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鈴似乎隱約聽人說起這玄妙觀正是終南劍派的源之地此刻一見果然是氣象莊嚴。
幾個藍布短衫的道人正在觀前以清水衝洗著石階與觀門人人面容上也都帶著種沉重的哀戚之色。
田秀鈴心頭又一動:“他們衝洗的莫非是血跡不成?”
思念猶未轉完只見觀門中已行出十數個青衫挽髻的少年道人抬著五具黑色的棺木見到青石、青松齊地躬身為禮。
青石道人微一頷面色更是沉重腳步卻放緩了下來回道:“貧僧這就帶領檀越入觀但請檀越未見任相公前無論見到何事都莫要開口。”
田秀鈴此刻心裡已更是驚急聞言立刻點了點頭隨他舉步而入。
目光轉處赫然見觀院中還倒臥著幾具屍身隻是已被―方麻布自膝至頂全都蓋住看不到面目。
她謹記著方才承諾之言隻得忍住不問但心頭卻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動起來不住暗睹祝禱但願任無心平安無恙。
青石、青松領路先行經過前殿時絲毫不停留。
前殿中的神案神像也似乎剛被整理停當但有些地方仍可看到傷損的痕跡。
不問可知這古老的道觀昨夜間定然經過了一番惡鬥。
轉過前殿乃是一重寬廣的院落兩排廂房中寂無聲息都潛伏著無比沉重的氣氛。
這重院落左角還有一道圓門四個勁裝佩劍的道人並肩守著這道門戶手掌緊握著劍柄目中仍充滿了殺機見到青石、青松稽為禮側身讓開了道路。
門內又是一重小的院落竹木扶疏間隱隱可見一排精致的廂房想必已是掌門人的居處。
青石、青松果然將田秀鈴引到這排廂房之前。
青石道人躬身道:“啟稟掌門師兄小弟已將這位檀越請上來了。”
門中立刻傳出一個蒼老而沉重的口音道:“請她進來!”
青石道人微一側身道:“請:”
到了這裡田秀鈴隻覺心房跳動越來越急定了定神方自掀簾而入。
只見房中雲床上盤膝端坐著一位須如銀烏簪高髻的道人面色灰白全無血色左臂之上也已似乎負傷包扎的痕跡道袍外仍隱約可見。
但右臂下仍放著出鞘的長劍劍光瑩然宛如秋水更襯得這銀道人的沉重莊肅。
田秀鈴情不自禁躬身下去但仍忍不住立刻問道:“請問道長任相公此刻在哪裡?”
銀道人銳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著她緩緩道:“檀越便是任相公的夥伴嗎?”
田秀鈴恭聲道:“晚輩正是與任相公同行而來。”
銀老人突然長歎一聲道:“好!”
緩緩下了雲床走向左面的門戶掀開了重簾道:“檀越有請任相公便在這裡。”
田秀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動脫口喚道:“任相公……”
大步衝了進來。
但她一聲任相公還未喚完身子已如受雷擊立時震住。
只見這間雲房中四懸重簾不見日光卻燃著支白燭。
飄搖的燭光映照下迎面一張木桌上赫然停放著一具棺木。
棺前香花素祭四下一無人影。
田秀鈴隻覺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緩緩回過身顫抖著伸出手掌指著那具棺木道:“任……任相公……他……他在這裡面……”
銀道人緩緩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
田秀鈴隻覺耳畔轟地一聲胸前宛如突地被千鈞鐵錘擊了一下再也立不穩足踉蹌後退了幾步跌坐了下去一雙秀目圓瞪著那具棺木目中已湧泉般流出了兩行淚珠。
這種無聲的痛哭遠比有聲悲慘的多。
那銀道人愕了一愕沉聲道:“檀越毋庸如此悲傷……”
但田秀鈴此刻哪裡還聽得到他說的話終於放聲痛哭了起來和身撲倒在棺前泣道:“任相公你怎麽能死……你怎麽能死呀……你若是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
無限的悲痛無限的哀傷所有被她緩緩印在心中的情意此刻都在這一刹那間暴了出來。
她也顧不得還有別人在旁便痛哭著說出了心裡的話:“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忽然間她耳畔竟又傳來了一陣她熟悉的語聲輕輕喚道:“田姑娘!”
這語聲似乎便在她耳畔又似是極為遙遠但卻毫無疑問是出於任無心的聲音。
田秀鈴隻覺心弦一震情不自禁抬起了頭目光駭然望著那具棺木。
只見那漆黑的棺蓋此刻竟冉冉升了起來露出一隻蒼白的手腕然後駭然見到了任無心那蒼白的面容。
就在這一刹那間她心中又驚、又喜、又羞、又惱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呆望了任無心半響突然站起身子便要奔出門外。
銀道人合什當胸攔住了她的去路和聲道:“女檀越既已見到任相公為何卻要走了?”
田秀鈴反手一抹面上淚痕冷笑道:“好個終南掌門人想不到竟是個陰險狡猾之輩。”
銀道人呆了一呆、沉聲道:“女檀越為何出言辱及貧道?”
田秀鈴大聲道:“我問你你為何要帶著他來騙我?莫非是一定要瞧著我在你們面前出醜嗎?好!不錯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但他此刻未死我卻要走了閃開讓我過去。”
銀道人沉肅的面容上泛起了一絲慈祥的笑容。
他雖然早已忘情卻也知道少女若是被人看破心事必定會有羞愧之情。當下笑道:“女檀越有所不知此舉絕非有意戲弄於你為的隻是要使任相公安全而已。”
田秀鈴掏出手帕拭著面上淚痕。
隻聽銀道入長歎一聲接道:“只因終南一派雖仗任相公得以保全但任相公卻已身負重傷如今已是步履難行了。”
田秀鈴心中一動暗暗忖道:“莫非他們還要來戲弄於我”
心中雖有待不信但身子卻早已不由自主地緩緩轉了過去。
只見任無心雙掌托著棺蓋面邑卻果然蒼白的全無一絲血色雙目之中亦已神光盡失茫然望著田秀鈴亦是心亂如麻難以自解。
田秀鈴見了他這般神態不禁又已忘卻一切身不由主急奔了過去雙手扶著棺木愴然道:“任相公你……你真的受了傷?”
任無心黯然一笑緩緩頷。
田秀鈴道:“傷在哪裡不妨事嗎?”
任無心緩緩搖了搖頭。
他見到田秀鈴如此神態心中不禁大是紊亂暗暗忖道:“她對我果已生情卻教我怎生了斷?”
田秀鈴幽幽長歎一聲道:“相公傷勢如何?不知可否讓賤妾一看……”
語聲未了任無心卻又已和身躺了下去砰地合上了棺蓋。
隻聽他語聲自棺中傳出冷冷道:“在下傷勢無妨夫人也不必看了。”
冰冷的語聲本已令人心寒那夫人兩字更有如一柄尖刀筆直刺入田秀鈴的心裡。
她茫然木立了半晌心中但覺憂愁苦惱羞愧之情紛至遝來不可斷絕。
隻昕那銀道人慈祥的語聲又在耳邊響起道:“任公子傷在內腑經脈若非他身懷絕世內功隻怕此刻早已斃命但神智已散氣力枯竭實是不宜說話那傷勢亦是女檀越你無法看到的。”
田秀鈴身子一震轉身道:“傷在內腑經脈?有什麽人能傷得了他?”
她想當今世上能以內力傷及任無心內腑經脈之人除了她祖婆南宮夫人與那神秘的蘭姑或許具此功力此外縱是武林九大門派的掌門人亦有所不能更無論他人了。
―念至此不禁升起一陣寒意暗驚忖道:“莫非是我祖婆已來到了這裡?”
銀道人沉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女檀越且隨貧道到外面去聽貧道慢慢道來。”
轉身而出。
田秀鈴跟著走了出去。
那青石、青松兩人亦已垂手肅立在雲房中。
青石道人沉聲道:“任相公的傷勢可曾惡化?”
銀道人長歎道:“這位任相公當真是位天人此刻竟已能開口說話了。”
青石、青松齊地松了口氣雙掌合什口喧佛號顯然頗為欣慰。
田秀鈴急道:“任相公究竟是被何人所傷?你們難道還不能相告嗎?”
銀道人在雲床上盤膝坐了下來他心中想是心事沉重也忘了揖讓田秀鈴落座隻是沉聲道:“女檀越莫著急且聽貧道從頭道來。”
田秀鈴也不客氣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
銀道人這才想到舉手道:“女檀越請坐。”
田秀鈴道:“我早巳坐下了你快說吧!”
銀道人苦笑暗忖道:“若非看在任相公面上焉肯教你在貧道面前如此無禮。”
當下肅然道:“終南一派創立至今已有兩百余年雖不敢說代有才人但終南弟子在武林中亦有立足之地昔日終南七劍劍蕩群魔的英風俠舉至今江湖中猶時常提及……”
田秀鈴雖也知道他說的並無虛言但心中仍有些不憤暗道:“任相公已為你們受了重傷你此刻卻在我面前吹噓先人的往事。”
當下冷冷道:“那時隻怕道長們還未曾出世也未可知。”
銀道人目光一凜但瞬即垂下了眼簾喃喃低念道:“無量壽佛……”
他似乎要借這佛號之聲來平息心中的怒氣。
那青松道人卻忍不住變色道:“這位女檀越若不願聽師兄說話師兄不說也罷!”
