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欄所圍的圓石中央矗立著一根略較人高酒杯般粗細的銅柱深埋入石銅色斑斕色作深碧顯見亦是百年以上之物。
田秀鈴將四下景物極快地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更是戰粟囁嚅著道:“這裡便是死谷地頭了嗎?怎地不見那兩位前輩奇人現身?”
任無心面容沉肅道:“那兩位前輩奇人雖然同居死谷但靜修之地卻並不同在一處唯有每月朔望兩日方自聚。”
田秀鈴歎道:“這些奇人們之行事當真不是我等所能猜的透的此地自古少見人跡他兩位老人家共處―處已是萬分寂寞若再分居兩地那日子真不知是如何度過的了?”
任無心面色更是凝重閉口不答。
過了半響方自緩緩道:“這兩位老人家一位住在危岩上面最高的洞穴之中!另一位的居處卻深在地底我每次求見之時均要敲擊銅柱為號。”
田秀鍾忍不住問道:“擊柱作聲危岩上自可聽得到。但……地底下那位老人家難道也能聽見嗎?”
任無心道:“這銅柱長達數丈絕大部分俱被埋在地下直達那位老人家靜坐的石床邊頂端一響立時便可傳至底端。”
田秀鈴恍然歎道:“想不到此間設計竟是如此巧妙難道這都是那兩位老人家親手所建的嗎?”
任無心又自默然不答。過了半晌道:“銅柱一響他兩位老人家若在閑時立刻便將傳聲接引但若我等來得不巧他兩位老人家正值坐關之期你我便得在此等上一等了。”
田秀鈴倒抽一口涼氣暗暗忖道:“但望這兩位老人家此刻莫要坐關才好否則若要我在這裡等上數日凍也要凍死了。”
心念一轉只見任無心已肅容上了圓石跨過石欄伸出食、中兩指在那古色斑瀾的銅柱之上輕輕彈了一下。
一連串銅鍾般的清鳴響起空谷傳聲回應不絕滿山滿谷似是俱有鍾聲大震當真令人聞之心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回音方自漸漸清寂田秀鈴兩耳猶在嗡嗡作響。
但危岩上地層下卻寂無應聲山谷間霎眼便回復那亙古的寂靜。
田秀鈴隻覺心頭一寒忍不住長歎道:“看來咱們真是來得不巧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此地酷寒宛如極邊之境在此枯候等待的確令人難耐幸好那方圓石乍看似是凡品其實卻是性質近於溫玉的一種火岩是以在此等酷寒之地上面猶能未結冰霜可容坐臥此時此地總算也聊勝於無了。”
田秀鈴躍過石欄只見石質果然光潤如玉觸手之處雖不覺溫暖但卻已無四下石壁那般酷寒也看不見有半點冰霜之跡。
任無心已在欄邊盤膝坐下。
他心頭自也十分焦急但面容卻極為沉穩似是無論什麽困難隻要到了這裡便有解決之機。
田秀鈴忍不住暗暗忖道:“不知這死谷中兩位前輩奇人究竟是怎樣的人物竟能使得任無心也對他們這般傾倒信任?”
路途上的波折變化使她不敢坐得距離任無心太近但在此酷寒陰森之地她也不敢坐得太遠。
她扯直了衣襟在三四根石柱外盤膝坐下雖待凝神靜慮安坐調息但心頭思緒反反覆夏千頭萬緒紛至遝來如絲如縷竟無法斷絕。
對於死谷中兩位奇人之性情形貌心中也起了種種猜測忽而暗道:這兩位奇人必定是羽衣星冠瀟灑清臒與之言談如沐春風一般令人不覺自醉。
又忽而暗道:這兩位奇人多年居此窮荒陰寒之地永日寂寞淒清性情必定變得十分偏激孤傲不近人情言語也必定甚是枯燥乏味。
她思來想去越想心緒越是紊亂。
轉目望去只見任無心眼簾垂落鼻息微聞竟似已入定。
驟然間她隻覺天地間似已剩下她―人心頭充滿說不出的陰森孤寂不禁勉強閉起眼睛。
過了半晌雙目微睜卻見眼前景物已比方才清晰目光所及處正是對面一根石柱柱上花紋雕的正是第七層拔舌地獄的情況。
只見牛頭馬面鬼丁鬼卒一個個猙獰怪笑睥作態形狀恐怖已極。
那人世間之騙子、說客、薄情郎、長舌婦跪遍一地張口慘呼叩頭求命。神情更是雕的活靈活現呼之欲出。
田秀鈴越不想看卻又偏偏忍不住看的更是仔細看著看著隻覺四下陰風森森鬼哭神號自己也似乎到了地獄中一般。
一陣風吹過她機靈靈打了個寒噤再也忍不住悄悄移動身子往任無心那邊移了過去停停歇歌心裡又想靠得近些又想離得遠些忽然之間她覺自己身子距離任無心已不及一尺。
任無心竟恰巧在此時張開眼來瞧著她微微一笑道:“你還好嗎?”
田秀鈴隻覺面上一熱直達耳後心裡雖想說一萬個“不好”口中卻強笑道:“還好!”
任無心抬頭瞧了一眼只見頂上繁星漸疏明月已落微微歎了口氣道:“天已快亮了!”
閉起雙目又自入定。
田秀鈴恨不得撲他懷中將他搖醒好教他陪自己說話但終於強自忍了下去移動身子反而坐得更遠了些。
萬籟俱寂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斜斜倒下身子想靜臥片刻。
哪知就在這刹那之間地底突然傳來一陣鐐銬叮當、鐵鏈曳地之聲其中似是夾雜著一聲聲低沉淒涼的歎息。
田秀鈴先前本以為這又是自己疑心生了暗鬼但耳朵貼上地面越聽越是清晰聽來似有不知多少冤魂苦鬼正在地下長歎走動忍受那自古以來永不停歇的酷刑。
刹那間她隻覺一陣寒意由心底升起由足底直透脊背目光轉處石柱上的地獄苦難更是歷歷可見夜風呼嘯寒意更重。
她雖是女中豪傑但女子天性究竟膽小終於忍不住驚呼一聲往任無心身上撲了過去。
任無心一驚張開眼來聳然道:“田姑娘你怎麽樣了?”
田秀鈴身子緊緊倚在任無心懷中手指著地下顫聲道:“你聽……你聽這是什麽聲音?”
任無心微微動容凝神傾聽了半晌開口道:“哪有什麽聲音?”
田秀鈴呆了一呆伏地聽去那鐐銬響動淒涼悲歎之聲果然已俱不再聞。
但聞任無心微微笑道:“姑娘若是覺得太過寒冷不妨將在下這件皮衣取了去。”
田秀鈴翻身一躍自任無心懷中躍起口中道:“多謝你不用了。”
心頭卻是又羞又惱暗暗忖道:“莫非他隻當我為了要和他親近是以故意編造出如此事來……唉!隻恨那些聲音此刻又偏偏不響了但我無論如何也要教他親耳聽上一遍。”
她雖非世俗一般心胸狹窄的女子可比但女兒家遇著此等事情懷鬱結總是難以化解的開越是平日豁達的女孩子到了此種地步便越是偏見固執。
田秀鈴一念至此竟索性坐在任無心後面睜大眼睛凝神傾聽只等那異聲再響便將任無心推起。
任無心又已在閉目調息他心裡縱有千百件心事表面卻絕不顯露。
又過了許久異聲卻絕不再聞。
只見日光已從山頂缺口中斜斜射了下來將那銅柱的陰影斜映在任無心身左第四根石柱上。
那根石柱正是田秀鈴方才所坐之處上面刻的拔舌地獄慘況田秀鈴此刻似是仍隱約可見。
但此刻天光已亮寒氣也已稍減田秀鈴方才的恐懼悚栗之心此刻早已無影無蹤。
要知那時人們雖然索畏鬼神但無論是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對鬼神一事之恐懼十分中便要減去個六七分。
此時田秀鈴回想起方才情景心裡反覺有些好笑隻覺自己方才的模樣莫要被任無心瞧見了。
心念反覆間突聽喀地一聲輕響那根被陰影籠罩的石柱忽然移動起來。
田秀鈴方待伸手拍醒任無心哪知任無心不等她叫喚早已翻身掠起沉聲道:“兩位老人家閉關時期已過你就快見得著他們了。”
語聲未了石柱竟已向一旁側了下去圓石上立刻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深洞。
那石柱本有合抱粗細柱倒洞現那柱洞自也足以讓人容身而過。
隻聽柱洞下飄飄渺渺傳上來一陣蒼老的語聲道:“是無心來了嗎?”
任無心氣貫丹田恭聲道:“是!”
那蒼老的語聲道:“下來吧!”
