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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玉》回65
缺月當空,晚風淒冷。寒江煙渚,孤鴻明滅,潺潺濤聲如泣如訴,在這萬籟俱寂的夏夜,猶顯得空深而悠遠。江畔立著一排古柳,長長柳枝慵懶的垂入江中,隨著江水悠悠然劃過,卻掙不脫枝乾的羈絆,繃直著,顫抖著,在流脂一般的水面割出道道水紋,複又激蕩在一處,幻化出無數讓人頭暈目眩的漣漪來。夜色晦明,煙靄沉沉,無盡遠處依稀見漁火點點,卻聽不見櫓聲。

 芸蘿靜靜的坐在江邊,鞋襪已然除去,外裙挽起,露出一雙玉藕般的小腿,錐踝蒲趾,緩緩的在水中蕩啊蕩,偶有殘紅凋葉從江面上劃來,繞著那一雙雪玉般晶瑩的秀足,不住的舞動盤旋,遲遲不肯隨流而去。忽而江中風緊,萬千如發辮般的柳枝迎風揚起,一陣一陣的舞擺,待得江風驅趕著流水逝遠,方才重新跌入水中來。芸蘿秀發亦被那風撩起,遮過她皎潔的面龐,那一雙玉碟兒忍不住翩翩舞動,栩栩如生,仿佛正在花間采擷一般。她從腰間解下那隻青玉飛鳳,癡癡的放在掌中,一瞬不瞬的看著,不知何時眼中已是噙滿淚水,嚶嚶道:“鳳兒,鳳兒,我真羨慕你,你永永遠遠都是唯一的,而我……而我……”不自主的將雙足從水中抬起,蜷曲在身前,螓首藏入雙臂之間,香肩一顫一顫,複有風來將她頸後秀發撩到一旁,現出如同凝雪一般的頸項……

 ……

 “柳郎,都是嫣嫣惹的禍,害得……”聞得房中沐珺蘭嚶嚀泣語,忽嗚嗚止住,顯是被人捂住了嘴唇。芸蘿心煩意亂,本待在客棧後看月散心,卻見紙窗之上拓印著一男一女兩道影像,相擁相偎,呢呢喃喃,頓時覺得一顆心兒正被無數尖針扎刺一般,一陣痛似一陣。她無力的倚在院中槐樹之上,緊咬著嘴唇偏首看去,便見窗紙上一瘦削男子影像正執筆而書,手勢靈動而瀟灑。

 “你不責怪嫣嫣,可嫣嫣無時無刻不在責怪自己。若非我好強爭勝,又怎會釀成今日這無可挽回的大禍……”沐珺蘭看罷柳逸安所寫文字,終是忍不住伏到他肩頭,痛聲哭泣起來。

 “……”

 “玉劍門的人不是我殺的!”

 “……”

 “真的不是我……我到玉劍門,本打算入夜後偷偷行刺,不料當時狄家上下已經被人屠殺殆盡,無一活口。而少林無苦正在那時出現,便不分青紅皂白的認定人是我殺的……”

 “……”

 “嗯,那和尚武藝高強,我遠非他敵手,然在我落敗之時,忽有兩個神秘男女出現相助。無苦不敵,負傷逃走,嫣嫣方才留得性命與柳郎你重逢……”

 “……”

 “我不知玉劍門是不是被他們所滅,至於他們救我的因由,好像是想讓我加入他們門派。我未應允,他們也未強求。我怕你已經先到鄱陽來尋我,故離青州便一路趕來……”

 “……”

 “哪怕全天下人都說柳郎你不在人世,嫣嫣仍堅信你還活著……”

 “……”

 “嫣嫣是傻,這兩月對你朝思暮想,卻不知你懷中已有了她人,早已將我忘懷……”

 “……”

 “知道!你所受的苦痛,嫣嫣都知道……對不起,柳郎,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

 “隱居?三個人?那英妹妹呢?你不管她了?”