田秀鈴大聲道:“若非與任相公有關之事我還不願聽哩!”
青松道人冷冷道:“女檀越若是在別處受了氣又何苦作在貧道們身上莫非女檀越明知貧道們看在任相公面上不敢對女檀越無禮嗎?”
原來他早已偷聽那邊房中之事銀道人與青石道人木訥沉著這青松道人卻是言詞銳利田秀鈴又羞又惱卻也不便作。
她尋思之間方待反唇相譏銀道人已輕叱道:“三弟住口。”
田秀鈴更是惱怒暗忖道:“好呀!他說完了你才叫他住口。顯然是要聽他對我譏嘲過了才做好人此刻我也不與你多說等到你將事情說完了我再也不會放過你。”
南宮世家中數年的陶冶已將她養成了偏激冷傲的脾氣絲毫受不得閑氣。
銀道人燃起了一束檀香煙氣繚繞中他緩緩接道:“六十年前我派掌門6真人率領本派弟子與華山十一劍決戰於華山之陰這一役雖然震動天下但華山、終南兩派卻已受到極大的損傷6真人也身負了不治的重傷。”
他黯然一歎接道:“他老人家在臨終之前折劍為誓要本門弟子從今不得乾預江湖間事更不準再與華山劍派成仇為敵。”
青石、青松緩緩垂下頭去似乎仍在為本門中這哀痛的歷史悲哀。
銀道人亦自面色凝重緩緩接道:“經過六十年來的生聚教訓本派雖然早已恢復元氣但仍不敢忘懷先人的遺訓閉關自守不問江湖間事這六十年來終南弟子從未與人動過兵刃。”
他目中突地暴射出逼人的光芒接道:“但普天之下各門各派也從未有人敢對終南派稍存輕視之意。”
田秀鈴冷笑暗忖道:“他這話莫非是說來給我聽的不成?”
隻聽銀道人接道:“是以近年來江湖中雖然屢傳警兆不但有許多武林高人突然失蹤就連少林、武當兩派也受到極大的波動但這震蕩江湖的巨浪卻始終未曾波及我終南一派本門弟子遵守先人遺訓也對此事從未過問。”
他面上漸漸露出悲憤之色接道:“不但如此貧道還曾約束本門弟子不得私下終南在這件震撼武林的風波未曾消失之前終南弟子若有私自下山的事情便以門規處治。”
他長歎接道:“貧道為了息事寧人才頒下此諭哪知我雖不去犯人人卻要來犯我。”
他突然頓住語聲一字字緩緩道:“昨夜……”雙眉突又一皺緩緩合起眼簾。
田秀鈴脫口道:“昨夜怎麽樣了?”
銀道人伸手握住了左臂道:“為兄傷口似又迸裂三弟你接著說吧!”
只因青石道人索來拙於言詞是以他不喚二弟反喚三弟。
青松道人微一躬身沉聲接道:“昨夜黃昏之後華山派的當代掌門人立風道長突然率領了十七個佩劍的道人直上終南。”
田秀鈴暗暗松了口氣忖道:“原來這隻是他們終南與華山兩派的宿仇舊恨與我祖婆無關。”
一念至此她又不禁暗歎道:“任相公呀任相公這既是他們的私事你又何必來管如今你身受重傷卻怎生是好?”
她想到所有的事都需要等到任無心做主時機又如此緊迫而任無心又受了嚴重的內傷卻不知何時才能痊愈不覺更是憂心忡忡。
隻聽青松道人接道:“我掌門青雲師兄為了顧全禮數雖然明知他來的有異還是幸領了全派弟子恭迎於玄妙觀外。那時夜色已臨觀門外燃起了數十隻燈籠以迎佳賓。
“火光照耀下華山道人的面容上卻帶著重重的煞氣。但掌門師兄還是以禮相待含笑請教他們的來意請他們到觀中待茶。
哪知立風道長卻不肯邁入觀門隻是冷冷道:“六十年前終南6真人帶領了十七位終南高手前去華山今日貧道也帶領十七位前來回敬。”
“那時不但掌門師兄變了顏色貧道也暗暗吃驚但掌門師兄還是含笑道;“往事已成雲煙六十年前的往事你我兩派的先人已有了斷當著天下英雄化戾氣為祥和今日道兄又何苦化祥和為戾氣?”
“這番話說的可算是仁至義盡情理兼顧哪知立風道長卻置之不理他身後的華山道人更是蠻橫話也不說便拔出劍來。這時掌門師兄才知道他們是抱定了必戰的決心而來心中便有些奇怪素聞華山立風道長是位謙謙君子今日卻恁的橫蠻無理?
“而那些華山弟子們更一個個全不像出家的神色滿面俱是戾氣人人俱都是緊握著劍柄似是隨時都準備出手一擊卻無一人說話!我四師弟先忍不住了當先仗劍而出跪在掌門師兄面前說他實在忍不住了縱然拚卻門規處治也要挺身―鬥。”
青松道人滔滔不絕說到這裡語聲方自微微一頓沉肅的面容上泛起了深沉的悲痛之色緩緩道:“哪知我那年紀輕輕最是有為的四師弟便在這一役中傷了性命!”
他話未說完目中已流下淚來語聲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青雲道長雖然眼簾緊合但眼角卻也不禁隱隱泛起了淚光。
青石道人胸中更是填滿悲痛與激動突然大聲接口道:“四師弟一死貧道與掌門師兄也下了決心不惜再陷六十年前的覆轍也要與華山派決死一戰三師弟更早已回觀取劍。哪知他劍未取出華山派的十八個道人竟不顧武林道義驟下煞手在一刹那之間那十八柄長劍便齊地揮起。”
他目中淚光盈盈厲聲接道:“本門弟子本是迎賓而出身上怎會佩有兵刃何況也想不到華山道人竟會如此險惡猝然之下措手不及不過三句話功夫本門中已……已有數名弟子傷在他們劍下那時掌門師兄才令我取劍……”
他本是拙於言詞此刻只因胸中的激動是以言語脫口而出。但說到這裡他卻也是語氣哽咽言難成句。
青雲道長霍然張開眼簾接口道:“混戰之局瞬即展動片刻之間鮮血便濺滿了玄妙觀前的石階!本門弟子雖然朝夕勤練武功怎奈門規所限可說從無與人交手的經驗出手非但不夠辛辣也不夠沉穩面對這種險惡凶殘的對手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搏鬥之中自然吃了大虧何況他們俱是赤手空拳根本無法施展我終南派本門的劍法而本門卻又素來以劍法見重拳腳功夫從來未多注意。
“對方那十八道人武功之高卻又大大出了貧道意料之外這其中無論哪一人武功之高都不愧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貧道這時卻看出了一宗驚人的詫事這十八人武功雖高強招式雖辛辣但十中有九用的卻絕非華山本門的劍法。”
聽到這裡田秀鈴心頭不禁又是一凜。
只見那青松道人竟然又自搶口接道:“他們用的非但絕不是華山本門劍法而且竟然是各家雜學招式迥異還有一人竟然施展的是傳自海南的南海披風劍當真是劍急如風招式毒辣、隻恨貧道等俱都從來未曾在江湖走動雖然認出了他們劍法的宗派卻看不出這些人的來歷。”
田秀鈴忽然脫口道:“那施展南海披風劍的可是個殘廢嗎?”
青松道人變色道:“不錯那人隻有獨臂女檀越怎會知道?”
田秀鈴輕歎一聲搖了搖頭道:“道長請先說吧!”
青松道人愕了半響接口道:“等到貧道與三師兄拔劍而出時本門弟子已是傷殘屢屢而對方卻僅有一人被掌門師兄奪得長劍劍傷了他前胸但傷勢卻仍不足致命他還可再鬥。”
他望了望那停放棺木的門戶突又長歎一聲接道:“就在這時山下突地傳來了一聲清嘯嘯聲如鶴唳上達雲漢。”
田秀鈴精神不覺一振暗喜忖道:“這必定是任相公來了。”
她聽得入神似乎當時也在戰局之中一般是以聽到這裡精神方不覺一振!
