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先生教育的對,難怪要那麽先叮囑我一句。”夜窗前,楊奉先緩緩抬起了頭,筆下的李氏柳骨體已經頗有一些韻味了,可惜,並不夠。
“讀書人養氣,修德,這些才是最基本的,范大儒所言,‘寵辱不驚’,說的就該是這個時候。”
周家勢大,兩江省實權人物之二,周家還只有一個掌上明珠,娶入周家不難想象這會是一次怎樣飛黃騰達的機遇,楊奉先就算未來高中進士,也遠遠及不上這樣的攀龍附鳳,楊昭從此可一飛衝天了。
而自己呢,則還是要在這個寒窗之下苦讀,楊家,還是在這麽個潭鄉下的小小楊家。
楊奉先沉吟,“人的出生,不可選定,人的智力天賦,不可選定,人的機遇也不可選定,人一輩子能決定的事本就寥寥無幾,後世愛比荷泰德道,‘我們登上並非我們所選擇的舞台,演繹並非我們所選擇的劇本’”
“這話說的可謂是一針見血也。”
默默沉吟良久,楊奉先覺得自己心氣漸漸平和,不作他想。
能進入周家,那是楊昭的氣運,這不該是自己去羨慕。
楊奉先低下頭,繼續背誦《宋元學案》
背後,陳氏拔著鞋子上的線頭,一邊縫紉,一邊用力哼哧哼哧,卻不知道是在跟誰生氣,小聲的悶哼道,“以前怎麽還沒有聽老爺子說過有這麽回事,巡撫周家啊,這是我們以前幾輩子都不曾見過的大官!”
陳氏氣悶,酸極了,想想別人,再想想自己家,陳氏就久久不能平靜。
周家也不會知道,這麽一個消息就足以把這小小一個楊家內部攪的雞犬不寧。
“哎。”楊唯在一旁臉色也是僵硬的,他翻看了這麽久的書,卻覺得腦子裡一片木的,一個字也讀不下,是啊,想想別人一攀附上周家,頂的上自己幾輩子的苦讀,那自己讀這個書還有個什麽勁?
楊唯直接就泄了這一口氣,“楊昭這小子,以後越來越不得了了。”
他仿佛已經能看到楊昭飛上金枝上後那得意洋洋的嘴臉了。
楊唯用力的捏了捏拳頭。
這個打擊可以說比他們父子兩雙雙落榜,楊昭考上秀才要大的多。
哪怕是個小小的楊家,哪能沒有什麽攀比,沒有什麽比較呢?
再小的池塘,也有風波。
東廂房這裡一家人燭火幽幽,唉聲歎氣,氣氛沉悶,苦悶到了極點。
而反之,看楊家其他的院子裡,則是燈火通明,恐怕要徹夜難眠了,周家找上門來的消息,而且周家還踐行一諾,簡直要履行當初的婚約,等於就是一個大餅一下子就把他們給砸暈了,興奮的足以一晚上睡不著。
一個個都在嘰嘰喳喳,不管這次周家和哪一個接親,那楊家都等著飛黃騰達了!
這可比什麽考上舉人,考上進士風光的多了!
楊家一下子門楣就要高大了起來!
這一家人的叔叔伯伯們,都是興奮的徹夜難眠,仿佛就幻想著好日子即將到來了,以後楊家和周家就是親家了。家家都有一本小經,周家要結親,肯定和他們這下往下數的小輩就一點關系也沒有了,當晚,這些叔叔嬸嬸們要麽就拽著他們的兒子的耳朵,痛心疾首的訓斥他們怎麽不好好用功念書,考上一個功名,看,這麽大好的機會就白白的錯失了吧!
要麽就是訓斥他們不要向楊奉先學習,連考這麽多次都考不上,把名氣都丟出這個潭鄉之外了!
“我早就說過這昭兒是文曲星下凡,
你們還不信,看看,這氣運衝天吧。” “早些年我去祖墳上祭祖,就遠遠看見我們楊家祖墳上冒起一道青煙,這說明什麽?我們楊家要發達,以後是要出大人物的!昭兒現在又中秀才,又要娶入周家,可不正中這一點?”三叔家小薑氏仿佛自己有先見之明,大聲嚷嚷的道。
興奮的一張臉都發紅,好像楊昭娶到周大小姐,她與有榮焉。
“你說,咱第二天要不要去二哥家拜會一下,走動走動?”三叔是個木訥的糙漢子,當下也動了心思。
楊昭要是進了周家,那就是少爺身份了,以後楊家上下可要指望著他哩。
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得去,得去。”小薑氏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
二哥一家明擺著就要飛入雲端了,現在不去走動走動,拉近一些關系,什麽時候去?看自家兒子憨頭憨腦,湊上前來,小薑氏還忍不住叫罵了一聲,“沒出息的東西,還不滾去讀書,要不是你考不上功名,這美食不就輪到我們了嗎?”