 “……”

 “嫣嫣知道了,可是……”

 窗上二人影子擁到一處,再也聽不到響動。芸蘿偏回螓首,不知何時,已是淚眼朦朧。冷月無情,霜輝偏照伊人,孤影煢煢,獨立愴然。芸蘿倚在樹上良久,忽而聞得房中再傳來人聲:

 “柳郎,在你心中,是嫣嫣重一些,還是那個……還是端木姑娘重一些?”

 “……”

 “可是你真心話?聽你這麽說,嫣嫣好高興……”

 芸蘿隻覺芳心一陣絞痛,柳逸安寫下究竟什麽話語,她無法親見,然心中已開始胡亂猜測,兩行清淚止不住沿著臉頰躺下,反射著星月之光,冷冷晶晶。心知是柳逸安為了哄沐珺蘭的甜言蜜語,然而芸蘿心中卻如無數蟲豸在咬齧一般,痛不能當,再也無法在院中待下去,一扭身便輕泣著跑回客棧之中,羅裙撥動地上草葉,嘩嘩聲作響。

 “……”

 “有聲音嗎?我沒聽見啊,興許是野貓吧!”身後沐珺蘭慵然無力的聲音緊隨傳來……

 返回自己房中,芸蘿伏在木桌之上,心中疼痛愈發加劇,隻覺這房中汙濁混沌,迫人窒息。不知低聲啜泣了多久,她起身拭去睫下淚痕,提了雙錘便推門而出,只見諾大的街井空空曠曠,冷冷清清,浮雲從月下飄過,在石地上偷下一隱一現的倒影,如同靈魅一般。芸蘿仿佛失去魂魄的軀殼,信步而行,待得前方沒有去路時方才慢慢回神。一條彎曲的河流橫亙南北,映在蕭然月華之下,如亮白的緞帶一般。

 “芸蘿,芸蘿,你才是真的傻!明知他心中早已有了別的女子,怎地還要對他動情;你早應該知道,這一天不可避免的會到來……在他心中,留給你的角落,又究竟只有多少?”芸蘿孤立江邊,衣袂逆風而展,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間,顯得何其嬌弱。自出祁連一路,二人朝夕相處,雖劫難重重,然每一時,每一刻,總覺得被淡淡的歡樂圍繞,隻盼與他一路走下去,直至白發皤然,直至天荒地老,然而,這般時光,終於到了盡頭了麽?這一刻,他和那個女子,想必正卿卿我我,纏纏綿綿,將我渾然忘卻了罷……

 芸蘿眼中淚水甫一流下,轉瞬便被冷風拂乾,粉靨此時已被凍得通紅,看著水中朦朦朧朧的倒影,她不停搖頭,自嘲道:“不妒?包容?芸蘿啊芸蘿,你勸了自己何止千次萬次,終歸是無用的!”

 褪去鞋襪,芸蘿在江邊的草茵上坐下,將雙足浸入江水之中,肌膚傳來的凜冽感受,使得她心神漸而安寧下來。聞得蒼穹上孤鴻的唳聲,銳箭一般刺來,漸傳漸杳,直至不聞。千般萬般思考過太多,芸蘿隻覺身心不勝疲乏,愈來愈倦,隻想就此睡去,再也不要醒來。

 ……

 “丫頭,打翻了醋壇子,跑到這河邊洗涮來了?”芸蘿正心思恍惚,忽而聞得一串打趣笑聲在身後響起,回頭去看,只見一道背負長劍的黑影如同梟鳥一般的立在古柳梢頭,不是雲虛子還是何人!

 “真是老不修!”芸蘿暗暗嗔怪一聲,慌忙將衣裙拉下,將鞋襪穿起,整理了片刻方才轉過身來,甕聲甕氣的說道,“道長不尋個清淨所在潛修悟道,深更半夜跑到這荒郊野外來幹什麽?”