只見青松道人面上也露出興奮的光彩接道:“聽了這嘯聲之後對方十八人似乎都吃了一驚那時已有一條人影隨著嘯聲飛掠而來。這人影來勢之快竟是貧道們前所未見等貧道們看清那隻是位少年的文士不禁更是驚奇想不到世上竟有武功如此驚人的少年。
“但這時貧道們唯恐來人是對方的助手心裡自更著急隻聽這位少年公子一上山頭不住恨聲自語道:“來遲了……來遲了……還是來遲了一步!”就在他說這三句話的功夫他竟已出手奪下了對方兩柄長劍。他身手之迅急奇奧貧道便是口巧如簧也難以形容得出。”
他越說越是興奮蒼白的面容上已泛起紅光喘了口氣立刻接著道:“那時對方自然更是吃驚已有人脫口道:‘任無心必定是任無心!’“但貧道孤陋寡聞卻從來未曾聽起過任相公的名字正自驚疑間任相公已大喝道:‘終南道友聽著這些並非華山弟子俱是南宮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中人喬裝改扮而來的。’“貧道們心頭一震這才有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難怪這些人俱都不一言滿面戾氣難怪這些人招式如此毒辣武功如此高強而又門派各異難怪他們竟然毫不顧江湖道義。”
他每說一句田秀鈐便宛如當胸被人擊了一拳不由得垂下頭去。
青松道人卻未現她表情的變化隻管接道:“對方被任相公喝破了來歷自更驚怒但卻俱都似乎懾於任相公的威名非但沒有一人敢上去動手反而都垂下了劍鋒。
“而這時任相公已飛身掠來向貧道兄弟道:‘這十八人中隻有立風一人確是華山掌門但也被南宮世家控制了神智他們此番假借華山、終南兩派的宿仇前來挑戰為的隻是要消滅終南派的實力還要將道長們納入七十二地煞之中以補近日七十二地煞傷殘的數目在下雖早已得到消息卻想不到他們來得如此之快。’“任相公言語說得十分迅快貧道們越聽越是心驚不禁汗如雨下。
“哪知任相公話未說完突地不知由何處傳來―聲奇異的樂聲。對方那十八人聽到了這奇異的樂聲突然如中魔法奮不顧身地揮劍撲了上來。任相公這時獨力上去擋住了他們並要貧道兄弟帶領傷殘的弟子回觀去。
“貧道們怎肯讓任相公獨力代戰哪知任相公卻大怒道:‘非是在下狂言道長們上來不過隻是平白送死也絲毫不能有助於在下道長們縱不愛惜生命也該為終南一派保留些實力。’“貧道們雖然知道任相公這隻是激將之言但心中仍不禁羞愧難過這時掌門師兄方要貧道與三師兄帶領弟子回去留下他自己與任相公並肩作戰。
“貧道們怎敢違抗掌門之令隻得遵命而退是以……”
他慘然一笑接道:“我終南一派能武的弟子隻有貧道與三師兄先去取劍後又退回身上才毫無損傷。”
長歎一聲垂不語。
他結束了語聲室中頓時彌漫著―種異常沉重的寂靜壓得人心透不過氣來。
田秀鈴默然良久突又問道:“但究竟是何人傷了任相公?他怎會受了傷的?”
青雲道長長歎一聲緩緩接道:“貧道雖然說是與任相公並肩作戰其實當真是對任相公沒有絲毫助益之處。”
他手掌輕輕撫摸著身畔的長劍黯然接道:“在這柄劍上貧道雖也曾浸淫數十年但閉門造車實是井底之蛙遇著如此血腥凶殘的搏殺貧道心神先已亂了平日的武功十成中只剩了兩成。是以任相公反要時時留意著貧道約摸兩、三盞茶的時分貧道便已受傷而對方的十八高手也已有六七人傷在任相公掌下。
“但任相公的武功雖令人吃驚對方之人卻似已渾忘了生死打的縱然身負重傷卻仍奮不顧身的揮劍撲上貧道一生中從來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凶殘之輩但也未想到世上竟有任相公那般驚人的武功這才知道貧道在互相競爭―日千裡的武林中實已落後得太多了。”
他黯然垂沉默半晌緩緩接道:“激戰之中天色已漸漸破曉對方十八高手在任相公驚世的武學下竟已只剩下五六人這時那若斷若續的樂聲突然完全停頓停下的五六人精力、膽氣也似乎突然隨著樂聲而斷絕竟齊地垂下了掌中之劍。空山之中晨霧彌漫卻呈現著一種死一般沉重的寂靜。”
他語聲漸漸低沉、緩慢但在他這低沉緩慢的語聲中也現出沉重的殺機。
田秀鈴心頭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寒氣雙拳緊握卻仍不禁輕輕顫抖起來。
隻聽青雲道長接道:“就在那死一般的寂靜中山下雲霧間突然冉冉飄上了一條女子的身影。
“她身上穿著一襲純白的衣衫面容也蒼白的沒有絲毫血色在雲霧中看來實在宛如鬼魅一般貧道雖然苦修多年見了她也不禁打了個寒戰。
“任相公顯然也大為驚奇口中似乎說了句:‘她怎會來了?’就隻這一句話的功夫白衣少女已飄身來到任相公面前這時最令貧道奇怪的是任相公明知道這女子便是方才吹出那奇異樂聲之人想必就是此番帶領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中十八高手前來終南的主腦而任相公見她來到面前竟毫無防范。
“貧道大驚之下那白衣女子已閃電般伸出手掌在任相公前胸拍了一掌掌勢看來雖輕但任相公竟已禁受不住身子立刻踉蹌而倒……”
田秀鈴牙關顫抖顫聲道:“她……她是否看來隻有二十多的年紀……”
青雲道長變色道:“不錯女檀越你又怎會知道了?”
田秀鈴面上已無人色又道:“她……她面上看……看來是否似乎有些不對…―”
青雲道長歎道:“不錯那時貧道見任相公為了本門負傷再也顧不得別的奮力撲了上去目光動處卻見到那白衣女子一掌拍出後不但身子似乎一震她那癡迷的面容也似乎變了顏色立在任相公面前呆了一呆。突然揮手轉身而去。她身形快如飄風一會兒已不見了對方剩下的五六人也毫不遲疑地隨她飛奔下去貧道……唉貧道也追趕不及了。”
他也結束了語聲室中再次寂靜如死。
田秀鈴蒼白的面上卻流滿了冷汗暗暗忖道:“她……她―定是四夫人她一定也被我祖婆看出了破綻用藥物迷失了她本性但任相公卻不知道隻道她萬萬不會傷害他的所以……所以才會如此……”
她目中不禁流下了淚珠淚珠與冷汗一齊流下她蒼白的面頰。
她再也想不到她祖婆竟如此狠心竟連她親生的玄孫媳婦也一齊用迷藥害了。
而這時那青松道人已黯然接道:“等到貧僧出去探視時任相公已暈迷難支玄妙觀內外都是一片鮮血與死屍。貧道們雖然悲痛本門的不幸但卻更為任相公的傷勢擔心只因那任相公傷勢的嚴重已使貧道兄弟絲毫無能為力但任相公與終南派非親非故貧道們怎忍心教他為終南派而死。
“這時任相公反而來安慰貧道兄弟又令貧道等下山去迎接女擅越女檀越上山時所見到的死屍與棺木便是昨夜惡戰的痕跡。”
青雲道長立刻又自接道:“而貧道生怕南宮世家中人去而複返再加害於任相公是以便請任相公權且避在棺木之中南宮世家中人雖然凶狠但若是見到任相公已死想必也不會再殘害他的屍體……”
他慘然一笑接道:“哪知如此卻引得女檀越你誤會於貧道”
這師兄弟三人交替接口才算終於說完了昨夜生的凶險悲慘之事。
田秀鈴聽完了他們的話更是面容失色汗流如雨良久良久都作聲不得。
青雲道長等三人心頭自更充滿了悲痛無言沉默了許久青雲道長面上突地露出了無比堅強的神色沉聲道:“事已至此我終南派所有弟子俱已誓死與南宮世家周旋到底縱然戰至最後一人但此人未死之前也必要揮劍而戰揮劍而死……”
他望了望那還停放棺木的門戶一眼長歎接口道:“令貧道們死也難安的隻是任相公的安危隻是貧道們身無靈藥無能為力而終南山玄妙觀又已變作了腥風血雨之地再難維護任相公了!”
他突然長身下了雲床在田秀鈴面前躬身行下禮去黯然道:“隻望女檀越此刻立時護送任相公存身的棺木下山為任相公尋一神醫我終南派所有弟子生生死死不敢忘大恩。”
他以一派掌門之尊的地位竟向一個少年女子躬身行禮語聲更是如此沉痛顯見他心頭的沉痛更非言語所能描述。
立在他身後的青石、青松自也齊地躬身為禮目中卻已不禁流下淚來。
田秀鈴早已淚流滿面躬身道:“道長們如此托付賤妾自要從命但―…但……”
她回身望著那重門戶流淚道:“但任相公的傷勢那般危急一時之間又叫我……又叫我到哪裡去尋找那活命的神醫?”
語聲未了突然反身撲倒在椅上放聲痛哭起來。
青雲、青石、青松三人流淚對望默然無語心中卻有如刀割一般。
突聽那門戶中又傳出了任無心低沉的語聲呼喚道:“道長……”呼聲未了青雲、青石、青松與田秀鈴已一齊奔了進去。
只見任無心又已掙扎坐起田秀鈴急急趕過去為他扶起了棺蓋。
青雲道長已恭聲道:“相公有何吩咐?”
他雖是一代掌門但對任無心的恭敬的確是自內心。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道長自管放心那南宮世家經過了昨夜的慘敗三五個月裡絕不敢再卷土重來而三五個月來他們隻怕也無暇再來了只因我等的攻勢到那時已要完全動他們那時自顧已不暇哪有傷人的力量?”
他朗笑一聲接道:“道長們大可乘此時機重振終南派的門戶任某日後到終南山來卻少不得要叨擾道長們素酒三杯。”
他傷勢雖沉重語聲雖微弱但神色間卻仍然是談笑自若宛如無事。
青雲道長見了心頭既是悲痛更是欽佩。
青雲道長忍不住黯然歎道:“貧道們的生死實在其次但任相公的傷勢……”
任無心朗聲笑道:“區區一掌還難要得了任某的性命道長們隻管放心好了。”
青雲道長道:“但……但任相公此刻已是寸步難行而天下武林同道卻都在等著任相公的音訊……”
任無心笑道:“隻望道長能遣人將在下送至甘肅境內在下自有療傷之人。”
青雲道長大喜道:“真的嗎?”