任無心悄悄拉了拉田秀鈴衣襟還未答話。
忽然間隻聽那危岩之上也飄飄渺渺傳下來一陣蒼老的語聲道:“你帶來的女娃兒是誰?”
語聲雖輕細但已隱有怒意。
任無心身子輕輕一震呆了半晌方自賠笑道:“這位姑娘雖是南宮世家中第五代夫人但……但……”
他本待說:“但卻和南宮少主並無燕婉之私是以可說和南宮世家無甚關系。”
隻是說到這一句話他突覺話中甚是疑難再也說不下去。
隻聽那語聲冷冷道:“但什麽?”
任無心歎了口氣道:“但她卻數次救了我性命又被南宮夫人逼得無處容身是以我將她帶來求見兩位老人家再作區處。”
危岩上哼了一聲不再答話。
田秀鈴也不敢做聲。
但見任無心垂手肅立更不敢言語。
他為了對這死谷二奇尊敬一至山腳便與田秀鈴兩人設法除下了面上的易容之色。
田秀鈴見他已被凍得蒼白面容上神色甚是不安才知道他將自己帶來此間果然是冒著極大的危險擔著極大的乾系。
一時之間她心頭不覺大是感激忽然大聲道:“晚輩來此但求能見兩位前輩一面絕不敢多擾前輩們的清修此後也永遠不會說出有關此間所有之事但兩位前輩若是以此相責任相公晚輩縱然立刻退出也無關系。”
她對谷中這兩位神秘老人本存敬畏之心但想到任無心將為自己受責心頭勇氣忽然大增竟朗然說出話來。
任無心雖再三向她以目示意她卻仍滔滔而言隻做未曾瞧見。
隻聽地穴下老人沉聲一歎道:“你既已將她帶來也就罷了!”
危岩上冷笑一聲道:“既是如此你且一人先上來見我!”
任無心瞧了田秀鈴一眼低低道:“在此等著莫要妄動。”
田秀鈴方自點了點頭。
任無心身形已輕輕躍起掠向左側峭岩。峭岩之上滿布冰柱正是絕好的落足借力之處。
田秀鈴本在奇怪那危岩高聳在空任無心輕功雖高也難插翅飛渡。
此刻她目光轉處才知那一根根冰柱竟是飛渡危岩的雲梯。
只見任無心身形在冰柱上飛躍看去越來越小上得數十丈後突然身子一閃便無蹤影想是已側身掠入危岩上的洞穴之中。
四下頓時又複歸於寂靜。
田秀鈴望了望上面危岩又瞧了瞧地下洞穴隻望這兩位老人家大放慈悲莫要將自己拒於門外。
突然間隻聽地穴下的老人語聲又自傳出道:“聽無心那般說來你想必就是南宮壽的寡妻了。”
田秀鈴心頭一凜恭聲道:“老人家說的不錯!”
心頭卻已大是驚駭詫異不知這地底中的老人怎會知道南宮壽這名字。
原來南宮世家數代主人俱是夭折慘死是以南宮夫人便將第五代的孫兒取名為壽意思自是望他能享天年之意。
但他名字江湖中並無人得知就連南宮世家也隻有上幾代夫人將他喚作壽兒。
但這老人隱居此間數十年卻喚出了這名字田秀鈴自然驚奇詫異百思不得其解。
隻聽地穴中又道:“你既求任無心將你帶來此地想必定有所求但老夫不妨先告訴你無論你求的是什麽都要有交換條件的。”
田秀鈴沉吟半晌道:“晚輩縱無所求前輩若是有事吩咐晚輩也當從命的。”
地穴中笑道:“想不到你說話倒伶俐得很這難道也是你祖婆婆教給你的嗎?”
雖是含笑而言但笑聲卻冰冰冷冷比不笑還要令人心驚。
田秀鈴心頭又是一凜不知該如何答話地穴中也沒了聲息。
田秀鈴隻得盤膝坐下望著頂上的天光日色呆呆的出起神來!
日色漸移銅柱的陰影也移過了兩根石柱任無心方又現身而出。
只見他身形有如飛鳥下墜直至將達地面上才在冰柱上借力換氣一次飄然落地。
身法之輕靈佳美又豈是尋常江湖人所能夢想。
田秀鈴見他身法如此知道他功力必已複原心下不覺大是安慰。
又見到任無心面色也大見輕松忍不住展顏一笑道:“他老人家到底……”
任無心匆匆道:“我還要下去一次……”
話未說完身形已自掠入地穴。
田秀鈴隻得歎了口氣心頭雖焦急卻也無可奈何。
但此次任無心卻出來得極是迅快一出地面便道:“這條地道甚是窄小黑暗你要小心了。”
田秀鈴大喜道:“兩位老人家已答應讓我拜見了嗎?”
任無心點了點頭拉著她步入地穴。
穴中果然黝黯難辨景物田秀鈴想到她即將與那胸中似藏有所有秘密的奇人相見心頭隻覺熱血奔騰所有的黑暗嚴寒俱已不放在心上。
那地道並不甚長恍眼便已走盡。
盡頭處便是一間石室方廣丈余四下僅有一床、一幾以及一具小小的石爐看來陳設甚是簡陋。床側還有一道小小的門戶。
田秀鈴見此石室中並無人跡想是那門戶必是通向老人的居處。
只見任無心果已恭聲求見門戶中低應一聲:“進來。”
田秀鈴心頭一陣緊張隨著任無心舉步跨入門戶卻久久不敢抬起頭來。
隻聽那老人道:“這就是田姑娘嗎?”
聲音卻變得甚是柔和並無絲毫惡意。
田秀鈴應聲抬頭。
只見這石室形如八角方廣也不過丈余陳設也甚是簡陋迎面石榻上盤膝坐著一個白蒼蒼的老人身著一襲毛皮所製的寬袍正在凝目瞧著自己。
她見了這地穴上危岩如削圓石如玉朔風嚴寒秘徑陳屍……種種氣勢俱都奇詭雄偉當真不愧死谷兩字心想這地穴之下光景必也非同尋常再也未想到這裡僅有兩間如此簡陋的石室。
她見任無心對谷中兩老那般傾倒恭敬心裡對這兩位老人更不知起了多少種幻想猜測。
而如今見了這老人除了目光有如明鏡頭略為零亂外也與普通老人無異並無她想象中那般奇形異感。
一時之間她心頭亦不知是驚奇還是失望呆了半響方自盈盈拜倒。
白老人微微皺眉瞧了任無心一眼。
任無心立刻沉聲道:“他老人家素來不喜多禮快起來吧!”
田秀鈴一面長身而起一面恭聲道:“晚輩田秀鈴拜見前輩但求前輩……”
白老人道:“你的來意我已知道但你所求之事老夫此刻還不能明言過兩日再說吧!”
田秀鈴抬頭道:“這……”
目光動處突見這老人面容雖無特異之處但神情卻出奇的冷漠。
那正如以冰石所塑的普通老人石像一般外貌形狀雖與普通老人無異但神情實質卻大不相同!
這種極微妙而奇異的差異使得田秀鈴頓覺一股寒意由心頭升起說出一個但字下面之言便無法繼續。
白老人道:“你既已來了又瞧見老夫此刻便過去外室相候等任無心走時再帶你同行。”
田秀鈴瞧著這老人似已呆住她每多瞧一眼便可覺這老人另有特異之處。
她第一眼看時隻覺這老人普普通通但看到第十眼時手足俱已冰冷。
直到任無心在她耳側輕喚了句:“田姑娘”她方自回過神來向那老人拜了一禮立即轉身而出。
她不惜冒著千辛萬苦要求見這老人一面但此刻卻隻望越快離開這老人越好。她心頭本有千百句疑問但見了這老人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裡外兩間石室非但大小不一光景也迥然不同。
裡面那石室雖也陰森寒冷但卻甚是光亮室中並不見燈光想是懸有夜明珠一類稀世珍寶。
外間這間石室僅賴內室余光透入自是淒清黯淡更顯寒冷。
田秀鈴粉頸低垂走至石室中央停住腳步轉目四望頓覺一種孤寂清冷之感自心頭升起。
方才地穴之上寒氣雖遠較此間為重但那時有任無心在她身側還可忍受。此刻她轉目四周石室空空地上隻有她一人的影子那孤寂寒冷令她再也無法忍受木立半響身子簌簌的抖了起來。
她有心衝出石室不顧而去但那險峻的地穴又豈是她孤身所能衝出何況她縱能衝出但天涯茫茫她又能去到何處?