 “嘿嘿!我看你個丫頭一聲不響的出門,徑走到這河邊來,怕你一時想不開作甚麽傻事!”雲虛子寬袖一甩,如同蒼雕奮翮,無聲無息的從樹巔飛下,落在芸蘿身側。

 芸蘿嗤了一聲,橫了雲虛子一眼道:“道長多慮了,芸蘿雖駑鈍,尚不至愚昧到為這般事輕生的地步!”

 “嘿嘿!嘿嘿!”雲虛子乾笑道,“老道我也是一片好心不是……”

 “只怕道長尋我是另有企圖吧?”芸蘿見他嘻嘻哈哈,扭扭捏捏,便猜測出幾分來。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雲虛子老臉一紅,踱步到河邊,裝作賞月觀星,“老道是看柳小子如今眼裡只看得到我那個徒兒,全不記得丫頭你了,方才看你哭哭啼啼好生委屈,故而……故而想來勸解一番!”說到“徒兒”二字時,他還把語調頓了頓。

 芸蘿一拂袖,從地上拾起雙錘,冷冷然道:“道長卻是好興致,有心管些分外之事。只是芸蘿方才傷心,不過記掛娘親病情,到這江邊來也不過思及比武將近,想將爹爹臨行教與的招式操練一番罷了!”說罷便轉身朝城中走去。

 “睜眼說瞎話,老道看了你半天,怎不見你比劃一招一式?……”雲虛子嘟嘟囔囔道,不料見芸蘿跺腳一白眼,生生將後面的話咽了下去,見她欲走,慌忙喚住道,“丫頭,你能不能勸勸那小子,讓他答應拜我為師啊?”

 “道長絮絮叨叨半晌,如今方涉及到正題。”芸蘿止步,回眸淡淡一笑,“拜不拜師,是我師弟的事,你自去問他!”

 “那小子啞了,我問他,也不點頭也不搖頭,見他分明是不肯理會!”雲虛子煞費苦心,方才尋得沐珺蘭,然今日任他左說右說,嘴皮子都磨破,柳逸安卻無動於衷,明擺著是不認以前說過的那些話語,沐珺蘭過河拆橋,隻知向柳逸安傾訴衷腸,渾不記得答應過雲虛子的事情,這老道不由得又急又怒。夜間把床鋪都翻爛了,兀自不甘心,卻見芸蘿離開客棧便一路跟來。

 芸蘿悠悠一歎,道:“師弟遭逢慘事,心中早生厭世之心,想必是不會拜道長為師的了,便是祁連,師弟他也不打算回去……”

 “這……這……”雲虛子聞言五內俱焚,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道長深諳道法,必知萬事隨緣,強求不來!”芸蘿星眸一黯,捋了捋鬢邊青絲,道,“俗世囂塵,紛紛擾擾,也許師弟覺得,就此遁世才是能夠撫平創傷的唯一途徑!”

 “丫頭,你也打算隨他一起去?”雲虛子問道。

 “原本我是這麽打算的,然而現在卻有了些彷徨……”芸蘿仰頭看向孤零零的冷月,淡淡道,“他孑然一身,了無牽掛,而我卻有太多割舍不下的東西。柳郎說的對,我尚且如此,更何況駱萬英了……”

 “那你勸柳小子,讓他帶沐丫頭一起回祁連不就行了?”雲虛子說道,卻省覺自己這般說,卻無異於答應把柳逸安拱手讓給端木蒼。然而,他得悉柳逸安遭遇,心中極是悲憫,似乎無意間將收徒之事看的淡了。

 “此事,哪有說的這般容易……”芸蘿回眸看向雲虛子,莞爾一笑,“天色已晚,芸蘿便先行回客棧了!道長千辛萬苦尋得沐姑娘,芸蘿這廂代師弟致謝!”說罷深深一欠身,轉身離去。