青松道人亦自大喜接道:“貧道雖無能但任相公無論去何處貧道亦願相送。”
田秀鈴幽幽長歎了一聲道:“護送任相公之責自然是該賤妾承當的。”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多承夫人好意但在下卻不敢偏勞夫人。”
他面上雖仍帶著笑容但語氣中卻顯然帶著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之意。
青雲、青石、青松齊地呆了一呆他們見到田秀鈴對任無心那般關切而任無心對她如此冷漠心中卻不禁有些奇怪也猜不透他與她之間的關系一時間目光都不禁望在田秀鈴身上。
田秀鈴木然呆在當地身子又微微顫抖了起來目中更是熱淚盈眶。
但她卻勉強忍著目中的眼淚突然嘶聲道:“你口口聲聲喚我夫人為何不說出我是誰呢?”
慘厲的語聲中充滿了悲憤。
任無心呆了一呆苦笑道:“這……”
田秀鈴反手一抹面上淚痕面對青雲道長淒然一笑道:“不用他說我自己來說我便是南宮世家中的第五代的寡婦。”
青雲、青石、青松心頭齊地一震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話來。
田秀鈴淒然笑道:“道長們可是奇怪嗎?南宮世家中的寡婦為何會與任無心走在一起?”
任無心忍不住長歎一聲接口道:“這位夫人身雖在南宮世家中但心胸卻仍皓潔如月她也不忍再看南宮世家中的所作所為是以不惜冒著極大的危險反出了南宮世家。”
青雲、青石、青松恍然對望一眼心中又不禁為之深深歎息。
只見田秀鈴又自淒然一笑道:“道長們此刻想必已了解為何任無心會對我如此羞侮只因我是南宮世家的寡婦而這個寡婦卻偏偏……偏偏對他……”
喉頭一陣哽咽語聲難以繼續。
任無心長歎一聲道:“在下何曾出言羞侮了夫人夫人隻怕是……”
田秀鈴又自一抹淚痕冷笑接口道:“相公你也不用解釋一個寡婦不去悲悼亡夫反對別人關心別人自然是要瞧不起的。”
任無心黯然道:“你錯了……惜了……”
他目光隱隱似也被激出了淚光黯然一笑接道:“有什麽話你何苦……”
田秀鈴淒然笑道:“我實在忍不住了有什麽話都要在此刻說出來。”
青雲、青石、青松悄悄對望了一眼知道此事必定複雜糾纏自己實不能參預其間悄然使了個眼色便待退出房去。
哪知田秀鈴卻突地大喝道:“近長們莫要走……”
她面上滿布著的笑容是那麽悲慘而淒涼使得青雲道長們再也不忍移動腳步。
隻聽她緩緩接道:“賤妾要當著三位道長之面說出件久已隱藏在心裡的秘密好教道長們知道賤妾並不是個厚顏無恥的人。”
青雲道長等齊地垂下目光不忍再看她面上無聲流下的淚珠。
田秀鈴任憑淚珠湧泉般流下也不去拭擦目光夢幻般望向窗外迷茫的天色開始敘出了她那段深深隱藏著的秘密。
“十年前有個家世淒苦的髫齡女孩子卻被一個聲名顯赫的武林世家看中收為他們的童養媳她那時也不過隻七八歲光景而她的未來夫婿卻隻是個六七歲的童子。這一對少年童子自幼生長在一起又是對未來的夫妻在別人眼中看來自應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幸福的很。
“哪知事實卻絕非如此他兩人竟似乎是天生的冤家對頭無論誰瞧著誰都會有種厭惡之感自心底湧至而兩人卻又絕不似別的同齡童子要互相捉弄自己厭惡的人卻隻是互相逃避誰也不願見著誰的面只因他們在互相厭惡之外還互相畏懼一見對方之面便宛如見到毒蟲蛇蠍一般。
“但他兩人卻都是絕頂聰明之人在人人面前絕不將這種厭惡之情現於詞色而他們心底的厭惡與憎恨卻在日日加深。”
她語聲淒涼而哀婉宛如在敘說別人的故事但誰都知道她說的正是自己也猜出她所厭惡的人想必就是南宮世家之第五代少主人。
人人心底都不禁泛起驚異之情屏息靜氣凝神傾聽。
煙雲繚繞檀香的氣息更見濃鬱但卻仍衝不淡室中悲哀沉重的氣氛。
隻聽田秀鈴緩緩接著道:“時日便在他們憎恨與厭惡中無形逝去他們也都由髫齡童子變為少年這兩人無論自何方面看來俱是雙天成佳偶那武林世家的主人便決定在那女孩子十六歲那年為他們倆正式成婚她久在那家族的束縛之下心中雖厭惡不願卻絲毫不敢反抗隻是默默地承受著一切。
“但是她外貌越不敢反抗內心的反抗卻越是激烈到了成婚那日她竟在吉服下暗藏了利刃準備隻要她夫婿觸及她身子她便要先殺了他然後橫刀自刎。”
青雲道長等不禁齊地驚歎一聲任無心目光閃動忍不住沉吟道:“不知那女子為何會對她夫婿如此厭惡?莫非其中還有隱情?”
田秀鈴幽幽一歎垂道:“人之喜怒好惡有時根本無法解說但是她之所以厭惡憎恨她那未來的夫婿卻確實別有原因。”
任無心脫口問道:“什麽原因?”
田秀鈴霍然抬起頭來沉聲道:“只因他天性狡黠多疑無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加信任人又寡情自幼所說之話便處處和人相反即如此物明明是甜的他偏說苦的明是方的他偏說圓的教人無從捉摸而且隨時隨刻都生怕有人加害於他每日晚間要等別人全都睡了他方肯安睡縱是他親生母親所說的話他也絲毫不加信任。”
她長歎一聲接道:“這種性格或許是因為他生長的環境所培養而成只因他數代祖父俱是成婚後便立刻遇難而死是以他自幼便憎厭成婚自然也就連帶地憎惡於他未來的妻子了。”
任無心沉重地歎息一聲黯然道:“無論何人生長在那種環境之下隻怕都難免變得神志失常行動怪異的。”
青雲道長等更是聳然動容他們年紀雖大實是涉世不深聽得人世間這些光怪奇異之事一時間都不禁驚得呆了。
隻聽田秀鈴接道:“若要那女孩子與這種性格之人結成夫妻她自是寧死不從。婚禮那日儀式雖也隆重卻極簡單只因這武林世家聲名雖顯赫但卻極少與武林人土往來是以可說是絕無賀客。”
青雲道長歎息一聲道:“南宮世家的少主人迎親在武林中應是件大事但卻做的甚是隱秘貧道們連訊息都未得到。”
田秀鈴接道:“只因婚典那日絕未出一張請柬是以不但沒有賀客連賀禮都未見有人送來。”
任無心目光突然一閃接口道:“真的連一份賀禮都沒有嗎?”
田秀鈴似乎也聽出他語聲有異轉目瞧了他一眼搖頭道:“一份也沒有。”
任無心沉吟半響道:“姑娘請說下去。”
田秀鈴道:“還未到起鼓之時婚典便已結束那女孩子思潮紊亂被人暈暈地送入了洞房隻聽她祖婆再三叮嚀要她為這世家早早生個傳宗接代的兒子又笑著說:‘我家的媳婦都有宜男之相頭胎必定是會生男子的。”
她目光露出了憎恨之色恨聲接道:“但那些人終於走了洞房中終於只剩下一對新人那女子手掌縮在袖中掌中緊握著刀柄隻要那男孩子動她一動她便要拔刀而起。
“哪知那男孩子卻當真是聰明絕頂竟似乎早就看破她心意突然冷笑問她:‘你手裡拿著刀做什?莫非是要殺我嗎?’“她自然吃了一驚只見那男孩子突然走去關了窗戶拴起房門望著她沉聲道:‘你放心縱然你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會動一動你從今以後你我白天是夫妻到了晚上你睡床我睡地。’“但那女孩子卻連與他同處一室也不願意當下便問他這樣裝做要到幾時?那男孩子面上竟突然露出了一種奇異的神色對她說:‘生為我家的人便凡事都得受些委屈老實告訴你連我此刻都不知道這家裡究竟有多少怪異的事你若不能忍受隻怕便會遇著比死還要淒慘的事。’“那女孩子聽他這般言語又不禁大是驚異只見他呆呆地立了半晌眉宇間似乎充滿了怨毒緩緩接道:‘如今我既已成婚隻怕不出一兩個月便要走了我如此對你倒不是對你有什麽仁慈之事隻是不願為他們留下後代而已。’“直到那一天那女孩子才現家族之間似乎也彼此充滿了憎恨這家中的關系竟是以恨來互相維系的。
“那孩子說完了話自管在地上睡了也不再理她二十多天之後他果然出去了臨行之前他並未對她那名義上的妻子說一句話隻是狠狠地瞪了她兩眼這兩眼中的怨毒與憎恨可使任何人永生都不會忘記而他一去之後也永遠未再回去。”
她目光在眾人面上緩緩掃動了一遍淒然笑道:“毋庸再說各位想必已知道那女孩子便是賤妾了賤妾此番在各位面前敘出這段秘密為的隻是要各位評判賤妾是否是卑下不貞的女子?”