她若不衝出去這種被人冷落的痛苦又豈是素來要強的她所能忍受。
一時之間她隻覺悲從中來不能自己。
天下雖大竟無她容身之地世人雖多又有誰是她的知心?又有誰憐她疼她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暗咬銀牙勉強忍住不令眼淚流下但眼淚在她秀目中轉了幾轉還是斷線珍珠般落了下來一連串流下面頰濕透衣襟。
她感懷身世不禁自憐自苦忍不住含恨低語道:“我那祖婆對別人雖然心腸狠毒但卻是世上最憐我疼我的人我卻偏偏要背叛了她到這裡來受別人的欺負冷落隻要她憐我疼我我本已該心滿意足對別人凶狠毒辣與我又有何乾系?”
忽然間聽到那老人沉緩的語聲一陣陣自石門裡傳了出來道:“這些日子你在外所作所為我知之雖不詳細但想來必定有欠謹慎看你今日竟將那女子帶來就已可見一般你難道不怕她是南宮世家臥底的奸細一切做作隻是為了要來探聽我方的機密。”
接著便聽得任無心低聲言浯似是為田秀鈴分辯之言但語聲模糊聽不甚清。
那人冷哼―聲道:“不要說了莫非我懂的還沒有你多嗎?”
聽到這裡田秀鈴心中更是悲憤難言這種被人冤屈的痛苦悲憤端的令人難以忍受。
石室中老人卻已不再提問此事隻是不斷垂詢任無心在江湖中之安排布置。
任無心恭恭敬敬將他那一番苦心安排俱都詳詳細細說了出來。
田秀鈴又不禁聽得暗暗心驚。
她雖然早已知道任無心乃是一代奇才卻也未想到任無心的安排竟是有如此周密算來那南宮夫人縱然狠辣在此即將來臨的生死存亡一戰之中也未見能操勝算了!
隻聽任無心滔滔不絕說了約摸兩盞茶時分方自歎了口氣道:“弟子此番在外雖在各方面均有布置甚至連那些後來極少過問江湖中事的前輩名家也大多為弟子說動答應出山助弟子―臂之力但還有幾件事弟子仍覺毫無把握只因這一戰關系太過重大是以弟子絲毫不敢大意才趕著來請教你老人家但此刻時機已十分緊迫弟子也不敢久留!”
那老人沉聲道:“你隨我十年我一身所學你已學得十之唯有這鎮靜兩字你卻還要再多下幾分功夫。”
任無心沒有出聲顯見是不敢辯駁。
那老人又道:“其實你心中所覺那幾件毫無把握之事我早就知道第一件你可是摸不透南宮夫人所練究竟是何秘門神功不知可有破法。”
任無心歎道:“你老人家當真是料事如神想那南宮夫人數十年前之武功便已可驚世駭俗此番閉關修練後弟子等怎是她敵手尤其可怕的是江湖中到此為止還沒有―人知道她練的是什麽?”
老人冷笑道:“世間萬物相生相克隻要是人能練得出的功夫便有人能破這一點你大可不必在意你隻要……”
田秀鈴正自聽得心動神移目定口呆突然間隻聽那老人一聲輕叱道:“好大膽子竟敢偷聽!”
接著砰然一聲大震兩邊石門立刻緊緊關了起來石室中變得漆黑一團難見五指。
田秀鈴又驚又怒大呼道:“你自己話聲太大又非我故意要聽的!”
但目下漆黑死寂哪有回聲。這石室本已陰森黝暗此刻更死如墳墓一般全無半分生氣。
田秀鈴大駭之下摸了過去但方才門戶之處竟已變成一片光滑平整的石壁哪還有絲毫痕跡更無絲毫著力之處。
她回身再摸那邊情況也是一樣。四下冰冰冷冷俱是石質之物。
無論是誰在這裡也莫想度過數日便要因饑渴寒冷而死。
田秀鈴不禁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暗道:“他……他見我聽得機密竟要將我殺死滅口嗎?但……但任無心總不忍見我活活困死在這裡……”
心念一轉又不禁忖道:“但任無心又何嘗對我有一分半分情意他除了一心要殲滅南宮世家之外什麽事也未放在心上他有時對我雖也不壞但那……那也不過是為了要利用我而已何況他對那老人家那般恭敬畏懼又怎敢抗命救我?”
她心中忽而悲苦忽而憤怒忽而痛責自己又忽而大罵任無心。
但她心中還是存有萬一的希望隻望任無心能瞧她曾經救他一命的份上也救她一次。
那麽便可證明任無心還對她有一絲情意那麽縱要她真的去死她也死得心甘情願了。
黑暗中她不斷折磨自己饑渴、愛恨、寒冷、寂寞各種痛苦有如千萬條毒蛇一般時時刻刻不斷在啃噬著她的心身。
也不知過了多久田秀鈴暗中推算時日約過了四五日光景這四五日時光的痛苦折磨如非她心中還抱有萬一之希望實是難以忍受。
但此刻她暗中忖道:“任無心若有救我之意此刻早該出手了他縱不能真的將我救出我也可聽得一些動靜但……但四下―直靜寂如死隻怕……隻怕……”
―念至此頓覺萬念俱灰再也不敢往下去想。
當下緩緩站起身子摸索著走到石壁邊。
晶瑩的淚珠隨著她腳步移動滴落在地。
她也不伸手擦拭面上淚痕仰面悲嘶道:“任無心呀任無心此番我死在你手裡雖然隻能怨我自己但我縱然化做厲鬼也不饒你。”
她因愛成仇因悲成恨語聲中充滿了悲苦怨毒之情!
多日來的痛苦折磨更使她思想越來越是偏激咬一咬牙嘶聲又道:“祖婆……我……我對不起你老人家但我死了也必將化做厲鬼助你老人家得勝讓那些自命仁義的俠義道全都死在你手裡!”
語聲未了突然縱起身子一頭向石壁之上撞了過去黑暗中也瞧不見是否有血光飛濺隻是她身子已軟軟跌倒在地。
又過了約摸頓飯時分石壁突然開了一線閃身躍入一條人影。
石壁開處並非方才那兩重門戶是以也未見有光線透入四下仍然漆黑沉沉難辨五指自然也更瞧不清此人的面目隻有雙目閃閃生光。
只見他對此間地形似是十分熟悉雖在黑暗之中但腳步仍然走的甚快也未碰著床幾等物。
他走了幾步突然伸手一晃取出個火折子閃起一溜火光瞬又熄滅。
但在這火光一閃中已可看出此人似也是個白蒼蒼的老人但形狀詭秘身材魁偉落手投足間武功看來並不甚高絕非田秀鈴室中所見之人。
這人影也在火光一閃間瞧見田秀鈴身子趕過去抱起了她匆匆退出石室。
那一線石壁立時關起外面仍是墳墓般死寂黑暗。
突聽黑暗中一個陰森的語聲道:“想不到這女子竟有如此烈性快瞧瞧她是否死了若是未死趕緊救治留著她還有大用。”
那白蒼蒼的人影似是伸手探了探田秀鈴脈搏腕息然後沉聲道:“非但未死而且傷的並不甚重想來她氣力早已不支了。”
黑暗中語聲冷冷道:“既是如此便將她放在此地罷了。”
那白蒼蒼之人似是吃了一驚詫聲道:“放在這裡?不送她出去嗎?”
黑暗中語聲道:“正是放在這裡。”
白之人道:“但……但若放在這裡由她行動便難保不被她覺些隱秘。”
黑暗中語聲大笑道:“你知道什麽此番正是要她覺些隱秘。”
白之人道:“但……但……”
黑暗中笑道:“你還是去管你的飲食之事去吧此等妙計說了你也不會懂的記得莫要忘了給任相公送些石蟹湯那是他最愛吃的。”
那白之人躬身聽了放下田秀鈴佝僂著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陰風慘慘使得此地不但似墳墓簡直勝似鬼域一般。
又過了許久隻聽田秀鈴呻吟一聲顯已自暈迷中醒了過來。
她輕輕轉動一下身子仍覺頭疼如裂耳中但聽風聲呼嘯竟是那石室中絕對沒有的。
觸手一摸地上也不再是平滑石質之地而是坎坷不平粗糙已極與那石室迥然大異。
她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暗驚忖道:“莫非我死了真已化做厲鬼冤魂?”
心念還未轉完突然又聽得一陣鐵鏈拖曳鐐銬響動之聲隨風傳來雖然飄飄渺渺隱約難辨但聽來卻更是令人悚粟心驚。
田秀鈴心頭又一寒接著忖道:“此刻莫非我已真的置身於鬼境地獄之中?”
刹那間她心中也不知是驚恐還是悲痛呆了許久方自長身而起咬牙暗忖道:“無論我是人是鬼都該查個究竟我若未死反正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再死一次也無關系我若真的死了那麽我已是鬼了別人都該怕我才是我還怕什麽?”
