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波從急診科醫生休息室來到電梯門口前等著。電梯正在下行，三樓，二樓，一樓，電梯到達一樓。出來的是吳副院長。

　　董仲波趕忙打個招呼:＂吳院長！”

　　吳副院長好像也認出了董仲波:＂嗯”了一聲，點點頭。

　　之後董仲波坐電梯來到四樓，左拐到了人事科長門前。門開著，可是董仲波沒看到科長，只有一個科員。董仲波雖然沒有和這個科員說過話，但是以前來人事科時也見過面，就邊敲門邊對這個科員點點頭。那個人也點頭示意董仲波進去。

　　科員對董仲波說:＂董仲波是吧?＂

　　董仲波說:”是。”

　　那人繼續說:”馬科長去衛生局辦事去了，估計挺晚才能回來。他走時交代給我，說你下午要來.坐坐坐，別客氣。”他勸道。

　　董仲波也沒推讓，就坐在他對面。

　　科員繼續說:＂馬科長讓我轉達你，說你來醫院這一年，表現很好。馬科長從你輪轉過的科室都了解過，大家對你的評價都一致，說你工作積極主動，認真負責，專業技能扎實，和同事領導相處得也融洽。院裡領導對你很滿意。”

　　董仲波聽了，雖然知道這些只是客套話，但也不由地高興。不過他也確實是一直這麽要求自己的，他連忙謙虛地表示:＂哪裡哪裡。以後還要向各位多學習。＂

　　科員接著說:＂小董，來了醫院快一年了，有什麽體會啊?你是外地來的，各方面都習慣吧?＂

　　董仲波說來了一年學習到很多東西，收獲很大，各方面都挺好，都挺習慣的。

　　科員說:＂那就好，有什麽困難的話就別客氣，該說就說。可以和科裡說，也可以來人事處，院裡還是比較關心職工的工作生活的。＂

　　董仲波說謝謝領導。

　　科員繼續說:＂小董你也知道，咱們醫院面臨三甲醫院的擴建升級挑戰。這一年多都在準備這個項目，最近幾年咱們院的硬件設施可是改善了不少。你看院裡的環境多優美，，科裡的設備許多都是目前最尖端和先進的，不比省裡的大醫院差。”

　　董仲波聽了，點點頭，其實他並不明白對方為什麽要和自己說這些。

　　正在談話間，有個行政科室其他部門的人進屋來，找科員辦事，科員就停下和董仲波的談話，對董仲波說聲”對不起，有點事，馬上辦好。”讓董仲波稍等。

　　董仲波說:”請忙你的，不用客氣。”

　　科員就為那個人辦理。

　　此時董仲波想，怎麽還不說合同的事。馬科長去開會去了，也應該把合同的事交給其他人吧。對面這個科員有時候在馬科長不在時，也會替馬科長處理一些事，比如來人簽字什麽的。這不，現在就有人來找他正蓋章呢，會不會合同的事有什麽意外?不過他又想，應該還好吧。剛才對方還表揚自己，對自己一年來在醫院的表現還是比較肯定的，他又高興起來。不過馬上他又想，人事科這些人都是向來圓滑的，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事等著自己，對方就先說幾句好話作為幌子呢?他想。

　　就在董仲波不明所以的時候，剛才進來的人辦完事轉身出去了。科員看著董仲波，繼續和他說:＂小董，咱們醫院的變化主要就是這兩三年完成的。你可能不太了解，就在你來之前的兩年，醫院的門診樓和住院部都是舊的，現在的門診和內外科住院部是前年底才蓋好投入使用的。＂

　　董仲波又點點頭，他還是不知道對方的真實意圖。

　　科員繼續說:＂硬件上來了，醫院也希望軟件方面不能落下，這兩年連續招收一些優秀的畢業生，比如你就是去年來的吧?＂

　　董仲波點點頭，心想，這不是明擺的事嗎。正因為自己是去年剛來的，才今天來簽正式合同的。

　　科員繼續說，”去年在研究你的簡歷時，吳副院長，科長和有關科室主任相當重視，一致認為你各方面比較優秀，所以我們才決定錄用你，讓你先來實習一年。這一年間你的表現確實不錯。現在你在急診科幫忙，急診科主任對你也是肯定的。”