任無心神色黯然閉口無言青雲道長等面上更已露出同情憐憫之色。
青松道人突然朗聲道:“依貧道看來有女檀越護送任相公前去已足夠了。”
青雲道長緩緩道:“貧道亦是此意卻不知任相公意下如何”
任無心緩緩點了點頭轉望向田秀鈴。
田秀鈴低垂著頭良久良久突然咬了咬牙抬起頭來目光直視著任無心。
任無心黯然一笑道:“田姑娘仍願護送在下前去嗎?”
田秀鈴悲戚的目光中已泛起無比堅毅的神色一字字緩緩道:“自然願意!”
青雲道長等都不禁為之暗中歎息知道她此刻說出這四個字來實需要無比的勇氣。
只見她語聲微頓突又接口道:“但賤妾此番護送相公前去除了要一見死谷中那兩位前輩奇人之外絕無別的要求若是蒼天相佑讓賤妾此番能夠解破一些秘密賤妾從此以後便……便……”
突然垂下頭去肩頭微微顫動起來。
室中也再無別的聲息隻有青雲道長唇間微誦似乎在低念著經文。
忽然間雲房外傳來一陣騷動又響起了一陣步履奔騰之聲。
青雲道長面色微變低叱道:“什麽人?”
雲房外喘息著道:“弟子淨心有事稟報掌門師尊。”
青雲道長微徽皺眉沉聲道:“有什麽事如此驚慌進來!”
語聲未了已有個少年道人掀簾而入面上果然滿帶著驚惶之色躬身道:“觀門外來了位年輕的女檀越要見任相公。”
他喘了口氣立刻接著道:“這……這位女檀越滿身白衣弟子看來似……似乎……”
青雲道長變色道:“似乎怎樣?”
淨心道人垂道:“弟子昨夜曾遠遠在窗內觀看今日這位女檀越似乎與昨夜傷了任相公的那人有幾分相似!”
他雖然極力控制自己但仍然無法控制語聲中的驚惶與恐懼之意。
青雲道長等人神色更是為之大變青石、青松突地反腕握住了劍柄。
田秀鈴轉望向任無心顫聲道:“她是否陳……陳鳳貞?”
任無心面色沉重無言地點了點頭。
淨心道人垂道:“弟子們雖早已備戰但未得師父之令不敢動手。”
青雲道長亦自轉目望向任無心道:“相公請從後山取道貧道們隻有決一死戰!”
任無心長歎道:“她怎會又來了這當真與南宮世家素來的行事大不相同……”
目光一凜接道:“就隻她一人嗎?”
淨心道人道:“看得見的隻有她一人看不見的還不知有多少?”
青雲道長突然淒笑一聲厲聲道:“無論多少也不過隻是血洗終南而已……”
語聲未了門外竟又響起一陣奔騰的腳步聲一人道:“弟子善心求見。”
青雲道長面色一沉厲聲道:“如此情況還通報什麽快過來。”
另一少年道人掀簾而入面上亦是滿帶驚惶躬身道:“觀門外那女子已頗為不耐不時回身望著山下又仿佛要衝進來了她還說……”
青雲道長軒眉道:“還說什麽?”
淨心道人垂道:“她隻要弟子們說出任相公是否還在山上任相公若是在山上她便令弟子傳話說葉湘綺求見!”
田秀鈴身子一震脫口道:“葉湘綺是她!”
青雲道長沉聲道:“任相公可是認得這葉湘綺嗎?”
田秀鈴接口道:“認得。”
青松道人面寒如水緩緩道:“縱然認得隻怕是別人偽冒姓名也未可知?”
任無心目光直視前方顯然正以全部智慧來思考決定口中沉吟道:“如此情況下她們本可直衝進來毋庸再行偽冒之事。”
田秀鈴惶聲接口道:“縱然真的是她但陳鳳貞卻似被藥性所迷她怎能僥幸脫身?”
任無心頷道:“正是如此……”
他肅然接口道:“何況她縱然是神智清醒僥幸逃出隻怕也是南宮夫人故意放出的香餌讓她任意行動卻令人在後追隨刺探。”
青雲道長沉聲道:“無論如何相公也要下決定貧道等無不從命。”
任無心沉聲道:“請她進來!”
田秀鈴惶聲道:“但……”
任無心截斷她的語聲沉聲道:“此刻若是有人在她身後刺探消息我等必當請她進來免得動人疑心若無人跟隨更當讓她進來……”
語聲未了突地遠處隱隱傳來了叱吒怒罵兵刃相擊之聲!
接著步伐響動一人惶聲道:“弟子寒心求見。”
口中報告人已衝了過來他愴惶的神色顯示著局勢又有變化。
青雲道長變色道:“什麽事?快說!”
寒心道人喘息著道:“那位葉姑娘久等不耐便要闖入弟子們自不肯放她進來逼得隻有與她動手但卻遠非這女子的敵手這時幸好徐師叔恰巧趕來了代弟子等攔住了她此刻正在與她動手。”
青雲道長雙眉一揚道:“徐師叔可是徐素白來了?”
寒心道人垂道:“正是他老人家。”
青雲道長大喜道:“巧極巧極他來的當真恰是時候快請。”
任無心卻已變色道:“道長說的可是與瞿式表齊名的南北二俠醫度危金針徐素白嗎?”
青雲道長頷道:“正是此人他醫道之精早已名傳江湖此番來了任相公的傷勢便毋庸再勞動別人了貧道本想請他隻是又恐不及哪知他此刻卻恰巧來了。”
任無心面寒如水肅然道:“依在下看來此人卻絕非我道中人而且此番來的又似太過湊巧。”
青雲道長道:“但他乃是貧道多年的方外之交貧道深知他的為人。”
任無心歎息道:“人心難測何況道長以誠待人怎知江湖詭詐在下昔日曾邀約此人但他卻數次避而不見。”
突聽院外傳來笑聲任無心變色道:“無論如何道長也不可令他知道在下雖然傷重卻仍未死……”匆匆臥倒合起了棺蓋。
田秀鈴心中一動立刻翻身跪倒在棺前做出了痛哭之態。
青雲道長呆了一呆門外已有人朗聲笑道:“道兄此番真該好生謝謝小弟了。”
青雲道長翻身掠出上了雲床門外已有黃衣高冠的頎長老人朗笑而入目光轉處突然頓住笑聲道:“小弟隻當道兄不願與女子動手是以隱忍未出哪知道兄卻受了傷了。”
他言語清朗神態灑脫閃閃的目光中更是顯然充滿了機詐。
青雲道長苦笑道:“多日未見徐兄風采依舊但貧道卻已是險死還生了。”
徐素白微微變色道:“此話怎講?”
青雲道長下了雲床揖客入座口中歎道:“此事說來話長不知門外那女子……”
徐素白朗聲一笑道:“非是小弟自誇那女子武功雖不弱卻還不是小弟對手隻是小弟也不願傷她將她逐出下山去了。”
他笑聲一頓接口又道:“但道兄方才那般說話可是小弟多日未來這玄妙觀已生變故了嗎?”
青雲道長歎息一聲道:“徐兄猜的不錯昨夜……”
當下將昨夜之事全都說了出來但卻終於忍住未將田秀鈴之事說出。
徐素白面色大變拍案而起道:“有這等事那南宮世家竟會如此凶殘狠毒道兄你隻怕弄錯了吧!”
青雲道長歎道:“萬萬不會錯的。”
青松道人突地在旁接口道:“今日上山來的那女子隻怕也是南宮世家小人。”
他聽得任無心的言語便故意如此說法只因他深知掌門師兄敦厚木呐若是被徐素白問起那位葉姑娘之事青雲道長一時間必定無法自圓其說的。
徐素白仰天歎了口氣道:“想我等這數十年來對南宮世家是何等敬重他們也風光夠了為何還要做出此等情事?”
青松道人也長歎道:“只可惜那位任相公仗義援手卻為終南派喪了性命。”
徐素白變色道:“小弟近日也曾聽得這位任相公的聲名都說他武功之高無與倫比怎會被人一掌便喪了性命?”
青雲道長道:“這個……只因……”他終是不善謊言之人一時間果然不知該如何說法隻得做出傷痛之態倏然住口。
青松道人長歎接口道:“想那任相公雖然武功入神但終究也是血肉之身以一敵眾終宵劇戰之下實已精力交瘁再被人當胸擊了一掌內腑經脈皆斷便是大羅金仙唉也難以救治。”
徐素白默然半晌垂道:“可惜可惜……道兄已將他厚葬了嗎?”
青松道人歎道:“自當厚葬但卻無此迅快任相公的靈木此刻還停放在丹房中哩!”
徐素白突地抬起頭來道:“有時內家高手縱然被人傷了經脈亦有救活之望隻怕道兄們不明醫理是以瞧不出來任相公的靈木既然停在此間不如讓小弟再去探視探視若是還有一線生機小弟必當拚盡全力救回這位武林奇俠的性命。”
青雲道長忍不住大喜道:“這……”
但他話聲方出青松道人已急地接口道:“貧道等雖不明醫理但人之死活焉有看不出之理何況貧道對任相公之事更不敢有絲毫大意早已再三檢視過了。”
徐素白道:“但小弟實在心幕此人還是要親眼瞧瞧才能放心。”
口中說話人已舉步向那邊門戶走了過去。
青石、青松齊地變色一時間不知該否攔阻隻得急急跟隨而入。
只見徐素白已走到那靈木之旁喃喃歎道:“但願任相公還有―線生機也好讓我為這位武林奇俠盡一分心力。”
說話之間手掌已向棺蓋伸了過去。
青雲、青松縱待喝止已來不及了。
忽然間只見伏地痛哭的田秀鈴已飛身而起。
她本來雖是故做傷心痛哭但想到自己的滿腹幽怨淒涼身世哭著哭著隻覺悲從中來不能自己假哭竟變做了真哭此刻滿面俱是淚痕口中輕叱道:“住手!”