一念至此當下摸索著向前走去立心想看看那鐵鏈鐐銬之聲究竟是自何處出的。
地勢雖非十分難行但田秀鈴走來卻甚是辛苦每走幾步便得定下來略作喘息但頓飯功夫後還是被她走出二十余丈。
隻聽那鐵鏈鐐銬之聲已越來越是清晰漸漸又可聽到其中還不時夾雜著悲歎呻吟之聲聲聲令人斷腸心驚。
田秀鈴心頭忽又一動大奇忖道:“這裡莫非還是死谷這些也就是我方才在那圓石上所聽得的聲息但……但如此說來我又是如伺走出那石室的呢?”
她委實百思不得其解只因這其中所包含的詭秘奇異之事委實令人難測。
轉目望去忽覺眼前已有微弱的光芒雖然火焰閃動間也帶著森森鬼氣但已可借此看出此地竟是條狹長的岩洞四面怪石如鬼齒般林林列列更不知是冰柱還是鍾乳?
這時她已可聽出鐵鐐悲歎聲中還夾雜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
她不禁暗中冷笑一聲忖道:“任無心此刻若在這裡他就可知道我方才沒有聽錯了。”
但這死谷之中怎會有此異聲?
任無心既是死谷二奇的心愛傳人怎會也不知道這其中的隱秘?
這死谷中除了那兩位奇人之外是否還另有他人存在?
若是還有他人這些人又是何身份?
她越想越覺疑雲密布難以猜測隻覺頭腦一陣暈眩喉間更是乾渴難言坐在地下閉目調息了一下方自大步向前衝去。
這時她滿腹雄心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氣力奔行了三數丈後便見岩洞盡頭石壁上嵌著一盞銅燈光焰甚是黝黯銅燈上更是色澤斑斕滿生銅鏽。
那銅燈之下赫然竟是一道鐵門鐵鏈悲歎之聲便是自門中傳出來的。
門上也系著條巨大的鐵鏈用一柄銅鎖扣住但那鑰匙卻也正掛在鐵鏈之上。
還有四個以碧磷寫成的字跡在燈光映照下閃閃光寫的正是:“妄入者死!”
鐵門銅燈粗鏈巨鎖望之已如地獄之入口令人不寒而粟。
那四個碧光慘慘的字跡更令人觸目驚心。
但田秀鈴早已將―切事俱都置之度外暗中一咬銀牙大步走去。
摘下鑰匙開了銅鎖費了許多氣力方將那粗重的鐵鏈取下鐵鏈相碰叮當作響。
這種鐵鏈響動之聲一起門內的鐵鐐悲歎及腳步之聲便一齊停住。
田秀鈴倒抽一口涼氣伸手去扳鐵門那鐵門自她想來必十分沉重。
哪知她伸手輕輕一拉鐵門便已大開似有鬼卒在一旁暗助一般。
她又不覺吃了一驚踉蹌倒退兩步方自駐足凝目望去。
只見門內燈光較門外尤暗陰森森的哪裡瞧得見有半條人影。
她壯起膽子乾咳一聲沉聲道:“裡面可有人嗎?請出來相見。”
她一連問了三次門中仍是寂無回應。
此時此刻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當下雙掌護胸一步步向門裡走了過去!
其實她此刻哪有防身自保的力氣門內若是有人偷襲一掌便可將她立斃當地。
但她一直走入門裡四下並無異兆。
燈光之下但見她身上皮衣早巳狼藉不堪且已完全冰凍哪有絲毫溫暖之意她頭上所戴護身皮帽也已歪落一邊露出那零亂之長憔悴之面容但直至此刻四下還見不到一條人影。
忽然間她隻聽身後叮地一聲輕響大驚之下霍然轉身。
只見一條鬼魅般的人影亂披散遮住了大半面目滿身鐐銬纏繞正作勢要向她撲來但身形一動鐐銬便已出聲是以田秀鈴立刻覺。
她雖未被傷但瞧這人影如此模樣當真有如惡鬼噬人一般也不禁驚的呆了隻覺雙膝軟竟不能動彈。
那惡鬼般的人影兩道惡鬼般的眼神也在瞬也不瞬地瞧著她身形有如泥塑般未見動彈。
田秀鈴定了定神顫聲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這裡究竟是何處?”
那人影又自木立良久方自緩緩道:“你看我像人還是像鬼?你看這裡可像是人間嗎?”
田秀鈴心頭一凜隻覺這語聲之尖厲枯燥當真有如狼嚎鬼哭一般腳步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大聲道:“此地若非人間莫非是鬼域不成?”
那人影嘿嘿怪笑道:“是了這裡正是森羅鬼域我也有許久未食活人的心肝了不想你竟送上門來正好讓我大嚼一頓。”
慘厲的笑聲中他竟帶著鐵鏈移動腳步一步步向田秀鈴逼了過去。
田秀鈴雖說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此刻見了這似人似鬼的怪物仍不覺心驚膽戰顫聲呼道:“你……你敢?”
腳步一錯便待衝出門去。
但是她行動早已不便而那惡鬼般之人影雖然滿身鐐銬腳步也比她靈便的多橫身一躍便擋住了她的去路張開雙臂嘿嘿獰笑道:“你到了這裡還想走的了嗎?”
田秀鈴驚怒之下奮起一拳向他當胸直擊過去但她一手招式雖也後藏變化怎奈氣力卻已大是不濟哪裡還能傷人。
那鬼怪般人影見她一拳擊來雙手一橫鐵鏈迎了上去。
田秀鈴摸不清他來路此時此刻怎敢與他硬拆硬接縮肘收拳連三招。
那怪人嘿嘿一笑輕描淡寫便解了她三招竟似也已預知她拳路之精華。
田秀鈴呆了一呆大驚退後三步暗暗忖道:“無論如何我隻要令他身子一側便可衝出門去。”
她實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落在這非人非鬼的怪物手裡的情況是以求生之念大起當下奮起僅余之氣力左拳右掌猛撲上去忽地攻出七招。
這七招正是南宮世家不傳之秘招式奇詭變化無方。
田秀鈴縱然已是強弩之末但拚命使出這七招來仍然頗見威力!
哪知怪人卻獰笑道:“人世間的武功豈能打鬼!”
手掌微揚鐵鏈叮當作響聲中又輕輕易易化解了這七招招招俱是在田秀鈴一招還未出之前便已先封住了她的去路。
田秀鈴大駭忖道:“他……他莫非真的是鬼否則怎會識得我的招式?”
當下心頭一寒奮力向那怪人身旁竄了過去隻望能僥幸衝過。
哪知她身子還未到那顆亂披散的頭顱已獰笑著擋在她面前。
她驚呼一聲跌倒在地腰、腿、肘、腕一齊使出了全身氣力向後滾出數尺踉蹌著爬了起來抬頭向前望去。
那鬼魅般的怪人已拖曳著鐐銬搖搖擺擺地向她走了過來喉間不斷出惡獸般的獰笑之聲。
他每走一步田秀鈴便後退一步雖在如此嚴寒之中但她已是大汗淋漓。
忽然間她身子一撞後面已是石壁退無可退。
那怪物獰笑不絕越逼越近雙臂斜舉十指箕張餓鬼般撲了下來!
田秀鈴再也忍不住終於嘶聲驚呼起來。
尖銳的呼聲劃破四下寒霧與那鬼魔般的獰笑之聲混合成令人悚栗的聲調。
她隻覺雙膝軟力竭聲嘶竟撲地跪倒。
那鬼魅般的怪人腕間鐵鏈一陣顫動冰冷的手指緩緩觸及了田秀鈴的咽喉。
田秀鈴隻覺喉間如被毒蛇噬了般再也透不過氣來暗道一聲罷了閉目等死。
哪知鬼魅般怪人竟突然縮回手掌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之中充滿得意之情似是突然做了什麽得意之事―般鐵鏈鐐銬也不覺叮當作響。
田秀鈴緊閉雙目忍住不去瞧他。
隻聽這怪人狂笑道:“田秀鈴你為何不敢張開眼來?”
田秀鈴這一驚非同小可瞠目驚呼道:“你……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那怪人哈哈笑道:“我怎會不知道你的名字?”
田秀鈴顫聲道:“你……你究竟是誰?”
那怪人道:“你不認得我嗎?想一想我便是那葬身絕崖的冤魂……”
田秀鈴又不禁打了個寒噤目光直視他鬼火般的燈光下只見他被亂掩去大半的面容滿是血汙森森白齒也有幾粒碎斷但……但他那雙光芒閃動的眼睛仔細瞧去卻似曾相識。
隻聽那怪人獰笑著又道:“再往前想一想……想一想……我便是你從小最恨的人……”
田秀鈴隻覺得身子一震突然嘶聲驚呼道:“你是……你是南宮……”
那怪人仰天狂笑道:“不錯我就是他哈哈……想不到吧今日你竟會跪在我面前多年來的冤氣今日我算出了一些。”
田秀鈴聽得他這番狂笑之言心頭不知是驚是喜是怒面前這就是她一心想要尋出下落的人但她卻再也想不到會在這裡見著。
瞧他此刻模樣哪裡還有半分像是昔日瀟灑從容的南宮公子想見他這些日子來所受的苦痛必非人所能受。
一念至此她心頭又不禁泛起憐憫之意黯然長歎一聲垂淚道:“你……你怎會未死……又怎會被人困在這裡?”