　　董仲波想插話問下對方關於合同的事，可是又覺得還是再等等吧。

　　對方接著說:＂醫院科室建設也很重要。就說你現在所在的急診科，每天接診的患者數量多，醫生數量卻相對缺乏，院裡一直比較關心這個情況。其實這樣的情況在其它科室也存在，你像檢驗科，每天新來門診的病人和病房病人的檢查，複查，幾乎都要經檢驗科這一關。檢驗科人員的工作量也不小。小董，你可能不太了解，檢驗科人手比較緊張，年底還要有兩個醫生要退休。＂

　　董仲波漸漸地意識到對方接下來要說什麽了。他想開口，可是對方這時說到關鍵處了。

　　“小董，還有一件事馬科長讓我告訴你，由於編制改革，今年只有一個名額的實習人員可以轉正，經過院裡研究，檢驗科年底有兩名老醫生要退休，所以就計劃先招聘檢驗科的一名人員。你自從去年來院裡一年了，表現一直不錯，院裡希望你也留下，可是編制有限，實在可惜……“

　　對方繼續還說著，董仲波卻事後怎麽也想不起來對方後來說的話。他此時的心如扔進大海裡的石頭，一直往下沉，失望至極，不過又好像有點解脫的意味。結果終於出來，也就沒有了懸念，不用再緊張和不安。

　　董仲波後來想不起來他是如何離開的人事科和回的家，除了兩件事情以外，其它事情他都一概不記得了。可能也沒有發生什麽其它的事，董仲波想。這也許不光是合同沒有簽成的原因，大概和他得了流感有關，他後來想.

　　董仲波還記得第一件事是，他在從人事科出來以後，遇見了張娜也來人事科辦事，雙方互相打個招呼。但是這次董仲波卻沒有注意張娜穿的是什麽鞋。

　　另一件董仲波記的清楚的事是，他推車到車棚外，騎上自行車的時候，強烈的尿意突然出現了，可是董仲波這次沒有猶豫，直接繼續騎車回家，他覺得回家也來得及。實在憋不住到路邊樹叢中找個人少的地方解決吧。他現在不在乎能不能節省一點衝廁所的水了，也不在乎如果在樹林中方便會不會被人看見。因為現在頭疼得厲害，全身關節都酸疼。其實更可能是盼望已久的合同沒有成功地簽約吧，他想。

　　就這樣，董仲波帶著強烈的尿意回到了家裡，他暢快地排尿後，用力按壓衝水的按鈕，任憑水嘩嘩地流。平時董仲波在家衝廁所時，總是用食指一個指頭輕輕點著按鈕，用著虛勁然後快速提起，只有在醫院時才會用力地長時間地按著按鈕。今天頭疼，全身沒勁。就沒能像以前一樣精確地控制力度了，他想。

　　然後董仲波把渾身疼痛的軀體挪到床上，慢慢躺下，閉上眼睛休息。

　　董仲波其實是個堅強的人，雖然有時讓人感覺到有點神經質，但他沒有因為沒能簽成合同而過多地沮喪。也許是因為流感造成的全身酸痛和頭痛，使他沒有過多的能量去感到沮喪吧，董仲波後來想。

　　不過董仲波迅速調整思路，試圖尋找沒有簽成合同的原因。人事科的科員說是因為編制調整，可是自己去年夏天就來了，一般有什麽政策也得考慮以前的人員的情況吧。嗯，董仲波覺得所謂的上面下達的編制調整不過是托辭，應該還有別的原因。會是什麽原因呢?會不會還是和那幾件事有關呢?董仲波不由地又想起剛來醫院半年內發生的幾件事，這也是他在簽合同前隱隱覺得不安的幾件事。

　　第一次是董仲波去年剛來醫院半個月左右的事。一天晚上他在呼吸科輪轉，有一個呼吸衰竭的病人晚上被收入院，住進科裡。董仲波當時和呼吸科的副主任在一組，當晚副主任值班，就留董仲波在科裡幫忙。副主任告訴董仲波這個呼吸衰竭的病人症狀很典型，好好觀察他的病情變化會對呼吸衰竭的病理生理變化過程的的理解非常有幫助。於是董仲波就留在科裡，因為忙到很晚就沒有回家，晚上睡在科裡。在呼吸科睡了一晚上醒來後，董仲波又忙了一會兒，寫病歷，開化驗單.董仲波一看時間，已經是早晨七點多，就去醫院職工食堂吃早飯。如果在平時，董仲波早晨從家裡出發去上班的話，會在路上吃完早點再去醫院.所以董仲波剛去醫院那一段，早晨在食堂吃飯的時候不多。