手腕震處纖指疾劃徐素白腕脈。
這一著看似平平無奇其實卻暗藏三種變化無論徐素白要向何處出手去路俱已被封死。
徐素白心頭一驚隻得縮回手掌上下瞧了田秀鈴兩眼咯咯笑道:“小管家好俊的武功除了任相公外想必再無人調教得出。”
田秀鈴冷哼一聲。
青松道人已搶著道:“不錯這位少施主正是相隨任相公同來之人。”
徐素白道:“既是任相公門下為何不願在下出手相救任相公?”
田秀鈴怒喝道:“我家相公的靈木任何人也侵犯不得。”
徐素白笑道:“在下隻是一番好意焉有冒犯任相公靈木之理!”
口裡說著話手掌又緩緩向棺木伸了過去接道:“在下隻要看上一眼便可知道任相公是有救還是無救的了。”
語聲未落田秀鈴已橫身擋在棺木前出手三招著著進攻霎眼之間便已連著點向徐素白中極、太元、玄機三處大穴。
迅急的招式凌厲的指風竟將徐素白逼得後退數尺幾乎到了牆角。
田秀鈴方自頓住招式厲聲道:“你若敢再往我家相公棺木上摸上一下就打斷你的雙手。”
徐素白面容已變怒道:“好個不知好歹的小孩子任家相公難道就未曾教你尊重長者嗎?”
田秀鈴冷笑道:“我家相公隻告訴我若有誰無知妄動隻管狠狠地教訓於他方才隻不過是警告你再出手便無那般便宜了。”
徐素白大怒喝道:“好個不講理的頑童難道不知我的好意竟……”
田秀鈴厲聲道:“不準你動就是不準你動不講理又怎樣你若不服不妨再動手試試。”
徐素白面色鐵青目光轉向青雲道長冷笑道:“在下與道兄多年相交是以才不願在道兄所在之地出手生事但道兄眼看著這無知稚子屢屢以無禮之詞相加於我也不聞不問嗎?”
青雲道長苦笑一聲訥訥道:“這個……這個……”
青松道人接口道:“任相公身後之事自應由這位小施主全權料理貧道們也過問不得。”
徐素白目光轉處只見田秀鈴雙手叉腰狠狠在望著他面上淚痕猶自未乾不禁暗暗忖道:“任無心若非真的身死這童子怎會如此痛哭傷心……”
此人心機深沉目光敏銳田秀鈴若非真的流淚是瞞他不過。
但他縱然目靈心巧卻也猜不出田秀鈴的兒女情懷怎知田秀鈴心頭另有傷心之事。
此刻他心頭一念閃過再見到田秀鈴方才出手數招非同凡俗實也不願與她動手只因勝之不武敗了卻大弱自己名聲。
青松道人見他目光連連閃動也不知他心頭在轉著什麽心思當下賠笑道:“徐兄的這番好意任相公在九泉下必已知道依貧道看來徐兄不如暫時歇歇容貧道奉茶相待。”
徐素白心念已定此刻正好見機下階冷笑道:“徐某一番好意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場。”
袍袖拂處作色而出。
青雲道長苦笑道:“徐兄留步貧道……”
徐素白冷笑道:“道兄的香茶還是留待敬給那位小管家吧!在下被人如此屈侮再也無顏留在此地了。”
出了門戶頭也不回地去了。
青雲道長追到門外大呼道:“徐兄……徐兄……”
徐素白卻早已去得遠了只見長衫飄飄霎眼間已在林木間消失。
青雲道長沉重地歎息一聲回轉身來神色大有歉疚之意。
青松道人卻向田秀鈴微微笑道:“若非姑娘在此貧道們當真攔他不住。”
青雲道長怫然歎道:“他若真的是一番好意貧道非但無故開罪了個方外之交還令他傷心而去教貧道如何安心得下?”
隻聽棺木中傳出任無心微弱的語聲道:“道長毋庸歉疚於心在下已可斷定那徐素白必定是為南宮世家刺探消息而來。”
青雲道長道:“何以見得?”
只見任無心緩緩將棺蓋抬起一線身子卻仍臥在棺中沉聲道:“想那徐素白與道長多年相交他見道長的傷勢竟僅是淡淡提起一句卻不再過問反而對在下的傷勢這般關心豈非於情理不合凡是不合情理之事其中必有機詐。”
青松道人撫掌道:“正是如此。”
青雲道長卻垂沉吟了半晌方自緩緩頷道:“不錯!”
任無心又道:“年前任某為了要尋出南宮世家所使迷藥的解救之方曾經奔走天下四方邀集醫道知名之士那時任某便曾再三拜訪這位徐素白他避而不見在下又誠誠懇懇地留下一封長函詳細說明了有關南宮世家之事隻望他見了這封信後能趕到約定之處與我相會。”
青雲道長忍不住脫口問道:“他可曾去了?”
任無心長歎道:“自然未去但卻令人捎來封便箋簡單地推卻了。”
田秀鈴冷笑道:“這樣的人你本不該再三去尋求於他。”
任無心道:“由此可見他必已看過我那封長函已知道南宮世家近年來的作為但今日道長說出南宮世家之事時他卻故做驚異顯見得是心中有虛再加以他既匆匆而來又拂袖而去是以在下方能斷定此人八成已投入了南宮世家門下。”
青雲道長合什長歎一聲垂下頭去。
青松道人歎道:“任相公不但心計過人而且心細如當真教貧道佩服的很那徐素白此番回去將任相公死訊說出南宮世家中人想必高興的很防范隻怕要大大疏弱了。”
當日傍晚晚霞余輝中―輛烏篷大車自終南山急馳而下車門車窗緊閉趕車的雖然俗服粗裝但神情俊朗顯然是終南高足改扮。
但大車還未走出山區便有三條人影遠遠躡在車後。
這三人輕功俱自不凡車馬奔馳雖急但竟仍快不過這三人的雙足。
這三條人影兩人在前一人在後前面的兩人黑衣勁服黑巾蒙面兩人同樣的裝束互相呼應顯見乃是一路同來。
後面的一人也以一方青帕蒙住了面目但窄袖青衫體態婀娜縱在沉沉的黑色間也可看出必定是個美豔的少女。
她鬢甚是蓬亂露在蒙面青帕外的一雙剪水雙瞳雖充滿了焦急和憂鬱卻仍掩不住她眼波的嫵媚與柔美此刻她額上也微微沁出了汗珠緊跟在前面兩個黑衣人身後身形卻仍不帶半點聲息。
前面的黑衣人注意之力顯然已完全集中在那輛門窗緊閉的大車之上。兩人不時悄悄打著手勢誰也沒有覺身後的青衣少女。
車馬出山西行地勢仍甚荒僻趕車的似是也覺有人跟蹤長鞭飛舞間頻頻鞭打著馬股健馬負痛蹄聲更驟馳騁更急。
兩個黑衣人忽然齊地厲喝一聲左面一人喝道:“前面車馬快些停住趕車的還可無事否則便要冤枉地陪著車中人送命了。”
此人身材高瘦語聲淒厲左面衣袖空空扎在腰間的絲絛上背後斜背著一柄烏鞘長劍看來似乎正是南海幕容飛。
趕車的呼嘯一聲頭也不回打馬更急。
黑衣人對望一眼但聽嗆啷一聲獨臂人長劍已出鞘拔劍之快果然不愧為南海第一奇劍之風范。
右面一人雙肩聳處削瘦的身形有如旗花火箭般衝天而起凌空一個轉折斜斜向那馬車黑篷急竄了下去。
但見長鞭打馬馬車前竄黑衣人身形似已堪堪落空但掌緣在車篷上輕輕一搭身子便已黏在車上隨著車馬奔行了一段雙腿突地一縮翻身落在車篷上身法輕靈無與倫比。
趕車的聽得車篷一響面色大變口中輕叱道:“下去!”回身一鞭直擊而去急銳的鞭風斜劃黑衣人肩頭之間。
黑衣人冷冷一笑右掌急伸反掌間已抓住了鞭梢厲叱道:“撒手!”
叱聲未了長鞭果已落在他掌中趕車的身形一倒砰地撞在車篷上。
隻聽一聲清嘯劍光匹練般飛來正是慕容飛已趕到車旁:劍光回舞喀地一響竟生生將馭馬的車駕一劍斬為兩段。
健馬驚嘶放蹄前奔那輛烏篷大車卻斜斜衝下道旁。
後面的青衣少女神色更是驚惶伏身在三丈外一處樹木陰影間疑注著車上的動靜。
只見那黑衣人飛身躍下了車篷厲聲長笑道:“任無心此番無論你是活是死都休想再逃脫太爺們的手掌了活的要你性命死了也要將你屍骨亂刀分屍碎為萬段。”
趕車的掙扎著爬起戳指大罵道:“任無心?誰是任無心你們瘋了嗎?”