那怪人霍然頓住笑聲目光又變得滿含悲憤怨毒之意嘶聲道:“我多年苦心布置步步為營只因我早已知道……”
說到這裡鐵門外已閃入一條人影身子飄飄大袖微拂一陣香氣隨袖而出。
田秀鈴眼角方自瞥見這條人影鼻端已飄入一陣香氣驚呼道:“快回頭有人……”
話聲未了又是頭暈目眩話不成聲身子搖搖而倒。
她實未想到世上竟有作如此迅快之毒物朦朧飄忽之間隻聽一聲怪笑又一聲厲喝道:“好惡的人你既將她放入為何……”
但這時田秀鈴已覺眼前一片漆黑什麽話都再也無法聽到了。
直到田秀鈴再度醒來之時情況卻已與暈前迥然而異暈迷中她隻覺一種燥熱之感布達四肢軀體竟是難以忍耐呻吟一聲方自微微張開雙目。
轉目望處但見青天在上白雲悠悠一對早春候鳥展翼飛於白雲之下吱呀淺唱。四面新抽淺綠林木已將成蔭地上青草茸茸廣被百丈望之有如精工所織之毛氈一般。
這時旭日方自林梢升起一線陽光燦爛如金將四下景物映得光彩輝煌。
加以鳥語花香薰風拂面更似人間天上。
田秀鈴一目望過但覺心頭一驚掙扎著爬了起來。
只見自己身上穿著仍是那一襲厚重的皮衣觸手摸處滿頭汗珠淋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暗道:莫非這是我眼花了嗎?
但一切景物卻又是如此真實。
田秀鈴定了定神回想暈倒前的情景當真是人如鬼魅地如鬼宮便是九幽地獄也無那般陰森酷寒她至今想起心頭仍不禁為之一陣悚粟。
而此刻青天白雲淺草如茵她也不知道自身是隔世再生還是猶在夢境。
她再也想不出自己怎會到了這裡忍不住暗暗忖道:“在那死谷中所生的一切莫非隻是一場噩夢不成?”
但隻要她一合起眼簾那些陰森恐怖的景象便歷歷如在目前。
尤其那穴中滿身鐐銬之人更難令她忘懷那叮當作響之鐐鏈曳地聲那可驚可怖之悲歎狂笑聲此刻亦如仍在她耳畔。
忽然間一陣車馬之聲隨風傳來車聲轔轔馬聲長嘶瞬息間來到近前。
田秀鈴正想尋人問一問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處是以也不躲避倒望那馬車仍穿林而入。
哪知車馬到了林前便戛然而住。
林木掩映間隻覺那馬車金碧輝煌甚是華麗駕車之馬更是長足奮鬃神駿已極。
田秀鈴暗奇忖道:“此地看來仍是荒郊之地怎地突來如此豪富人家?”
一念尚未轉完但聞車廂中一陣嬌笑輕語車門微啟相繼走出四個白衣女子。
陽光之下只見這些女子們長裙曳地白衣勝雪秀披肩宛如烏雲襯著四下良辰美景宛如仙子般嫋娜穿林而來。
田秀鈴暗喜忖道:“既是富室女眷我探路也容易的多。”
但她垂顧衣衫卻頓覺有些自慚形穢勉強攏了攏頭整了整衣衫卻仍不敢面對來人垂走了過去斂衽道:“請教姑娘!”
她一句未曾說完那些白衣少女竟突然掩口輕笑起來。
田秀鈴呆了一呆抬目望去白衣少女們竟已伏身拜倒在地上。
田秀鈴又驚又奇幾乎惶然失措囁嚅著道:“姑……姑娘們為何如此多禮?”
她方待還禮拜到隻聽跪在前面一個頎長少女伏身輕笑道:“才隻一個月不見夫人難道便已不認得婢子們了嗎?”
田秀鈴身子一震大驚道:“你……你是誰?”
那頎長少女咯咯輕笑著抬起頭來道:“鶯鶯叩見夫人!”
竟是南宮世家中之內宅婢女。
田秀鈴更是大驚目光一轉另三人也已抬起頭來。
田秀鈴早已目瞪口呆過了半響方自失聲道:“鶯鶯、燕兒……你……你們怎會來到這裡?”
她做夢也未想到自己竟會在這裡遇著南宮世家的婢女是以方才竟未看出她們是誰?
隻聽鶯鶯垂笑道:“婢婦們來到這裡是專程來迎接夫人的。”
田秀鈴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置身何處這些南宮婢女們卻竟己知道。
一時間她更是驚詫脫口道:“你們怎會知道我在這裡?”
鶯鶯秋波微轉盈盈一笑道:“夫人莫非已經忘了嗎?”
田秀鈴道:“我忘了什麽?”
鶯鶯笑道:“明明是夫人自己通知太夫人的太夫人才令婢子們到此相迎。”
田秀鈴失色道:“哪有此事?”
鶯鶯淺笑道:“若非如此婢子們又怎會知道夫人在這裡?”
田秀鈴呆了一呆半晌答不出話來暗暗忖道:“是呀若非如此我自己都不知道怎會到了這裡她們怎會知道難道……難道……我真的通知了她們而自己又忘懷了……難道我在暈迷之中竟做出些連自己也不知道之事?”
連日來她所遭遇的一切件件俱是如真如幻如夢如醒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件是真?哪件是假?是以此刻她對自己之行為都變得毫無把握。
鶯鶯見她神情癡癡迷迷秋波又一轉面上突然泛起了憐憫的神情似是在可憐她神智已有些不清連自己所做所為都記不得了。
田秀鈴見了她面上神情心中更是疑懼交集。
鶯鶯、燕兒相互打了個眼色雙雙走上前來一左一右牽住了她衣袖。
燕兒輕聲笑道:“夫人請上車吧。太夫人還在等著呢。”
田秀鈴道:“她……她老人家……”
鶯鶯不等她話問出來便已接口笑道:“太夫人對夫人一直想念的很人前人後都誇說夫人的好處隻……只可惜一時受了壞人蒙騙但隻要夫人回去唉莫說太夫人歡喜就是婢子們也都高興的所以太夫人一說婢子們就急著趕來了。”
田秀鈴隻覺心頭一陣熱血上湧喉頭哽咽熱淚盈眶喃喃道:“我猜的果真不錯世上之人果然隻有祖婆是真正對我好的……隻有祖婆……再無別人……”
說著淚珠不覺滾下面頰。
鶯鶯、燕兒又自悄然換了個眼色燕兒賠笑道:“這就對了夫人的聰明究竟非別人能及常言說的好間不疏親十指連心別人再好也是外人怎比得嫡親的骨肉胳膊肘還有往外擰的嗎不看別的單看太夫人自從夫人走了後那份悲傷之情唉……”
她揉了揉眼睛眼眶似也紅了。
這一番話顯然已將田秀鈴說的更是激動雖在陽光之中但她那被厚重皮衣緊裹著的窈窕嬌軀仍不禁輕輕顫抖了起來。
鶯鶯眼波一轉輕輕推了推燕兒笑罵道:“死丫頭還在嚼什麽舌頭根子趕緊將夫人扶上車吧莫要讓太夫人等得著急。”
田秀鈴心頭再無疑慮已決心要回到她祖婆的身側。
她隻覺世界雖大隻有那裡才是她的存身之處隻有在那裡她才有溫暖與尊嚴才不致受到別人的冷漠與輕賤……
她甚至已開始後悔以前為何要背叛世上最疼她最關心她的祖婆她若是為了別人犧牲自己而換得的卻隻有冷漠與輕賤那豈非太傻了嗎?
鶯鶯、燕兒扶著她緩緩走向馬車她伸手抹去了面上淚痕。
抬望去天畔突有一片陰雲飛來掩去了和麗的日色。
就在這時遠處山坡之上陰影之下正有一條佝僂的人影在留意窺望著這邊的動靜暗影中雖無法分辨他的面目卻可看到他那雙目之中光芒閃動遠遠望去有如驚虹厲電一般。
一聲馬嘶劃破四下寂靜。
馬車終於啟行。座上的車夫揮鞭打馬帶起急的轆轆車聲向東方奔去。
且說任無心那日在石室見老人封閉門戶之後立即瞑目靜坐似已入定。
他自不敢驚擾也隻得在一旁靜坐調息。
靜室之中難分時日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方自緩緩張開眼來道:“方才你先去上面與那老怪物說了些什麽?”