 忽而宇內陰霾驟聚,一陣陣的猛風卷著雪白浪濤撲打而來,在岸上碎成千點萬點,仿佛霪霪霏雨一般的灑落下來,螗蟬之聲,此起彼伏,隱隱然,已是風雨欲來。芸蘿行得四五步,忽而前方出現兩道暗影,仿佛在黑暗中憑空出現一般,由濃濃的靄氣凝聚而成,一點一點的浮凸出輪廓。那二人俱是身披黑氅,一襲長袍,不見得腳步邁動,如同幽魂一般一路飄來,方才還在十丈之外,轉瞬便到近前。芸蘿不由駭然,舉起手中雙錘,凝神相對,渾身玄天氣起,不自主得催雙錘入附魔境,頓聞得一陣接一陣的淒厲嗚咽,仿佛怨靈的哭訴一般,自那已變烏墨的錘上傳出。那二人止住身形飄動,立在芸蘿二丈外的地方,此時明明尚有星月光華,卻一點都看不清那二人面龐,似乎周遭的光明都被那二人吞噬了一般,只有四點碧綠的眸光,仿佛妖獸之眼一般的閃爍著。那二人腳下的砂石不住的盤旋顫動,漸而滾動到五尺之外,過膝的野草都匍匐到地上,他們所立之處,便如同被颶風肆虐過一般。身軀仿佛被千斤巨石壓著,芸蘿隻覺呼吸越來越困難,面皮在那二人漫卷開的邪惡真氣中一陣接一陣痙攣,她運起全部真氣相抗,手腕不自主的劇烈顫抖起來,雙耳漸漸聽不到半點聲響,胸腹內肺腑狂躁湧起,難受得幾欲嘔吐。

 “端木蒼生得好女兒,不錯,不錯……”聞得左首那人說道,是一男子聲音,尖銳刺耳,如同悲哭哀嚎,芸蘿忽感周身一輕,仿佛溺水之聲浮出水面一般,猛然喘息起來。

 “丫頭,快跑!去找申老兒來!”聞得雲虛子一聲驚喚,一道青虹從長天上劃過,匹匹劍氣如同瀑布一般狂卷而下,刺向那兩個黑氅人。不曾聽得一絲聲響,三人一交觸,旋即分開,身形動作,芸蘿看都未曾看清。雲虛子將她掩到身後,怒聲吼道:“還不快走!”

 芸蘿懵懵然不知如何是好,定定的注視了雲虛子片刻,方才持錘疾步向客棧跑去。

 “誰也走不脫!”右首那人沉聲喝道,卻是一婦人老邁聲音,此言一出,便見黑影一晃,她竟從所立之處憑空消失,芸蘿一慌神,一扭頭便見一雙碧幽幽的眸子陡現在眼前,驚惶間舉錘便朝那人天靈砸去。那婦人冷冷嗤聲,黑袖一舞,凶猛氣罡呼嘯而出,芸蘿雙錘生生停在半空,再也下不去分毫,忽見那婦人雙目一睜,雙掌平推而出,芸蘿慌忙橫錘來架,猱身返退。那婦人如影隨形,一掌一掌接連拍出,似霆不暇發,電光火石之間,二人拚對了數十招,芸蘿漸漸喘息沉重,隱有不支之狀。

 “好個小丫頭,竟能跟老身拚到這般地步!看暗器!”那婦人話音未落,兩袖閃現熒熒綠光,端的詭異懾人,芸蘿見那綠光一滅,道是暗器射出,慌忙壓下雙錘護住門戶。她初入江湖,歷練不足,焉知這是那老嫗聲東擊西之計。芸蘿正驚惶時,猛然發現那老嫗已從自己身前消失,同時身後響起獵獵風聲,大駭回眸,卻見那老嫗雙掌已經印到後脊,已是無暇回顧防衛。椎骨猛然一陣劇痛,那老嫗雙掌落實,芸蘿便覺無數利箭插入肺腑一般,如同敗絮一般的倒飛而去,重重的摔落在草地之上,張口便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雲虛子正與另一人對峙,見芸蘿身受巨創,不由勃然大怒罵道:“老妖婆,對一個晚輩,你也下得去這麽重的手!”