慕容飛陰惻惻冷笑一聲長劍展動劍尖直逼趕車的咽喉。
那趕車的絲毫不懼大聲道:“你要殺就殺堂堂的終南弟子還怕了你不成?”
黑衣人狂笑道:“好一個終南弟子!”
身形展處雙掌突然插入車篷裡。
只見他雙掌分處嘶地一聲銳響那浸油的堅實車篷竟被生生撕了開來。
陰影中的青衣少女身子微微一震突然自靴中抽出了柄匕正待飛身撲去。
卻見那黑衣人呆了一呆倒退三步反身一把抓住了那趕車人的衣襟暴怒道:“任無心在哪裡?”
他算定了車篷中必是身負重傷甚或真已身死的任無心。
哪知這門窗緊閉的車篷中卻隻裝的是數十冊經書道籍哪有任無心的人影。
陰影中的青衣少女松了口氣暗暗道:“我早該知道任相公的行事萬萬不會如此大意的但任相公究竟是生是死?他此刻究竟在哪裡?”
任無心的行蹤不明委實令她著急。
這時任無心與田秀鈴卻早已遠離了終南山直奔甘肅境中。
就在那烏蓬大車狂奔下山之時田秀鈴便已帶著任無心自山陰處覓路而下。
只因南宮世家知道任無心中了陳鳳貞一掌縱然不死也要身受重傷勢難徒步而行必將注意之力集中在車馬之上。
是以任無心便偏偏舍棄了馬車勉強徒步而行如此行路雖然遠較艱苦但卻又必將大出敵方意料之外!
夜色淒清荒山寂寂一個終南弟子背負著任無心到了終南山腳方自作別而回。
青松道人本欲相送但任無心生怕人數一多反易引起敵方注意是以再三婉卻了他。
空曠的天地中又只剩下田秀鈴與任無心獨自相對也不知是憂是喜長長歎了口氣道:“往哪裡走?”
任無心沉吟半晌歎道:“此刻我也拿不定主意是晝伏夜行專走荒山僻徑還是索性無事一般投店打尖行走官道?”
田秀鈴也不說話隻是凝目望著他。
任無心緩緩道:“這兩種方法各有利弊姑娘聰慧過人何不代在下拿拿主意?”
田秀鈴眼波轉動輕輕道:“荒山僻徑你可走得動嗎?”
任無心苦笑道:“勢在必行走不動也要走的。”
田秀鈴道:“我們的目的之地究在何處?”
任無心道“洮水之畔西崆峒山。”
田秀鈴歎道:“此間路途賤妾實不熟悉但以相公此刻的體力無論如何也不該走在荒山僻徑之道萬一有了變故豈非呼救無門?”
她沉吟了半響又緩緩接道:“是以依賤妾看來還是在官道上行走安全的多一來道上行人紛擾你我可混雜在行旅之間便難被他們覺何況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你我縱被他們現他們也不敢立刻動手你我還可有個緩衝逃走的機會。”
任無心笑道:“姑娘分析事理果然精辟入微隻是……”
他目光突地一閃接口道:“那南宮世家中人若是也和姑娘同樣想法豈非便要全力在官道之上布下眼線埋伏?”
田秀鈴呆了―呆轉目四望幽幽歎道:“但這裡山脈綿亙道路實在太過艱險看相公的身子隻怕難以度過。”
要知此地便是綿延陝南的秦嶺山脈霜凝路滑雲積峰巔道路當真是艱險已極何況任無心此刻重傷未愈這千裡關山怎堪飛渡?
任無心轉眼望處目光也變得十分沉重默然尋思半晌長歎道:“無論如何你我也要走一段再說若是體力真個不支時也隻有出山而行了。”
微一振衣昂而行。
只見他雖然挺胸昂勉力支持但腳步間仍不可掩飾地帶著踉蹌之態。
田秀鈴默然跟在他身後奔走了一段路途心中實是不忍忍不住要伸手攙扶於他但方自伸出手掌又不禁歎息著縮了回來。
忽然間只見任無心腳下一個踉蹌撲面跌倒了下去。
田秀鈴驚呼一聲趕過去扶起他。
只見他雙目緊閉嘴角鮮血一片氣息已甚是微弱易容之後雖瞧不出他的面色如何但探手一摸十指冰涼。
顯見他重傷之後又經過方才一番奔走體力已再難支持了。
刹那之間田秀鈴隻覺心弦一陣震動目中已不知不覺流下淚來顫聲道:“誰教你如此好強明明體力不濟還要獨力支持如今……如今卻教我怎麽辦呢?”
荒山夜色淒清寒冷風吹寒草天地間充滿了肅殺蕭索之意。
田秀鈴緩緩抱起了任無心的身子茫然而行口中喃喃道:“你不能死的……你不會死的……”
晶瑩的淚珠一連串落在任無心面上。
天地迷茫陰暗的蒼穹沉重的壓在群山峰頭那種孤獨無助的寂寞使得她心頭充滿了寒意她第一次覺自身竟是如此渺小而懦弱。
俯望去懷中的人兒仍然昏迷不醒雙目仍然緊閉十指更見冰冷若不是還有微弱的氣息看來真是已毫無生機。
也不知走了多少時刻多少路途她心中索性什麽也不去想了任無心的生死便是她的生死任無心是生她便伴他同去西崆峒任無心若是死她便追隨任無心於地下。
要知她本也是生性偏激之人竟將此等生死大事茫然之間便匆匆下了決定似是全然未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決心既下她心中反覺一片坦然垂望著任無心的面目淒然―笑道:“我陪你死便不必忍受你死後的悲痛你黃泉路上也可不再寂寞了!”
抬眼望處只見一處荒僻的山坳間依山築著間小小的祠堂如此荒山深夜這祠堂中竟還有著昏黃的燈光透窗而出。
這本是可驚可奇之事但田秀鈴卻根本未曾去推究其中的蹊蹺幽幽長歎一聲道:“你若真的傷重難支這祠堂便是你我的葬身之處了……”
輕輕撫了撫任無心的鬢舉步向祠堂走了過去。
但見那荒涼頹敗的祠堂中簷下蛛網密結石階上也生滿了厚重的青苔。
昏黃的燈光照耀下青苔上竟有幾隻鮮明的足印若是仔細望去便可覺這足印竟隻有一隻左腳的痕跡宛如獨足往來的山魅木客所留。
荒山裡寒夜中任何人見了這奇異的足印心底隻怕都會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但田秀鈴卻連望也未望一眼便舉步走入了祠堂。
寒風過處火光搖曳。
田秀鈴隻覺一股陰暗潮濕的氣味撲鼻而來但似竟比南宮世家那停放棺木的石屋密室還要陰森可怖。
祠堂神幔頹敗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澤屋角裡塵封土積但幔前的一張神桌卻收拾得乾乾淨淨。
桌上點著半截白燭已結下一段長長的燭花隨風搖曳乍明乍暗。
白燭旁放著半隻吃殘的饅頭一堆吃剩的雞骨和一柄晶瑩的匕。
木桌邊竟真的駭然停留著一具棺木棺蓋已然不見棺木裡竟鋪著床凌亂的棉絮顯然棺中竟然常有人坐臥卻不知是人是鬼?
棺木邊還有半堆殘火灰燼被寒風一吹卷得人眼前灰霧迷蒙使這本已陰森可怖的祠堂更平添了幾分森森鬼氣。
田秀鈴目光轉處卻隻是淒然一笑喃喃道:“難道我們今日當真該死在這裡?這棺木竟是為我們留下的?”
竟緩緩將任無心放在棺木中。
要知本已決心一死之人縱然見了世上任何驚奇恐怖之事也都不會放在心上。
木桌下還有隻被煙火熏得黝黑的銅壺壺中還有半壺殘水。
她撕下塊衣角沾了些冷水敷在任無心的額角之上口中輕輕道:“你還能醒過來和我說一句話嗎?隻要一句……”
晶瑩的淚珠忍不住又奪眶而出。
淚眼模糊中任無心竟真的緩緩張開了眼簾目光緩緩轉動了一圈嘴角掙扎著露出一絲淒涼的笑容緩緩道:“你……你還在這裡―…”
田秀鈴輕輕點了點頭黯然笑道:“無論你到哪裡我都不會舍你而去。”
任無心呆了一呆默然良久方自長歎道:“我低估了陳鳳貞的掌力卻對自己太過自信了我……我……”
黯然一歎頓住了語聲。
田秀鈴顫聲道:“此刻……此刻你……”
任無心凝目望著她目中忽然流露出傖痛之色口中卻微微笑道:“此刻我……我覺得很好歇過半晌就可上路了!”
田秀鈴呆呆地瞧了他半晌緩緩搖了搖頭道:“你騙我。”
任無心身子震了一震匆匆移開了目光。
他心中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傷勢是多麽沉重若能及時得到醫道高手的解救定能無妨但此時此刻……他暗中沉聲一歎不願再想下去。
隻聽田秀鈴夢囈般喃喃自語道:“蒼天呀蒼天你能將我的生命換做他的生命嗎?我死了無妨但是他……他還有許許多多事要做還要許多許多人在等著他他……他不能死的!”