他口中之老怪物說的自是死谷二奇中的另一人其人之神秘似是尤在此人之上。
任無心笑道:“弟子去了那裡他老人家也未說什麽隻略垂問了弟子這些日來的經過便揮手令弟子出來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那老怪物近年來脾氣更加古怪你多日未來自不知道有一日他居然定要一嘗西湖醋魚的風味試想此間連木魚都沒有哪有醋魚他卻定要大吵大鬧不休又有一日他與我棋未終局便定要出谷說在這裡罪已受夠無論如何也要老謝扶他出去謝老兒既不敢違抗於他又實無法答應那情況當真狼狽不堪。還有一日他……”
這老人口風一變忽然娓娓說及此類瑣細之事絕口再也不提田秀鈴。
任無心雖然有些關心但見他如此也不敢詢問隻得賠笑傾聽。
又過了許久突聽有人輕叩石壁原來那石壁之間還另有一道暗門。
任無心應命開了暗門門外便躬身走入個白蒼蒼的老人手裡捧著隻托盤見著任無心歡呼―聲道:“任相公你是何時來的?早知任相公你來老奴少不得又要做一味石蟹湯了。”
任無心見著了他似也十分歡喜卻故意板著臉道:“多日不見你怎地還是要喚我為任相公你若再如此相稱我也要喚你為謝老前輩了。”
白老人亦自面孔一板道:“長幼有序大小有別尊卑之間這稱呼是萬萬不能錯的老奴服侍老爺數十年若連這都不懂那豈非……”
榻上老人接口笑道:“好了好了你又引起他的高論了這老兒固執起來連那怪物都拿他無法可想近十年來我哪次不勸他改了稱呼但他卻道:‘頭可斷血可流這稱呼卻是萬萬改不得的。’這種話要人聽了當真要被他活活氣死。”
白老人隻做未聞雙手將托盤放在榻上恭聲道:“老爺請用飯。”
榻上老人笑道:“這老兒睥氣雖然古板固執但做飯的花樣卻不少竟將―樣黃精山藥翻出了七十多種做法……”
白老人道:“七十七種。”
榻上老人笑道:“不錯七十七種我吃了數十年黃精山藥有時吃到口裡竟也分不出是什麽無心你既來了少不得也要吃幾日了。”
任無心笑道:“謝老兒的手藝弟子已有多日未嘗今日少不得要大吃一頓的。”
白老人的枯澀的面上又露出了―絲笑容道:“近日洞裡石蟹已有不少老奴加意做碗湯來任相公不妨品嘗品嘗不是老奴自誇比起外面的山珍海味也未見差了許多。”
他一面說話―面躬身退出。
榻上老人歎息―聲道:“若不是他我與那老怪物日子便當真難過了這數十年來……唉……”
舉起托盤改口道:“你來吃些吧!”
任無心吃了一些情不自禁瞧了瞧外面之石室門戶訥訥道:“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道:“她什麽?我絕不敢將她餓死便是你且在室中用功休得胡思亂想時機既已如此緊迫我便要在這幾日之中傳授你幾樣絕世之學用以對付南宮世家之魔功。”
任無心精神一振忽然想起那隻神秘的素手以及素手之主人蘭姑當下將她的種種神奇之處以及自己對她之猜測一一說了出來。
說到那蘭姑神奇之武功以及雪地之中一路呼名而來一掌擊斃阻路灰狼之事老人面上亦似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只見他斜倚石壁而坐眼簾微合滿面俱是肅穆之容。
這睿智的老人顯然正在以數十年累積的經驗與那過人的智慧試想來解釋這匪夷所思幾乎非人類所能解釋之事。
任無心屏息靜氣不敢打擾。
但在這片刻間蘭姑那神秘、蒼白、而又豔絕人寰的面容似又已在他心頭泛起與田秀鈴含淚凝睇之雙目在他心中糾結成另一不可解決的難題。
突聽老人長長籲了一口氣打斷了任無心之思潮道:“據老夫所知昔年武林中曾有位奇人名喚摧心使者!”
任無心動容道:“摧心使者?這名字弟子怎地從未聽人說起?”
老人道:“此人故世已將百年你自不會知他姓名但縱令他在世之日江湖中亦極少有人能見著他的行蹤更無人知他武功深淺隻是……武林中無論是誰隻要聽得他的名字便不禁心驚膽戰。”
仔無心聽得又驚又奇忍不住又自插口問道:“別人既不知他武功深淺卻又為何畏懼於他?”
老人道:“只因當時江湖傳言這摧心使者有種極為神奇之魔功能令無論什麽人隻要瞧他一眼便要聽命於他。”
他微微―頓方自接道:“此等秘門魔功自古便有相傳武林中號稱攝心之術被此術所攝之人不但神智全然暈迷完全受製於施術之人而且有人還能做出些並非自身能力所能達到之事。”
任無心道:“弟子也曾聽起這攝心之術的魔力但卻不知此術還能令人做出凡之事。”
老人歎一口氣道:“此事解釋極為困難卻可舉例說明。”
他沉吟半晌接道:“例如一個全然不通武功之人身受攝心之術所迷之後施術者若令他離地飛起三丈他也可毫無困難的離地飛起魔術者若是令他忘去自身完全不通武功要他去與個武林高手動手較技他也可立刻應命動手時竟可使出些他平日做夢也未想到的武功招式。”
任無心全神貫注屏息傾聽面上早已為之聳然色變。
隻聽老人緩緩接著又道:“此等事情全然出人類理解能力但卻絕非虛幻空言隻能勉強將之解釋為一種精神之力量若是再進一步研討又與佛家大乘妙帝有些相似西域苦行頭陀有些竟能入火不傷入水不淹想來亦是此理只因他們面臨水火之時早已自我攝心將自身驅入忘我忘物之境如此方能揮體內全部潛能做出些凡之事。”
任無心道:“佛家芥子須彌明鏡無台之說若是淺而言之想必亦同此理?”
老人笑道:“舉一反三孺子當真可教。”
笑容一斂正色又道:“想那攝心使者既有攝心之力自可驅策群豪為所欲為江湖中自然人人對他畏懼幸好此人雖具異能卻頗知自束一生之中並未行惡是以並未在江湖中引起什麽波瀾而那南宮夫人嘛……”
他沉聲一歎接道:“她如今驅策群雄用的雖多屬藥物之類但依你說來那素手蘭姑之種種卻絕非藥方單獨所能達到那女子想必已被南宮夫人之精神力完全控制全然忘了世上萬事萬物甚至連時間都已忘去……”
任無心恍然道:“是了想那蘭姑數十年來容顏始終未改這絕非是因南宮夫人與她自身懷有駐顏之方而是因她完全忘物忘我也忘去了時日之逝去是以還保留著數十年前之容顏。”
他說到這裡老人面容之上突然起了―絲極為微妙之變化。
但這變化瞬即消失任無心自也未曾現。何況他縱然現也猜不透這老人面色為何變化有何含意。
隻聽任無心又道:“想那蘭姑若是已具凡之力自是人所難敵南宮世家有了她一人已可以一擋百想來那些武功極深的高手亦俱是傷在這一雙素手之下而我等眼見素手成劫卻仍無法破解亦無法抵擋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長歎一聲接道:“那南宮夫人武功雖高深卻並不可懼只因南宮世家中之四夫人陳鳳貞已曾暗透消息於弟子說這南宮夫人所練之魔力俱都是練在這素手蘭姑的身上而幾次素手出現之時還未達成最後之階段但那驚人的魔力已令人不可抵抗弟子全力與她周旋亦難逃得她一掌若是最後階段被她練成便是南宮夫人全面動之時那時素手蘭姑甚至已成金剛不壞之身那時……唉若令這一雙素手縱橫江湖造劫之大就令人更不敢想象了。”
他心懷悲天憫人之心心下當真是憂慮重重難以自解。
哪知老人卻微微一笑道:“我早已說過世上萬物相生相克既有素手蘭姑便必將出現她的克星……”
任無心忍不住歎道:“但那克星是誰?何時出現卻委實令人擔心的很。”
老人笑道:“那克星說不定便是你任無心說不定數日之後便可出現了。”
任無心不禁心頭一動大喜道:“你老人家莫非已有了破她之術?”
老人微微頷道:“凡被藥物所迷之人應有解藥此點已毋庸置疑。”
任無心訥訥道:“但你老人家方才也曾說過那素手蘭姑絕非單憑藥物之力所能……”
老人微一擺手截斷了他的話沉聲道:“凡被攝心之術所製之人亦必有一點弱點那正如橫練金鍾罩等功無法練至之死門隻要尋出此點便無異尋著解藥。”
任無心道:“莫非此點是在她身上嗎?”
老人搖頭道:“並非在她身上而是在她心上。”
任無心大奇道:“心上?”