 “當年端木蒼打我一錘,兩肺都被胸骨刺穿,如今我沒要這小蹄子性命,已是很大的仁慈了!”那婦人說罷忽然猛烈咳嗽起來,身軀都蜷成一團,過了半天才直起身,從地上拾起道。

 “省得,方才不過折了她七八根骨頭罷了,我下手自有輕重!”那婦人面目突然變得猙獰,轉而朝雲虛子道,“賊道!若非我們夫婦命大,九年前早死在你和端木蒼手裡,如今新仇舊恨一並算來!”

 “未料那時沒能了結你們這雙妖孽,今日老道要親手送你們到閻羅地府!”雲虛子看了奄奄一息的芸蘿一眼,急怒攻心,平素嘻嘻笑笑的面容變得無比肅穆凝重,渾身真氣猛然暴發,一身道袍碎作千片萬片,四面八方翻飛開去。一聲“納命來!”如同霹靂炸地,驚雷翻滾,雲虛子手中長劍變化出數道瑰麗絕倫的弧線,朝著那黑氅二人刺去……

 床上沐珺蘭甜睡正酣,鼻息如馥,秀麗的面龐上時不時泛起絲絲笑容,抿嘴囈語不止,只是含含糊糊,聽不明晰。柳逸安將她額前秀發理順,無比愛憐的把她螓首從自己臂彎裡抬起,放到軟枕之上,再小心翼翼的蓋上被褥,見她依舊甜寐未醒,便輕步從房中走出,將房門悄悄掩上。只見夜空突變隱晦,虛空中變得無比濃稠潮濕,遙遙傳來更夫的悠遠梆聲,未曾知覺,已是銅壺漏盡之時。他走到芸蘿門前,輕輕叩了叩,不見裡面響動。

 “難道睡了麽?”柳逸安心中疑惑,信手一推,便見房門支呀而開,內裡空不見人。他躡手躡腳步入,卻見床上被褥工工整整,顯是未被人動過,而芸蘿慣放在床前的雙錘此時也是不見。柳逸安隻覺心中一緊:“這麽晚了,她跑哪裡去了?”慌忙從房中奔出,又見隔壁雲虛子與棋仙的房間都是空空無人,柳逸安心中隱隱有些不祥之感,驚惶的從院牆上翻出,在大街小巷中無頭蒼蠅般尋找起來。諾大的城鎮此時已變得死寂,連半個人影都不曾見到。

 柳逸安正憂心如焚之時,忽而右手五指微微的顫了顫,心中猛然一驚:“附魔氣,是附魔氣!”他心中更是驚怕,拔足便朝那若有若無真氣傳來的方向狂奔而去。

 江天交界之處,只見三條人影在空中錯飛,殘影憧憧,冷光洌洌,忽而江中騰起駭浪,忽而草地卷起泥濘,真氣兵刃碰撞出的厲光仿佛霹靂一般,隱隱閃閃

 。柳逸安尚在十七八丈外,便覺三股強橫無比的真氣,壓迫得自己舉步為艱,慌忙運起丹田之氣,抵抗著那凶蠻真氣一步一步行去。

 忽而聞得一聲痛呼,一道人影仿佛折翼的紙鳶一般從空中栽落,砸入江邊的泥沼之中,肩頭鮮血如柱噴出,在如墨的夜色中劃出五條血線,複又如煙火一般灑落。“道長!”柳逸安聽那受傷之人呻吟,已分辨出是雲虛子,他心底驚呼一聲,雙足一蹬電字訣起如同流星一般劃到雲虛子身邊,將他扶起,卻見他的上身赫然五個駭人的血孔,黑洞洞的不知深淺,汩汩的鮮血猶在狂噴。柳逸安慌忙出指運氣,封住他胸口天突,中脘,膻中三處穴位,那傷口卻仍是血流不止,頓時驚惶失措,六神無主。

 “救……救端木丫頭!”雲虛子睜眼,卻看不見眼前人的面龐,牢牢的將柳逸安雙手抓住,氣若遊絲的道。

 “芸蘿!芸蘿!”柳逸安聞言大駭,直身而起,卻見一黑氅人正將從泥漿中撈起的一具軀體放到背上,滿身汙穢不見面龐,然那發絲中的兩隻玉蝶兒,卻如兩把利刃刺入柳逸安眼眸之中。