任無心心頭一震所有不願去想的事卻被這幾句話引上心頭。
一時之間他隻覺心中千頭萬緒紛至遝來口中喃喃道:“我的確不能死的……不能死……”
突覺喉頭一甜鮮血上湧嘴角又自嗆出了一口鮮血人又暈了過去。
田秀鈴忍不住放聲啼哭了起來。
昏黃的*映著她晶瑩的眼淚荒山寂寂天地間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忽然間隻覺一陣飄緲的歌聲自祠堂外遙遙傳送了過來。
一個雄渾的男子聲音沉聲歌道:“蒼天不憫兮天降凶冥悲淒身世兮天涯飄零斷腸人天涯難尋夢更長夜沉兮身世難言風雨淒淒……”
雄渾低沉的歌聲中充滿了悲壯蒼涼的沉痛之意風中聽來當真令人斷腸。
田秀鈴不知不覺間似是聽得癡了喃喃低誦道:“身世難言風雨淒淒……”
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更是悲從中來情難自禁忍不住又自伏身在棺木上低低啜泣了起來。
突聽門框吱地一聲歌聲頓絕沉寂中充滿了難言的悚粟!
田秀鈴緩緩抬起頭來轉目望去眼前已多了條黑色的高大人影!
只見他亂披肩似是已與頷下的虯髯連做了一處掩去了大半面目隻留下一雙灼亮的眼睛散著令人不可逼視的光芒那寬闊的肩頭當門而立更似能隔斷門外的寒風。
田秀鈴仰望去更覺他身形有如山神一般高大但這高大的人影卻只剩下一條右臂一隻左足。左臂右腿竟已齊根斷去。
他左肋下夾著一大捆木柴手中卻提著隻碩大的酒葫蘆目光閃閃瞧了田秀鈴一眼也不說話單足跳躍走了進來拋下了滿地木柴咬開丁葫蘆木塞痛飲了幾口烈酒。
田秀鈴瞧了他兩眼竟也不再瞧他深夜荒山中突然出現―個如此怪異之人她居然也未曾將之放在心上伸出手掌輕拭著任無心嘴角的血痕。
隻聽砰地一聲那獨臂之人將葫蘆重重放在木桌上又自放聲高歌道:“蒼天不憫兮天降凶冥悲淒身世兮……”
田秀鈴霍然轉過身子厲聲道:“有傷病之人在此你難道未曾瞧見嗎?”
獨臂之人頭也不回曲腿坐了下來背對田秀鈴只顧引柴火似是根本未曾聽到田秀鈴的言語一般。猶自歌道:“悲淒身世兮天涯飄零……”
田秀鈴勃然大怒霍然站了起來出手向他肩頭抓了過去。
但掌到中途她忽又轉念忖道:“我已是將死之人何苦與他爭氣!”
輕輕長歎一聲道:“隻要你輕些作歌莫要驚擾了這傷病之人我也不願趕你出去。”
那獨臂之人忽然仰大笑了一聲道:“好好多謝盛情。”果然不再唱了。
田秀鈴輕輕歎了一聲道:“外面風寒露重你就在這裡歇一晚吧但請坐在那邊莫要擋住了火。”
緩緩坐了下去再不瞧他。
那獨臂之人竟也站了起來坐到一旁灼亮的眼睛呆望著田秀鈴目中竟充滿了驚異之色。
取下葫蘆又痛飲了幾口酒反手一抹嘴唇突然搖頭大笑道:“奇怪奇怪!”
田秀鈴輕輕皺了皺雙眉道:“要你聲音輕些你又忘了嗎?”
那獨臂之人道:“是是……”
但還是忍不住大笑道:“奇怪奇怪……”
田秀鈴回怒道:“你奇怪什麽?”
獨臂之人道:“老夫要說的話竟全被你先說了去老夫為何不奇怪?”
田秀鈴道:“你有什麽話要說?”
獨臂主人笑道:“老夫出外取柴沽酒一趟居處床鋪都已被你佔了老夫未說將你趕走你反要趕走老夫這豈非是天大的怪事?”
田秀鈴呆了一呆道:“哦……這原來是你的地方……”
又待轉過身子。
獨臂之人道:“你此刻已知此地乃老夫所有便該怎樣?”
田秀鈴似是茫然不解眨了眨眼睛道:“要怎樣?”
獨臂之人呆了一呆失笑道:“你莫非是呆子不成?此地既是老夫所有你縱不讓將出來也該向老夫求借才是哪知你卻仍心安理得地坐在那裡莫非你就不怕老夫趕走你嗎?”
田秀鈴輕輕一歎道:“你趕不走我的。”
獨臂之人大奇道:“此話怎講?”
田秀鈴緩緩歎道:“老實告訴你我看來雖然文弱其實卻身懷武功你若出手來趕我便要吃虧了。”
獨臂之人笑道:“真的嗎?”
田秀鈴又自輕輕長歎了一聲道:“我為何要騙你你若不信不妨來試試……唉!但我勸你還是莫要試的好我也不忍向你動手。”
獨臂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倒有如此善良的心腸看來老夫那床鋪隻得讓給你了。”
身子一縮鑽入了神桌之下。
田秀鈴先還是聽得他在咕嘟咕嘟地喝酒但過了半響便已呼聲大作竟已睡了。
這時寒風過處門外竟颼颼的下起雨來。
中宵風雨最是令人斷腸田秀鈴望著暈睡著的任無心目中又不禁滾滾流下了淚珠。
一絲絲寒雨隨風飄了進來打得那初生的火堆又將熄滅。
田秀鈴也無心去架柴添火隻是呆呆地望著門外無邊的夜色斷腸的風雨……
忽然間風雨中竟又遠遠飄來了兩條頎長枯瘦的黑衣人影。隻聽左面一人歎道:“你我兄弟真是時乖運蹇總是遇著這樣的差使老天也不幫助偏偏又下起雨來像我們這樣孤魂野鬼般在風雨中亂闖連鬼影子都見不著莫說找人了。”
右面一人道:“無論尋不尋得著也要四下看看的你看前面火光閃動你我先去避避雨再說吧!”
話聲之中飛掠而來。
這兩人語聲俱是尖銳冷漠雖在風雨中遠遠便聽得十分清晰。
田秀鈴心中方自傲微一驚兩條人影已並肩掠入了祠堂一面抖落著身上的雨珠。
只見這兩人俱是同樣的裝束同樣的頎長枯瘦隻是左面一人背後多了柄長劍卻有一隻衣袖空空束在腰畔絲絛上竟也是個獨臂之人。
田秀鈴見到這兩人的裝束神色便為之一變而兩個黑衣人的目光也恰巧掃在她身上。
只見這兩人面色冷漠目光卻銳利如鷹閃電般掃了田秀鈴一眼神色也為之一變。
田秀鈴卻已轉過了頭。
她此刻雖然故作鎮定心頭卻不住怦怦跳動只因她此刻已看出這兩人俱是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也已認出那獨臂漢子正是南海慕容飛。
原來慕容飛與那黑衣人截住了馬車現車裡竟隻是一堆經書之後驚怒之下竟揮劍傷了那趕車的終南弟子!
兩人本是奉命探聽任無心之行蹤而來不得任無心的真實消息無法回去交差。
要知南宮夫人早巳將任無心視為心腹之患縱然明知任無心已死但若無人看到任無心的屍身她仍是放心不下。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雖都是江湖中久著凶名的角色但對南宮夫人卻都畏如蛇蠍兩人商議之下竟真的不敢回去反向終南後山搜尋而來。
任無心若是未曾不支此刻早已走得遠了這兩人縱然心中畏怯也隻有空手而歸。
怎奈任無心不支而倒而他兩人又偏偏現了這荒祠中的火光。
夜雨荒山驟見火光驚喜之下自就直奔而來。
此刻兩人對望一眼悄悄打了個眼色黑衣人忽然笑道:“荒山失路來到這裡主人可否行個方便借個地方給我兄弟烘烘火?”
田秀鈴不敢回頭沉聲道:“請便!”
黑衣人笑道:“多謝了!”
緩緩蹲下身子果然烘起火來但一雙目光卻在四下轉動忽然抬起手來向慕容飛打了個手勢。
慕容飛身形一轉嗖地竄到那棺木旁。
田秀鈴情不自禁霍然長身而起目光凜然凝注著慕容飛隻要慕容飛稍露動手之意她拚卻性命也要搶先出手了。
哪知幕容飛僅是微微一笑道:“這位朋友睡得倒頗安穩”轉身走回火堆旁加了幾枝柴火竟安安穩穩地烤起火來。
田秀鈴不禁暗道―聲:“僥幸!”
悄悄擦幹了面上淚痕面對火光坐了下來心中暗道:“我不如索性故作大方免得這兩人懷疑於我。”
思忖之間突見慕容飛反腕拔出了長劍田秀鈴暗中又是一驚。
哪知慕容飛隻是伸出長劍撥動著火堆口中喃喃笑道:“好火!好火……若非這堆柴火我兩人隻怕要在風雨中奔行一夜。”
那黑衣人咯咯笑道:“不錯不錯確是好火。”
田秀鈴隻覺一顆心忽上忽下忐忑難安她雖然已將自己生命置之度外但任無心隻要有一息尚存她便不能讓任無心落入敵手。
異樣的寂靜沉重得令人窒息。又過了許久慕容飛與那黑衣人卻仍安坐烤火似是全未窺破田秀鈴的行藏。
田秀鈴暗歎一聲回顧門外隻望風雨早些停頓好教這兩人快快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