是將那拱橋作為擂台,擺起了文擂。
這一日,臨江書舍按時大開,然則這書舍對面的茶座和酒樓早已就人聲鼎沸了,熙熙攘攘的有些駭人,那寧管事也淡定得緊,僅僅是抬眼看了那些個士子一眼,便如同往常一般站在門口喊了一嗓子。
“有請昨日贏得木牌的公子進入書舍觀摩《三字經》,今日小姐吩咐不再放置木牌,各位公子就不要等待了。”
寧管家的話音一落,那擁堵在茶樓和酒樓前的道上的數百近千士子竟是紛紛驚異不已,有人當先就直接喝問了起來。
“還請告知,為何寧氏女郎不肯放置木牌,莫不成是我等哪裡有得罪之處?”
“正是如此,為何不放置木牌!”
“那我等如何能觀瞻三字蒙經?”
何為群雄激蕩,眼前就是了。縱是寧管家久經大陣仗也不由得被眼前的這一幕弄得有些發慌,那些個士子一個個猶如打了雞血一般,竟是臉紅脖子粗,有那身材魁梧之輩,竟是直接推搡著擠到了人群前面,徑直就要往書舍門前站著的寧管事奔來。
“各位公子請安靜片刻!”
正當一眾士子即將鬧騰起來時,只聽得那一道如黃鶯出谷、清水如歌一般,還夾雜著些江南女子一貫的吳越呢喃之語,自那書舍閣樓裡隔窗而出,煞是好聽,如空谷幽蘭一般,聽了那心都酥了一半。
聲音的主人正是寧氏書癡。
“小姐?”
眾人只聽到一道不似之前的聲音叫道,應該是那侍女紅葉。
“各位公子,當初劉氏郎君將其蒙學著述《三字經》交予我臨江書舍時,乃是讓天下學子一同觀瞻,指正不當,如今已過三月有余,那造紙奇術所造之紙,雖質地輕薄,卻也不比竹簡綢布來得堅固,如今已有破損之相,如此重器,寧煙實不忍見其破損,故不再放置木牌。至於諸位能否觀瞻此書,那劉氏郎君卻是有言告知各位公子。”
寧煙此話一出,果不其然眾人便安靜下來,這茂林公子雖有大才,但是這面實在是太難見了,整個茂林縣城就差掘地三尺了,但愣是沒有找到其人,甚至連一絲消息都未曾得見,如今寧氏女郎竟言其有話告於眾人,這如何不令他們驚訝非常。
“茂林劉氏郎君前日曾讓其兄長送信至此,我且讀與各位公子們一聽:余嘗聞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今作《三字經》,釋之以淺薄之見,然自覺學問日益淺薄,愧見於古之聖賢之學,今得聞天下賢達之人盡聚於此,仰首觀瞻,實為感激涕零,然則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之大;不積塵土,無以成泰山之高;如空談其理,莫如井底之蛙,隻觀頭頂之天,不足以放眼天下之大,讀書萬卷,不如行走千裡之地,今盛邀天下文才,聚於君子之地,論天下古今之學,莫不喜哉。”
“茂林劉伯玉竟要邀天下之才論文?”
“寧氏書癡莫不是誆我等?”
“這君子之地又是何地,我怎麽沒有聽聞過。”
不說這些士子,就連寧煙都不甚清楚,這君子之地又是什麽地方,那家夥的心思極多,而且極為聰慧,這君子之地定有其獨特的意義,但是寧氏女郎名為書癡,即使如此也沒有在哪本經典或者古籍中見過這“君子之地”的說法。
寧煙豈會知道,這梅蘭竹菊四君子的稱呼,是在明朝之後才會逐漸開始盛行的,自明朝《梅竹蘭菊四譜》之後,梅蘭竹菊便被稱為“四君子”,以此來標榜君子的清高品德,這君子之地,自然就是指的是那梅蘭竹菊生長之地了,在這茂林,除卻那片翠竹林,恐怕就沒什麽地方符合這一點了,不過寧煙豈會知道這一點。
但是第二日,整個茂林縣城的各大酒樓和茶座無一不在談論這件事情,就連那走卒販夫之徒也在談論茂林劉氏郎君邀請天下士人論文的事情,就更不論那些個士林的學子和士人了,但是無一例外地,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君子之地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第三日一大早,眾人便齊聚在那臨江書舍前,泱泱數千人, 蔚為壯觀,整條道都被擠得水泄不通,此等盛景卻是前所未見。
原來這一日,寧氏書癡讓人在那書舍的前面掛出了一卷盡千文的書卷,上面寫明了哪些人能夠拜訪茂林劉郎君,其實條件也不難,但是在眾人看來,那茂林公子也忒狂妄,竟敢以一人之力抗衡天下士子,那文卷中卻是寫明了,要想與他劉伯玉論文,必須在琴棋書畫詩文天文地理格物數理十個科目中,有一個能夠入了他的眼才行。
這判斷的方法,劉成也一一寫明嗎,那想一試之人,可以到臨江書舍中任選一科登記在冊,抽選一份考卷,在三天內完成,如果通過,名字就會掛在臨江書舍外的木板之上。
這是何等的狂妄,天下士林之中,名士入流,有誰敢口出狂言,在十個科目中挑戰天下士林,然而,這大漢朝卻是第一次有人有此大魄力。
茂林劉伯玉的挑戰書文也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大漢一十二州之地席卷開來,頓時惹出好大的聲勢,而此時,天子的聖旨也已經到達茂林,但是那宣紙的內侍卻碰到了一個難題,那就是竟找不到接旨之人,幸好天子早就有言在先,如那茂林少年不便接旨,可由寧氏女寧煙代為領旨,這才解決了這不大不小的難題。
隨著天子的聖旨到來之後,天下士人的目光也紛紛投向茂林,那少年當真是千古第一人,竟然奉旨隱居山林,然而,所有人都明白,按照當今天子之意,他日這少年一朝出仕,必將為天下士人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