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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長訣》削權(一十三)
  削權(13)

  一連數日過去,宮家門房收到的書信也不見少,反而是越來越多,宮霑的臉也越來越黑。

  宮長訣在餐桌上看向陰雲密布的宮霑,笑道,

  “叔父這些日子怎的這般萎靡不振。”

  宮霑看她一眼,

  “我卻沒想過,如今一把年紀還會收到姑娘的情書。聽說那日在公堂之上,你讓百姓們替我找合適的姑娘?”

  宮長訣心虛地替宮霑斟滿了酒杯,避重就輕地恭維道,

  “叔父才剛過四十歲,正值盛年,怎會一把年紀。”

  宮霑道,

  “可是滿長安都說我年近五十。”

  宮長訣打著馬虎眼,

  “定是百姓們太愛戴叔父您,覺得您德高望重,不自覺就給您加了歲數。”

  宮霑本欲反駁,宮韞咳嗽兩聲,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宮霑隻好長歎一口氣,想逗逗小侄女都會被大哥警告。這輩子看來是沒有出頭之日了。

  宮長訣目睹一切,垂眸輕笑。

  皇宮中。

  一個宮人跪在地上,

  “公主,那夜的暗衛並未來報,是因為受了重傷。”

  甕喻道,

  “怎麽回事?”

  宮人道,

  “是楚世子忽然出現,救了宮長訣。”

  甕喻忙問道,

  “世子怎麽會突然出現。”

  “那女子如今仍毫發無損?”

  宮人道是。

  甕喻面色扭曲,

  “本以為萬無一失,那賤人,竟然能讓楚世子冒死救她!”

  甕喻在殿中渡步,聲音藏著幾分尖銳,

  “花燈節同遊,莫非世子真的將她放在了心上?”

  “不行,絕對不可以!”

  甕喻將面前的茶杯猛地擲出,茶杯落地而碎,濺了滿地的碎片,滑過宮人的臉,霎時一道血痕。

  甕喻怒道,

  “本公主不信,這世上還有本公主得不到的東西!”

  滿殿的宮人忙跪下,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出身低賤的女子怎會入楚世子的眼,定然是那女子存心勾引。”

  甕喻面目扭曲,道,

  “那為什麽楚世子三番兩次地救她,若是楚世子心中沒有她,怎會如此!”

  面上帶著血痕的宮人道,

  “公主,就算是那女子入了楚世子的眼,也不過因為有一張好皮囊而已,公主您明豔無雙,金枝玉葉,只要楚世子多見您幾次,定然會將您放進眼裡。將那低賤的女子拋諸腦後。”

  “那卑賤的女子怎配與您爭暉,您是天上的明月,她不過是飛螢之光,您只要動動手指頭,就能將她碾死。”

  甕喻道,

  “可是如今,楚世子三番五次救她,萬一本宮再要動手的時候,傷到了楚世子怎辦?”

  宮人面上的血流到衣襟上,她慌忙地低著頭,跪著走到甕喻面前,

  “公主,如今楚世子是可以救她,但要是在楚世子絕對不會出現的時候,公主派人下手,那女子怎還能逃過一劫?又怎會傷到楚世子?”

  甕喻道,

  “你有什麽好辦法?”

  宮人低聲說了幾句,甕喻聞言,面目舒緩不少,露出一絲笑來。

  宮人道,

  “公主,請您給奴婢將功補過的機會,這些就讓奴婢去安排吧。”

  甕喻隨意將手帕丟在地上,

  “擦擦吧。”

  “本宮姑且再信你一回,

若這次還不能順利鏟除那賤人,你就等著宮刑伺候吧!”  宮人忙磕頭道,

  “謝公主隆恩,奴婢必定為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宮中大殿內。

  元帝看著奏報,

  “今年怎麽會有這麽多地方突逢旱災。”

  “這可是足足七個州,佔我大周半壁江山,若滿地餓殍,人口流失,待別國趁機攻打進來,州縣空無一人,這大周的土地豈不是白白送出去!”

  元帝眼底青黑,面色帶黃,說話語氣也略微虛浮。

  關無忘出列,道,

  “陛下,如今饑荒並不只與旱災有關,數州饑荒爆發也並非一日的事情。”

  “大周近幾年賦稅極高,而老百姓種地的收入用來繳稅都未必夠,饑荒不過是一拖再拖的爆發罷了。”

  關無忘眸色冷冽,一字一句將他的話說出,聲音不高不低地響在大殿上,賦稅二字卻霎時間卻讓無數人為他捏緊了一把汗。

  關無忘緩緩道,

  “前年的賦稅拖到去年,去年的賦稅拖到今年,數年的積貧與青黃不接下來,老百姓已是食不果腹,饑荒早已蔓延,各州縣長官怕被上頭責備,故意隱瞞不報,而恰逢今年天降大旱,各州縣的長官便都將老百姓中湧起的饑荒假借大旱之名上報。”

  關無忘眸中鋒芒畢露,若不是因為只有賦稅高導致饑荒這一個原因,各州縣長官怎會隱瞞不報?