 “芸蘿!”柳逸安心中劇痛,目眥欲裂,牙齒將雙唇咬得稀爛,腹內真氣狂暴竄起,青赤白三色流光如同飛蛾縈火一般在他身側飛舞,直直的朝著那兩個黑氅人撲去,什麽招式,什麽章法,已經全然忘卻,一出手便是如同山野莽夫一般的粗笨架勢。

 “冰火玄脈?”忽而聞得一黑氅人驚聲道,聲音刺耳到極點,仿佛能將人耳膜生生刺破。那人見柳逸安撲來,雙肩一抖,便把芸蘿甩入泥濘之中,伸出枯瘦的雙手朝柳逸安雙腕抓來。

 一道纖纖的身影,仿佛殘花一般跌入汙濁的水窪之中,原本冰雪般的衣裙,已看不見半絲白色,輕輕飄飄的飛落,猛然聞得砰的一聲,水窪中濺起無數泥漿,整個嬌弱的軀體沒入汙水之中,只有絲絲烏發在水面上浮蕩……柳逸安眼中盡是這讓他心碎如剮的一幕,心中難以遏製的驚恐:“芸蘿……芸蘿……”猛然覺得喉頭一陣撕裂般的痛楚,張嘴便噴出一蓬鮮血來,渾濁的淚水迷住了眼眸,什麽都已看不見,本來如利箭般凌厲的攻勢驟變遲緩,恍恍忽忽中有人扼住他雙手脈門,四股霸道凶戾的真氣分從手太陰心經和手少陽三焦經竄入,忽有分散開來,在奇經八脈中狂暴肆虐。這斷碎人腸的痛楚,柳逸安卻如同茫然未覺,身軀因經脈中殘暴的真氣而詭異的扭曲著,呆呆的張著嘴,喉頭髮出一陣陣霍霍之聲,“芸蘿!芸蘿!”他想呼喊,卻發不出聲來……

 “放開他!”一聲暴喝,如同晴空霹靂,在頭頂上炸起,凜冽寒風打著漩渦呼嘯而來,仿佛刹那間變成嚴冬臘月一般。依稀中感覺兩股雄渾無儔的真氣碰擊,柳逸安如同布袋一般的撞飛開來,而又隱約覺得有人卸去自己橫飛之力,將自己抱在懷中,無比艱難的睜開眼,是一張慈藹而蒼老的面龐,因為憤恨,面上的皺紋陣陣扭動著。

 “啊……啊……”柳逸安狠狠抓住棋仙手臂,不停的比劃著,“救她,救她!”

 “這小子天生冰火玄脈,看來是你給他毀去的了!”那黑氅男子撣去手臂上的霜晶,不陰不陽的說道。

 棋仙橫眉怒視,將柳逸安放下,見雲虛子此時已氣息奄奄,命在旦夕,走上前去扶起,右手五指如同穿梭般一陣點戳,便見那五處血孔應時止血,現出其中森森白骨來,棋仙面色驟然變得烏黑,憤然道:“腐骨手,沒想到真給你練成了!”

 “申兄這逐蝶指也不差啊,想阿七如果活到今日,都不一定有這般造詣!”那男子冷冷笑道,“這道人已只有七八日好活了,我勸申兄還是不要枉費氣力救他了,要是耗損了真氣,呵呵,呵呵呵呵……”恐怖的聲音直刺雲天,仿佛在油鍋中煎熬的厲鬼一般。

 “住口!不許你們提阿七!”棋仙猛然暴喝,雙目中根根血絲充斥了整個眼白。

 “申大哥卻是好癡心哦,此時今日還記得她,哼!生前對人不冷不熱,等她死後才假惺惺的扮癡情種!”那婦人將芸蘿從水中撈起,探了探鼻息,想是見她死不了,便粗暴的甩到肩上扛起,轉朝那男子道,“寒哥,那小子果真身具冰火玄脈?”