　　董仲波點好飯，找了個空座坐下吃。其實早上吃飯時，有幾個座位平常是行政值班的領導和早上來上班的部門領導們喜歡坐的座位，當然也不會寫上名字，只是老一點的員工都知道這個習慣，不會去坐那幾個座位。董仲波剛來醫院，不太清楚，就坐在那了。

　　一會兒，人事科馬科長也來了，他就住在醫院後面的小區，那是醫院自己集資蓋的幾棟樓。馬科長點好飯，就坐在了董仲波的對面，那裡是他平常習慣坐的地方。馬科長點的是一碗面。

　　馬科長坐下後，見自己對面坐著董仲波，微微一楞，繼續吃飯。

　　董仲波正吃著飯，抬頭看是馬科長來了，就打了個招呼。他剛來時簽實習合同時多次和馬科長接觸過，雙方也認識。馬科長點點頭，簡單問了聲:＂小董，現在在哪個科輪轉?＂

　　董仲波說:＂在呼吸科。＂二人就繼續各自吃飯。

　　突然，董仲吃到小菜裡的辣椒，有點辣嗓子，就想咳嗽，可是對面坐的是馬科長，董仲波就忍著輕輕哼了哼，沒敢大聲咳嗽。可是忍了一會兒後，還是想咳嗽，他就又強忍住不咳嗽。

　　這時馬科和覺得面有點淡，味道不夠，就在桌子上找醋，沒找到，他就站起身去其它桌子上去找。董仲波就趁馬科長去別的桌子上找醋瓶的期間，把一直忍著的那股勁都大聲咳出來了。

　　馬科長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拿著剛找到的醋瓶剛好回來，正準備坐下，董仲波又高聲咳嗽了一下，正好對著馬科長的身前的方向。

　　董仲波有些尷尬，當著馬科長的面這樣咳嗽，可能給馬科長留下的印象不太好吧，董仲波想。不過他覺得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誰還不咳嗽幾聲呢?可是他發現馬科長在他咳嗽完後並沒有坐下，而是一隻手停在空中拿著筷子，一隻手停在空中拿著醋瓶就那麽低頭站著，好像看著胸前的襯衫確認著什麽。

　　董仲波好奇，馬科長怎麽楞在那裡不坐下。忽然看見馬科長好像在自己雪白的襯衫上發現了什麽意外的東西。董仲波順著馬科長盯著的方向看去，見他襯衫口袋下方有一小塊綠色的斑塊，像是菜葉。董仲波立馬明白了，是自己剛才咳嗽時，把嘴裡嚼碎的菜葉給噴出去了，正好飛到馬科長的口袋的下方，貼在那裡了。

　　董仲波有點納悶，既然馬科長發現了襯衫上有菜葉，卻不去拿張餐巾紙擦掉，是不是想讓自己去給擦啊。再看看馬科長，董仲波突然明白，馬科長雙手都佔著，所以沒有及時去擦這塊汙漬。

　　董仲波就馬上起身，準備去給馬科長取下這塊嚼碎的菜葉。他繞過桌子，來到馬科長的右側，邊說對不起，邊找餐巾紙。馬科長的放在桌子上的碗的旁邊就有餐巾紙盒，董仲波看到了，伸手拿起那個盒子，卻發現裡面的餐巾紙已經用完了。四處一搜尋，看到右手側的不遠處還有個餐巾盒，裡面有紙。董仲波於是就探過身從那個餐巾盒裡抽了幾張，然後收回上身直起腰，準備轉向馬科長。

　　誰知馬科長此時一面低頭看著自己的襯衫，一面還勸董仲波不必在意，他自己擦掉這片汙漬就可以。邊說邊伸手把醋瓶就放在桌子邊上了。

　　馬科長剛放下右手中的醋瓶的時候，正是董仲波取上餐巾紙轉向他的時候。董促波轉向馬科長的時候，左手順勢一帶，就把馬科長剛放在桌子邊上的醋瓶碰巧掛住甩了起來.結果醋瓶斜向上飛起，在空中潑灑開，大部分潑到了馬科長的臉上。

