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新竹堂已有學生一十七人,其中十歲出頭不足十五者七人,自也不比其余成年者十人,是需要多加照顧的。乳娘平日裡本隻負責為新竹堂眾人燒飯,打理館內眾人起居灑掃的工作是那三個丫鬟操勞著。那七名年幼者便都是乳娘燒飯得空時覺著憐惜,會格外照顧著些。
年幼者多少頑皮,那七個少年孩子倒也只有乳娘製得住。有時調皮搗蛋,乳娘可看得出,就同他說過,怕是少小離家,任需偏愛,故意作亂,博人注意。乳娘一人要兼顧照料那七個調皮搗蛋鬼還算分身有術,實也已脫不開身。
綜合細思皮懷禮情況,還不知乳娘能否再多加照顧。知皮照民為人,薑子陽倒不怕皮懷禮品性頑劣,該是個守禮的孩子。但怕就怕,皮懷禮越是謙遜守禮,另外那幾個頑童恐會欺他。男孩子互相打鬧,有時手下難免失了分寸,若是一個照顧不到,皮懷禮若有閃失,弱子之身可是不妙。
思慮再三,薑子陽問皮照民道:“賢弟家中可已有商議,懷禮知不知將進學堂,會與他人同居?”
皮照民答道:“照民此來省城探親,幸得拜會薑兄,實為先行,還未告知家裡。”
薑子陽便道:“如此,賢弟還請先回家中商議一番。為兄也當細作考慮,等懷禮入學,如何兼顧周全。”
皮照民捧手謝道:“多謝薑兄。”
二人又閑聊幾句。得知皮照民此來省城是為探親亡妻皮曲氏娘家曲府。不想薑子陽忽然面上有異,脫口問道:“可是曲泰樊曲老爺家,有次子名曲廣袤?”
皮照民還不覺有異,應道:“正是。”
薑子陽便是一皺眉頭,看著皮照民張了張嘴,卻又沒了下文。
皮照民這才發現薑子陽神色不對,問道:“薑兄可有指教?”
薑子陽幾次張口又閉,終還是忍不住道:“我先前還覺賢弟才情不該落榜。現下便是知道原因。原你是曲老爺女婿……唉——”話說到一半,薑子陽卻是一聲長歎。
皮照民心中一跳,隱隱覺出事端,急著探問,“薑兄可知,是有人做絆?”
薑子陽不住搖頭,卻道承認,“可惜,可惜,本是陳、曲兩家結怨,一方越是忍讓,一方越是咄咄逼人,恁得隻手遮天,還要難為了你。”
聞言,皮照民便是明了。當今禮部尚書正是姓陳。薑子陽所言該就是指陳尚書與曲家恩怨。因曲廣袤失手誤殺陳尚書之子,後陳尚書一直耿耿於懷,一再迫害曲家,竟還波及到了他皮照民的身上,是要叫與曲家一切關聯之人都不得為官啊。
當初皮照民落榜之時,與同考之人有所結交,方覺人外有人,反省自身鄉試之前所有自信不過是隻識方寸,到得京中會試才覺天下之大,聖鄌朝天子腳下人才濟濟。他會試初考落榜也隻道是自己才學不足,不比那日高中之人,還需多加磨煉,自定三年後再考過。
可如今看來,他若再考,怕禮部尚書仍要使絆,定仍考不過。皮照民唏噓之余,竟覺得松了一口氣。原來不怪他才疏學淺。然松氣過後,皮照民又覺委屈不由生怨。明明能考上的,是有人非不讓他考上,這換誰能不委屈不氣?
可是,皮照民氣啊,又能怎麽樣呢?陳尚書不也是因為氣,人家還有權有勢,能害曲家,給皮照民使絆子。曲家和他皮照民卻只能忍氣吞聲,自顧不暇,無力反擊。最可悲,怕是曲家一日不倒,陳尚書一日不解氣,那他皮照民就可以不用再考了。
當真無奈,無奈啊! “唉——”皮照民忽感疲憊,長長歎息。
薑子陽拍了拍皮照民肩膀,安慰道:“賢弟有才,還需忍耐時日,我相信你早晚能夠高中。”
“承薑兄吉言。”皮照民捧了捧手,起身道,“時候不早,就不多做叨擾,照民先行告辭。”
“嗯。我送送你。”薑子陽也起身,送皮照民出了新竹堂。
自那一別,也是耽誤了這兩年,皮照民才是又向皮襄氏提出要送皮懷禮進新竹堂求學。要知道,這會兒子新竹堂已是人滿為患,薑子陽還能為皮懷禮留了個位置,皮家該多感激。
皮襄氏卻仍有擔憂,“懷禮這身子骨雖然看似高壯了許多,但還是我這做奶奶的最清楚,不中用的,稍一吹了冷風,都要咳嗽上幾日。再說了,懷禮就沒離過我身邊……”
“娘。”皮照民好氣又好笑地打斷了皮襄氏,道,“兩年前您就這麽說。那時候懷禮確實還小,看著就不比同齡孩子,身子骨弱。可現在懷禮都一十二歲了,您還把他當做小孩子,總也不能讓他一輩子留在您身邊……”
“怎麽不能?”
“娘, 我知道您是舍不得懷禮。可是您也要想想,懷禮這麽大了還和奶奶睡在一起,這要是傳了出去,可要叫旁人笑話。”
“這……”這話確實叫皮襄氏一堵,但皮襄氏馬上又道,“是不好再和我睡,但家裡屋子這麽多,可叫他也住到東廂院去,總也不能離了家,離了家人啊。”
“娘,懷禮只是到省城求學。咱家到省城也不過是半日路程。這逢年過節懷禮都可以回家來看望您啊。或者您若說想念得緊,咱也可隨時到省城去看一看懷禮,兒子也好帶您在省城裡轉一轉。娘您不是也老念叨著,雖然婉兒已去,但咱家也該還和曲家多走動。您和曲家娘親交好,也想再和曲家娘親見上一見敘敘舊嘛。”
“是不遠,可是……但是……”
“娘!”皮照民該勸的也都勸了,該說的也都說了,大叫了一聲皮襄氏,隻問道,“您到底依是不依?”
“我……”[我不依!]皮襄氏也很想大叫,但話到了嘴邊卻是叫不出。
其實皮襄氏心裡清楚,皮懷禮能進新竹堂求學,確實是件好事。薑子陽還知道皮懷禮弱子身份,特意向家中多要了個廚娘到新竹堂中燒飯,便叫乳娘可以更專心照料堂中年少,定能顧懷禮周全。兩年前他們便好及早送皮懷禮就學,還不是皮襄氏舍不得,生生辜負了薑子陽一番好意。
這會兒子皮懷禮也在近前,雖不插言皮照民與皮襄氏商議,但滿臉渴望入學。皮襄氏看在眼裡,又怎能再自私攔住子孫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