 “不假,當年門主一身玄脈可謂經絡純粹,然跟這小子比卻猶有不及,可惜……”那男子狠狠瞪向棋仙,面容都變得無比扭曲醜陋,“九地!你四十年前叛門而出,如今又毀這小子玄脈之軀,就等著聖門清理門戶吧!我夫婦二人念在往日情誼,今天便不與你為難。”說罷便隨那婦人一起離去。

 “救,救,救……”柳逸安見棋仙竟不加阻攔,驚恐失色,一邊咳血一邊如同癲狂的比劃著。

 棋仙面色陰沉,不言不語。

 “這啞子是申兄你的徒兒吧?”那黑氅男子忽而轉身,衝柳逸安詭譎笑道,“小子,你這好師父傳你功夫,生生折了你二三十年壽命,卻是對你疼愛得緊啊!”忽又幽幽的把目光投向棋仙,“你隻傳這小子上幽之氣,已毀去他火脈,如今不知怎地他經脈中又有下冥之氣強入,冰脈也毀去十之,只有三四年可活了,你這師父也是知道的吧!”說罷騰空而起,匿入雲天之中,淒厲的笑聲杳杳傳來,“你這師父為了報私仇,對徒兒的性命可是毫不顧忌啊!”

 柳逸安見狀起身欲追,卻被棋仙拎住後領,一把扔到江水之中:“以你的功夫,去找他們不過是找死!”

 柳逸安圓瞪著雙眼,搖搖晃晃的站起,看著面容麻木的棋仙,竟是此般的陌生。

 “老夫救不了那丫頭!”棋仙從齒間冰冷的道出這幾個字,轉身將雲虛子負到背上,大步朝西面行去,忽而他停下腳步,也不回頭,顫聲道:“方才你所聽見的一字不假,當年老夫收你為徒時,便發現你身具冰火玄脈。唯恐你日後被玄素門人尋到,便傳你寒月訣,先行將之毀去,老夫不知你跟那沐丫頭髮生了什麽變故,如今你冰火俱損,便如同胃囊裡有一顆包著外殼的毒藥,隻待這外殼磨破,便是你喪命之時!那沐丫頭經脈無異於常人,反而無事。先前讓你去鳳凰,便是尋求解這毒藥之法,喉傷尚在其次!老夫如今帶雲虛道長前去求醫,你可同往?”僵硬話語中,已不再自稱為師。

 柳逸安瞠目冷望,不動不彈。

 棋仙悠悠歎了聲道:“你想去救人, 多半連人都尋不到。只是老夫可以告訴你,那些人拿住端木丫頭,乃是另有圖謀,不會傷她性命。如今你命不久矣,還是找個無人的所在,跟沐丫頭過完這剩下幾年吧!”說罷複又歎了一聲,幾個起落,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再也尋不見。

 ……

 柳逸安茫然在江水中不知站立了多久,已是無知無覺,唇齒間鮮血淋漓淌下,打濕了整個前襟。

 “芸蘿,我一定會救你出來!我跟你已經約定了的,我們要找個杳無人煙的地方,衣麻食粟,打魚采桑,過無憂無慮的日子,就我,你,還有蘭妹……”柳逸安雙拳緊握,指甲將掌心劃得稀爛,忽而他身軀一顫,“蘭妹,蘭妹……”心中頓時湧起無限驚怖,從江底泥濘中掙脫,如同發狂的猛獸一般狂奔起來,蕭索的街道上,飄灑的,是泥,是水,是血,是淚……

 “蘭妹!”柳逸安猛推開門,躥入客棧房中,連門板都撞飛開來,卻見屋內寒冷如冰窖,沒有半點聲息,包裹兵刃尚在,獨獨人已不見。

 柳逸安忽感方才推門的右手異樣,濕漉漉的滿掌都感粘稠,戰栗著抬起放到眼前,那血,竟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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