老人道:“是的她心靈之上必有一處弱點你隻要能設法擊中她此處弱點那攝心之法便完全失效那時她不但完全記起自身一切遭遇而且也會對那南宮夫人恨之入骨那時……”
老人極為得意的仰天一笑接道:“她非但不再造劫江湖而且定要回過頭去與南宮夫人為敵你便可去―強敵得一助手了。”
任無心聽得又驚又喜道:“但她那弱點必被南宮夫人隱藏的極為隱秘外人怎能覺?”
老人笑道:“常言說得好若要知水性須向根處尋你若要探查出她心靈之弱點便得先知道她心頭的秘密你若要探查出她心頭之秘密又先得知道她以往之身世與來歷。”
任無心雙眉深皺呆了半響長歎道:“這卻又難了。”
老人道:“那蘭姑秘密你終有現之日……”
任無心陷入了沉思。
老人展顏一笑道:“你不妨在此暫留數日在這幾天裡我盡量將南宮世家武功中之破綻俱都指出你不妨也回憶回憶與蘭姑動手時之招式七日之後你再動身上路吧!”
當晚那白老奴謝忠果然調製出一碗極為美味的石蟹湯來。
要知這死谷窮陰極寒鳥獸絕跡他們平日的食物除了可以儲存經年的黃精山藥之外便是這寄生石隙中生存力最強的石蟹了是以這石蟹湯也就成了這死谷中唯一的美味。
七日之後任無心自然獲益良多。
在這七日之中他也曾為田秀鈴擔心但卻斷定老人絕不致傷害於她是以隨即釋懷。
第七日過後老人將任無心喚至榻前自也是再三叮嚀要任無心加意謹慎。
任無心肅然道:“弟子此番出谷之後便要與南宮世家決一死戰不但弟子之一生事業生死存亡在此一舉江湖中還不知有多少武林朋友的安全生命也著落在弟子肩上此事關系如此重大不勞你老人家吩咐弟子自會小心在意的。”
老人微微一笑道:“不僅如此便是我們兩個老怪物的希望也著落在你身上哩!”
任無心面色更是沉肅接口又道:“這一戰動員武林豪傑之多佔地之廣堪稱江湖中數十年來僅見戰況之激烈不問可知武林黑白兩道也勢將有不知多少人喪身於此一役之中。是以弟子亦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求一身之力能阻遏甫宮世家惡勢力之增長是以……”
他黯然一歎垂接道:“弟子此番一去實不知他日是否還能生回此間……”
他語聲已漸哽咽垂下頭去住口不語。
老人的面容似也變得十分黯然緩緩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固是男子漢本色但我卻不希望你如此常言道亡羊補牢未為遲也你這次縱然敗了下次也並未絕無希望若是定要學那西楚霸王一戰不成便自刎烏江便大大錯了。”
任無心忽然覺得老人言語之中竟似隱隱含有不祥之意並在暗示他此戰致勝之機並不太多。
他心頭一陣熱血奔激昂然道:“弟子生死雖事小此戰勝負卻事大是以這一戰實是隻許勝不許敗戰事未勝之前弟子也萬萬不肯死的!”
他說的截釘斷鐵音節鏘然老人展顏一笑道:“但願如此。”
任無心道:“無論如何你老人家大恩大德弟子有生之年絕不敢忘隻恨……隻恨你老人家始終不肯將弟子列為門牆是以弟子也始終不敢以師傅兩字稱呼你老人家。”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本極瀟灑為何也學會斤斤計較於這稱呼名分之上。”
任無心垂不語隻是翻身在地拜了四拜道:“弟子去了。”
老人道:“你何時動身?”
任無心道:“待弟子上崖參拜過他老人家之後立時動身。”
隻聽石壁一陣響動那白老奴又躬身走入道:“二老爺要老奴傳語給任相公說他老人家已閉關請任相公不必拜別了。”
任無心道:“但……但……”
老人道:“那老怪物既然如此說你不拜也罷。”
白老奴賠笑道:“反正任相公此去不會太久老奴的石蟹湯還在這裡等著任相公哩!”
任無心頹然長歎一聲道:“我此番一去已不知何時再能回來了?”
白老奴怔了一怔惶然道:“任相公你……你怎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任無心淒然一笑再不做答。
老人道:“你此刻若要動身還是由原路出去吧!”
伸手一按通往前面石壁的門戶又自緩緩現出。
任無心目光轉處但見外面那石室之中竟然渺無人跡田秀鈴也不知去向。
刹那之間他面上立時變了顏色不禁惶然道:“田姑娘……她……”
老人緩緩道:“她已走了。”
任無心目注老人道:“你……你老人家莫非……已將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輕叱道:“我會將她怎樣?”
任無心垂道:“弟子並無他意隻是……那田姑娘無論如何總是弟子之救命恩人弟子既將她帶來此地豈可……”
老人輕叱道:“你不必說了只因此間之秘密絕不容外人參與是以我方自將她遣出但她之生命安全絕無妨礙你隻管放心好了。”
任無心聽得老人如此說法怎敢不信當下暗中放下心事隻盤算日後如何去尋得田秀鈴之行蹤報一報她相待自己之恩義。
他再也想不到此中之曲折變化處處令人難以猜測田秀鈴此番一去又使得事情之變化更加微妙這後果任無心此刻若是知道隻怕他再也不肯出去了。
但他終於別過了老人黯然而出那地穴中仍是窮陰極寒寒風刺體。
任無心上得圓石地穴便自合起。
想起那日田秀鈴在寒冷恐懼之中不自覺地依偎到他身側的情景不禁露出一些微笑。
但此刻地穴依舊田秀鈴卻已不知去向。
一想起田秀鈴幽怨眼淚含愁眉尖面上的笑容立時消失。
出了地穴便是那酷寒漫長的山狹地道那些猙獰的屍身有如石像般亙古不變守護著這地道嚇阻著妄想窺探此間秘密之人。
任無心多年來在這條谷道中往複行走已不知有多少次谷道中每一具屍身之來歷他俱能一一道出每一具屍身的形態他縱然閉起雙目也能描述。
這些屍身和他似是已結下了一種極為奇異的情感他每走這谷道一次這種情感便似又加深一分。
此刻他腳步已在不知不覺間放緩了下來隻覺身穿藍袍的老人屍身橫劍而立在黑暗中驟眼望去誰也看不清他究竟是生是死。
任無心輕歎一聲喃喃道:“鐵公直呀鐵公直你享名數十年雖未行善亦無大惡本可在家中度過殘年享享清福為何你卻偏偏要闖入此地無端送死還連累了你心愛的弟子!”
這屍身正是昔年以純陽七十二劍在武林中頗享盛名的仙人劍鐵公直再後面便是他唯一的傳人小純陽呂玄。
這老少兩具屍身在這谷道中存在最久任無心自也對他們最是熟悉但他總猜不透這兩人為何要冒險闖入死谷?
此刻他心中正自感慨叢生悄悄繞了過去目光動處神情突然一變。
陰風慘然吹動冷霧往來飛浮舊有的兩具屍身之後赫然竟又多了兩具屍身。
兩人俱是黑衣勁服死狀甚是猙獰可怖。
任無心驟然停下腳步定了定神本還隻當自己眼睛已瞧花了但凝目瞧了半晌這兩個屍身雖然也已僵冷卻確屬任無心前所未見之人。
他與田秀鈴入谷之時也曾留意觀察也絕未現這兩具屍身。
顯然在這短短幾日之中谷道中又曾有人試圖闖入卻不知被何人擊斃在此地。
但谷中人死立刻便被凍僵是以誰也無法自屍身之僵冷程度推測出這兩人究竟死了多久?
他俯下身子仔細查看這兩具屍身致死之因只見屍身之上絕無傷痕也不見血跡。
但兩人雙眼俱已凸出似是被人以一種罕聞罕睹的重手法擊斃且是一招便已斃命!
武林中身懷此等武功之人實是寥寥無幾任無心用盡心思也猜不出此人究竟是誰?
怎會在這裡擊斃兩人之後便又消失無影?
就在此時谷道前端突然隱隱飄送來一聲輕微的呼喝之聲!
只因這谷道中奇寒無比連語聲出口都被凝結絕難及遠而此聲呼喝卻能自遠方傳來那呼喝之人想必中氣充沛內力驚人!
任無心心頭一動肩頭微聳如飛趕了上去。
連接幾個起落之後只見前面冷霧寒雲之中果然有刀光閃閃人影飛躍。
他微一遲疑方自借著山壁凸起之掩護悄悄移動過去。但縱以任無心之目力也要到近前丈余遠近才能分辨出他們的身形輪廓。
只見三條黑衣勁裝的漢子裝束相同使的兵刃也全是刀身狹長的镔鐵單刀此刻正圍著一條魁偉異常的人影惡鬥!