“娘,你都說了二哥他是文曲星下凡,中功名這種事哪輪的到我啊。”
“……”
家家都有個小算盤,這些人一合計,周家這婚事不日就要定下來,這幾天必須好好和二哥一家親近親近,多走動一下。
楊家今晚是家家徹夜難眠了,家家都在竊竊私語,打著算盤。
這麽大個喜事,興奮難眠啊。
三更天,楊奉先背完了今日十五段宋元學案,揉了揉眼睛,向父親母親致晚安,然後這才回自己的房間去睡了,床榻上,楊唯和小陳氏在黑暗之中一陣長籲短歎,看這個樣子,這兩人晚上也是睡不著了。
整個楊家大院,唯獨東廂房的燈早早的熄滅了,讀書人當天塌不驚,何況這點小事?文宗、大儒們便是在去世的前一刻,尚且還在看書。
不早睡,第二天便不能早起,楊奉先的邏輯就是這麽簡單。
睡在自己微硬的木板床上,楊奉先很快就入眠了。
而西廂房的燈卻幾乎亮了一整夜。
燈光下,楊昭唇紅齒白,襯托的越發瀟灑了,對著昏黃的銅鏡不斷的擺弄著自己的衣衫,仔細反覆照了照,還撫平了一些衣皺,小心的扶正了一下帽子,旁邊小周氏美的是一陣合不攏嘴,“我昭兒在這麽多弟兄之中一看就是英俊瀟灑,卓爾不凡。”
這一點是值得她小周氏自傲的,沒錯還真是這樣,楊家自祖輩都是農民,生出來的兒子看起來也是憨頭憨腦,黑黑壯壯的,唯獨他這個楊昭,眉清目秀,惹人喜愛。
他父親二叔也是這樣,也難免大爺會對二叔一家有所偏愛。
小周氏對此滿意到了極點。
“你說,周家會不會不選我們昭兒啊。”一旁二叔還是心頭打鼓,不夠安定,抽著旱煙吧嗒吧嗒,愁眉不展的道,“畢竟這周家也沒說要和誰結親啊,這要是排一排輩分,那個楊奉先才是長孫啊。”
小周氏和楊昭臉色都是齊齊一僵,尤其是楊昭的臉色,一下子就變的極為難看了起來。
小周氏白了二叔一眼,“你在胡說些什麽,周家的人只要眼睛不瞎,也只會選我們昭兒!”
“周家家大業大,我們昭兒相貌堂堂,又是楊家唯一一個秀才功名在身人,而他楊奉先呢?”小周氏冷哼了一聲,譏誚的白了一個小眼,在這自家她也不怕被旁人聽去了,“人從小就木訥,像是個呆瓜一樣,一看就是憨頭憨腦的,這次科考還被道台大人當眾批責,文章都傳遍了整個兩江省了,你覺得周家會不知道?”
“以周家的門庭,怎麽可能會去選一個連讀書人都不是人,辱沒自家的門庭?”小周氏不屑的道,自信滿滿。
她沒讀過書,沒什麽的大的見識,但是這點小節她卻還是能看的透的。
“有道理!”二叔一下子就吃了個定心丸,連連點頭道。
“昭兒,你可別管那些,娘跟你說,這些天你要學些禮儀,過些日子去了周家可不能鬧出什麽笑話來,你以後要牢記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周家少爺,公子級別了,不能和你那些哥哥弟弟們走的太近,有失身份,懂了嗎?省的被周家人看了笑話。”
“懂了。”楊昭用力的點了點頭,說到“哥哥弟弟們”,他臉上閃過了一絲不屑。
大魏階層分明,小周氏就算不說,他也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背著手,楊昭在屋子裡走了兩步,努力去揣摩那種官老爺走路的架勢,生澀的樣子卻樂的那小周氏的合不攏嘴,“像,有點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