　　馬科長此時正為襯衫上的汙漬所為難，沒料到臉上又被潑了一些液體，一下蒙了，再稍微聞聞才判斷這不明液體可能是潑出來的醋。

　　董仲波也慌亂成一團，看著馬科長臉上的醋正順著鼻唇溝往下流淌，也不知是不是該拿紙巾給馬科長擦一擦。沒想到剛來新醫院半個月，就鬧出這麽一場大戲，對方還是人事科的馬科長，董仲波一時不知所措。

　　正好這時又來了幾個其他行政部門的人，見狀勸馬科長到食堂的洗手間先大概處理一下，再回去換身衣服。馬科長沒有辦法，隻好如此照辦。

　　董仲波也隻好坐回原來的位置，不知是該不該進去去陪著馬科長一起處理下。

　　他不知不覺中又拿起筷子，但也沒心思繼續吃。這時就聽見四周人們議論。有的說:＂這小夥是哪個科的啊?＂有的說:＂沒見過。應該是新分來的吧.＂有的說＂馬科長這一身醋可夠喝一陣的了。＂還有偷偷笑出聲來的。

　　董仲波剛來半個月，只在呼吸科認識幾個醫生，其他的醫生都不認識他。他四下看看，覺得挺難為情，沒再接著吃剩下的飯，趕快逃回呼吸科去了。

　　後來，大約十點左右，董仲波估計馬處長已經處理完了，回到了人事科，就和呼吸科副主任說出去有點事，然後就就去了四樓人事科，和馬科長賠禮道歉。馬科長也沒生氣，挺客氣地說，＂咱們都是醫院裡的人，平時搶救病患時，身上飛濺一身血都不是稀奇事，這麽點醋算什麽?你什麽也別放在心上，繼續好好實習輪轉。＂

　　董仲波聽了很是感動，說要賠償馬科長的襯衫之類的，被馬科長笑著勸回來了。董仲波在和馬科長說話間，觀察到馬科長新穿了件淺藍色的襯衫，乾乾淨淨的。不過身上好像還有些酸酸的味道，不過也不是很濃。董仲波後來就懷疑可能這酸酸的味道不過是自己的疑心所致，其實馬處長已經徹底清洗了吧，他想。

　　不過馬科長卻並不認為他身上的醋味幾乎消失了。他這一天在辦公室裡，隔一段時間就抬起袖子仔細聞聞，確認一下身上還有沒有醋的味道。 有時候，正在聞著，有人來辦事，看著他外拐著右肘，臉貼著右大臂，抽吸著鼻子的樣子，還覺得有點可笑。

　　馬科長也不太在乎別人怎麽看，反正過不了兩天，全院的人都會知道這件事。在醫院裡，這樣的故事會傳得很快。

　　到了下午，馬科長覺得雖然已經徹底地回家衝了個淋浴，可是醋的味道隱約還在。尤其是頭髮上，好像也有醋味，不知道是不是當時也飛濺到頭髮上一些醋。這樣一整天聞一聞停下來，聞一聞停下來，沒有心思做別的工作。直到過了三天，馬科長才漸漸覺得身上的醋味確實減少了，不再隔一會兒就聞一下。

　　董仲波給馬科長道過歉後，就回到呼吸科繼續工作。他還想，馬科長這個人還挺大度的，說話也有水平。確實，作為醫生，接觸病人的各種排泄分泌物是常事，有時還要幾個人圍著這些分泌物排泄物，正襟危坐，認認真真地討論一番。至於說被噴一身血，在消化內科也並不罕見。有的肝硬化等病人出現食管胃底靜脈曲張後，這些又脆又薄的靜脈有時會突然破裂，引起上消化道大出血，可能一個醫生正在給這個病人做檢查時，就會發生，沒有一絲預兆。董仲波見過的上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從嘴裡噴出的血，幾乎要噴到屋裡的燈管上。幸虧科裡的醫生全力配合搶救及時，患者才脫離生命危險。

　　馬科長能說出身上飛濺一身血都不是稀奇事這些話，看來還是很了解體恤一線醫生的，董仲波想。既然馬科長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董仲波也放心了，繼續安心地在呼吸科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