  若是因為其他原因導致饑荒,上諫時大可說出,可是饑荒全都由於賦稅高而引起,各州長官怎麽敢說,這無疑是將矛頭指向元帝,這賦稅,是元帝親自操刀改的。

  而賦稅剛改的時候,有朝臣上諫,直接被元帝革職,甚至差點危及性命,有了前車之鑒,眾人自然避之不及。

  元帝一向不喜聽逆耳忠言,這種忠言,無疑是各州縣長官的催命符。

  趁著大旱,終於有了借口,有了旁的原因,不用再歸咎於賦稅高,各州縣長官自然抓緊機會上報。

  這般畏首畏尾的大臣,和固執不聽諫言,狂妄自大的皇帝。

  不知到底是誰更悲哀些。

  元帝聽了關無忘的話,面色沉了下來,

  “賦稅乃國之根本,賦稅的多少是我大周國力的證明,若是關愛卿想勸朕將賦稅降下來,則是無稽之談。無疑是要令大周之根本顏面掃地。”

  關無忘道,

  “臣並非要陛下將賦稅降下來,而是覺得,既然是饑荒,陛下應當撥款賑災。”

  元帝道,

  “關愛卿覺得撥多少銀兩合適?”

  關無忘高聲道,

  “七個州,幾乎是我大周一半疆土,而在饑荒中煎熬的人不少於六百萬,臣私以為,應當拿出一千萬兩白銀以賑災。”

  元帝道,

  “治粟內史,如今國庫還有多少銀兩?”

  治粟內史出列,卻有些顫顫巍巍,國庫已經許久未點,如今只怕是說不出準確的數字。

  關無忘比治粟內史更先開口,

  “如今我大周國庫豐腴,小國進俸,互通有無,及最近抄沒的陳王孟家等余孽的家產幾近十萬萬兩,再加上的賦稅盈余,七十萬萬兩應當是有的。”

  治粟內史聞言,冷汗一瞬冒出,這國庫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多錢,陛下今年初春下江南一趟就花了三十萬萬兩,國庫隻虧不盈,去年的賦稅交上來的數字少得堪憂,全國州府沒有一個交齊的,總量比沒改賦稅前交得還少,國庫裡哪裡來的七十萬萬兩白銀?

  元帝聞言,

  “既然我大周國庫豐腴,那便撥一千五百萬兩白銀應急,無比安撫各州縣災民。若讓朕再聽見餓殍滿地的傳聞,朕唯你們是問。”

  治粟內史的手一直抖,而關無忘回頭對治粟內史笑了一下。

  治粟內史偷偷用衣袖擦著腦門上的汗,國庫在五六年前尚且有這個數,可如今入不敷出,怎麽可能有七十萬萬兩。

  可要是說沒有七十萬萬兩,依著陛下的性格,必定覺得他辦事不利,認為他是在嘲諷陛下治國無方,到時……後果難料。

  到底這一千五百萬兩白銀還是拿得出來的。看來只能按下不提。

  治粟內史道,

  “臣領旨。”

  眾臣退朝,而關無忘穿著朝服便走在街上,翻身上馬,騎著馬到了定王府。

  關無忘摘了帽子,隨意地坐在楚冉蘅面前,楚冉蘅正在自己與自己對弈,關無忘拿走了黑棋子,順手下了一個地方。

  “如今元帝撥了一千五百萬兩出來。”

  楚冉蘅道,

  “比我們預測的要多。”

  關無忘道,

  “只可惜,這三年中,餓死的人早已不計其數,而長安依舊一片升平,隻以為眼前是盛世。卻不知,大周已經岌岌可危。”

  楚冉蘅落子,

  “元帝是否派你前往賑災?”

  關無忘道,

  “並未派我前往,但讓我監督治粟內史采辦糧食。”

  關無忘拿出虎符,

  “我苦思冥想數日,想過千百種可能,甚至想過這東西是暗號或是皇宮暗道的鑰匙,可終究沒有琢磨出來,這裡面的乾坤到底如何能取到手。”

  “那丫頭說,茶碎末原本也是茶壺裡的完整茶葉的一部分,我想,最大可能便是這虎符是某個暗門的一部分,放入暗門機關能開啟暗門。”

  楚冉蘅伸手,

  “給我。”

  關無忘將虎符遞給楚冉蘅,楚冉蘅食指和拇指一掰便將其掰開,露出了裡面的字條,楚冉蘅將虎符和字條推到關無忘面前。

  關無忘先是幾分詫異, 沉默了片刻。又是自嘲地笑笑,

  “看來這丫頭是故意說得這麽彎繞來騙我,想來是並不完全相信我。”

  楚冉蘅抬眸看他,

  “我記得你說,她與你說了一句內有乾坤。茶壺裡包著茶葉,就是茶壺裡包著茶葉,她相信你,是你自己把事情弄得太複雜了。”

  關無忘無奈地笑笑,

  “茶壺裡包著茶葉,虎符裡包著字條,她可真算是直白,我竟沒想到這點。”

  “可你能如此準確地找到了內在乾坤,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楚冉蘅落子,將關無忘的黑子吃了個乾淨,淡淡道,

  “小時候玩過。”

  關無忘看向棋盤,黑子被吃盡,

  “我竟忘了,你定王一族也曾執掌虎符。”

  “可你既然知道,為何不說?”

  楚冉蘅淡淡道,

  “不是時候,若早知道,泄露的可能性更大,能晚一步是一步。”

  關無忘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與你楚世子合作當真是折壽,總有太多底牌我看不見。”

  楚冉蘅道,

  “你無需看見。”

  關無忘道,

  “這次的大宴,你依舊不打算去?”

  楚冉蘅淡淡道,

  “從未去過,這次自然也一樣。”

  關無忘笑道,

  “不一樣,這一年,那宮家的丫頭到了婚假的年齡,她又生得有幾分姿色,你不去,她只怕要遭罪。”

  楚冉蘅撿棋子的手一頓。

  關無忘隻翹起二郎腿坐在他對面,搖著折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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