這三人使的兵刃雖是江湖常見但施展的刀法卻是奇詭迅急怪異絕倫。
一人身材最高右手持刀潑風般連環擊進一刀連著一刀綿綿密密再也不給對方絲毫喘息之機。
另一人卻是左手持刀刀法雖是與前者一樣但走的俱是反路當真令人難以防守。
再加兩人―正―反配合的天衣無縫更是令人防不勝防!
還有一人身材最短小施展的竟是江湖罕見的地趟刀法在這陰森狹小滿地玄冰之地他竟能施展此種刀法當真更是令人可驚之事腰腿間若無過人的功夫在這裡莫說施展地趟刀法便是大步走路也要一交滑倒。
三柄長刀化做三團瑞雪將四下寒冰冷霧絲絲劃破化為飛絮。
他三人其中無論是誰單獨一人已令人難以抗敵何況三人聯手上下縱橫配合無間縱是少林、武當的掌門也未見能與這三人戰個平手。
但三團刀光中的魁偉身影赤手空拳遊走在這三柄長刀間竟似遊刃有余不但未曾落在下風且仍攻多守少。
只見他每揮一掌都帶起一陣強勁絕倫的掌風武功之高功力之深竟是任無心行走江湖以來前所未見。
有時對方一刀劈來明明躲無可躲但他隻身子―倒便輕輕躲過。
以任無心如此目力竟也瞧不出他身法如何變化自也更瞧不出他的武功來路。
任無心默數當世武林高手自己縱不認得亦有耳聞這人影既非南宮夫人更非蘭姑。
但除了這兩個女中異人外他還想不出世上誰有這般深厚的功力怪異的身法。
就在這刹那間黑衣人似也自知不堪久戰勢必孤注一擲竟將那三柄長刀織成的刀網漸漸縮小。
眼見他三人刺出的鋒芒似已都要在那人身上交叉刺過但他卻偏能在間不容時自刀網寒芒中漏出。
若非黑衣人變招迅急長刀竟生生要相互刺在對方身上。
任無心越瞧越是心驚他知道這般近身搏鬥情況更是凶險隨時隨刻俱可判出生死勝負。
隻是他雙方俱不認得也不知哪方是敵哪方是友甚至雙方俱是敵人亦未可知。是以他自也不便出手相助!
隻是他借著代籌卻不禁在為那三個黑衣人暗暗奇怪明是敵強我弱之際本不該施出此等近身肉搏的招式何況對方以空手入白刃黑衣人本該以奇長的刀鋒逼得他不能近身方是但這三人卻主動逼近了對方赤手能及的范圍之中但瞧他三人招式之毒辣又萬不會是經驗淺薄的生手莫非是鬥得著急心已亂了?
心念轉動間他突然現刀網中那魁偉的人影掌力雖凌厲但招式間竟似時有破綻之處。
黑衣人近身肉搏正是專攻這弱點而。要他在快打快攻的情況下不能以雄渾的掌風彌補招式的破綻。
用心之凶狡狠毒。連任無心都未覺。
以那般內家高手招式間竟有破綻這覺更令任無心大為驚奇。
他忍不住又向前悄悄移動了數尺距離之近已可感覺到刀鋒劃出的寒意。
忽然間他終於現這武功絕高的人影赫然竟是個殘廢!
只因他身法太過靈幻迅急四面刀網重重而這谷道中更是霧氣迷漫陰森黝黯是以直到此刻才被任無心覺!
殘廢之人武功再高招式間自也難免有些破綻。
若是以一敵一這些破綻他本可彌補但他此刻以一身抵敵三名高手那三柄長刀自四面八方上下左右一齊攻了過來他縱有三頭六臂也未見能防護得風雨不透何況他僅有單臂獨足!
任無心方自惋惜地暗歎一聲。
心頭忽有靈光一閃想起了那舍命為他療傷的獨臂異人。
那異人任無心雖未看見但田秀鈴卻將他描述得甚是詳細正是單臂獨足身材出奇的魁偉高大。
任無心心頭一動不禁暗暗忖道:“莫非我那救命恩人此刻便在我眼前?”
但他還是有些懷疑不信世上竟有如此湊巧之事還是忍住未動。
只見黑衣人刀法越來越見潑辣緊湊。
他們似已尋著了那殘廢之人招式中的破綻所在刀鋒連轉也就不離那方寸之處。
任無心眼睛瞧著戰局心念仍不住在轉終於斷然下了個決定暗自忖道:“想那荒祠中的獨臂異人既能以內力救轉我已將奄奄一息的傷勢武功自是凡絕世而眼前此人功力之深亦是驚世駭俗這兩人若非一人世上焉有這許多單臂獨足的內家高手?”
一念至此再無疑惑。
這時刀光中的獨臂異人弱點既是被對方窺破情勢已甚是危殆!
任無心悄然展動身形遊魚般滑了出去堪堪到了黑衣人身後。
惡鬥中四人並無一人覺。
任無心劍眉軒展輕叱一聲左拳右掌一招兩式急攻而去。
在此等情況之下他仍不願出手暗襲是以出手之前先出一聲輕叱!
那黑衣人顯然絕未想到這谷道中竟有人走出。
聽得一聲清叱心頭驀地一驚兩道強勁絕倫的掌風已自身後襲來!
他久經大敵毋庸回顧便知道這身後施襲之人武功絕高自己縱然避過這一招也未見能避得過其後連綿而來的後著。
當下轉身錯步刀隨身走八方風雨施起一團瑞雪般的刀光將全身護得風雨不透正是守勢中的絕妙高招。
但任無心之武功又迥非武林中一般高手可比。他那招式之變化功力之深湛怎是黑衣人夢想得到。
此刻那黑衣人一招八方風雨使出自信必能將對手身形逼出數尺開外。
哪知任無心不退反進竟施展出分光捉影之無上絕學一雙赤手竟搶出了刀光之中口中輕叱道:“還不撒手!”
黑衣人隻覺掌中刀一緊竟已被任無心以五指捏住了刀背。
黑衣人大驚之下坐馬弓腰運勁後奪卻有如蜻蜒撼石柱般哪裡動得了分毫。
方待撒手甩刀轉身逃走。
卻不知就在這刹那之間已有一股真力自刀鋒湧來他隻覺手腕一震虎口震裂。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躺下吧!”長刀乘勢向前一送刀柄顫動間連點了他將台、乳泉、玄機三處大穴。
黑衣人當即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另二個黑衣人此刻雖仍以兩把長刀將那殘廢之人困得風雨不透但卻已不能似方才那般搶盡先機。
這兩人本已有些心慌再見到自己同伴出手一招還未施全便被對方製住心頭不禁更是慌亂。
兩人齊地打了個呼哨虛砍―刀便將逃走。
獨臂人大喝一聲:“哪裡走?”
五指如鉤隨著雷霆般的喝聲一招雲龍探爪雖是尋常招式但在他手中施出卻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力端得變化無方有如神龍。
那黑衣人情慌意亂突覺手腕一麻已被對方鐵掌抓住但覺一陣疼痛徹骨手腕一松獨臂人反手一掌黑衣人撲面倒地。
那邊任無心也以獨風飛絮、滿城飛花、十裡春風連環三招將另一黑衣人點了穴道。
要知道這三個黑衣人武功並非庸手若非心已驚膽已怯任無心也無這般容易便自得手。
獨臂異人眼見敵手俱已倒地忽然引吭長嘯一聲。
嘯聲高亢震得這百丈長谷由頭到尾俱都嗡嗡作響有如洪鍾巨震一般顯見得胸中意氣自豪就連任無心也不禁聽得暗暗心驚。
長嘯之聲良久方歇。
獨臂異人引手一探頷下須髯仰天笑道:“揮手之間強敵便已成擒朋友你好俊的武功!”
任無心笑道:“不敢……”
獨臂人笑聲頓斂沉聲道:“但老夫與朋友你素不相識你為何出手相助於我你既自此谷中出來可知道被你擊倒的是什麽人?”
任無心暗笑著道:“這人好傲的脾氣我解了他的危難他言詞尚且如此咄咄逼人難怪田秀鈴要說他是個世上少有的怪人了!”
當下乾咳一聲緩緩道:“前輩難道不認得在下嗎?”
獨臂異人目光一閃有如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明燈瞬也不瞬地瞪了任無心半晌口中喃喃道:“果然有些面熟……”
谷道中委實大過黯黯以他之目力竟也難辨人面目。
任無心走近兩步含笑道:“前輩……”
話末說完獨臂異人已大喝一聲道:“是你!”
仰天不住長笑起來洪亮的笑聲激蕩在谷道間良久良久方自消寂。
任無心聽得他這大笑之聲已知自己所料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